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春紀

惜春紀

惜春紀是由作者安意如創作的一部小說,小說故事情節引人入勝,深受讀者的喜愛與推崇。

基本信息

內容簡介

★安意如首部言情小說 另類筆觸重寫紅樓

★在《紅樓夢》里,四丫頭惜春的身世是個謎,在安意如的筆下,惜春成了秦可卿賈敬的女兒……

賈惜春,她是曹公筆下最寂寞的女子,群芳叢中,遺世獨立,萬人不可親近。比起她,妙玉尚有幾絲紅塵眷戀……

她,是紅樓十二釵中著墨最簡的女子,卻在安意如的筆下復甦了真實鮮活的個性——性靈質冷,愛淡如禪。

她一切的冷漠和疏遠原是因緣糾結,事出有因。只見這白茫茫一片大地真乾淨,卻不知孑然拋灑一切的清絕之後隱藏了曾經怎樣的掙扎和堅持?

她許她一個新的天地,一個嶄新的紀年。在這裡,惜春做著一場比紅樓夢更繁更空的夢。——她比她更懂她。

在《紅樓夢》里,四丫頭惜春的身世是個謎,也是十二釵中曹公著墨最少的人物,卻個性鮮明,叫人過目不忘。

在安意如的筆下,惜春成了秦可卿和賈敬的女兒,為公公和兒媳婦爬灰所生。這樣的身世注定了惜春的冷淡和自卑。

惜春被指配給馮紫英,這是一個極為妙絕的搭配。倘若僅僅只是如此,那了不得是個愛情故事的敷衍罷了,算不得稀奇,這樣的惜春又哪裡算得出彩?但是《惜春紀》卻不同,這裡的四丫頭是極出彩的,就算是馮紫英上場,與她同台對手,也搶不走四丫頭的半點戲分。此中亦有紅樓中其他人出場,也只是叫她更加立體,更加的精彩。

《惜春紀》里的惜春,比《紅樓夢》里的惜春更加本色,但《惜春紀》卻的確不是《紅樓夢》,在這裡,惜春做著一場比紅樓之夢更繁更空的夢。

作者說

從什麼時候起,看很多事都像行在吳越小城裡巷的長廊,偶爾轉過臉去看廊下細細的水滴或低頭看廊地上折轉的光陰——發現自己成了一個不太容易激動的人。也許是因為懂得了可以循借著文字,慢慢找到內心需索的光亮,那么很多事情就可以從容地去接近和理解,不必急迫。

從夢中的花畞走出時,我仍是我自己——一個人吃飯,旅行,到處走走停停;也一個人看書,彈琴,自己對話談心。自我收斂,內心沉靜,是我希望獲得的心境,而我亦漸漸成為這樣的女子。

“安得紅樓半縷魂”,惜春身世的疑點,序言裡穆先生已經提出,我便不再贅言。只是想說一說寫惜春的因由。在古本的紅樓里,“十二釵曲”秦可卿的那一隻最後寫:“箕裘頹墮皆從敬,家事消亡首罪寧.宿孽總因情”。

你知道紅樓里的十二釵曲何等重要,雪芹一隻筆點到的“箕裘頹墮皆從敬”難道只是平白說嗎?

古本中還有一筆,秦可卿死時賈珍披麻戴孝如喪考妣。妣是指母親,如果賈珍僅僅是與秦氏偷歡的話,如喪考妣這個詞根本就用不上。這裡應該是暗指和可卿偷歡的不是賈珍而是賈敬,也照應前面的“箕裘頹墮皆從敬”,同時以秦氏和賈敬的輩分。爬灰這個詞也可以說得通。

秦可卿死時,賈蓉捐了個官,是五品的龍禁尉,所以第十三回的上半回回目是:“秦可卿死封龍禁尉”。你再看賈敬死時,皇帝是怎樣下旨的,皇帝說:“賈敬雖白衣無功於國,念彼祖父之功,追賜五品之職.令其子孫扶柩由北下之門進都,入彼私第殯殮.任子孫盡喪禮畢扶柩回籍外,著光祿寺按上例賜祭.朝中由王公以下準其祭弔.欽此.”

