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歲的哥哥》

《十八歲的哥哥》作者:陳忠實

作者介紹

陳忠實,1942年生於西安市漏橋區西蔣村。1965年初發表散文處女作,1979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已出版《陳忠實小說自選集》三卷,《陳忠實文集》七卷及散文集《告別白鴿》等40餘種作品。《信任》獲1979年全國短篇小說獎。《渭北高原,關於一個人的記憶》獲1990—1991年全國報告文學獎,長篇小說《白鹿原》獲第四屆茅後文學獎(1998),在日本、韓國和越南翻譯出版。曾十餘次獲得《當代》、《人民文學》、《長城》、《求是》、《長江文藝》等各大刊物獎。現任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

內容簡介

一切都顯得十分簡單:拋沙取石,賣石頭掙錢。只需給手心噴上唾液,摸緊杴把兒,使足勁兒,出力流汗就解決一切問題了。不要精心的謀劃,也不必過細的算計,只要一天三頓塞飽肚子,胳膊上有源源不斷的力氣產生出來就行羅……繞口的數學公式呀,冗長的政治名詞的概念呀,堆積如山的數理化習題呀,令人惶惶不安的頻繁的考試呀,都像腳印一樣留在身後,遙遠而又冷寂了,他——18歲的高中畢業生曹潤生,做為一個年輕的莊稼漢,加入到曹村莊稼漢們龐大的勞動大軍中來了。

