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石錄後序》

《金石錄後序》

《金石錄後序》這本傾注了李清照夫婦畢生心血的巨著,著錄了他們所收藏的夏、商、周三代至隋、唐、五代金石拓片二千種,為目錄10卷、辨證20卷、跋102篇。因趙明誠自己生前已寫了書的序文,列於書首,李清照又作了這篇“序”,附於書後,故稱“後序”。《金石錄》是李清照亡夫趙明誠的一部關於金石收藏整理的學術著述。李清照為之作“後序”之時,夫亡已六載,個人生活又幾經曲折,故百感交集,情不能禁,寫下了這篇著名的“後序”。

作品概況

《金石錄後序》 李清照畫像

《金石錄後序》既是李清照為《金石錄》所作的後序,同時也被視為李氏的一部自傳。該文在研究李氏的生平等諸多方面具有極高的學術價值和文學意義。但該文的寫作年代,至今學界未有定論。李氏在文末記為“紹興二年玄黓歲壯月朔甲寅易安室題。”然紹興二年(公元1132年)卻與文中其他諸處交代相牴觸,不足信。洪邁《容齋四筆》卷五載"趙德甫《金石錄》”條,謂《後序》為紹興四年(公元1134年)作;今人觀點也多認為該文寫作年代為紹興四年。其實紹興二年說與紹興四年說均不正確,值得商榷,《後序》的寫作年代應為紹興五年(公元1135年)。

李清照的《金石錄後序》,它就是一篇風格清新、詞采俊逸的佳作,它的特點主要在一個“真”字,李清照把她對丈夫趙明誠的真摯而深婉的感情,傾注於行雲流水般的文筆中,娓娓動人地敘述著自己的經歷和衷曲,使讀者隨著她的歡欣而歡欣,隨著她的悲切而悲切,心馳神往,掩卷悽然。

文章精選

(圖)《金石錄後序》《金石錄後序》

《金石錄》三十卷者何?趙侯德父所著書也。取上自三代,下迄五季,鍾、鼎、甗、鬲、盤、匜、尊、敦之款識,豐碑大碣、顯人晦士之事跡,凡見於金石刻者二千卷,皆是正訛謬,去取褒貶,上足以合聖人之道,下足以訂史氏之失者皆載之,可謂多矣。嗚呼!自王播、元載之禍,書畫與胡椒無異;長輿、元凱之病,錢癖與傳癖何殊?名雖不同,其惑一也。

余建中辛巳,始歸趙氏。時先君作禮部員外郎,丞相作吏部侍郎,侯年二十一,在太學作學生。趙、李族寒,素貧儉,每朔望謁告出,質衣取半千錢,步入相國寺,市碑文果實歸,相對展玩咀嚼,自謂葛天氏之民也。後二年,出仕宦,便有飯蔬衣綀,窮遐方絕域,盡天下古文奇字之志。日就月將,漸益堆積。丞相居政府,親舊或在館閣,多有亡詩、逸史,魯壁、汲冢所未見之書,遂盡力傳寫,浸覺有味,不能自己。後或見古今名人書畫,一代奇器,亦復脫衣市易。嘗記崇寧間,有人持徐熙《牡丹圖》求錢二十萬。當時雖貴家子弟,求二十萬錢豈易得耶?留信宿,計無所出而還之。夫婦相向惋悵者數日。

葬畢,余無所之。朝廷已分遣六宮,又傳江當禁渡。時猶有書二萬卷,金石刻二千卷,器皿茵褥可待百客,他長物稱是。余又大病,僅存喘息,事勢日迫,念侯有妹婿任兵部侍郎,從衛在洪州,遂遣二故吏先部送行李往投之。冬十二月,金人陷洪州,遂盡委棄。所謂連艫渡江之書,又散為雲煙矣。獨餘少輕小捲軸、書帖,寫本李、杜、韓、柳集,世說,鹽鐵論,漢唐石刻副本數十軸,三代鼎鼐十數事,南唐寫本書數篋,偶病中把玩,搬在臥內者,巋然獨存。

今日忽閱此書,如見故人。因憶侯在東萊靜治堂,裝卷初就,芸簽縹帶,束十卷作一帙。每日晚吏散,輒校勘二卷,跋題一卷。此二千卷,有題跋者五百二十卷耳。今手澤如新而墓木已拱,悲夫!