這樣一來,秦可卿死時種種異常之舉,如果是放在賈敬身上就順理成章了。所以也有一種可能是,雪芹將賈敬死時的盛況搬移到秦可卿身上來。

脂批上寫明,她覺得寫秦可卿淫喪天香樓太過露骨,恐有不便之處,特地讓雪芹刪去。然而雪芹可能不捨,這是一個作者對自己的文字己常生的憐惜之心,他有可能將一些情節搬移,可卿的死和賈敬的死,也許就是屬於這個情況。在重新梳理情節的時候將賈敬的所為隱匿,轉移到賈珍身上,並且將可卿降了一個輩分,配與賈蓉為妻。

這是我看到一個觀點,我不認為全對,但這樣的構想可以做為小說的素材,所以就設計了這樣情況下的惜春,她是可卿和賈敬的女兒。我這樣寫只是為了小說好看。並不可以作為什麼論點。

惜春是十二釵中曹公著墨最少的人物,卻個性鮮明,叫人過目不忘。她的孤僻也暗合了現代人的孤獨感。對於小說創作而言這個人物本身就具有更大更深入的發揮空間。

《惜春紀》寫了很久,日積月累,大約有一年多近兩年的時間。原先只是一時興起覺得構思這樣的故事很好玩,以為寫完也大概是箇中篇的樣子,誰知道越寫越不能自拔,放置的情感和意念太深之後,故事的情節和故事裡主角都有了自己的生命,就像伊甸園裡的夏娃由一根肋骨變成了一個完整的女人後,就不受亞當擺布,甚至要脫離上帝的控制。

等到它寫完之後,我發現它已經不是最初我構想的那個樣子。而其間的故事還有無限伸展的可能性。寫這本書時,時時在思索一些精神上的道理,把它們捋出來,製成絲線,織入文字里,有時自己看了也會驚異:在某個時刻,你怎會想到這樣的話,過了這個時刻,可能就說不出來。事後也回想不起來。這些或許得宜於在那個文字和思想碰撞的瞬間觸動的靈機。

記下思想的軌跡和變化,留待時間去映證理解的正確與否。文字的作用,大抵如是。

每個人都是命運之上的河流。有各自的源頭和流向,其間有相逢,交叉。也不過是因緣和合適逢其會。

一切的因緣起自於無常,然後藉機成型。只是我們的眼睛會欺騙你,說你所見的一切都是恆常的。當所渴望的東西和現實有了差距沖突之後,人就會心念搖擺,覺得失望。

這其中,同樣會有堅持,理想的重量在其間不斷扶持人前行,讓人不至於在現實的刁難和阻礙面前束手不去努力。雖然有時候,我們努力的只是一個過程,改變的只是當時,結局並不會因此而改變,因為它也不是最終的結局。

在書的最後,惜春知道自己和馮紫英同在一個莫大的輪迴里,誰也不曾離開。她已經參悟無常的道理,成為覺者。能夠坦然地活在這個世間,等待一切因緣的降臨。出家對她來說,只是因為時機成熟,不是因為失望棄世而做出的逃避。

這樣經過輪迴的惜春,已經與前生作別。

舊時小說里,“借屍還魂”是很常見的。還魂者和死者的平生際遇和性格都可能迥異,兩者之間有一種不為人知的交際。紅樓里的惜春和我筆下的惜春,如果有,也只有這一點關係。

關於本書

《惜春紀》不是《紅樓夢》的續書,這只是一本關於惜春的書。若要強烈攀搭,也只算得是紅樓非主演的一次走穴或是加班而已——同樣的舞檯燈光,同樣的服裝道具,同樣的四丫頭的本色出演。所不同的,只是她手中的劇本,已經不是她爛熟於心的《紅樓夢》,而是無法預計也無法重拍的一個本子——生活中,我們叫它無常。

《紅樓夢》里的惜春好似夜裡受風的太湖石,冷得空洞且沒有情分,而在《惜春紀》里,四丫頭雖依然是紅樓里那個冷姑娘,但卻冷得有形有質,看得到的絲絲冷氣,觸得著的傷心刺骨,不再只是一個模糊而空幻的身影。

