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大地震親歷記

唐山大地震親歷記

《唐山大地震親歷記》作者馮驥才、陳建功等,團結出版社於2006年7月出版。

圖書簡介

基本信息
《唐山大地震親歷記》《唐山大地震親歷記》
書名: 《唐山大地震親歷記》
作者: 馮驥才陳建功等著,馬智,郭心 編
出版社: 團結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06-7
印次: 1
定價: 28.00內容提要

《唐山大地震親歷記》就是震災親身經歷者對這次地震的述說。全書分五大部分,共刊載了60多篇文章,文章的作者都是這一人類巨災的親歷者和見證人。可以說,《唐山大地震親歷記》是一本災難親歷者的沉痛回憶錄。我發現很多作者是文學家,是地震改變了他們的人生,使他們成了文學家。所以說,《唐山大地震親歷記》是一本翔實感人的報告文學,字裡行間飽含著作者真誠的創作激情和厚重的文學底蘊,但我更願意說它是一本內容豐富的、第一手的地震災害評估科學報告和減災防災的預警書,因為無窮的痛苦回憶和不盡的美好企望歸根到底還是要落實到如何科學地應對今後可能發生的像唐山大地震一樣的地震災難。

正文

1976年7月27日夜間,為建校勞累了一天的同學們正在酣睡之中,然而,災難正悄悄地向人們襲來。7月28日凌晨3時42分,突然間地聲隆隆,地光閃閃,地動山搖,房倒屋塌,這就是駭人聽聞的唐山大地震。頃刻間,距震中唐山僅僅幾十公里的寧河也經歷了滅頂之災。當我清醒之後已被深深地埋在廢墟之中。當大地又是一陣劇烈地顫抖後,我才猛然意識到:地震了!我活動一下上身,發現還沒有被砸傷,再活動下身時已經不能動了。隨著餘震,廢墟不斷抖動,灰塵充斥著每個角落,我不住地咳嗽。此時我忽然想起,我是睡在蚊帳里,在我的周圍一定會有蚊帳,於是我用手向四邊摸索,拿開磚頭,刨開泥土,終於找到蚊帳。我撕下一塊,抖抖上邊的灰土,反覆摺疊數層,用它捂住口鼻,以阻擋灰塵吸入,嗆咳止住了,而下肢快要失去知覺了。由於上了一年的醫學課,使我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假如再有兩個小時不能解除壓迫,下肢將會永遠失去功能。又是一個小時過去了,還是沒人來救,難道我們班的同學一個也沒有逃出來嗎?
突然又是一陣顫動,我下意識地用雙手抱住頭,大約半分鐘的時間,顫動停止了,一切又恢復了暫時的寧靜。突然廢墟上發出有人踩踏的聲音,求生的欲望,使我顧不得嗆咳,顧不得嗓子痛,又拚命地叫喊起來,然而,腳步聲卻漸漸地遠去了,不知是上邊的人沒聽見,還是又去救別人去了,剛燃起的一線希望又泯滅了。不能就此罷休,於是我又敲起了鐵盆,大約過了十幾分鐘,頭上的廢墟又響起了踩踏聲,接著又隱約聽到了說話的聲音“就在這,從這下手刨,注意別傷著人”,隨著廢墟不斷被清理,上邊說話的聲音越來越清晰,而且聽出是班長等幾個人正奮力搶救,突然大地又傳來了隆隆的聲音,這時班長喊了一聲“快撤,這牆要倒!”餘震隨著地聲而至,而且震動比前幾次厲害,大約持續了一分鐘時間才停止。沒等我再喊,就聽班長說“咱們先用繩子將這堵殘牆向沒人的方向拉倒,消除隱患再去救人”,大家異口同聲說“好”!突然,一束光線射了進來,而且越來越大,我終於看到了外面正在施救的人們,看到他們一身泥土,一雙雙焦急的目光和一雙雙帶血的手,我喊了一聲班長的名字便激動地暈了過去。當我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躺在離廢墟不遠的磚道上,身下鋪著滿是泥土的涼蓆。這時我試著動了動雙腿,發現還能動,只是由於麻木,還不能站起來。我說,咱們班的同學都出來了嗎?他的眼睛閃了幾下,淚花在他眼裡打轉兒,說到“已經有五位女同學遇難了,還有兩位男同學沒有刨出來,同學們正在搶救”。一個小時過去了,兩名男同學被刨出來了,可早已停止了呼吸。據當時的同學們講,這兩位同學是被木柁砸死的,和我僅隔一個床鋪。這時班長宣布:“我們班共有七名同學震亡,一名女同學腰部重傷,上一班有兩人震亡,老師們全都幸免於難。”

