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筆記

金色筆記

《金色筆記》是當代英國作家多麗絲·萊辛(Doris Lessing)的作品。《金色筆記》通過 描寫女主人公安娜個人生活和追求,表現了20世紀50年代動盪不安的世界現狀和人們四分五裂的精神風貌,這也構成了作家對當代社會生活、人生信念、文學創作以及審美形式的思考與探索。這部小說在藝術形式上表現出大膽的改革與 嘗試。 作者把五本筆記穿插在這個故事之中,以此描寫二十世紀中期整個世界的風貌。其中黑色筆記描寫主人公作為作家在非洲的經歷,涉及殖民主義和種族主義問題;紅色筆記寫她的政治生活,記錄她對史達林主義由憧憬到幻滅的思想過程,黃色筆記是作者根據自己的愛情生活所創作的一個故事,題為《第三者的影子》;藍色筆記是她的日記,記錄了主人公精神的軌跡。四本筆記於是成為一個不安寧的靈魂的四道反光。而最後的金色筆記,卻是作者對人生的一種哲理性總結。 2007年,瑞典學院將諾貝爾文學獎授予當代英國最重要的作家之一的多麗絲·萊辛。諾貝爾文學獎頒獎詞稱《金色筆記》為“一部先鋒作品,是二十世紀審視男女關係的巔峰之作”。

基本信息

作品目錄

自由女性Ⅰ(1)

自由女性Ⅰ(2)

自由女性Ⅰ(3)

自由女性Ⅰ(4)

自由女性Ⅰ(5)

自由女性Ⅰ(6)

自由女性Ⅰ(7)

自由女性Ⅰ(8)

自由女性Ⅰ(9)

自由女性Ⅰ(10)

自由女性Ⅰ(11)

自由女性Ⅰ(12)

自由女性Ⅰ(13)

自由女性Ⅰ(14)

自由女性Ⅰ(15)

自由女性Ⅰ(16)

自由女性Ⅰ(17)

自由女性Ⅰ(18)

自由女性Ⅰ(19)

自由女性Ⅰ(20)

自由女性Ⅰ(21)

自由女性Ⅰ(22)

自由女性Ⅰ(23)

自由女性Ⅰ(24)

自由女性Ⅰ(25)

黑色筆記(1)

黑色筆記(2)

黑色筆記(3)

黑色筆記(4)

黑色筆記(5)

黑色筆記(6)

黑色筆記(7)

黑色筆記(8)

內容節選

自由女性Ⅰ(1)

一九五七年夏天,安娜和她的朋友摩莉別後重逢……兩個女人單獨待在倫敦的一套住宅里。

“問題的關鍵是,”當她的朋友從樓梯口的電話機旁回來時,安娜說,“問題的關鍵是我能看出來,一切都開始崩潰了。”

摩莉是個經常打電話的女人。剛才電話鈴響時,她僅僅問了句:“嗯,有什麼閒話?”現在她說,“是理查打來的,他馬上要過來。下個月他沒有空,今天好像是他惟一有空的日子。也許這是他故意說說的。”

“那我就不走開了。”安娜說。

“不用走開,你只管待在這裡就是。”

摩莉在考慮自己的打扮———她穿著長褲和一件毛衣,這都是最難看的服飾。“不過我既然這樣了,他也就不得不就這么著。”她斷言,一邊在視窗邊坐了下來,“他不會說出為什麼來的原因的———我猜想,他與馬莉恩的關係又出現危機了。”“他給你寫過信嗎?”安娜謹慎地問。

“他和馬莉恩都寫過———都是些很親熱的信,這不很奇怪嗎?”說“這不很奇怪嗎”時,摩莉的語氣顯得很獨特,那是她們親密地聊天時所慣用的。但這一次剛一開口,摩莉就改變了口氣:“現在談它也沒有用了,因為他馬上就要過來,他是這樣說的。”