目錄

序言

引 深閨驚夢

壹 往事前塵

貳 緣來深淺

叄 怨似伶仃

肆 花落無聲

……

節選

(一)

更深夜長。二門上傳事雲板連叩四下,聲音悠遠突兀。驚徹了榮國府黑暗深長的夢。

惜春睡覺輕,聽見丫鬟婆子衣袂摩挲,細碎的腳步聲就再也睡不著。

於是醒了,揭開簾幔。

“入畫。”她叫道。入畫是她貼身的大丫頭,就睡在外面暖閣里。

入畫應聲而至。

惜春見她只穿一件紅綢小棉襖兒,手臂光光的露在外頭,腳下也不齊整,便道:“仔細凍著。我雖叫你,何至於就慌成這樣?左右什麼大事也到不了咱們這來,犯不著。”說著招招手道,“你來,到我這裡焐著。”入畫依言側到床邊,惜春拉住她的手,又用被子給她掖一掖,問:“暖和些了嗎?”

被子裡是溫溫熱氣-----入畫服侍惜春幾年,知她性格冷僻,有萬人難近的不到之處。似今天這樣的體己話本是極少說的,不禁心內一熱。

“外邊卻是怎么了?糟糟切切的。叫人睡覺也不安生。”惜春玩著入畫的鬢髮,冷冷清清地問。“回姑娘的話,東府那邊好像出事了。”入畫的手伏在被子裡動也敢動,抬起頭,看了惜春一眼,見她神色清冷,窗外一縷月光透過花樹,千迴百轉照進來,映在惜春臉上,逾顯得她冰雕玉琢,膚色如霜。

“又鬧出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來了?”惜春心裡咯噔一下,好像有根弦斷了。痛,卻沒有聲音。

“姑娘,不興這樣說,珍大爺是你的哥哥,你是東府的正經主子,除了珍大爺,誰能高得過你去?”

惜春似笑非笑地盯住她:“噯,你瞧我可稀罕?趕明兒我就剃了頭做姑子去。入畫,你可捨得跟我去?”

入畫為難了。雖然智慧型兒她們常來,清齋茹素的,臉面上清清爽爽倒也不難看,可是少了那一頭烏黑的秀髮,就像開滿花的樹卻被掐去了花朵,只剩崢嶸的枝椏。做女人,就要有個女人樣,沒頭髮還像個女人嗎?

“不願意,就算了。豈不雲佛渡有緣,走開走開。”惜春盯住入畫,見她久不回答,一臉猶豫為難,已別過臉去。惜春心裡突然有種泯然的痛,沒有因由。一顆冷淚從她的眼眶裡輕輕滑落。

“姑娘,我錯了!”入畫手足無措地說。她已經從床邊坐起來,站在地上。

她站在那裡,希望惜春能轉過臉看她一眼。

惜春沒有。一直沒有。就在那天晚上,東府的珍大奶奶沒了。

秦可卿死了!

次日,惜春聽到這個訊息的時候,正在畫畫。心一顫,手一抖,那朵曼佗羅花就這樣毀了。

花意已失,畫意已失。

她怔仲著,看著那朵殘花,眼淚簌簌地下來了。上好的宣紙,上好的畫被洇得不成樣子。

花自飄零水自流。

“姑娘,老太太叫請!”入畫在門口候著,清細的嗓音,透過湘簾晃晃悠悠傳到她耳邊。

入畫不敢進來。

闔府都知道,四小姐脾氣古怪。平時不過冷漠少言而已。只有一點:默經作畫時容不得別人打擾。上回尤氏來順腳看她,偏巧沒人,尤氏一徑走了來,惜春看見,立刻摔下帘子,趕著叫丫鬟們端茶送客,把個尤氏躁得站不住腳。

告到老太太那去,年輕輕的小姑娘,不愛調脂抹粉,偏喜歡默經作畫。畫的還多是山清水冷,白色的曼佗羅飄零如雪,成什麼道理?

