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隻蜻蜓飛過》

《做一隻蜻蜓飛過》

《做一隻蜻蜓飛過》是著名才女作家瑞嫻的散文作品集,收錄了作者各個時期在國內外各大報刊雜誌發表的作品共37篇,全書依內容不同共分為七部分。

《做一隻蜻蜓飛過》是著名才女作家瑞嫻的散文作品集,收錄了作者各個時期在國內外各大報刊雜誌發表的作品共37篇,全書依內容不同共分為七部分。

做一隻蜻蜓飛過做一隻蜻蜓飛過

書中既有對現代文明衝擊下漸去漸遠的精神家園的追憶和哀嘆,又有對歷史的追根溯源和深層反思;既有自我心靈在泉溪旁的映照,又有對古今星辰的膜拜和評說。人與自然,物我無間:那古樸鄉村的母親河、轆轤井、石碾、向日葵、柿子樹……都負載著綠葉對根的情意;蹲在主家門前目露悲光忠心耿耿的老狗,脾氣倔犟窮途末路的老驢,醜陋溫馴自慚形穢的癩蛤蟆……在作者筆下都有了鮮活的人性。而背負行囊的遊子走過山川大地,目力所及的事物,都染上了思辨的色彩。文筆如詩如畫卻又力撥千斤,委婉細膩而又氣勢奪人。
其中的文化散文如《華麗的淒涼》《滄桑之台》等文筆洗鍊厚重,用典嚴謹節制,字字珠璣;評論則一反傳統評論的枯燥文風,語言鮮活生動,既有獨特的視角和對作品的理解,又有不偏不倚、高屋建瓴的公正評價,而作者本人的思想情感也毫不壓抑掩飾,往往在涌動中噴薄而出(如《命如曇花,詩若星辰》)……即使面對著莫言這樣的大家,作者也絲毫不膽怯忸怩,用手術刀一樣犀利的筆鋒細細地剖開作品的筋脈,引領讀者深入到莫言的作品深處,去和他筆下的主人公們一道去體驗大喜大悲、大起大落(《心驚肉跳讀莫言》)。
《做一隻蜻蜓飛過》語言凝練優美,如詩如畫。(如《綠葉對根的懷念》《向日葵》等),瑞嫻恩師——電影大師沈默君如此評價道:“瑞嫻的散文是突破一般散文格律的前衛散文,不論它的思想、力度和厚度,讀起來都有一種能讓人觸摸到的感覺,是散文界一枝獨秀。她的散文給人一種大悽美的感受,不但意境清新,而且內涵深刻、純真,可以說散文界很少有這種奇才。瑞嫻有著自己對生活、對人生、對世間萬象的諸多獨特感悟。在她的筆下,世間萬物都有著生存的艱難、生命的短暫等令人黯然的一面。”

“中國知識分子的良心”、著名作家白樺:瑞嫻的創作充滿靈性,自成一體。她是才女,從散文、小說、評論、詩歌、童話到劇本,異彩紛呈,各有所長。很多作品風格迥異,讓人難以置信出自一人之手。她的早期作品有種詩意的唯美,精緻,空靈,字字凝練結實;後期則呈現更為自由、舒展、舉重若輕的狀態,有種獨特的韻味貫穿始終。

中國當代短篇小說之王、北京作協副主席劉慶邦:瑞嫻的作品常常呈現迥然不同的側面,纏綿悱惻和慷慨激越融為一體,矛盾而又協調,這時,她既是弱女子又是偉丈夫。她的小說注重質地和肌理,其文字之優美深邃,可用如詩如畫、靈氣四溢來比擬。充滿救贖的色彩,也蘊含某種宿命的感傷。而那份呼之欲出的鮮活,卻是當今很多年輕作家不具備的。她的作品接地氣兒,散發著一種沉澱後的智慧、清新與純真。