“當他看見我在這裡時,也許會走開的。”安娜興致很高,但顯得有點兒放肆。摩莉銳利地看了她一眼,說:“喔,這是為什麼?”一般人都以為安娜和理查誰都不喜歡誰。過去,只要理查一出現,安娜就會主動走開。現在摩莉說:“我知道,他內心其實很喜歡你。問題的關鍵是,他原則上只能喜歡我———他真是個大傻瓜,始終得喜歡某個人或不喜歡某個人,因此,他把自己不願承認而實際上存在的對我的厭惡感全都轉嫁到你的身上了。”

“這真讓人開心。”安娜說,“但你知道嗎?在你不在這兒的這段時間裡,我發現對於許多人而言,我們倆實際上都可以交換各自的角色的。”

“你剛明白這一點嗎?”摩莉以她慣有的洋洋得意的口吻說。安娜所提出的事實就她而論是不言而喻的。

在這兩人的關係中,早就形成了一種均衡的態勢:摩莉比安娜更老於世故,而安娜則占有才智方面的優勢。

安娜沒有把自己的心裡話說出來。現在她笑了,承認自己反應很遲鈍。

“我們各方面都有差距,”摩莉說,“這真怪。我想,這是因為我們兩人都過著同一種生活———不結婚什麼的。別人只看到這一點。”“自由女性。”安娜嘲笑說。她隨後又以令摩莉感到陌生的憤怒的口吻補充了一句,使得她的朋友又用審視的目光朝她看了一下,“他們仍然把我們看做是與男人有什麼關係的女人。甚至包括他們中最好的那些人也這么想。”

“我們是有那種關係,不是嗎?”摩莉尖刻地說,“要做到和男人毫無關係是極其困難的。”她隨即作了更正,因為安娜這時正驚訝地看著她。出現了短暫的沉默,這期間兩個女人誰也不看誰,只是在沉思:一年的分離真太長了,即使對最要好的朋友。

摩莉終於嘆了口氣,說道:“自由。你知道嗎,當我獨自在外時,我一直想著我們倆。我下過決心,要做一個完完全全的新女性。我們難道還不是新女性嗎?”

“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什麼新女性。”安娜極力想模仿德國人說話的口氣。摩莉很惱火,乾脆用純正的發音———她能說六七種語言———模仿一位德國老潑婦的腔調把安娜的話重複了一遍:“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什麼新女性。”

安娜扮了個鬼臉,承認自己的失敗。她學不好語言,她太怕難為情,永遠模仿不了別人。這會兒摩莉看上去真像蘇格大娘,或者叫馬克斯太太,那是她倆都曾求診過的一位從事精神分析療法的大人。她倆從那一套莊嚴而令人不快的儀式中所感受到的種種隱諱都體現在“蘇格大娘”這個親切的稱呼上了。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稱呼已不僅僅是一個人的名字;儘管它令人厭惡地聯想到一切不道德的東西,但卻實實在在地表示了某種傳統的、根深蒂固的、保守的生活方式。當初她倆談起這一儀式時就已感覺到了其中令人厭惡的一面,而最近,安娜則更多地思考引起這種反感的原因。她期待與她的朋友進一步探討這個問題。

創作背景

這部小說發生在1957 年或是1958 年。20 世紀50 年代是一個不同尋常的時期。廣島、長崎的核子彈爆炸、越南戰爭、美英蘇的軍事擴張、氫彈試驗、冷戰爆發等大事件接二連三地發生。二戰後,世界變成了一個支離破碎的世界。整個世界充滿了暴力、恐怖和混亂。精神分裂症、瘋病成了社會文化的主題。

作為一位成長於20世紀50年代,成熟於20世紀60、70年代的作家,多麗絲·萊辛的創作也染上了那個時代的小說創作風氣。她的創作發展軌跡,體現了二戰後英國當代小說家在實驗與革新的大語境下的“矛盾”心態:一方面對現實主義的傳統難於割捨,仍力求通過文學反映並作用於社會現實,另一方面又深刻地認識到傳統的小說創作形式已不再能夠 勝任當代現實生活的表達,意識到小說必須有所變革與創新。