老祖宗倒眼明心亮,笑著打圓場:“四丫頭小,少不得我這老婆子給她賠禮道歉罷。四丫頭但凡是個小子,我再不許她這么著,成天裡默經作畫不是正經功業,辱沒了祖宗的規矩。蘭兒不用說,饒寶玉兒身體那樣弱,我還叫珍哥兒多帶他去練練呢,偏又是個姑娘家,不用開科取仕,以武報國。這樣心靜倒難為她,小小年紀有大家小姐的氣韻。傳我的話下去,以後四丫頭默經作畫,外人不要打擾,給她個清淨吧。”

老太太一番話說得尤氏啞口無言。誰也沒有料到老太太會護著惜春。有老太太護著,這事只得一笑作罷。自那以後尤氏卻再也不主動去惜春處惹氣,背地裡稱她為冷人兒。

就來。惜春收斂了情緒,淡淡應道。一面取出帕子拭淚,走到銅鏡邊抿了抿頭髮。神色如常地走出去。

(二)

出抱廈,穿迴廊,過影壁,到了賈母處,鴛鴦早早地迎出來,一手攜了惜春,一手命丫鬟婆子外面候著。

寬廣的堂屋中有清冷陳舊的香,是那種人口不多的高貴人家的氣味。可笑市井話本演說富貴,什麼玉堂金馬錦簇花團,不過是寒酸人夢想中的傖俗。真富貴卻是如此,不動聲色,燈火熹微的遙遠樓閣。

只有垂地的湘簾偶爾微微一動。

雲蹋依舊是雲蹋。只是賈母的身邊再沒有繞膝的兒孫。她好像睡著了,可是惜春覺得她任何時候都是醒著的,她清醒而敏銳,像絕世的龍泉劍,越是危難時越可倚助。平時,她寧願躲在華麗的鞘殼下,讓兒孫替自己揉肩捶腿,聽那些俏皮動聽的話兒從身邊人的嘴裡飛出來。她享受著天倫之樂。

惜春的腳步輕而又輕。她實在不忍驚動這老人,儘管有如山一般的沉著,如海一般的智慧,可是她畢竟老了。再睿智老人家也抵擋不住疲憊,老人家需要多休息。

惜春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老太太睜開眼睛,她的眼睛在暗暗的堂屋裡亮如星辰。如惜春所感覺的,她能洞悉這府里一切,一草一木,每一個人的,心思。

“四丫頭,過來,到祖母這兒來。”她招招手。

惜春的眼淚落下來,靠在慈和的祖母身邊,淚如雨下。

“瞧瞧,咱們四丫頭怎么也和林丫頭一個樣?愛哭。”賈母轉臉對鴛鴦道:“你去吩咐廚房做幾道四丫頭喜歡的點心,別讓人說我把孫女餓哭了。”

鴛鴦笑著去了,隨手掩了門,囑咐階下的眾人候著,沒得老祖宗叫不許擅進。寶二爺和林姑娘來了也擋駕,就說老祖宗在歇中覺。

這是鴛鴦的精細處。賈母單獨找惜春來,又不叫她侍應。必有緣故。

鴛鴦想得不錯。屋子裡賈母正在勸慰惜春。

嗚咽聲漸漸細了。

惜春,伏在賈母身上痛哭一場。

然後她決定遵照祖母的吩咐去給秦可卿守靈。

夜寒風冷,在風的鼓惑下白綾不住翻飛。惜春覺得那風是幽藍色的,一絲絲朝她逼過來。逼進她璩隙四起的身體裡。慢慢地,身體裡什麼東西也不存在了,無所不在的風已將他們滌盪乾淨。佛家說,色為色相,身是皮囊。她感覺佛言無虛。她現在正像一隻漲滿氣的皮囊,卻不知是否已經洗清原罪。