《做一隻蜻蜓飛過》序


雨夜讀瑞嫻

柯平


在江南晚春的雨夜裡讀瑞嫻,眼前的昏燈、書影,與文字間的隱秘火焰相映照,加上窗外淅瀝的雨聲,使房間裡的一切頓時有了一種非現實的色彩。這位早彗的詩歌女子,以前只知道才情婉約,在當地文壇有不薄的名聲,沒想到筆下非韻體文字寫出來也是如此好看。簡潔、利索的敘述中,盡顯北方女性溫文爾雅的大氣,如同她家鄉出了名的風箏那樣,之所以能在春風中舞動得這么自在逍遙,是因為薄薄的表層下,自有植物的甚至金屬的骨子給撐著。大至江山社稷,人文地理,小至柴米油鹽,兒女私事,可以說,筆下所涉及的一切,皆是我們熟悉的和親切的,至少是不陌生的,但經她以那么質樸、漫不經心的方式講出來,好像被賦予了特別的意義。時而筆鋒突然一轉,一陣即興的吁嘆和感概或許又會噴薄而出。
因此,在瑞嫻的文字面前,你想心有旁騖或駐足沉思幾乎是不可能的,無奈之下只好跟著一起走,和她一同呼吸、一同分享生活的苦澀和思想的芳香。以前讀龔自珍的名作《夢中作四截句之二》,對結尾“叱起海紅簾底月,四廂花影怒於潮”這兩句。心裡總覺得好,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這次讀瑞嫻的這些散文新作,好像開始有了一些較為切實的體會。 一上來就說了作者這么多好話,自己想想也有些意外,但願對讀者的閱讀沒有產生誤導,好在這方面自有文本在,相信應該是經得起檢驗的。瑞嫻的文章好在哪裡?如果一定要我說,我的回答很簡單,一是因為有豐富的內容,二是因為有真情實感。這些中學語文課上所傳授的寫作知識,不管當初如何為年輕氣傲的我們所瞧不起,實際上說出的正是散文一道的真諦。
宋人所著《唐子西語錄》里講過一個故事:東坡赴定武,過京師館於城外一園子中。余時年十八,謁之。問余:“觀甚書?”余云:“方讀《晉書》。”卒問:“其中有甚好亭子名?”余茫然失對,始悟前輩觀書用意蓋如此……在我的想像中,這一出典,瑞嫻想必是聽說過的,因此她的筆總是圍繞著世道人心這四個字做文章,全無當下時尚流行的小女人散文的小資習氣,也不同於文人圈中的某些嗜古趣味和傾向,更無外國人說中國話或中國人說外國話那樣的文風。她的文字是樸素的,平和的,而字裡行間淡淡透出的韻味,又無時不在驗證她曾經的詩人身份。這個意思,如果用布羅茨基評論茨維塔耶娃的話來說,應該稱作“詩歌的血液在散文脈管里的流動。”
多年來,由於一直從事文字工作,在有關寫作方面,也曾經有過一個觀點,喜歡將所有進入閱讀視線的作品,分為“講夢話”、“講鬼話”、“講人話”三種類型。其中以講人話為最難,也最為自己所看重。為什麼,因為在我的理解中,這種說話方式,既是對作家態度立場的逼問,又是對才情技藝的考驗。龐德說:“陳述的準確性是寫作的唯一道德。”王陽明說:“人之詩文,先取真意;譬如童子垂髫肅揖,自有佳致。若帶假面傴僂,而裝須髯,便令人生憎。”說的應該都是同樣的意思。因此,能真正做到在作品裡講人話,不弄虛作假,言談又能不落俗套,確實是很不容易的事。瑞嫻的散文,大致可歸入這後面一種。