試讀部分章節

刷——、刷——、刷——
一張粗鐵絲編織的雙層羅網,用三角木架支撐在沙灘上,他手握一把被砂石蹭磨得明光程亮的鋼皮杴,前弓後踮著腿,從沙樑上鏟起飽飽的一杴砂石,一揚手,就拋甩到羅網上,於是就發出這種連續不斷的、既富於節奏而又沉悶單調的響聲。
經過規格不同的雙層羅網的過濾,砂石順著隔板,分路滾落到兩隻同樣用粗鐵絲編制的籠筐里,細沙透過雙層羅網的網眼,丟落在沙地上。籠筐里的石頭裝滿了,他把鐵杴插在沙堆上,一貓腰,提起籠筐,跨開長腿,甩著左臂,扭著犍牛犢一般強健的身軀,走上沙梁,嘩啦一聲把石頭倒在石頭堆子上,直起腰,從脖子上扯下毛巾,擦拭臉頰上的汗水。
太陽即將出山的這一瞬間,秦嶺的群峰沉浮在玫瑰色的霞光里,山峰的陡峭挺拔的雄姿頓然變得模糊了,線條柔和了,面目朦朧了,和玫瑰色的天空融合在一起了。藍瀅瀅的細細的流水,冬季里裸露的沙灘,落光了葉子的楊柳林帶,霜花蒙蒙的麥田,也都沐浴在瞬息萬變的霞光里。整個河灘寬闊的沙地上,羅網林立,鐵杴閃光,砂石撞擊羅網的刷啦聲響,雜亂而又刺耳,和這樣瑰麗的初冬清晨的美景極不協調地統一在一起。
他把倒掉了石頭的籠筐重新擱穩到羅網下面,往掌心噴一噴口水,雙手搓一搓,掌心裡發生嚓嚓嚓的響聲,繭痴和繭痂搓磨,竟有這樣粗糙的聲響,鐵杴木把兒在他手掌上開始留下勞動的印記了。他有趣地笑笑,撈起鐵杴,低頭鏟起一杴砂石,揚手拋甩到羅網上。
一切都顯得十分簡單:拋沙取石,賣石頭掙錢。只需給手心噴上唾液,摸緊杴把兒,使足勁兒,出力流汗就解決一切問題了。不要精心的謀劃,也不必過細的算計,只要一天三頓塞飽肚子,胳膊上有源源不斷的力氣產生出來就行羅……繞口的數學公式呀,冗長的政治名詞的概念呀,堆積如山的數理化習題呀,令人惶惶不安的頻繁的考試呀,都像腳印一樣留在身後,遙遠而又冷寂了,他——18歲的高中畢業生曹潤生,做為一個年輕的莊稼漢,加入到曹村莊稼漢們龐大的勞動大軍中來了。
一切既顯得簡單,也很自然。
他背著書包,車架上捆綁著被褥捲兒,網袋裡裝著臉盆、牙具和雜物,涉過小河,從五里鎮中學回到曹村來了。
父親在門口的槐樹下,正用一把鐵梳子給黃牛梳刮著皮毛,抬起頭,淡淡地問:“念完了?”
“完了。”他說,也是淡淡地口氣,“畢業了。”
“大學……考得咋樣?”
“不咋樣。”
父親就不再問了,繼續用鐵梳子梳刮黃牛臥圈時粘在臀部和肚皮上的糞痴和土屑。他只精通作務莊稼和養育牲畜,連自己的名字也寫不到一塊的粗笨莊稼漢,對於兒子念書和考學的事,大約連問詢的話題也找不出來……
一月後,他接到一封信,那是高等學校統考成績通知單。他看了一眼,就塞到褲兜里去了,結果是羞於讓人再看一眼,或者告訴他人的。
“潤娃,心放開!”父親顯然猜透了信的內容,不用詢問,就朗聲寬慰兒子,“而今考大學跟中狀元一樣,太難咧!聽人說,咱小河一川幾十個村子,只考中了一個女子,人說那女子連著考了三年才得中……”
“嗯……”他不置可否地應著。
“你要是不死心,再念一年,明年再考一回,爸供給你。”父親說:“爸做那幾畝莊稼,還成哩!”
“不咧!”潤生苦笑著搖搖頭,口氣卻是堅定的,他的高考成績離得那個錄取的分數槓兒,距離太遠了。他看著父親皺皺巴巴的臉頰上的笑紋,反倒難受了。是啊!他供給他念到高中畢業,花了多少錢哪!而他卻把好多時間拋灑在五里鎮中學的籃球場上了,他斷然說,“不用補習了,爸。”
那也好!而今做莊稼,日子也好過了。”父親輕鬆地笑著,仍然在替兒子寬解。在他看來,年輕人都想通過念書考試而進入城市,達不到目的的就三心二意,連做莊稼也覺得沒意思了。他說,“你看看,天底下的莊稼人有多少……甭在心!”
他和父親在自家的責任田裡秋收,掰包穀,掐穀子,隨後就在收穫過莊稼的田地里播種下麥子,當秋收秋播的忙季一過,父子倆閒不了。
“得尋個活兒乾呀!莊稼人怎能閒吃閒坐呢?”父親在燈下抽著旱菸,“整整一個冬天,整整一個春天,到搭鐮割麥,地里沒活兒。潤娃,你得搞個營生呀!”
潤生靠在炕邊,他早就想著自己該乾的營生了。五六畝責任田,不夠父親一雙手收拾。家裡那三十多隻母雞,屬於母親的寶貝,用不著他經營。黃牛生下一頭母牛犢,母豬產下的十二隻小崽,那是父親的愛物,更不必他插手撫弄。雞呀,豬呀,牛呀,這些東西,他全無興趣,見著都覺得煩!他喜歡蜜蜂,早就想著有一群蜜蜂,春天到南方,夏天到北方,搭火車,乘汽車,天南海北去放蜂,去趕花。那些嘎嘎嘎叫著的笨拙的母雞,那骯髒的醜陋的老母豬,那行動遲緩的老黃牛,有什麼意思呢!那金色的蜜蜂,嗡兒嗡的,釀出雪白的或金黃的蜜來,夠多有趣啊!