昔蕭繹江陵陷沒,不惜國亡而毀裂書畫;楊廣江都傾覆,不悲身死而復取圖書。豈人性之所著,死生不能忘之歟?或者天意以余菲薄,不足以享此尤物耶?抑亦死者有知,猶斤斤愛惜,不肯留在人間耶?何得之艱而失之易也?嗚呼!余自少陸機作賦之二年,至過蘧瑗知非之兩歲,三十四年之間,憂患得失,何其多也!然有有必有無,有聚必有散,乃理之常。人亡弓,人得之,又胡足道!所以區區記其終始者,亦欲為後世好古博雅者之戒雲。

紹興二年玄黓歲壯月朔甲寅,易安室題。

作品譯文

以上《金石錄》三十卷是誰的著作呢?是先夫趙德甫所撰的呀。上自三代,下至五代之末,凡是鑄在鍾、鼎、甗、鬲、上的題記,以及刻在高大石碑上的顯要人物和山林隱士的事跡——這些見之於金石鏤刻的文字共二千卷,都校正了錯字異文,進行了汰選和品評。上足以合聖人的道德標準,下能夠訂正史官失誤的,這裡都記載了,可以稱得上內容豐富了!唉,自從唐代的王涯與元載遭到殺身之禍以後,書畫跟胡椒幾乎是一樣的貨色;而晉人和嶠所患的錢癖跟杜預所患的《左傳》癖,也似乎沒有什麼區別。名義雖不相同,但各自受到的迷惑則是一樣的呀。

徽宗建中靖國元年,我才嫁給趙氏。我夫明誠年方二十一歲,正在太學做學生。趙、李兩家本是寒族,向來清貧儉樸。每月初一、十五,明誠都請假出去,把衣服押在當鋪里,取五百銅錢,走進大相國寺,購買碑文和果實。互相欣賞著,反覆玩味,覺得很象遠古時代葛天氏的臣民那樣自由和快樂。

兩年以後,明誠出仕做官,便立下即使節衣縮食,也要游遍天涯海角,把天下的古文奇字全部蒐集起來的志願。日積月累,資料越積越多。丞相在政府工作,親戚故舊中也有人在秘書省的,常常有《詩經》以外的佚詩、正史以外的逸史,以及從魯國孔子舊壁中、汲郡魏安釐王墓中發掘出來的古文經傳和竹簡文字,於是就盡力抄寫,漸漸感到趣味無窮,到了難以自控的地步。後來偶而看到古今名人的書畫和夏、商、周三代的奇器,也還是脫下衣服把它買下來。曾記得崇寧年間,有一個人拿來一幅南唐徐熙所畫的《牡丹圖》,要二十萬錢才肯賣。當時明誠雖是貴家子弟,但要籌備二十萬銅錢,談何容易啊!我們把它留了兩夜,終於因為籌不到錢,又還給了他。我們夫婦倆為此惋惜悵惘了好幾天。

