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頌堂詞繹

《七頌堂集》為劉體仁晚年親手編定的著作,共有詩集九卷(其中詞一卷)、別集空中語一卷、文集四卷、尺牘一卷。

七頌堂詞繹

清 劉體仁 著

詞有與古詩同義者,「瀟瀟雨歇」,〈易水〉之歌也。「同是天涯」,〈麥蘄〉之詩也。「又是羊車過也」,〈團扇〉之辭也。「夜夜岳陽樓中」,日出當心之志也。「已失了春風一半」,鯢居之諷也。「瓊樓玉宇」,〈天問〉之遺也。
詞有與古詩同妙者,如「問甚時同賦,三十六陂秋色」,即灞岸之興也。「關河冷落,殘照當樓」,即敕勒之歌也。「危樓雲雨上,其下水扶天」,即明月積雪之句也。「燕子樓空,佳人何在,空鎖樓中燕」,即平生少年之篇也。
詞欲婉轉而忌復,不獨「不恨古人吾不見」與「我見青山多嫵媚」,為岳亦齋所誚。即白石之工,如「露濕銅鋪」與「候館吟秋」,總是一法。
詞字字有眼,一字輕下不得。如詠美人足,前雲「微褪細跟」,下雲「不覺微尖點拍頻」,二微字殊草草。
詞亦有初盛中晚,不以代也。牛嶠、和凝、張泌、歐陽炯、韓偓、鹿虔扆輩,不離唐絕句,如唐之初未脫隋調也,然皆小令耳。至宋則極盛,周、張、柳、康,蔚然大家。至姜白石、史邦卿,則如唐之中。而明初比唐晚,蓋非不欲勝前人,而中實枵然,取給而已,於神味處,全未夢見。
詞起結最難,而結尤難於起,蓋不欲轉入別調也。「呼翠袖、為君舞」、「倩盈盈翠袖、搵英雄淚」,正是一法。然又須結得有「不愁明月盡,自有夜珠來」之妙乃得。美成元宵云:「任舞休歌罷。」則何以稱焉。
晏叔原熨帖悅人,如「為少年濕了,鮫綃帕上,都是相思淚」,便一直說去,了無風味,此詞家最忌。
詞中如「玉佩丁東」,如「一鉤殘月帶三星」,子瞻所謂恐它姬廝賴,以取娛一時可也。乃子瞻贈崔廿四,全首如離合詩,才人戲劇,興復不淺
詞中境界,有非詩之所能至者,體限之也。大約自古詩「開我東閣門,坐我西閣床」等句來。
詩之不得不為詞也,非獨〈寒夜怨〉之類,以句之長短擬也。老杜「風雨見舟前落花」一首,詞之神理備具,蓋氣運所至,杜老亦忍俊不禁耳。觀其標題曰新句,曰戲,為其不敢偭背大雅如是。古人真自喜。
稼軒「杯汝前來」,〈毛穎傳〉也。「誰共我,醉明月」,〈恨賦〉也。皆非詞家本色。
「夜闌更秉燭,相對如夢寐」,叔原則云:「今宵剩把銀缸照,猶恐相逢是夢中。」此詩與詞之分疆也。
中調長調轉換處,不欲全脫,不欲明黏,如畫家開闔之法,須一氣而成,則神味自足。以有意求之,不得也。
重字良不易,錯錯錯與忡忡忡之類也。然須另出,不是上句意,乃妙。
美成春恨〈漁家傲〉,以「黃鸝久住如相識」,「簾前重露成涓滴」作結,有離鉤三寸之妙。
千里? 和美成詞,非不甚工,總是堆煉法,不動宕。唯「鴻影又被戰塵迷」一闋,差有氣。
文字總要生動,鏤金錯采,所以為笨伯也。詞尤不可參一死句,辛稼軒非不自立門戶,但是散仙入聖,非正法眼藏。改之處處吹影,乃博刀圭之譏,宜矣。
惟片言而居要,乃一篇之警策,詞有警句,則全首俱動。若賀方回非不楚楚,總拾人牙慧,何足比數。
詞須上脫香斂,下不落元曲,乃稱作手。
古詞佳處,全在聲律見之。今止作文字觀,正所謂徐六擔板
〈竹枝〉、〈柳枝〉,不可徑律作詞,然亦須不似七言絕句,又不似〈子夜歌〉,又不可盡脫本意。「盤江門外是儂家」及「曾與美人橋上別」,俱不可及。
長調最難工,蕪累與痴重同忌,襯字不可少,又忌淺熟
詞中對句,正是難處,莫認作襯句。至五言對句、七言對句,使觀者不作對疑,尤妙。
詠物至詞,更難於詩。即「昭君不慣風沙遠,但暗憶江南江北」,亦費解。放翁「一個飄零身世,十分冷淡心腸」,全首比興,乃更遒逸。
酒壁釋褐,韓偓之特遇也。太液波翻,浩然之數奇也。
「霞散綺、月沉鉤」,有勸而無諷。其人去賦〈清平調〉者,不知幾里。然是鈞天廣樂氣象,較之文正公窮塞主不侔矣。
「紅杏枝頭春意鬧」,一鬧字卓絕千古。「濕紅嬌暮寒」,亦復移易不得。
周美成不止不能作情語,其體雅正,無旁見側出之妙。
柳七最尖穎,時有俳狎,故子瞻以是呵少游。若山谷亦不免,如我不合太撋就類,下此則蒜酪體也。惟易安居士「最難將息,怎一個愁字了得」,深妙穩雅,不落蒜酪,亦不落絕句,真此道本色當行第一人也。
文長論詩曰:如冷水澆背,陡然一驚,便是興觀? 怨,應是為傭言借貌一流人說法。溫柔敦厚,詩教也。徒然一驚,正是詞中妙境。
山谷全首用聲字為韻,注云「效福唐獨木橋體」,不知何體也,然猶上句不用韻。至元美道場山,則句句皆用山字,謂之戲作可也。詞中如效醉翁也字、效《楚辭》些字、兮字,皆不可無一,不可有二。
? 括體不可作也,不獨醉翁如嚼蠟,即子瞻改琴詩,琵琶字不見,畢竟是全首說夢。
古人多於過變乃言情。然其意已全於上段,若另作頭緒,不成章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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