死了么,終於死了么?她問自己。我是想她生還是死呢?那個女人,躺在棺材裡再也不能起身的女人。我是愛她還是恨她。

蓋棺定論,可她就是蓋了棺也無法給她定論。

惜春站起來,走向那棺木。她還想再看她一眼。這一生,她是她第一個愛的,也是第一個恨的女人。

也許,也是最後一個。

惜春撫摸她的臉。可卿像生時一樣美艷。生前,她們少有機會進行這樣密切無礙地對視。她和她之間隔了太多人。

惜春撫她的眉,撫自己的眉。棺材裡躺著的女子,身若細柳,臉如芙蓉,闔著一雙桃花目。她的頸下有一道痕。一道斷絕她生命的痕。惜春閉上眼,仿佛看見她懸掛在高高的樑上,與一世恩怨做了結算,身軀顯得又輕又小。

惜春過早的窺見生的虛無,於是她能理解可卿死時的痛苦與輕鬆。她像她能聽見似的,和她交談——

“可卿呵,你的眼角也有了細紋。我長大了,你也老了;可卿呵,你我的眉目,你看有幾分像呢?還有嘴,都是小小的,紅艷艷的;可卿呵,你的香唇,他一定含在嘴裡怕化了……”

惜春這樣說著,笑著,手指在秦可卿和自己臉上脈脈遊動,像一條靈巧而妖異的魚在漂浮的水草間嬉戲。

多美的尤物——惜春感慨的笑著,她承襲了她的容貌,卻沒有承襲她溫柔多情的性格。可卿若是淹沒男人的水,她只能算是冷地扎手的冰。

“時間夠了,你該回去了——”

惜春的身後傳來沉厚的男音。在長長地疊疊層層的白幡掩映下,一個男人,提著燈籠走過來。

黃泉路,奈何橋。這個人,是她的引魂使者。惜春內心戰慄,方才內心一直充盈的氣在漸漸消退,她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這個男人帶來的恐懼。她的手在秦可卿臉上抖,劃破了剛才與死人相對時的鎮定冷漠。

(三)

“珍哥哥,你來了!”惜春定了定神,轉過頭,迎著他看。禮不可廢,她依例行了一禮。

賈珍一身縞素,披麻戴孝,默然點頭,受了這一禮。

四妹妹,你可以回家了。你嫂子知道你來,一定會瞑目的。賈珍轉身走向靈柩,輕撫著棺木。陰涼的燭火,縱深的陰影,使他的臉看上去有如被強行破開的洞穴。一個幽暗深刻的傷口。

嫂子!惜春胸口發悶,咬牙忍住作嘔的感覺。

“就回呢,珍大哥哥。”她刻意將哥哥二字叫得清楚甜膩。

賈珍面色如常。只燭火明明滅滅,兩個人的臉都顯得陰涼。

惜春說回,卻沒有走的意思,轉過身彈彈秦可卿的臉,笑道,好一副吹彈即破的好皮囊啊。好一個絕色的佳人兒,就這么死了怪可惜的,這下可叫東府的男人們怎么過?

“四丫頭。”賈珍變了臉,想想又忍住了,對惜春道:“死者為尊。四妹妹說話不要衝撞了死人。我送你回去。小廝外面套好了車。”

是的,她死了!惜春突然覺得自己沒什麼好怕的了!她是不該挑釁他的,禮法上他是哥哥,又是寧國府的當家,惹毛了他,她是沒什麼好日子過的,但是那又怎樣?那件事以後她從來就沒好過過。

惜春逼到賈珍的面前去,問:“我回去!我回哪去?我算是哪府的主子,我是個什麼東西,你又是個什麼東西!”

賈珍一直握燈籠的手不停地顫抖,惜春有句話刺到他心裡去,刺得很深很深。

——你又是個什麼東西。

燈籠碎了,落地化為灰燼。心堤毀了,賈珍伏在棺木上痛哭不止。

他知道,他愛著秦可卿,愛得深切,超過了他此生遇見的任何一個人。尤氏根本是擺在房裡個可有可無的花瓶,煩躁時洩慾的工具。

他深知,無論可卿做過什麼?一朝她死了,他依然痛不欲生。

惜春看著他,看著這個她一直痛恨的人被擊敗,沒有一絲的快感。其實他們是一棵惡樹上結出的兩顆惡果。

秦可卿是他們的根,賈敬是他們的根。

她想到兩句詩: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歉意陡生!“哥哥——”惜春伸手攬住他。賈珍卻將她推開,惜春摔倒在地,她看見賈珍因愛而妒火崢嶸的臉,那臉像風沙過後的的戈壁一樣猙獰。