作品鑑賞

主題思想

崩潰是《金色筆記》的核心主題,這通過小說非傳統的結構表現出來,小說開放性的結構強調了主人公的意識碎片化以及她生活與寫作因此而來的形式喪失。編著者沒有圍繞某個論點展開品評,而是依照“自由女性”以及五本筆記先後出現的次序,依次對每一部的情節、內容分別進行單獨介紹和梳理。這樣一種結構與方法似乎在某種程度上復歸了20世紀60年代早期萊辛研究的某些特點,注重對於內容的梳理與細讀分析,從閱讀感受和經驗出發來解讀作品,而不是運用“理論”或“主義”來進行論證。

《金色筆記》的主體故事“自由女性”若從中抽出來連線成章的話,本身就是一個自成體系的完整的短篇小說。它以傳統小說的歷史性敘述方式結構建立了文本主要的情節脈絡,作者採用第三人稱外視角,講述了離異帶著孩子的安娜的生活,並在其敘述中又包含莫莉的故事。這是兩個有著相同背景、相同經歷的女人,她們標榜自己是“自由女性”,卻在生活、家庭、事業等一系列問題上矛盾、掙扎、探索。作者通過自由女性的敘述,探討了女性如何在分裂、混亂的人生中走向統一,實現自由,而這又構成了《金色筆記》在 敘事框架中的外 敘述層。

小說的多重結構是與作品的多重主題相對應,表現了現代西方人矛盾重重的精神世界。

《金色筆記》是對安娜·伍爾夫的研究。主人公安娜·伍爾夫受困於之前的寫作困境和她的自傳體小說的巨大的成功,安娜掙扎於找到一種方法來讓構成她人格的多個自我結合到一起並且使自己的生活不再痛苦。害怕混亂、無序的打擊,她決定用四本筆記記錄她的生活。這四本筆記分別是黑色,紅色,黃色和藍色。每一本筆記都是她生活的一部分。黑色筆記講述了安娜· 伍爾夫作為一個作家的事;紅色筆記主要關注政治;黃色筆記是安娜基於自己的經歷編造的故事;藍色筆記是一本日記。這部小說分五部分講述了安娜和她的女性朋友莫莉的生活和工作。這些筆記在一本叫做《自由女人》的小說中交織著,這部小說以上帝的視角講述著安娜的生活。當故事發展到最後,安娜在精神崩潰中放棄了她的多個自我,寫下了一本單本的金色的筆記。《自由女人》和金色的筆記這部分和另外四本筆記組成了《金色筆記》這部諾貝爾文學獎小說。本文只涉及這部小說關於精神和文學的崩潰以及突破的部分。

最值得注意的也是被討論的最多的是這部作品的結構。這部小說被分成很多個部分,承接這些部分的是安娜寫的四本筆記。“安娜”也是《自由女人》的主要人物。在《自由女人》這部小說的最後,這四本筆記交織成為一本筆記,這表示了自我整合和自我治癒。

這部小說的結構本身也可以被看做是一種崩潰和突破。與此同時,金色的筆記的出現暗示了整合是可能的、也是唯一的解決方法。代表安娜混亂靈魂的四本筆記最終整合成為代表真實的金色的筆記。安娜的靈魂變得和諧了。自我和諧的最高狀態就是靈魂和諧。

最後的這本金色的筆記,代表著真實的意義:世界是不完美的,生活是充滿譏諷的;由於各種各樣的困難和其他的冒險,對於殘疾的、敏感的女性來說,追求那些真實和完美的生活是很困難的。當遇到更壞的事情時,可以下意識地忍受或是處於一個消極的狀態。無須擔心這種狀態,只需等待情況的轉變,所有的事情都會改變。等待是很強大的力量。你要有草的韌性。不要強迫這個世界適應你,你需要適應這個不完美的社會。你可以在這個無序的世界生存並且和這個社會保持一種和諧的關係。只有和這個世界妥協,實現性別之間和諧共處和自我的和諧,人類才能和這個世界建立一種和諧的關係。和諧意味著永遠互相尊重、互相關心、個體獨立和共生共存。