“我早想好了——”潤生看父親一眼,胸有成竹地說,“我要養蜂,爸,我把一本《養蜂學》看得快要背過了。”
“哪來的本錢呢?”父親總是切實地想問題,“一箱蜂要七、八十塊,咱能買起幾箱呢?養得少,劃不著;養多,又沒那么大的本錢……”
“給我買一張羅網。”潤生早有打算,“我下河灘撈石頭,掙下錢來買蜂。東場村俺同學家養了十群義大利蜜蜂,他爸不會管理,沒賺著利,不想養了。我想把他那些蜜蜂連窩端過來。我今年撈一冬石頭,掙的錢差不多夠了。”
“你愛弄,就去弄那蜂兒去。”父親從來不違拗兒子,總是順著兒子的興趣。他生過六個女子,五十大關上才得到這么一個寶貝兒子,愛子之心可以想見了。況且,曹村的曹安勤就養著一群蜂,走南闖北,賺得一把好錢,兒子養蜂是正經營生,不是玩狗耍鴿子的二流子行徑嘛。他說,“你去撈石頭吧!掙下錢你自個攢著,給你買蜂去。要是不夠,爸賣了這窩豬娃,給你添補……”
他扛上鐵杴和羅網,走出自家小院低矮的門樓,下了場楞,下河灘來了。河灘里剛剛落下頭一場小雪,冬小麥嫩綠的葉尖翹在薄雪上頭,像河岸兩邊的莊稼人一樣,在寬闊的沙灘上,選擇一道石頭多的沙梁,用三角木架支撐起羅網,用鐵杴拋起第一杴砂石,石頭撞擊嶄新的鐵絲羅網的第一聲響亮的聲音,新奇而又陌生,長久地留在他的記憶里。
沙灘上擁擠著多少人啊,男人女人,壯漢青年,有的是一人一張羅網,有的父子、夫妻合著一張羅網,擺開架勢,拋沙取石。整個河灘上,都是石頭撞擊羅網的雜亂的刷啦聲。土地下戶了,冬閒了,多數找不到掙錢門路的人都下灘來了。這種勞動平穩,不需要四處奔波,一天三頓可以吃到自家鍋里的熱飯,晚上能在自家的熱炕上歇息。不要投資,不要底本錢,只需花十幾塊錢買一張機器軋制的羅網就行了。不用任何人號召、動員,秋播一畢,莊稼人掛了犁、卸了鏵,扛上羅網走下村前的河灘里來了,這兒是一個取之不盡、掏挖不竭的天然採石場,可以容納一切人。
他沒有煩惱,倒是很踏實地在曹村門前的沙灘上撐起了自己的羅網。他學業平平,只是箇中等生,對於參加高考,本來就缺乏一定要考中的狠勁,結果自然是早可預料的。因為所望不高,失敗時也就減輕了痛苦的程度。他喜歡蜜蜂,那個神秘的王國比什麼大學現在都令人動心;他喜歡養蜂人的生活,天南海北去趕花采蜜……為了儘快地把東楊村那十群蜜蜂買過來,他現在必須埋頭苦幹,拚命掄動鐵杴,從一杴一杴拋起的砂石中,掙下買蜂的錢來!東楊村那個同學他爸,簡直是個大笨熊,把二十多箱可愛的金黃色的義大利純種蜜蜂,弄死了大半,太可惜了……到他攢下千元款項的時候,就要把那十箱蜜蜂連窩端過來。那時候,他就扔下鐵杴和羅網,離開這冬季奇冷而夏天特熱的沙灘了……
刷——
曹潤生拋著沙子。他穿一件藍色秋衣,短頭髮的運動員平頭上,熱氣蒸騰,紅潤潤的臉膛上流著汗水,可胳膊上並不睏乏。下河灘近一月來,最初的不適應重體力勞動的時期已經過去了,雙手已經磨出厚硬的繭痴,無論速度和耐力,乃至捉杴揚沙的姿勢,都完全可以與任何一位莊稼漢相抗衡了。在籃球場上訓練出來的四肢,靈活而輕使;膀闊腰細,行動敏捷,連拋沙提籠倒石頭的動作,都帶著投籃時的優美的姿勢。
他抹一把汗,欣賞著不斷增高的石頭堆子,嘴角露出得意地而又不滿足的微笑,像球賽時瞥一眼記分牌上的積分數字的神氣。這時候,一輛天藍色的大卡車嗚嗚吼叫著,從河灘麥田間的白楊甬道上開到河岸邊來了,這是今天早晨頭一輛到曹村河灘來的裝載砂石的汽車。他扔下鐵杴,迎著汽車奔去,有好多人已經從河灘的各個角落蹦起來,朝著汽車開來的方向奔跑。激烈的競爭出現了……

陳忠實作品

陳忠實,男,漢族,1942年8月出生,陝西西安人,1966年2月入黨,1962年9月參加工作,高中學歷,文學創作一級。現任中國作協第五屆全委會委員,陝西省作協主席、黨組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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