情感的傾注不但成了瑞嫻文章的活水源頭,也是向思想縱深處頑強延伸的生命根須。無論是懷念追溯鄉下老家度過的光陰,還是紀錄身邊日常生活的凡庸和瑣碎,那樣子都像在一面真實的鏡子前省察自己,始終將個人與現實,與人生,與世俗紅塵密密交織一起,難分彼此。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讀瑞嫻的散文,實際上也相當於面對生活本身的一部分。
這面鏡子有時也被瑞嫻用來對準逝者和古人,比如說,兩千多年前的一位風流人物項羽。我非常願意相信,兩萬字長文《相遇烏江》里那些精采的大段大段的心靈對話,楚霸王的英魂在滾滾長江東流水下一定也聽到了。昔李清照有詩稱“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今瑞嫻有文稱“適者生存,死去的總是項羽,而留下的儘是劉邦。在沒有英雄的時代里,我們實在太寂寞!”“天下姓劉,姓項,有何區別;歸漢,歸楚,又有何妨?!我死,不是因為失敗的恥辱,更不是因為對生的絕望!”“人永遠需要有一根直立的骨頭支撐著,否則,和四條腿走路的狗,有何區別!”
——這位令人扼腕長嘆的一代梟雄,總的說來一生還是幸運的,除了他的虞姬,在這世上起碼還有著另外兩位紅粉知音,一位是易安居士,另一位就是我們的瑞嫻女士。
此外,都說談論作家作品以知人論世為最難,不知道著名作家莫言先生又會作何感想?因書中有兩篇力作《心驚肉跳讀莫言》《遭遇莫言》討論的就是他的小說,也完全是聽其弦懂其音、心有靈犀一點通的那種。由於作者在文章里能如此用心,那些歷史與現實的風景,自然與人生的音符,被她悉心納入視野時,才能纖悉無遺地展示出最美好最真實的本色,以致不論在宏大構架中,或是微小細節里,都可以找到命運最逼真的色調,喚醒讀者心底沉睡的顫動和共鳴。
前面已說到了知人論世,關於自身的人生歷程,瑞嫻文字里似未過多涉及,只知道她是山東某地人,在家鄉度過少女時代,目前的工作地是在北京。一般而論,藝術才情高的女人,大多與現實的幸福生活好象都沒什麼緣分,用古代的話來說,就叫做紅顏薄命。作者的情況怎么樣,不得而知,但通過書中的隻言片語,或多或少可品出幾分人生的艱辛與苦澀,看出一個現代知識女性在試圖融入世俗生活時,既相親又相搏的那種尷尬狀態。 這一點,其實瑞嫻在後記里自己也提到了——“命運終於將我逼成了一個作家”。一個“逼”字,可謂道盡箇中訊息。 正因為宿命意識的強烈,使得瑞嫻筆下這些飽含情感的文字,看上去更像是個造路工程,一米一米將腳下道路艱巨地鋪向理想的遠方。在那裡,故鄉成了夢中的青山一角,可望而不可及,可親卻不可近。
“失去家園的人,將在何處安身呢”?這積於歲月,發於無端的一記感慨,與荷爾德林的名言“人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上”,無意中構成了精神意義上的一問一答。儘管一個是文學界公認的大師,一個是身邊的普通朋友,但有條秘密通道,似乎一直在中間溝通著這些共同飄泊的靈魂。
或許,正是這種不懈的求索,喚醒了我們血液里骨髓里的故鄉情結。因此,當我於夜深人靜時分讀著書中《華麗的淒涼》《滄桑之台》《秋山聞笛》《命若曇花,詩若星辰》《綠葉對根的懷念》等篇章,感覺頭頂有個聲音在繚繞,在發問。而這個聲音,既是寫作者瑞嫻面對現實與人生的尖聲抗訴,也是命運在我自身內心發出的冗長迴響。——著名詩人、學者:柯平