賈珍發出悽厲如狼嚎的叫聲,一點也不像平時溫文執禮的大夫。聲音在空曠的靈堂迴蕩,盪出很遠。他也不怕人聽見,這幾日,闔府的人都覺得他和瘋子差不多了,幾乎沒有人敢和他說話。可卿的猝死,惹得眾人議論紛紛,他也不打算不讓人議論。這世上哪有什麼真正的秘密,只是平常大家都習慣做著掩耳盜鈴的事情。秦可卿死了,很多事他已經不在乎。但惜春除外,她的存在帶給他的痛苦像釘子生生釘入眼裡,並不亞於可卿的離去,他視她為罪孽的化身,恥辱的果實。惜春出現總讓他想起本該隨時間覆亡的一切,讓他無法原諒。

“賈惜春!你滾!”賈珍盯著惜春,吼道。“你為什麼要到東府來?你憑什麼來拜祭她?你是我的眼中釘,肉中刺!你是她的恥辱,我不明白她為什麼選擇生下你,你這個孽種,你根本就不該生在這世上。我詛咒你,與你的出身一起消亡,帶著你所有的罪,永世不得超生!”賈珍用力攫住惜春的肩,像要將她粉身碎骨一樣決絕。那樣恨,只剩恨。

惜春無言以對。內心驚懼粉碎。眼前的男人,靈柩,整個東府都化做張口待噬的巨獸向她撲來。她縮在地上,恐懼之極卻無法喊叫。此際就是賈珍伸手將她掐死,也再不會有人救她。

他做得出。而曾經救她的那個人,如今正躺在棺材裡。

暗夜裡,用雙臂抱住自己。她記得賈母曾經說過,孩子,如果你冷,你害怕,你就自己抱住自己,像你母親抱住你那樣溫暖自己。

惜春問:“我母親呢?我為什麼沒見過她,她有沒有抱過我?”

賈母幽幽地告訴她:“你母親死了。”然後緘默不言。她發現祖母臉上沒有了笑容,惜春以後就再也沒有問過母親的事。從來沒有過的人,從來沒有過的愛,存不存在都無關緊要,有祖母抱著,有祖母疼愛,是一樣的。

惜春不知道賈珍什麼時候走的,一切好像從來沒有發生。惜春對前來接她的鴛鴦說,她太困了,跪著跪著就睡著了。

(四)

翌日晨,天蒙蒙亮。整個榮寧街還是清寂的,像一條凍住的河。

這辰光,連早起做小買賣的百姓還沒起,別提這些公侯世家的爺們了。

寧府的獸頭大門闔著,只有兩頭石獅子警醒地盯住街面。輕微的響聲,東角門開了。一片束衣打千之聲,跪倒幾個門房。

“爺,這早起您去哪,可要小的伺候?”

賈珍不發話,踩著小廝的背上馬,打馬朝榮寧街街口去了。

“爺出去的事,不許泄露給裡面知道,多說一個字,仔細揭了你的皮!”

小管家俞祿交代過,翻身上馬。幾個小廝緊隨其後。一片得得聲,幾匹馬前前後後出了榮寧街。

賈珍腳力快,眾人落在後頭,悶聲催馬。當中有一個小廝素習得賈珍寵,年紀又輕,耐不住性子,趕著問:“俞大爺,爺這是往哪趕啊?”

俞祿臉一沉,喝道:“爺的事由得我們問三問四嗎?只管走,小孩子多用耳朵少動嘴。”

小廝一吐舌頭,不敢多言。

賈珍在馬上心事重重,一徑朝著城外玄真觀趕去。

淒冷的金陵古城外到處飄舞著蕭瑟的落葉。天是陰霾的,像賈珍陰沉已久的心情。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了雨,秋的冷雨,無聲地落在冰冷的石板路上,落在遍地枯黃的落葉上。雨很細密,不一會兒賈珍的臉全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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