內容提要
稀奇古怪的武俠，非傳統
一、末子村
大概是什麼年代，那是沒多少人能講得清楚了。反正那時候，滿街仍然有頂著辮子四處晃悠的人。他們往往三五陳群地，就在街頭現那么一下，然後就拚死命地跑。身後敞開黑白制服的胖條子邊跑邊喘，還直叫喚：“兔崽子，給我們站住。”
唐宋為什麼叫唐宋。那是唐母說給他聽的。母親說，你們看看，隔壁的什麼馬四狗。前院的什麼馮大牛。看看，一二三四，是個人都會數，你看看你們爹，老有文化的，你看你們，唐宋元明，多好聽。
對於唐父的記憶，唐宋沒有多少。父親留下來的唯一東西，是從田裡刨出來的一把劍。母親給唐宋說，父親原先是個遊蕩江湖的俠客。可大哥唐唐說，聽她瞎扯，父親原先是湖上的漁夫，年紀大了禁不起晃蕩，就爬上岸開始種田。漁夫農民和俠客，根本兩類。
唐宋住的村子叫末子村。末子村周圍的湖，山，廟都叫這個名字。至於為什麼叫這個名字，末子廟裡的末子先生總是手捋著長須。呵呵，呵呵地傻笑。因此，村里人都拿他當傻子，末子廟裡也從未有過什麼香火。可唐宋並不這么認為，他覺得呵呵傻笑地背後隱藏的是先生的大智若愚。他每每去廟裡，末子先生卻總是說，呵呵，唐明，唐明。而唐宋辯解道，我是唐宋。
唐明是唐宋四弟，小了唐宋八歲。而比那末子先生更為過分的，唐宋近十年來說過兩句話。一次是村裡的醫生來給他瞧病，把他里里外外捏了個透徹。對母親指了指腦袋，意思是這孩子只怕是腦袋的毛病。唐明坐在母親臂上，說，狗屁。一家人給他激動的半死，忙趕走了醫生。說，唐明你再說說，可他連個屁也沒在放。幾年后街頭邂逅末子先生，唐明大喝道：“哈哈”。末子也回頭沖他呵呵直笑。倆個傻子，唐唐說。末子不是，唐宋解釋。
唐宋認識的字不多，總的來說，這家子沒幾個識字。早些年，唐明還未出世，家裡倒還富裕。唐宋勉勉強強蹲過幾天私塾，一二三四卻也認得明白。一日翻出父親遺留的那把劍，反反覆覆看了許多遍，驚奇地發現了劍鞘上刻了一個“宋”字。這下樂壞了唐宋，這“宋”字不就是我唐宋么？於是將劍據為己有。他在飯桌上，屁顛屁顛站起來說，看，爹的劍上有我的名，這劍是我的。原本著唐唐、唐元會跟著爭一爭，沒料大家各自顧各自吃得歡喜，沒人把他當回事。懊惱之餘，他覺得這場勝利不讓人興奮。他扯了扯唐元，喂，我拿走了。唐元甩開他，我要這個做什麼？於是他又拉了拉唐唐，那個時候的唐唐還算得上是鄉間的正經青年，每日還是扛著釘耙鋤頭往田裡去。唐唐的變壞，是從他禿頂開始的，當然這是後話，暫且不提。這時唐宋拉他，他瞥眼拿鼻子哼了一聲，滾。
長兄如父。在唐宋的眼裡，唐唐的一切言談舉止都是值得他所崇拜的。小些的時候，唐宋支著下巴，望著唐唐起起落落的釘耙出神。釘耙帶起飛揚的塵土，讓唐宋覺得這是唐唐從作為劍客的父親那裡繼承下來的東西。可是有一天，村頭來了一個戲班子，裡頭的一個豬腦袋拿的居然和唐唐是一樣的兵器。唐宋義憤填膺地衝上戲台，扯住豬頭，還我，這是我哥的東西。
豬八戒，原來是豬八戒。唐唐怎么和這傢伙一樣？
那一年唐宋十歲。唐唐的高不可及的威猛形象在唐宋心里轟然坍塌。自此以後，唐宋再也沒有屁顛屁顛地跟著唐唐，崇拜於他的一舉一動。直到後來唐唐躺在破舊的蓆子上被鄉里人抬回來，唐宋看著這位自己昔時的偶像，頭髮參差不齊骯髒無比。他跟著隊伍走到末子湖邊，忽然地落下許多淚來。
末子湖是個小湖，鄉里人說很久以前它很大，大到望不到邊際。拿唐元的話說，鄰居家的小胖從岸上跳下去，這湖裡的水都能濺起來。唐元是個嘴很厲害的人，至少那些時候唐宋堅信不疑。她的這個比喻，叫唐宋愈加佩服她那張利嘴。唐宋那時說，元元你厲害。直到許多年後，唐宋和末子先生在湖邊練功時又想起這句話來，她是想說這湖水淺還是說小胖胖呢？
唐宋那時候佩服唐元那張嘴，多少和唐元的漂亮有關係。唐元未出生那會，末子倒還算得上是個人丁興旺的大村落。自打唐元出世，村里到處是自殺的人，男的留下遺書，要轉世投胎與唐元修百年之好。而女的多半是因為嫉妒，唐元實在漂亮的不像話，她們無法容忍十幾年後生活在如此大的壓力下。為此，村長跑去唐家，希望唐家父母好生看管孩子，因為村裡的丁點人口實在禁不起折騰了。唐父抱著唐元，見她水靈可愛的模樣大發雷霆，他覺得這不是唐家人的孩子。唐家人的長像向來是藝術氣息濃厚，也就是沒多少人能理解得了的，前面兩個唐唐、唐宋完完全全繼承了唐家的血液，遠遠看去，就像一副生動的抽象畫。而唐母則高興非常，從唐元可愛的小模樣上，她看見了十幾年後標誌的小洋車、油光可鑑的貂皮外套。於是她下定了決心，好好養著唐元，儘量讓唐元少到村子裡去——倒不是擔心末子村的人口，可不能讓唐元被村里哪個混小子蒙了去。
可是，沒過著幾年。情況慢慢有所變化了。女大是要十八變的，至於變好是變壞，這就如同賭莊裡的事情，不是唐母更不是唐元能做得了主的。事情開始現唐父所期望的那樣——唐元的模樣慢慢再向唐家的傳統風格靠攏，而且還有著超越的趨勢。可這一切他是看不到了，唐明還在肚子裡的時候，他就死了。他騎著一隻仙鶴，往西面飛去了，這是唐唐說的。老兩口沒有完成他們的目標，把孩子一直生到接下來的朝代。希望死在了明朝。
如今的唐元是活在回憶里的人。每每唐元滔滔不絕於自己過去的時候，唐宋便會拿出十萬分的忍耐聽下去。他覺得自己作哥哥的應該多給一些妹妹活下去的勇氣。聆聽便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但是他實在是沒有勇氣去看唐元一眼，因為她現如今已經長成了一種藝術，而這種藝術，別說目前的末子村甚至唐家的藝術大師們都還沒有人能夠理解。
小胖還有唐元，就像埃及的金字塔一樣，是末子村的標誌。唐宋是從私塾先生那聽來埃及和金字塔的。先生說，埃及就是，嗯，就是另外一個地方，金字塔就是他們造的房子。那時候唐宋年紀小，他模模糊糊覺得，會不會就是月亮，或者天庭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