《做一隻蜻蜓飛過》文選:
華麗的淒涼
瑞嫻

一、
“天下無二坊,除了兗州是庵上”。循著這樣的傳說,我們踏上了去山東安丘庵上鎮的路。
古老的牌坊給人一種複雜的感覺,提起貞節牌坊,就仿佛更有一股腐朽陰冷的氣息撲面而來。無數低眉順眼卻又愁眉不展的女子,無數道貌岸然卻又猙獰無情的面孔,在不散的陰氣中若隱若現,讓人唇齒皆冷,不寒而慄。讓現代人去憑弔那些無辜的犧牲品,是如此的牴觸卻又如此的情不自禁,如此的恨鐵不成鋼又如此的莫可奈何。
從柏油路到塵沙飛揚的土路,轎車就這樣不動聲色地將我們載回到了久遠的過去。傳說中的牌坊已近在眼前,這座清道光九年(1829)小叔奉旨為嫂子所建的節孝坊,讓我想像了一路,卻仍然不知該以何種情緒來面對!
石坊所在處已成公園,一個褲腿高挽、滿腳泥巴的人在售票,神情有鄉下人特有的膽怯,卻又有幾分顯而易見的傲慢和得意:你們城裡人怎么啦,文化人怎么啦,不也一樣跑到俺這兒來看牌坊嗎?我們都暗笑他不該為此自豪——貞節牌坊只能說明這兒曾經的腐朽程度,你竟還拿它來炫耀,麻木,愚昧!
可是當我們來到石坊前時,全都呆住了——
二、
石雕見過,哪見過這般出神入化的?這座牌坊幾乎運用了所有可用的技法:淺浮雕、高浮雕、透雕、圓雕……有工筆雕刻,也有意筆概括,內容之豐富讓人目不暇接:飛禽走獸、神仙人物、花鳥蟲魚、風雲水月……全都歷歷凸現,在堅硬的石頭上,栩栩如生地活著。
見慣了現代那些刻板僵硬的雕塑,面對著這樣細膩委婉的雕功,優美纏綿的線條,活靈活現的造型,凹凸逼真的質感,來不及感嘆,只覺得身子發冷:這么美的作品當我們在夢裡捕捉它時它竟早已存在,並且已默默地在小鎮上歷經了百年滄桑。據介紹,在全國現存的1400座牌坊中,庵上石坊是內容最生動、技藝最精湛的,其鬼斧神工的雕刻技藝甚至並不亞於北京的故宮、曲阜孔廟的大成殿。
差點忘了這些美麗畫面是刻在貞節牌坊上的。它是一個清代女子華麗的墓碑,是她的娘家夫家幾輩子的榮耀,榮耀的代價是女子的眼淚、寂寞和青春。他們用道德、禮教的條條繩子將她捆綁成繭,讓她生不如死,成為活的標本,等她真的死去之後,再用最華麗的墳墓埋葬她,用最結實的石頭刻畫她,用金銀首飾陪葬她。古人對生者十分苛刻,對死人卻毫不吝嗇。
三、
這座牌坊坐西朝東,高9.13米,寬7.6米。坊座為4塊條狀基石,坊身由四根石柱組成一個正門,兩個小門,坊頂為單檐廡殿式。正面刻有“聖旨”二字,中部橫批的“節動天褒”和背面橫批的“貞順流芳”隔石呼應,題跋為“旌表儒童馬若愚妻王氏節孝坊”。坊上題字均為翰林單蘭亭所書。中柱的兩面是神情各異、飄飛雲中的八仙;底座是反映耕、讀、漁、樵的社會風俗畫面:耕田者枕臂小憩、讀書郎攜手同行、老漁夫捻須對吟、打柴人日暮而歸;次樓匾下方,有四幅諧音寓意圖:六(鹿)合(鶴)同春、太師(獅)少保、掛印封(蜂)侯(猴)、父子拜相(象),匠心獨運,巧奪天工。
坊上雕刻的走獸繁多,有青龍、雄獅、象、牛、馬、鹿、羊等十多種。其中龍最多,獅最大。坊頂12條垂脊,每條垂脊的上、中、下都有一條昂首眺望的龍,共36條。“聖旨”二字周圍,更是有飛龍無數,騰飛祥雲之間。坊頂正中的麒麟,身背寶瓶,不知去向何方。石坊兩面都有兩隻雄獅高踞於底座基石之上,背上數隻幼獅嬉戲,或張口弄舌,或足耍繡球,或口含念珠,憨態可掬,情趣盎然。