高宗建炎二年秋九月,明誠再度被起用任職建康府,三年春三月罷官,搭船上蕪湖。到了當塗,打算在贛江一帶找個住處。夏五月,到貴池,皇帝有旨任命他知湖州,需上殿朝見。於是我們把家暫時安置在貴池,他一人奉旨入朝。六月十三日,開始挑起行李,舍舟登岸。他穿著一身夏布衣服,翻起覆在前額的頭巾,坐在岸上,精神如虎,明亮的目光直向人射來,向船上告別。此刻我的情緒很不好,大喊道:“假如聽說城裡局勢緊急,怎么辦呀?”他伸出兩個手指,遠遠地答應道:“跟隨眾人吧。實在萬不得已,先丟掉包裹箱籠,再丟掉衣服被褥,再丟掉書冊捲軸,再丟掉古董,只是那些宗廟祭器和禮樂之器,必須抱著背著,與自身共存亡,別忘了!”說罷策馬而去。一路上不停地賓士,冒著炎暑,感染成疾。到達皇帝駐蹕的建康,患了瘧疾。七月底,有信到家,說是病倒了。我又驚又怕,想到明誠向來性子很急,無奈生了瘧疾,有時發燒起來,他一定會服涼藥,病就令人擔憂了。於是我乘船東下,一晝夜趕了三百里。到達以後,方知他果然服了大量的柴胡、黃芩等涼藥,瘧疾加上痢疾,病入膏肓,危在旦夕。我不禁悲傷地流淚,匆忙中哪裡忍心問及後事。八月十八日,他便不再起來,取筆做詩,絕筆而終,此外更沒有“分香賣屨”之類的遺囑。把他安葬完畢,我茫茫然不知到什麼地方是好。

建炎三年七月,皇上把後宮的嬪妃全部分散出去,又聽說長江就要禁渡。當時家裡還有書二萬卷,金石刻二千卷。所有的器皿、被褥,約可接待上百位客人;其他物品,數量與此相當。我又生了一場大病,只剩下一口氣。時局越來越緊張,想到明誠有個做兵部侍郎的妹婿,此刻正作後宮的護衛在南昌。我馬上派兩個老管家,先將行李分批送到他那裡去。誰知到了冬十二月,金人又攻下南昌,於是這些東西便全數失去。所謂一艘接著一艘運過長江的書籍,又象雲煙一般消失了,只剩下少數分量輕、體積小的捲軸書帖,以及寫本李白、杜甫、韓愈、柳宗元的詩文集,《世說新語》,《鹽鐵論》,漢、唐石刻副本數十軸,三代鼎鼐十幾件,南唐寫本書幾箱。偶而病中欣賞,把它們搬在臥室之內,這些可謂巋然獨存的了。

長江上游既不能去,加之敵人的動態難以預料,我有個兄弟叫李,在朝任勅局刪定官,便去投靠他。我趕到台州,台州太守已經逃走;回頭到剡縣,出睦州,又丟掉衣被急奔黃岩,僱船入海,追隨出行中的朝廷。這時高宗皇帝正駐蹕在台州的章安鎮。於是我跟隨御舟從海道往溫州,又往越州。建炎四年十二月,皇上有旨命郎官以下官吏分散出去,我就到了衢州。紹興元年春三月,復赴越州;二年,又到杭州。先夫病重時,有一個張飛卿學士,帶著玉壺來看望他,隨即攜去,其實那是用一塊形狀似玉的美石雕成的。不知是誰傳出去,於是謠言中便有分賜金人的話語。還傳說有人暗中上表,進行檢舉和彈劾。事涉通敵之嫌,我非常惶懼恐怖,不敢講話,也不敢就此算了,把家裡所有的青銅器等古物全部拿出來,準備向掌管國家符寶的外庭投進。我趕到越州,皇上已駕幸四明。我不敢把東西留在身邊,連寫本書一起寄放在剡縣。後來官軍搜捕叛逃的士兵時把它取去,聽說全部歸入前李將軍家中。所謂“巋然獨存”的東西,無疑又去掉十分之五六了。惟有書畫硯墨,還剩下五六筐,再也捨不得放在別處,常常藏在床榻下,親手保管。在越州時,我借居在當地居民鍾氏家裡。冷不防一天夜裡,有人掘壁洞背了五筐去。我傷心極了,決心重金懸賞收贖回來。過了兩天,鄰人鍾復皓拿出十八軸書畫來求賞,因此知道那盜賊離我不遠了。我千方百計求他,其餘的東西再也不肯拿出來。今天我才知道被福建轉運判官吳說賤價買去了。所謂“巋然獨存”的東西,這時已去掉十分之七八。剩下一二件殘餘零碎的,有不成部帙的書冊三五種。平平庸庸的書帖,我還象保護頭腦和眼珠一樣愛惜它,多么愚蠢呀!