王力作品《唐山大地震親歷記》

地震前夕

1976年7月28日凌晨1時許,我拖著勞作了10多個小時的疲憊之軀,從唐山范各莊煤礦300米深的井下回到了地面。突出的感覺就是熱,而且無風。
洗澡、吃飯然後回到位於四層樓的集體宿舍。鄰室的天津知青張新偉聞聲而來,我忍著睏倦、坐在床上和他下了一盤象棋,眼皮就睜不開了。張新偉問:“服不服輸?”我說:“服了。”即躺倒昏昏睡去……

大震驚夢

沒睡多久,就覺得床拚命在搖。初始我以為誰又鬧著要跟我下棋,但很快就發現不對,床不僅在晃,而且上下顛簸。
沒有這么鬧的!
朦朧中,我以礦工遇險時特有的敏捷,從鄰窗的床上一躍而竄至門口,黑暗中似乎聽到同室的北京知青小王喊了我一聲。
我扶著門框,勉強站住,卻再邁不開一步,只覺得門在晃動、樓在顫抖,耳邊是聞所未聞的地聲,身後窗外是迅速閃現的地光……大難突然而至,仿佛世界的末日來臨。
我幾次險些被摔倒,多虧我在井下幹了一年回柱工,練就了逾百斤膂力的手臂,死死地抓住門框。我不能倒下,煤礦的安全常識告訴我,倒下受力的面積更大、更危險。
許多的牆皮、磚頭等雜物落在我身上,我覺不出疼痛,但卻恐怖之極,頭髮根根豎起,大腦幾乎是一片空白,只是條件反射般地意識到:門上邊是碹,相對結實……
恐怖在迅速升級,考驗著人的神經——前後搖、左右晃、上下顫,無規律地簸……腳下是大地的舞蹈,它瘋狂地釋放著多年沉睡而積聚的能量。
我想喊,喊不出;我想走,走不了;欲笑不能,欲哭無淚;忍無可忍又躲無可躲……就在神經快要崩潰之際,晃動突然停了。
周圍瞬時像死了地一般寂靜,繼而傳來了慌亂的人聲。驚魂稍定的我,迅速恢復了四級礦工遇險時應有的冷靜。憑藉礦工的夜視能力,我看到樓道已嚴重扭曲變形 ,樓板傾斜欲墜,部分外牆坍塌……
我取下晾在門內鐵絲上的一套的確良衣褲,這是我頭天新洗的,抖了抖上面的土,迅速地穿上。在黑暗中,摸索著下樓。有人在說:“地震了,輕點!”似乎是怕腳步重了震垮了樓梯。
我小心翼翼地往下走,但小腿還是磕了個包,這在當時已經不算傷了。終於走出了樓門,提著的心才放下來。幸虧范各莊礦的宿舍樓是新蓋的,結實,否則垮塌下來我們就都被活埋了。
院牆已經全部倒塌,一二三層先出來的人們聚集在馬路上,議論紛紛。我忽然發現自己很特殊,大家多是只穿三角褲,只有我衣褲齊穿!
張新偉很快就發現了我,晃著一身白肉嚷嚷著向我走來:“立立,服不服?這回全服了!”
旁邊有人隨聲附和:“就是,那么多七級工、八級工,這么大的窯勢(礦工用語:地下的情況)楞都沒看出來!”
我突然想起要馬上救援,趕緊問周圍的人:“有沒有受傷的,樓里還有沒出來的嗎?”
年輕礦工天性樂觀,馬上有人回應:就你出來的晚,地震了還顧穿衣服!
我一想也是,附近幾棟宿舍樓幸未垮塌,損毀最厲害的也只是外牆翻塌,且樓內住的都是經過嚴格體檢招來的高中生和插隊知青,雖不能說個個身手矯健,但人人年輕敏捷而且都受過正規的煤礦安全教育,遇險時冷靜和自救、互救應該沒問題。
這時還不到凌晨4點,大地的餘震還在不斷襲擾著我們。我環顧四周,見大門口鍋爐房無人,便突然意識到:如此大震,必然斷水停電……我迅速走過去,摸摸鍋爐水溫尚可,便對著水龍頭痛飲。啊,從來沒這么拚命地喝過水,下一次,不定什麼時候才能喝到乾淨的開水!我一邊喝一邊想,下一步該乾什麼?只幾分鐘,我便喝得肚子發脹,再也咽不下去了,之後20多個小時,我就沒想水喝。