寫作手法

《金色筆記》(《女性的危機》),沒有傳統意義上的“情節”。在這部作品裡萊辛打破了她以往所採用的按時序敘事的寫作方法,從數個不同的角度和側面來表現女主人公安娜·弗里曼·吳爾夫的生活。人名具有象徵意味,就象瑪莎·奎斯特的姓(Quest)意為“追求”,安娜名字中的“弗里曼”(Freeman)意思是“自由人”。

敘事結構空間化

小說的空間化不僅指有形的物理空間,也指抽象空間、心靈空間。《金色筆記》實現了傳統的線性敘事向多重敘事情境的空間轉換,並創造了時間空間一體化轉換的敘事格局,所運用的多重敘事情境下的敘事策略構築了多麗絲·萊辛的“敘事話語”並組建了新的時空秩序,小說多重敘事情境構成了多重意蘊空間。

萊辛作品的巨大魅力就在於淺顯背後所隱藏的深邃意義。萊辛作品不以故事取勝,而是以厚重的思想、巨大的智慧征服讀者。

人物心理空間結構

敘事空間中人稱變換、敘事視點自由切換促成了一種社會生活的真實感,敘事時間上的混亂對社會事件的共性呈現,與多樣文體形式之間的相互滲透造就了藝術內在的張力。《金色筆記》在敘事架構中表現出一種空間性的存在。這種空間建構,反映在作品中既有物理空間又有人物心理空間,這更增加了小說的閱讀樂趣和開發潛力,例如,蘇格大娘的精神分析治療所等。這些物理空間的建構為人物心理空間建構提供了條件。

萊辛在小說中採用貌似無序的結構,其主旨意圖是要描述出外情與內情的兩個層面的狀態。外情是整個世界的混亂,內情是小說中女主人公安娜內心世界的四分五裂。為此,萊辛試圖通過多重空間的建構,使形式與內容形成互文,表達她對民主自由、種族隔閡、男女和諧、單親家庭孩子的成長等一系列問題的深層思考等。

表現手法

《金色筆記》運用後現代的小說寫作技巧,如戲仿、瓶貼、蒙太奇等手法,以此來展示混亂、分裂、迷茫、多重的人物性格。同時,小說主題和人物性格的不確定性,使小說看起來缺乏內在的邏輯性和連貫性,讀者常常游離於現實於虛構之間,造成很大的閱讀困難。

主要人物

安娜是作家、莫莉是演員。安娜和莫莉都是離了婚的單親家長,各自有工作。在各節“自由女性”中她們每每在莫莉的廚房會面,討論生活中和思想上的難題。她們一直在苦苦探求,不願盲從,也不肯隨遇而安。然而她們這樣的女性並不“自由”,相反卻陷在重重困境之中。首當其衝的是思想危機。安娜們曾熱忱介入謀求變革的政治活動,後來卻因種種原因而感到困惑,被深重的失望和疑慮所折磨。但另一方面她們對資本主義現狀仍多有批評,不能無視世間的剝削壓迫、衝突動亂而心安理得地吃一份中產階級的黃油麵包;對世界大同的理想,對左派事業仍有一種“剪不斷,理還亂”的感情聯繫。由於思想上的惶惑,她們對自己的工作和事業的信心也幾乎消磨殆盡,這尤其體現在安挪的“寫作心理障礙”中。

莫莉準備和一名“進步的”生意人結婚;她的兒子決定繼承資本家父親的產業,以財產為手段做些有益的事;安娜擬去夜校為少年犯人授課,並參加工黨。

社會評價

名家點評

珍·皮克婷對於這部小說給出了一個獨特的存在主義觀點,“安娜就像西西弗斯一樣,總是在不停地努力來解決面前意識和外在總是互相拉扯而不是相互妥協的困境。”