坊上所雕花鳥帶有明顯的季節、氣候特點,春夏秋冬、風霜雨雪之中,花鳥蟲魚姿態萬千,花綻的羞怯,鳥飛的翩然,蟲斗的專注,魚躍的恣肆……曇花一現的瞬間,都在雕刻者的手下輕盈地凝住,保持著最自然的狀態。最觸人情懷的是那半凋的蓮、隨風翻卷的荷葉,在石頭上優美宛轉地凸現,蒼老、傷情,有風雨飄搖的滄桑無奈。所有的畫面既寫實傳神,又有中國畫的空靈飄逸,其刀法之精,圖像之秀,令人扼腕叫絕!
四、
有飛檐的牌坊是座房子,棲息靈魂的房子。那個女子的靈魂在塵世間沒有歸宿,便被安置到這不勝寒的高處,和鳥兒占居同樣的高度卻不能展翅飛翔,無法升天,又擔心落下,即使沒有了肉體只剩下靈魂,也一樣擔驚受怕,只能足不出戶,與石頭為伍,生死都是不食人間煙火。
被刻在石頭上的這個女人,姓王,山東諸城大北杏村王翰林之女。清道光年間,這個13歲的女孩奉父母命嫁給安丘庵上村大地主馬宣基之長子馬若愚為妻。這在當時算是一樁門當戶對的婚姻,只可惜這個眉清目秀的男人體弱多病,馬家的意圖本是娶妻“沖喜”,但天意弄人,成婚那天恰恰陰雨霏霏,馬若愚更是臥病不起,難以成禮,馬家只得安排王氏與一隻大公雞拜堂成親。婚日恰逢下雨在當時看來十分不吉,令馬家顏面無光,遷怒於王女,認定是她帶來了晦氣。馬母為此拒不讓王女與兒子同房,“沖喜”不但沒給馬若愚蒼白的臉上添一點血色和亮色,連王女也日漸憔悴了下去。直到馬若愚鬱郁病死,這對夫妻仍是名義上的。馬若愚死時年僅20歲,這個徘徊於生死之間、逆來順受的男人,誰也無從知曉他當時的心情。抑或在病痛的折磨和家庭氛圍的侵淫中,他早已是一具活著的屍體,沒有了任何感覺。
這淒婉的故事來源於民間傳說,不知是否有確切的記載。展廳的說明很曖昧,說是由於“封建禮教的束縛”。其實也沒有細究的必要,這在當時並不鮮見,據說當娘的硬躺在兒子和兒媳之間,拒不讓他們沾邊的事兒也常有,並不需要理由。許多事兒在現在看來是荒唐可笑、不可思議的,只不過荒唐的事兒碰上荒唐的年代就成了正常。
馬若愚死後,王女在馬家開始了她“奉節守志,節孝兩全”的“烈女”生活,終因過分的鬱悶傷悲,於29歲的華年黯然而死。王女生前是怎么一天一天熬過來的不得而知,若是她過得不艱難,很快樂,沒有足夠的慘烈、曲折和心靈折磨———也就是說沒有足夠的資本,她的父親王翰林也不會胸有成竹(甚至自鳴得意)地將其事跡奏報導光皇帝,道光皇帝也不會親下聖旨,御批讓修這么一座壯觀而耗資巨大的牌坊。要知道當時奉命守節的烈女數不勝數,並且大都是枯守到白髮蒼然被抬進墳墓,方算是修成正果,能“有幸”得此殊榮的又有幾個?
據說,馬若愚死後,婆母對王女更為嚴苛。連一隻落在院中樹枝上喳喳叫著的喜鵲,婆母也絕不允許王女探頭去看的!可憐可悲的女子啊,其實他們一刻也沒放過她,始終在利用她,即使死了也要把她釘在石頭上,好讓後人效仿她,心甘情願地做男人的奴隸和殉葬品。看著一個個女人在煎熬固守中死去,他們心滿意足,認定這樣的女人才是好女人,抱殘守缺的女人才是完美無缺的女人。每個男人都憧憬著擁有這樣的女人,甚至為此寧願無數次地想像著自己死去,讓女人用節操來成全自己的榮譽,使自己變成一個令人艷羨的光榮的男人,就是死了也無恨無憾了。那個時代的男人基本都是這樣,他們陶醉於貞節和名譽的芬芳,卻無視自己女人的死活。
誰承想:刻在石頭上的節烈雖然不會腐爛,卻最終成為了笑柄。
五、