心繫工友

離開鍋爐房,我到附近的工友家裡轉了一圈。范各莊礦的家屬宿舍多是平房,而且很結實,大都沒塌。但更主要的是這裡距市中心有30多公里,且在城東,否則也難倖免屋毀人亡。
採煤一區的趙玉山,是我在井下的搭檔,他家兄弟姐妹多,已然在屋外開始搭棚子。趙玉山對我說:把你的箱子放在我這兒,省得找不著了……
離開趙家,我返回單身宿舍樓前,此時已是上午。餘震每隔二三十分鐘便襲擾一次,但大家已由初始的驚慌變為見怪不怪了。
人們互相打聽震中在哪裡?路上不斷有傷員運來,都是礦區周圍的村民,一個個灰頭土臉,顯然是剛從廢墟中扒出來。我們得到的訊息是:四面八方都是房倒屋塌,哀聲一片!
更讓人揪心的是:300米深的井下,還有數千名夜班礦工,地震導致的斷電,必使抽水機和升井電梯停運,迅速湧出的地下水,能充滿空間有限的井下巷道,把會游泳的人也淹死!
年輕的礦工們滯留在樓前路旁,身後是一片曠野和積水幾乎望不到邊的塌陷坑。有人在互相開玩笑:去澡堂子看看吧,那兒出來的全是“浪裏白條”。但更多的人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做些什麼。
我們不知震中在哪兒!不知親人、朋友的安危!有人到處尋找半導體收音機,希望得到相關的訊息,但沒有結果。
就在茫然之際,路上出現了一些“黑人”,反應快的高喊:井下的人上來了!
我們圍上去打聽訊息,原來地下震動遠不如樓上劇烈,且每根承重30噸的一排排鋼梁鐵柱,有效地避免了大面積塌方,人員受傷的不多。井下七八級工比比皆是,這些幾十年的老礦工對井下迷宮般的巷道了如指掌,且個個具有大將風度,身經百險,剛毅冷靜!
雖然停電使裝有升降罐籠的豎井無法運人,但通風用的斜井仍然暢通。老礦工帶著年輕的礦工們,大家互相招呼著、幫扶著,趟著水,從各個工作面陸續撤出,在井下走了幾十里,從風井口回到了地面!
臨近中午,天下起雨來,人們無處可躲。路邊有個高大的腳踏車棚,3米多高的棚柱早已震垮,只剩下三角形的棚頂落在地上,中間有約1米的空間。我們蹲在車棚下面,盼著雨停。
雨霧中,路上走來了兩個艱難的身影,走近發現,是我班上的工友果師傅,背著他16歲的兒子。果師傅有60歲了,背都駝了,他兒子在礦上的一次事故中失去了雙腿!
我一拳砸在自己頭上:真粗心,怎么沒想到醫院的危樓里還有人爬不出來!
我快步衝進雨中,把果師傅的兒子放到我的背上。“走,我送你們回家。”
果師傅本就沉默寡言,此時更累得說不出話來。倒是他兒子嘴很甜,大哥長大哥短地說著好聽的。我不斷地應答著,心裡酸酸的:這兄弟沒了腿,好可憐!
雨中前行,走了好遠,20剛出頭的我背著個半截人倒不覺得累,只是果師傅跟不上步了。
果師傅的“家”只是一領炕席幾根木棍支起的小窩棚,裡面坐著七八個人。見我們來了,她們說的第一句話竟是“裡邊坐不下了!”
我聽說過嫌棄傷病親人的事情,但親眼目睹還是第一次;本想發脾氣,但見棚里老的老、小的小,壯年的只是婦女,只好壓下;讓大家往裡擠一擠,把那個可憐的小伙子放在了席棚裡邊……
下午,雨停了,我找到了李君,商量下一步怎么辦。他長我一歲,我們都是北京長大,又在遵化縣插隊,而家則搬到了天津。
這時候傳來了確切的訊息:唐山市區平了!房屋全塌了!地震的烈度更甚於東礦區!
可以確定,震中的方向在西邊。我和李君頓時緊張起來,那么天津呢,是不是震得更厲害?我們的親人怎么樣了?
我們決定,明日凌晨出發赴天津,雖然路損、橋斷,走,也要去看望親人。今夜要做好準備工作。
不知何時,家在唐山市內的知青礦工,個個都沒了蹤影,他們可能回家了。只有我們這些家在外地的知青礦工,回家的行動慢了一步。
一天沒吃東西了,我和李君到礦工食堂找吃的。食堂已是斷壁殘垣,能容納幾百人就餐的飯廳一塌到底。
我們每人找了十幾個玉米面餑餑,300里的回津之路,就靠它們維持體力了!
下午7時許,一場僅次於主震的大餘震突然爆發,席地而坐的人們被驚得跳了起來,幾十米外的一座三層樓轟然倒塌,變成了一個大土堆,煙塵沖天而起,是樓高的數倍!
慘烈入目,令人不寒而慄。
夜幕降臨了,我們蜷縮在不足一米高的腳踏車棚架下邊,忍受著蚊蟲叮咬,棚外是淒風苦雨。我們一夜難眠……