今天無意之中翻閱這本《金石錄》,好像見到了死去的親人。因此又想起明誠在萊州靜治堂上,把它剛剛裝訂成冊,插以芸簽,束以縹帶,每十卷作一帙。每天晚上屬吏散了,他便校勘兩卷,題跋一卷。這二千卷中,有題跋的就有五百零二卷啊。現在他的手跡還象新的一樣,可是墓前的樹木已能兩手合抱了。悲傷啊!從前梁元帝蕭繹當都城江陵陷落的時候,他不去痛惜國家的滅亡,而去焚毀十四萬冊圖書;隋煬帝楊廣在江都遭到覆滅,不以身死為可悲,反而在死後把唐人載去的圖書重新奪回來。難道人性之所專注的東西,能夠逾越生死而念念不忘嗎?或者天意認為我資質菲薄,不足以享有這些珍奇的物件嗎?抑或明誠死而有知,對這些東西猶斤斤愛惜,不肯留在人間嗎?為什麼得來非常艱難而失去又是如此容易啊!

唉!陸機二十作《文賦》,我在比他小兩歲的時候嫁到趙家;蘧瑗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歲之非,現在我已比他大兩歲:在這三十四年之間,憂患得失,何其多啊!然而有有必有無,有聚必有散,這是人間的常理。有人丟了弓,總有人得到弓,又何必計較。因此我以區區之心記述這本書的始末,也想為後世好古博雅之士留下一點鑑戒。紹興二年,太歲在壬,八月初一甲寅,易安室題。

作者簡介

(圖)李清照李清照

李清照(1084~約1155) 號易安居士,南宋傑出女文學家,山東濟南人,婉約詞宗。生於北宋元豐七年,山東章丘,逝於臨安,享年七十一歲。歷史上與濟南歷城人辛棄疾並稱“濟南二安”。其父李格非,北宋齊州歷城縣人,齊魯著名學者、散文家。母王氏,知書善文。夫趙明誠 ,為吏部侍郎趙挺之之子,金石考據家。李清照早年生活優裕,工書能文,通曉音律。婚後與趙明誠共同致力於書畫金石的整理,編寫了《金石錄》。

作品評論

《金石錄後序》《金石錄後序》
全文敘事清晰,層次分明,情節銜接的天衣無縫。全文兩千多字,句式有長有短,神似詩歌一樣優美,而形式卻打破了詩歌格律的死板,是邁向通俗文學的一個見證。

買書藏書是這篇文章的關鍵,由少到多,其樂不同。曾因為無力購買徐熙的一幅《牡丹圖》,“夫婦相向惋悵了數日”,燈下校書賞畫,飯後指述典故,每天吃過飯,坐在歸來堂烹茶,夫婦兩人往往會指著堆積的書籍比賽記憶力,說某件事是在某卷書的第幾頁第幾行,誰勝誰先喝茶。得勝一方卻常常因為勝利而得意舉杯,放聲大笑,把茶給潑翻了,反而喝不成。還有什麼比這樣的生活更甘美的呢?夫婦兩人甘心情願,盼望著這樣一直過到老。雖然處在憂患窮困的年代,但心裡的志向卻一直不變。這一切比一般的吃喝玩樂更使這對夫婦精神滿足。文中總就能用生活中點點滴滴的小小事件,似瑣屑異常,但卻頗有情致,使李趙兩人相敬如賓、恩恩愛愛的形象在讀者面前更清晰。

這篇文章描寫人世間的離合悲歡,感慨淋漓,文情跌宕,是李清照對丈夫的回憶,也是她的自傳,體現了她的晚境淒涼。前人和今人都有很人在鑑賞這篇文章,觀點各異,但有一點是相同的,就是對此文章的評價只七個字“一片冰心萬古情”,我無法能用比這句話更貼切的話來形容這篇文章,我覺得是真情流露,感人至深。