當時,馬氏家族接到皇上的聖旨,自然很是風光榮耀,不敢怠慢,既令馬若愚之胞弟馬若拙主持為其嫂修建節孝坊。據《馬氏家譜》記載:馬若愚,字智齋,例曾登侍郎,候選州吏目。馬若拙,號慧齋,為太學生,候補縣丞,是當時擁有2500畝地的大戶。這兄弟倆一個“愚”,一個“拙”,大概是為圖“醜名好養”,可是在字上又極力挽回,一個“智齋”,一個“慧齋”,費盡了心思周折。如這名和字是其父馬宣基給起的,說明他也是個學問人,即民間常說的“老學包子”,從中可以看出他對這兄弟倆的珍惜和厚望。誰知老大馬若愚不成器,早早撒手而去;老二馬若拙又受嫂子的牌坊之累,心力交瘁,直至家財散盡,生死不知。
青春年華的馬若拙在剛剛奉旨建坊的時候,肯定是抱了十二分的熱情的,雖然到最後只剩下了無奈。不知馬若拙對他的嫂子曾經抱著怎樣的態度——生前如何對她,死後又怎樣看她?是敬慕還是不屑,是蔑視還是同情?是否,會有那么一點點的不忍,是否曾在暗夜裡為她偷偷發出過一聲嘆息?細雨霏霏的日子,他從嫂子窗前疾步跨過,恍惚的目光,是否曾越過潮濕的紙窗,與窗內人噙淚的目光相遇?落雪的時候,他是否會撩開門帘,讓人為她生一盆炭火,然後分坐火盆兩邊,傾聽著對方的心跳,默默地烘烤著各自蒼白消瘦的手指?
我知道不會,這黑夜中的溫暖和亮色,只能是現代人一廂情願的臆想,或是影視作品中無事生非的煽情,現代人總想撥開故人僵硬冰冷的外殼,用最微妙的人性來解釋他們的行為。殊不知所謂的人性,在銅鐵的盔甲下面,是發不出芽兒來的。在那樣街壘森嚴的環境中,一次眉目傳情,就可以孕育一場驚天動地的愛情,但一次風吹草動,便足以毀滅一個家族。世世代代的男人女人們,就這么循規蹈矩,鐵著心冷著臉活過來的,只要自己沒有因犯錯而被懲罰過,便有了懲罰別人的資本,等年歲大了,成了祖宗,也會擺出一副威嚴的面孔,捋著鬍鬚義正詞嚴地來教訓子孫後代們。
馬若拙特地從揚州請來了建坊藝人李克勤、李克儉兄弟倆及其8名弟子,轟轟烈烈的建坊工程就這么開始了。李氏兄弟倆滿腹技藝,卻還從未正式建過一座像樣的牌坊,為了一顯身手自然不遺餘力。他們從幾十里外的山上運石,運石的過程很艱難,需要在特定的季節———冬天撒水冰路,然後將巨大的石塊用拖、撬等辦法一步步挪移過來,困難可想而知。由於這座牌坊雕刻技法的高難度,對石頭的質地有著苛刻的要求,工匠的技藝也面臨著非同尋常的考驗。他們每天敲敲打打,塵土滿面,斧鑿的叮鐺之聲伴著王女的事跡傳遍四鄉八疃。精明靈秀的南方人,腦中有著粗獷的北方人想像不出的美麗圖案、奇思妙想,那些生硬易碎的石頭,在他們皴裂的手下,漸漸凸現出了春蘭秋菊、雪月風花、仙人異獸、車馬人物……誰不留神一錘子砸歪了,砸在手上,血便在石頭上滴滴開花,在石刻的水面上濺起艷麗的漣漪,如春風拂過。
這座牌坊的建成整整用了14年。14年間,馬家每天要付給工匠銀錢3筐(每筐能裝土30斤),頓頓飯要大盤大碗伺候周詳。年深日久,馬家漸漸不堪重負,家資耗盡,對工匠的照應也不如從前,馬若拙的臉也日漸消瘦陰沉。為此,工匠們大為不滿,不僅口有怨言,還處心積慮地在石坊上發泄怨氣,他們刻意留下的惡意的詛咒、不吉的讖語竟有4處,一經解釋便觸目驚心,不由人感嘆其用心的惡毒:一是荷葉挑大樑。石坊的橫樑用兩個輕飄飄的荷葉承托,預示馬家將難承重負,大廈將傾。二是蝙蝠頭沖地。刻蝙蝠取意為“福”,而工匠故意令蝙蝠頭沖地而飛,意寓馬家將日趨沒落,“福”到頭了。三是鬥神懸空。傳說中是神則駕雲,是人則踏地,而工匠卻讓石坊大門兩側的鬥神沒著沒落地懸吊半空,上不能升天,下不能著地,給人以無處歸依的不祥之感。四是螭沖祖墳。螭是傳說中沒有角的龍。在石坊頂部四角各有一螭,睜眼閉嘴,神態安詳,惟獨東北角的螭卻閉眼張嘴,衝著馬家祖墳所在的部位,意讓螭吃盡馬家,使其家破人亡,糧財散盡。