巡看唐山

次日,天剛蒙蒙亮,我和李君便出發了。路過礦醫院門前,只見足球場大的空地上,到處是傷員和橫屍。一個女孩突然嘶聲哭喊:“爸爸呀,你就這么死了!讓大雨澆了一夜呀!”頓時,哭聲在廣場上此伏彼起
李君顯然比我更受不了這悲慘情景,使勁拉著我快步離開。
在礦區外的公路上,我和李君飛身扒上了一輛卡車。特殊時期,司機也沒硬逼我們下車。我們在井下經常扒煤車,地面上的卡車,只要速度不太快,抓著車廂后角我們就能上去。
車向唐山駛去,一路上看不到完整的房屋,我和李君心情沉重,默默無語。
車行至唐山市東南處的吉祥橋,縱貫唐山市區東部的陡河橫亘在我們面前,一河被污染的黑水緩緩南流,橋面已塌入水中。
司機聽從我們的建議,沿著河東尋路向北駛去,一路上斷壁殘垣盡收眼底,只有水泥廠的車間孑然矗立。車經過唐山鋼廠時,有幾個穿白大褂的人在人群中忙碌,其中還有一個漂亮姑娘;這是地震後我發現的第一批醫護人員,心中不禁肅然起敬。
車行至唐山市第二醫院折向西去,這裡有一座沒斷的水泥橋,我們終於過了陡河。
看了城北的一片慘狀,李君改了主意,要先去北郊的豐潤縣看望在那裡插隊的姐姐,於是便在釣魚台下了車。
我在車上繼續西行,路過西北井我曾住過的土方公司大院時,已不見了昔日的景象,只見鄰居張福傑的二妹站在院外。十年後,我作為《中國消費者報》的機動記者,專程赴唐採訪震後重建,還去了張福傑家。
車向機場方向駛去,我下了車準備向南,對面走過來兩個女中學生,其中一個哭著對另一個說:“我們家人全死了,就剩我一個!”
這是我進入唐山市區聽到的第一句話!
一輛卡車從我身後駛來,我伸手扒了上去。車廂內,躺著一位20多歲的女傷員,一身塵土臉色慘白,兩隻大眼睛驚恐地看著我。
我胸口一沉,猛然意識到自己的形象,雖然身高僅1.75米,但胸圍卻有110,更兼滿臉倦容 ,整個一條莽漢。我趕緊跳下車,心說:別驚嚇了傷員,乾脆走吧。
沿西新村向南,只見馬路兩側一邊躺著一排傷員,裡邊各有一排死屍,再往裡的廢墟上,才有沒受傷的人在忙活著什麼。
人們的著裝更是五花八門,穿什麼的都有,甚至男人穿裙子,女人圍床單的都不稀奇。大震突至,逃命要緊,事後從塌房裡能扒出什麼就穿什麼吧。
行至鳳凰山公園的游泳池,一池清水尚在,一個中年男人在用池水擦身。哇,太奢侈了,不要多久,唐山人恐怕都沒有水喝了。
我沿工人醫院經文化宮奔西山口,這本是唐山市一條幽美的小街,街旁時時可見日式的二層小樓。但此刻,昔日美景蕩然無存,惟有斷檁殘牆在訴說著經歷的災難。
走著走著,我突然驚呆了。一幅我聞所未聞、想未敢想的絕慘畫面映入眼帘:一個少婦懷抱嬰兒,從一樓的視窗探出身來,被上面落下的磚石雙雙壓死在窗台上……
生者常噩夢,死者慟千魂
我步履沉重地挪出了這條街,到了西山口百貨商場,忽然發現,商場前面跪著二三十人,每個人的脖子上都掛著他們從商場翻出來的東西,一個脖子上掛襯衫的中年男人哀求著看守他們的持槍民兵:“我的兩個孩子都沒有衣服穿,我不是搶劫的!”回答他的是呵斥。
我快步離開了這裡,不想看到人性中惡的一面。
行至路南區,這裡災情更重,連斷牆都很少見到,到處是大堆的斷磚殘瓦。
沿復興路南行,快到劉屯時,我看到趙國彥站在瓦礫堆上,他和我同在范各莊礦下井,以前又同在遵化插隊,他還娶了同村插隊漂亮的北京知青。
昔日機敏的趙國彥也看到了我,半天才反應過來:“我們家人全沒了!就剩下我一個。”
這是我走出唐山市區記住的最後一句話!
趙國彥大我幾歲,我不知怎么安慰他。我打開背著的書包,裡邊還有十來個餑餑,“你一定沒東西吃,咱倆一人一半。”我說。
趙國彥執意不肯,擔心我走不到天津,這時候要飯都沒地方要。好說歹說,他才勉強留下兩個。
出了唐山市區,我沿著公路快步奔向丰南縣城。路上,遇到了一男二女三個天津小知青,他們問我回津之路,於是我們結伴而行。