網路熱議

小說新奇而獨特,情節複雜多變,甚至難以歸納,但與現代主義小說所強調的意識流又有質的不同。可以說,本書是小說史上一次關於創作形式的突變,作者勇敢地嘗試在自己的藝術實踐中讓形式突破了既定的範疇,發揮出更大的功能。而書中對於女性、政治的探尋和關注之深刻,也在二十世紀的文學作品中獨樹一幟,意同開山。

諾獎評語

2007年,瑞典學院將諾貝爾文學獎授予當代英國最重要的作家之一的多麗絲·萊辛。諾貝爾文學獎頒獎詞稱《金色筆記》為“一部先鋒作品,是二十世紀審視男女關係的巔峰之作”。

作者簡介

多麗絲·萊辛 多麗絲·萊辛

多麗絲·萊辛(Doris Lessing),1919年出生於伊朗,原姓泰勒,父母是英國人。多麗絲·萊辛為當代英國最重要的作家之一。由於眼疾,十幾歲的萊辛在家自修。16歲開始步入社會,做過保姆和電話接線員等普通工作。青年時期,萊辛投身反對殖民主義的左翼政治運動,參加過共產黨。曾有過兩段失敗的婚姻,共有3個孩子。

1950年萊辛憑藉《青草在歌唱》一舉成名,後又陸續發表了五部曲《暴力的孩子們》。

1962年的《金色筆記》是萊辛最具代表性的作品。

萊辛是一位多產作家,除了長篇小說以外,還著有詩歌、散文、劇本,短篇小說中也有不少佳作。像《簡·薩默斯的日記》(1984)和《好恐怖分子》(1985)一類作品,就題材和風格而言,似是對作者早期寫實方法的一種回歸。

名人推薦

形式與內容,是文學的兩大基本要素,它們之間的關係是載體和被載物之間的關係。自從文學進入人類生活以來,這兩個概念一直沒有被人混淆過,這是因為兩者的功能及其界定是十分明確而清晰的。然而,當文學進入二十世紀的時候,卻有人嘗試在自己的藝術實踐中讓形式突破既定的範疇,發揮出更大的功能。這位極具創新精神的藝術家就是英國當代女作家多麗絲·萊辛,那部給文學帶來新的氣象的藝術品就是出版於一九六二年的《金色筆記》。光從語言上看,《金色筆記》似乎顯得很平淡,你幾乎讀不到詞藻華美、文學味十足的描述。萊辛所用的語言是日常口語,淺顯

後記

譯後記

多麗絲·萊辛獲二〇〇七年度諾貝爾文學獎,這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她的代表作《金色筆記》是一九六二年出版的作品,從它的問世到最終獲得諾獎評審的認可,時間差不多已過去了半個世紀!不過,他們最後還是把這個獎頒發給了一個受之無愧的人,一位極具創造精神的女作家。

一九九七年六月,譯林出版社約我翻譯《金色筆記》。說實在的,當時我對萊辛和她的作品也是知之甚微。我後來才發現,自己所翻譯的是一部曠世名著!

一九九八年十月,我受國家教委選派赴劍橋大學做訪問學者,從事古英語與中古英語文學的研究。這時我已譯出全文的三分之二,還有三分之一未譯。出國前約了朋友劉新民教授,請他幫忙譯出餘下的部分。

到了劍橋後,我一邊旁聽古英語的課,一邊撰寫《金色筆記》的譯序。我當時就想拜訪作者本人,尤其想問問她一些有關作品的問題。古英語系的教學秘書給我提供了萊辛的地址。一九九九年七月,我把譯序寫成英文,寄給萊辛,信中還表達了希望她為我們的譯文寫序的意思。七月九日,萊辛給我回信,不僅欣然邀請我去她家喝茶,還主動提及《金色筆記》的創作動機、主題思想、黑紅黃藍四本筆記與金色筆記的關係。這封信實際上已經回答了我想問的問題。這份彌足珍貴的資料,我一直珍藏著。後來披露在《外國文學評論》的動態欄目上,就是那篇《一封信:解碼〈金色筆記〉的一把鑰匙》。