作品解析

李清照是以詞名世的南宋女作家,也是我所熟知和喜愛的我國古代著名作家之一。她的詞作多以白描為主,明白如話又情景相生,讓人過目不忘。一直以誦習其詞為樂,但前不久又初讀她的一篇散文名作《金石錄後序》。這篇清人李慈銘在所著《越縵堂讀書記》中謂為“敘致錯綜,筆墨疎秀,蕭然出町畦之外”的《後序》,是一篇難得一見的敘真事、抒真情,完全以真善美感染人、打動人、教育人的自傳體佳作。

這篇《後序》,以其質樸和凝練的語言,在簡略敘述趙明誠所著《金石錄》的內容和成書過程的基礎上,集中筆墨詳細敘述了李清照夫婦二人所藏金石書畫等聚散的經過,抒發了作者悼念亡夫、追思故物的心情。通過這篇《後序》,我們獲得了女作家由悠閒適意而顛沛流離而鬱鬱寡歡的人生世相,在寄以深切悲憫與同情的同時,更為她落難不落志、“雖處憂患困窮而志不屈”的人生品格而欽佩不已。

李清照出生於書香仕宦之家。從《後序》可看出,在她與趙明誠結為夫婦的時候,父親李格非已作了“禮部員外郎”。據有關資料,李格非幼年聰敏,以進士進身於官場,曾任冀州司戶參軍,鄆州教授,國子監學錄、博士,校書郎,著作佐郎,禮部員外郎和提點東京刑獄等職。李格非對文章有自己的獨特見解,曾說:“文不可以苟作。誠不著焉,則不能工。”稱讚陶淵明《歸去來辭》等“字字如肺肝出,……其誠著也”。她之所以成為一代女才,想必與此等父教有關。

李清照雖以仕宦嫁與仕宦,因為趙明誠的父親當時也已是“吏部侍郎”(後累官至尚書右僕射即丞相)了,但二人婚後生活卻過得很節儉,所謂“趙李族寒,素貧儉”,“每……質衣取半千錢”,“脫衣市易”等。後來,趙明誠出仕,夫婦二人雖“衣食有餘”,但依然“飯蔬衣綀”,甚至到了“食去重肉,衣去重采,首無明珠翡翠之飾,室無塗金刺繡之具”地步。

李清照夫婦二人如此節儉究竟是乾什麼呢?當然是為了收集、整理金石書畫等。所謂“市碑文、果實歸”,“竭其俸入以事鉛槧”,“窮遐方絕域,盡天下古文奇字之志”,“浸覺有味,不能自已”,“於是几案羅列,枕席枕藉,意會心謀,目往神授,樂在聲色狗馬之上”。一次,“有人持徐熙牡丹圖求錢二十萬”,“留信宿,計無所出而還之,夫婦相向惋悵者數日”。可以說,趙明誠所著《金石錄》共30卷,“取上自三代,下迄五季,鍾、鼎、甗、鬲、盤、匜、尊、敦之款識,豐碑、大碣、顯人、晦士之事跡,凡見於金石刻者二千卷”,就是這么來的。

然而,就是這些節衣縮食、窮心盡力搜羅而得,“日就月將,漸益堆積”以至於“盈箱溢篋”的金石書畫,卻在金兵南侵而不得不南渡避亂途中,逐批散失,幾歸於零。先是留存於青州家中未及攜帶的“凡所謂十餘屋者,已皆為煨燼矣”。後在洪州,“時猶有書二萬卷,金石刻二千卷”,“遂盡委棄”,“連艫渡江之書又散為雲煙矣”。後到越地,原在“病中把玩,搬在臥內”的“巋然獨存”者,又先後“十去五六”、“十去其七八”。用丈夫一生、自己大半生心血積蓄起來的“愛惜如護頭目”的寶物,卻因國難當頭而遭此厄運,最後所剩不過“一二殘零”和“三數種”而已。其情其景,此不為悲孰為悲?!