趕赴天津

丰南的公路毀損得比唐山厲害,到處是裂縫,大的有一米寬十幾米長,汽車已經很難通行。自從我在唐山西北井下車以後,基本就沒有汽車駛來。
知青們顯然體力不支,坐下休息,拿出他們從村里商店扒出的果醬、果汁讓我;太甜了,我招架不了,我帶的餑餑他們也難以下咽。
我鼓勵他們:再走20里,繞過丰南縣城,就會有從別的路上開來的車,我們就可以搭車了。我知道,帶著他們,我就更難走到天津了。
丰南的原野,莊稼茂盛,寧靜如同昔日;只是路過的村莊,皆被震毀,不時看到一群人在埋屍。
我們艱難前行,小知青們表現出的頑強,超出了她們的性別和年齡。我們終於過了丰南縣城,她們累得坐在路邊。
身後終於有車開來了,我們起身攔車,但沒有一輛車肯停,甚至連速度都不減。我說:“不用躲,別害怕,人多司機不敢壓。”但知青們還是不敢。
我只好帶著他們繼續往前走,找到一處裂縫大、毀損多,到處翻沙的路段,汽車到此必須減速。我說,咱們得在這兒死攔,否則就得走回天津!知青們點頭。
等了好久,一輛帶蓬卡車開來,我們起身攔住,車不肯停,但已慢如步行。兩個女知青用極快頻率的天津話求司機讓她們上車,我一推她們:“羅嗦什麼,趕快上,我一人在前邊攔著。”只要她們上去了,我就好辦了。
遠處有人見來了車,也向這裡跑來。押車的戰士急紅了眼,對我大喊:“我們是奉命拉藥的軍車,快閃開!”就差拿槍對著我了。
我估計知青們已上了車,急忙跑向車後,哪知只是那個男的上去了,兩個女的手扒在車廂後檔板上身子上不去,男的正往上拽她們。
這時軍車已開始加速,我顧不得男女有別,每個人屁股上託了一把,把她們推上車,然後自己也扒了上去。
押車的戰士還想讓我們下車,我一瞪眼,車後又有兩個小伙子扒上了車,車速已相當快了。
車行不久,又被攔住,原來是沿途村民把傷員橫放在路中,要求搭車。
車走走停停,不斷地被攔,車上擠滿了人,又熱又臭。
好不容易到了蘆台鎮,已經是下午了,一條河橫在前路,橋早已斷了!
聽說有工兵要來架橋,我打消了游過去的念頭,和大家一起等候。河兩邊的汽車逐漸排成了長龍。
天真熱呀!蘆台鎮裡不時有卡車向外拉屍體,從我們面前駛過,散發出陣陣腐臭。這裡震得也很厲害呀!
等到半夜12點左右,簡易橋終於可以通行腳踏車了。我們擠上車,期待著過河。
軍人指揮交通,先放行對岸的車,大都是軍車,滿載著救災物資。我心中一亮,天津可能比唐山受災輕,震中大概已經在我們身後。
凌晨2時許,我們這邊開始過橋,車上的人們長出一口氣,終於可以走了!
兩個多小時後,汽車到了天津市河北區,大部分的人都下了車。路邊的天津市民圍上來,一位大姐端著一鍋稀飯,招呼我們:“唐山來的,喝點稀飯吧!”
我聽了鼻子直酸,這一天多我幾乎沒吃什麼東西!
軍車繼續前行,在市委附近,我下了車,走向泰安道11號我的家。這時看清楚了,路兩邊的房屋毀損比唐山輕多了。
但走進11號院,我的心又揪了起來,門口一幢二層樓一塌到底!
我家在院子最裡邊,我疾步奔去,見我家房子只是外牆傾斜,屋頂斜搭,尚未趴架,心才放了下來。房子不垮,人就死不了。
在旁邊59中學的操場上,我找到了家人,這時天快亮了。弟弟見了我說:“活著哪!”我說:“活著哪。”媽媽端來半鍋稀飯,我端起鍋來胡亂喝了一氣,躺倒在地面的涼蓆上,“有話明兒再說吧。”便昏然睡去。
我已經近50個小時沒睡覺了!
上午9時許,我醒了。好幾個人正等著我,他們急切地問我唐山的情況,他們都有親友在那裡。畢竟,我是第一批從唐山災區來的人。
隨後兩天,我不斷地被周邊的人們詢問唐山地震的情況,及他們親友的安危。我反覆說:“有一半以上的人活著!”
我把家裡稍事安頓,房子也沒修,便決定回礦。公路、鐵路客貨車均已停運,我打聽附近的單位,找到一輛去唐山的卡車,便踏上了歸程。