我是按約定於九月底的一個陰雨天拜訪她的。下午三時許,我在一幢聯排式的房子前按響了門鈴。穿紅裙藍衣的萊辛下樓開門,把我領上樓上的客廳。客廳里有一台老式的電視機,電視機上是一套音響,擱電視機的架子上塞滿了書。與電視機平行的牆壁上有兩個高一米左右的書架,靠里的一個比另一個高了幾厘米,也寬了幾厘米。書架肚子裡滿滿當當的都是書,書架頂上又摞著四大疊書,每一疊差不多都有半米高。女主人示意我在電視機斜對面的沙發上坐下,熱情地招待我喝咖啡,吃糕點。她自己落座在電視機旁的一張椅子上。

這個客廳給人總的印象不是那么整潔:沙發坐墊上就散落著報紙一類的雜物,女主人坐的椅子背後還有書刊一類的東西不整齊地堆放著。但在這不整潔中透露出一種隨和,當我自己動手挪開一張報紙在沙發上落座時,同時也挪去了按門鈴前一直揮之不去的緊張與忐忑。這種隨和、適意的氛圍的營造者此刻就與我面對面坐著,說話時目光緊緊盯著我,但那裡面所透露的不是居高臨下的輕慢,也不是咄咄逼人的威嚴,而是朋友間促膝交談時的專注,鄰裡間閒聊時的親近與熟稔。多麗絲·萊辛就是這樣一個平易近人的人,在她面前,你用不著因自己寫不出她那樣的小說而自卑,完全可以把她當作一個普通的家庭婦女,一個你早就熟悉的鄰里鄉親來看待。

我們的談話就在這樣的氣氛中展開。我首先向她介紹了自己的文化背景,介紹了“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的美景。當我說到自己是從大山里走出來的農家子弟時,她馬上接口說:“我也是個農民的女兒啊。”那說話的口氣就好像是在異鄉遇見走失的同道,在語言不通的陌生人中間碰到了語言相通的人!

接著我向她介紹了自己的研究情況,說到了古英語與《貝奧武甫》,她馬上向我推薦了愛爾蘭詩人希尼翻譯的《貝奧武甫》,並說希尼和休斯是現當代最偉大的英語詩人。希尼是諾貝爾文學獎的獲得者,我們的話題自然而然引向了這個標誌性的文學桂冠的未來歸屬。我真誠地對她說:像她這樣的文學大家早就應該擁有這個榮耀了。她對我說:她作為諾貝爾文學獎的候選人已有十二年了。說這話時,她並沒有掩飾自己對這個獎項的渴望與屢屢落選的無奈之情。

這以後我們還談了《金色筆記》中女主人公的政治信仰。萊辛告訴我,五十年代的英國,有很多知識分子信仰過馬克思主義。

當然,作為《金色筆記》的中文譯者之一,我沒有忘記此次拜訪的目的,於是再次提出請她為中文版的《金色筆記》寫序的事。她明確地答覆我,這個序她不便寫:一個原因是她不懂中文,無法對譯文下這樣那樣的斷語;另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金色筆記》在中國已經有一個譯本。她說一九九三年去過北京,當時陪同的翻譯告訴她:《金色筆記》的中譯本一出版就印了八萬冊。

說來慚愧,我一個中國人,自認為是從事外國文學研究的,居然完全不知這箇中譯本的存在!我還向她一再申辯,這不可能是事實:譯林出版社交給我翻譯時,也以為是首譯。她堅持說自己不會記錯。為了說服我,她起身回書房找當年所記的日記;但日記沒找著。她回憶說,當時陪同的翻譯說過:書名譯成了A Woman蒺s Troubles, or The Life of a Woman 什麼的。她希望我回國後幫她查一查這個elusive edition (令人困惑的版本)。我耐心地向她解釋:在加入國際著作權公約之前,我們的翻譯都很隨便。一九九三年後我們走上正軌了。我還說,那個版本能擴大你在中國的影響,這也是好事啊。她笑笑說:她並不計較這種事,只是不滿意隨便改動書名:因為The Golden Notebook 是小說整體的組成部分(原話是integral to the novel)。