馬家在牌坊建成後也的確敗落了,天知道這是不是李氏兄弟惡毒詛咒的結果?那個時代的人不可能明白,甚至今天的我們也未必真正明白:究竟是誰毀了王女,又是誰毀了馬家?!
小肚雞腸、用心不良的李氏兄弟最終不得善終。他們刻完庵上石坊後,又應邀去兗州為一財主刻坊,他們動用了自己全部的聰明才智,使技藝更加精湛純熟,將坊刻得幾近完美無缺,令坊主亦喜亦憂。在石坊落成的慶功宴上,他小心翼翼地問李氏兄弟:“如果有人能出更多的錢,你們是否還能刻出比這座更好的坊?”,酒酣耳熱的李氏兄弟倆拍著胸脯,洋洋自得地說:“如果有人出更多的錢,我們當然會刻出更好的坊!”此話印證了財主的擔心,於是他令人在兄弟倆的飯菜中下了毒,使他們在自己精心建造的石坊下成了屈鬼冤魂,連屍身也不能還家……
李氏兄弟一生就只刻了庵上和兗州這兩座石坊。雖然他們暴死異鄉的窩囊結局引人說長道短,但他們高度的智慧連同他們的靈魂都留在了那些石頭上,清新脫俗、如詩如畫,令今天的人們為之扼腕,嘆為觀止!
六、
庵上牌坊隨歷史的變革幾遭厄運:據說曾被日本鬼子架起大炮轟過,炸掉了一隻飛檐的角,幾炮之後,其它的地方仍巍然不動,那個開炮的鬼子忍不住好奇心,忐忑不安地向前探看,坊上突然滾落一條石龍,瞬間便將他砸得腦漿崩裂!“文革”時期,村里其它3座坊都被砸了,唯有這座奇蹟般留下來,雍容華貴地面對著今人審視的眼睛。由於兗州石坊在文革中也被毀掉,庵上李氏兄弟的這座“處女作”,已經“天下無二”了。可笑兗州的那位心狠手辣的財主,為了使自己的石坊獨霸天下,害死兩條人命,最終,那石坊卻轟然倒塌在塵埃里,仿佛從來都沒有存在過,而李氏兄弟倆的心血,也就這樣被白白毀掉了,只留下庵上這一座,證明著這兩位能工巧匠奇異的智慧和才華。
石坊被一代代人讚嘆著,被一雙雙手撫摸著,撫摸得光滑透亮,有了玉的質感。撫摸那些精雕細琢、美妙絕倫的畫面,感覺那華麗中絲絲透出的,卻是沁心入骨的淒涼,它讓我的熱血在瞬間變冷。我不寒而慄:王女、馬氏兄弟、李氏兄弟……他們的面孔都在面前的石坊上幻化出來,蠕動著石頭的嘴唇無聲訴說著、追問著:為何立坊的人、刻坊的人、坊上的人到最後都只剩下了淒涼!為何繁華落盡,每個人都要面對著咒語一樣的結局?
其實在一個混沌的時代里,每個人都是可悲可憐的,不自覺,不自知,更無從握住自己的命運。怎樣的花只能開在怎樣的土中,誰人能逃脫時代的枷鎖?我們也只能隔著時代來“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了。
究竟什麼是真正的幸福?今人不屑古人的觀念,古人也未必嚮往今人的活法。倘若讓裹著小腳的王女走進現代,大概只能束手無策舉步唯艱;倘若讓嚼著口香糖的我們回到過去,頂多也只能落得個魚死網破的結局。
而倘若我們一生下來就處在那個時代呢?每位站在石坊前的女性都一定會這樣暗自發問的:倘若讓我生在那時,我會成為牌坊上的這個女子嗎?

《做一隻蜻蜓飛過》作者瑞嫻《做一隻蜻蜓飛過》作者瑞嫻
《做一隻蜻蜓飛過》作者瑞嫻在白洋淀《做一隻蜻蜓飛過》作者瑞嫻在白洋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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