急回煤礦

唐山越來越近了,遠遠看去,天格外藍,以往工廠排出的煙塵罩在唐山上空的黑帽子不見了。只有一架飛機在那裡盤鏇,走近才知道是在噴藥。
車到路南區停下,我拐個彎到同村插隊的知青劉仲懿家看看,仲懿和她妹妹正在簡易棚收拾東西。她對我說:一家八口就剩下她們姐妹倆,因為都在外縣插隊,才沒死。
我不勝惋惜,陪著她們難過了一陣。至今,我腦海中還有她慈祥母親和漂亮弟弟的形象。
離開了劉家,我一路扒飛車,回到了礦上,當天就投入了抗震救災工作。但是,新的災難正等待著我們——沒有房子住,我們的床就放在架高了的腳踏車棚架下面,夜間蚊帳里總會鑽進十來只蚊子。
吃的更不衛生,幾乎每平方厘米的食物表面都落有兩三隻蒼蠅,清潔的飲水是想也別想。
幾乎人人都在生病,多數是拉肚子。我堅持幾天也不行了,高燒加急性痢疾。
我去礦醫院的簡易棚要“痢特靈”,但看到的景象真讓我難過。由於生病的太多,不知是誰懷疑礦工們泡病號,於是決定當場采便化驗。只見來就醫的礦工們排成隊,逐個脫下褲子,跪趴在病床上,由專人拿著玻璃棒捅進肛門采便。
我氣憤得扭頭便走。我寧可不拿藥,不領病假工資,也不受這人格和身體的雙重欺辱!
接下來的日子,我躺在床上,曾經身強力壯的我需要扶著東西才能站起來。我索性絕食絕水,肚子裡的髒東西拉光了,病自然會好,我寄希望於自己的抵抗力。
北京知青小王,給我拿來了一瓶水。他說:你放心喝,這是我在塌陷坑邊築沙壩過濾的水,用飯盒燒開了。
9年後,我考上了記者,去過不少地方,喝過各種各樣的飲料,但都沒有這瓶水情深義重!只可惜,後來不知他去向何處?時間過去了30年,連他的名字也忘卻了。
絕食三天后,我覺得自己病好了,不用扶著東西能站起來慢慢走了。我覺得自己脫胎換骨成了一個新人!
人們常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其實,這“後福”是人變堅強了,不會被一般的困難摧垮了。
情況一天天好起來,儘管我在後來的救災工作中,因疲勞摔致左腳骨折,但畢竟最艱難的時日已經過去。
礦工們用斷磚在腳踏車棚周圍砌起了牆,並間隔成十幾平米的小間。張新偉把一瘸一拐的我安頓進他們的小棚屋,終於有了一個可以遮風避雨、生火過冬的棲身之所了……
唐山大地震發生於1976年7月28日凌晨3時42分,震級7.8級,24萬人死於瓦礫,16萬人重傷,7000多個家庭斷門絕煙!
我和幾個京津知青,有幸與唐山人民共赴大難:奮掙扎之力,遣傷病之軀,關心互助,風雨同舟;慷慨悲歌壯曲,同至涅(般/木)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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