時間不知不覺間已溜走一個半小時左右。雖然沒有規定過談話的時限,我覺得也該起身告辭了。為使這次拜訪留下珍貴的紀念,我問她是否可以合個影。“Why not?”她爽快地說。我於是掏出背包里的傻瓜相機,先給她拍了兩張單人照。要拍合影時,我顯得有點為難。她馬上向內室叫了一聲,隨即出來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在此以前,我一直以為屋子裡沒有別人)。我估計這男子是她的兒子。合影拍完後,萊辛回書房拿來五本她寫的小說,一本本簽上名,送給我。得到她親筆簽名的書,我真的很激動。隨後她還遞過兩張價值三十英鎊左右的購書券,囑咐我自己去書店買希尼譯的《貝奧武甫》(後來我用這兩張購書券在劍橋書店買了一套Bevington主編的《莎士比亞全集》和一本關於希尼的評論)。

回國後,我一直與萊辛保持通信聯繫。每年的聖誕節,我們總要互寄賀卡。一九九九年底,當她得知我並沒有買到希尼譯的《貝奧武甫》時,還給我寄了一本過來。我與劉新民合作翻譯的《金色筆記》於二〇〇〇年八月出版,我寄了一本給她。二〇〇五年,她又寄給我五本書,其中一本是她的自傳《在我的皮膚下》。

二〇〇五年是雞年,我在給她的信中介紹了中國的十二生肖。她說她似乎聽見了母雞的咯咯叫聲了。在那封信中,她還談了她的身體狀況。她給我的信都是用打字機打的,好像至今仍不會用電腦。

榮獲諾貝爾文學獎意味著多麗絲·萊辛的名字從此將為中國讀者所仰視,她寫的書從此將擁有一個更大的接受群體。趁《金色筆記》再版之機,我對我們的譯文做了認真的校訂,糾正了其中一些錯誤,包括理解的,表達的,遺漏的,印刷的諸方面。這是對讀者負責,對自己負責,也是對作者萊辛負責。

有必要說明一點:劉新民教授最近眼染小恙,他委託我校訂他所譯的部分。

許多讀者都對我抱怨《金色筆記》不好懂。這種抱怨也是有理由的,因為它的內容包羅萬象:資本主義、社會主義、種族主義、殖民主義、女權主義,等等,都是作者考問或審察的對象;它的布局又像一個迷宮:“自由女性”為經,黑紅黃藍四本筆記為緯,編織成一張撲朔迷離的網,傳統小說的敘述秩序與連貫性在這裡已蕩然無存;書中的人物一會兒是安娜,一會兒是愛拉,還有第三者的影子,你得理清“她們”之間的關係,判斷“她們”是女主人公外在的自我呢,還是內在的自我,抑或只是分裂的人格的某一部分。《金色筆記》的語言,總體而論,是淺顯易懂的日常口語,但在描寫主人公分裂的人格時,又時不時地穿插著一些很艱澀難懂的文字。雖然平實的敘事是基調,但為了表明自己的文學立場,作者會諷刺性地模仿浪漫主義的寫作手法,夾雜一些極其抒情、詩化的語言(如“香蕉林的血跡”一節)。這是一部結構繁複、內容龐雜、語言多樣化的作品。

我與萊辛的合影攝於她在倫敦貢特花園的寓所。手跡是她寫的一封信中的附言,那信是用打字機打的,信中有幾個字打錯了,她便自嘲說她仍生活在電氣化以前的時代(原文:Forgive my bad typing , yes, I still am in the preelectrized age)。

陳才宇

二〇〇七年十二月三十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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