金石書畫等逐一散落,是為李清照人生中的第一大痛。而痛中又痛定之痛,則是其夫趙明誠在單騎趕赴湖州上任途中,“冒大暑感疾”,得了瘧疾又服錯了藥。待她“驚怛”、“解舟下,一日夜行三百里”而趕到時,趙明誠已“病危在膏肓”,不日便一命嗚呼,不幸病逝。失物又喪夫,更成為李清照人生命運多舛的重大轉折點。是年,李清照年方45歲。

想當年,李清照夫婦倆是多么相親相愛!18歲嫁與21歲的太學生趙明誠。兩人門當戶對,志趣十分相投相得,輒入相國寺買得“碑文、果實”歸來,便“相對展玩咀嚼”,“每獲一書,即同共勘校,整集簽題。得書畫彝鼎,亦摩玩舒捲,指摘疵病,夜盡一燭為率”。因為她記性好,以至能“言某事在某書某卷第幾葉第幾行”,於是,夫婦倆便經常在飯後以此打賭嬉戲,“以中否角勝負,為飲茶先後。中,即舉杯大笑,至茶傾覆懷中,反不得飲而起”。

然而,正當人生中年,卻因民族戰亂而棒打鴛鴦、勞燕分飛,趙明誠病故,李清照轉而成為遺孀並流落他鄉。這一人生劇變,又是何其大矣!3年後,即公元1132年(實際應當是1134年),當她在含痛整理亡夫遺著時,又怎能不百感交集,悲從中來!“今日忽閱此書,如見故人”;“今手澤如新,而墓木已拱,悲夫!”

但即使如此,李清照猶能曠達處之,坦然待之。在這篇《後序》中,她轉而感嘆說:“豈人性之所著,死生不能忘之歟?或者天意以余菲薄,不足以享此尤物耶?抑亦死者有知,猶斤斤愛惜,不肯留在人間耶?何得之艱而失之易也?”又說:“嗚呼!余……三十四年之間,憂患得失,何其多也?然有有必有無,有聚必有散,乃理之常。人亡弓,人得之,又胡足道!”這雖也是極其悽苦無奈之言,但也可以看作人生的的一種徹悟。否則,逝者已逝,生者何安?!

李清照1084年生於山東章丘,死於浙江金華,具體卒年不詳,公認為1151或1155年之後。以此匡算,她至少是活到了67歲多。此時,距離她撰述《後序》業已有近20年。前後20多年的獨自飄零,所謂“獨在異鄉為異客”,如果沒有一定的生活信念,沒有一定的精神支撐,那是難以想像的。

人的生命是有限度的,可以度量的,但極限之內有張力。同時,生活的路徑也是各各不同的。有人順達,有人曲折,順達的人生未必沒有煩惱憂愁,而在曲折的人生中,有人可能會更加困難些。但總歸是世事多艱,命運多舛,直線到頭的人生怕是沒有的。正是因為對生活依然充滿希望,所以,李清照能夠為我們留下諸多傳世華章,成為後世的我們的一筆巨大的精神財富。

細理李清照的人生軌跡,無論是國破、家亡,還是夫死、物失,都是在人生一路歡歌的途中突然變故的。這對於今天那些生活突遭不測或者發生逆轉的人們來說,警示、啟迪意義尤其重大。李清照所身處的時代,是一個民族矛盾極其尖銳的動亂時代,個人的力量顯得極端渺小而無為。然而,今天不一樣了,科技發達,文明昌盛,生命的價值從未受到如此重視和彰顯。我們沒有絲毫理由活不過八九百年前的李清照們。

唐代詩仙李白有詩云:“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人生如海,能否順利抵達彼岸,不在於開始多么順利,而在於每時每刻都要自強不息,尤其在境遇乖蹇、多舛之時,不僅“掛起”更要“掛牢”我們人生的風帆,使之不至於中途或者快要接近終途時不小心滑落,成為另一意義上的“一失足而成千古恨”。願每位舛途中的網友,打起精神,以堅強的毅力,戰勝任何病魔與不測,邁好、走完每一步生命的里程,使我們的生命更有張力,使人生的篇章更加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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