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十二曲——飛鳥各投林》

這首曲子是《紅樓夢》十二曲的總結,它概括地寫出了封建社會末期以賈府為代表的貴族家庭中發生的急劇變化,從中表現出整個封建制度和封建階級正在加速走向滅亡的歷史趨勢。

基本信息

作者

曹雪芹

詩詞正文

為官的家業凋零,富貴的金銀散盡。
有恩的死裡逃生,無情的分明報應。
欠命的命已還,欠淚的淚已盡:
冤冤相報自非輕,分離聚合皆前定。
欲知命短問前生,老來富貴也真僥倖。
看破的遁入空門,痴迷的枉送了性命。
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注釋

1.上面列舉種種現象,並不是每句專詠一人。過去,俞平伯先生以為它“不是泛指”,“恰恰十二句分配十二釵”,“這是‘百衲天衣 ’”,並依原文次序列其名為:湘雲、寶釵、巧姐、妙玉、迎春、黛玉、可卿、探春、元春、李紈、惜春、鳳姐。但是,後來俞先生自己也覺得未必妥當(參見《紅樓夢研究·八十回後的紅樓夢》)。

鑑賞

這首曲子是《紅樓夢》十二曲的總結,它概括地寫出了封建社會末期以賈府為代表的貴族家庭中發生的急劇變化,從中表現出整個封建制度和封建階級正在加速走向滅亡的歷史趨勢。這首曲子既是十二釵曲的收尾,它在表現賈府“樹倒猢猻散”的情景時,當然是以寫十二釵的結局為主的。但是,它的目的畢竟不是把前面曲子中都已具體寫過的各人命運再重複一遍,作者也並未故意求巧,使每句曲文恰好分結一釵。把一氣呵成的曲文割裂開來,按人分派,這只會削足適履,損傷原意。證之以事實,“按人分派”之說又不免牽強附會。說“欠淚的”是黛玉,“看破的”是惜春,“老來富貴”是李紈,這當然不錯;說“為官的,家業凋零”是湘雲,“富貴的,金銀散盡”是寶釵,就難令人信服。《護官符》中賈、史、王、薛,哪一家不是“為官的”、“富貴的”?他們後來“一損俱損”,哪一家不是“家業凋零”、“金銀散盡”?脂批說這兩句“先總寧榮”(四大家族的代表),這就確切得多。再比如把“欲知命短問前生”分派給元春,把“欠命的,命已還”分派給迎春,也說不出多大理由,因為十二釵中命短的不只是元春,她的前生我們也不知道,而小說中只說賈家欠孫家的錢,沒有說迎春欠孫紹祖的命,怎么要她還命呢?倒是王熙鳳,現世就欠了不少人命,只是要她來還,一條命也還不清呢!如果用因果報應的話來說,她的下場不也是“冤冤相報”嗎?總之,我們不應拘泥於一句一人,把文義說死,這對理解這首曲子的意義沒有實在的好處。這首曲子為四大家族的衰亡預先敲起了喪鐘。但是,作者並不了解歷史發展的客觀規律和深刻根源,不能對這種階級鬥爭和統治階級內部鬥爭所帶來的家族命運的劇變作出科學的解釋,同時,還由於他在思想上並沒有同這個沒落的封建家庭割斷聯繫,因此,不可避免地就有許多宿命論的說法,使整首曲子都蒙上了濃重的悲觀主義色彩。這首曲子在結句中以食盡鳥飛、唯余白地的悲涼圖景,作為賈府未來一敗塗地、子孫流散的慘象的寫照,從而向讀者極其明確地揭示了全書情節發展必以悲劇告終的完整布局。如果真正要追蹤作者原意續補完這部不幸殘缺了的不朽小說,就不能無視如此重要的提示。魯迅論《紅樓夢》就非常重視這個結局,他介紹高鶚整理的續書時只述梗概,從不引其細節(這與談到前八十回時大段引戚序本原文情況截然不同),但在提到賈政雪夜過毗陵,見光頭赤腳、披大紅猩猩氈斗篷的寶玉與他拜別而去,追之無及時,卻兩次都引了續書中“只見白茫茫一片曠野”這句話,提醒讀者注意,續作者是如何煞費苦心地利用自然界的雪景來混充此曲末句所喻之賈府敗亡景象的。他還指出後四十回雖則看上去“大故迭起,破敗死亡相繼,與所謂‘食盡鳥飛獨存白地 ’者頗符”,其實續作者“心志未灰”,所續之文字與原作的精神“絕異”,所以,“賈氏終於‘蘭桂齊芳,家業復起’,殊不類茫茫白地、真成乾淨者矣。”這就深刻地指出了續書是用貌合神離的手法給讀者設定了一個“小小騙局”,藉此從根本上歪曲和篡改原作的精神。所以魯迅說:“赫克爾(E. Haeckel)說過:人和人之差,有時比類人猿和原人之差還遠。我們將《紅樓夢》的續作者和原作者一比較,就會承認這話大概是確實的。”(《墳·論睜了眼看》)

【詩詞鑑賞】

這是《紅樓夢曲》總收尾的曲子。

《飛鳥各投林》,是“家散人亡各奔騰”的另一種說法,與“樹倒猢猻散”同義。

這首收尾的曲子是對以賈家為代表的封建貴族階級命運的概括,也可以說是一首帶有樸素辯證法思想的主題歌。

作者一生由“飲甘饜肥”的貴族子弟跌落成一個“舉家食粥”的落拓文人。他看到封建社會處處充滿矛盾鬥爭,一切都在運動,都在產生和消失。這種客觀的辯證法印在作者頭腦中,就形成了他樸素的辯證法觀念。在第十三回中作者通過秦可卿之口說:“常言‘月滿則虧,水滿則溢’‘否極泰來’,榮辱自古周而復始,豈人力所能常保的。”這就是說“物極必反”,有始必有終,有盛必有衰,這個客觀規律是任何人都無法抗拒的。這首《飛鳥各投林》的曲子等於宣布:凡是封建統治階級所拚命追求和維護的一切,都是注定要滅亡的。曹雪芹依據他的樸素辯證法思想忠實地描繪了大觀園內外的社會生活,正像他自己宣稱的:“至若離合悲歡,興衰際遇,則又追蹤蹬跡,不敢稍加穿鑿”,因而《紅樓夢》所反映的貴族家庭的興衰始終,是符合歷史的辯證法的。作者寫他們的“極盛”,正是要反襯他們的“極衰”;寫他們的“赫赫揚揚”,正是要反襯他們的“煙消火滅”。高鶚續寫的後四十回寫賈家最後又“沐天思”、“延世澤”、“蘭桂齊芳”,安排一個不喜不悲的“團圓”結局,是違背曹雪芹原意的。曹雪芹設計的結局是“樂極悲生,人非物換”,“樹倒猢猻散”。按照作者樸素辯證法的觀點,榮國府並不永遠“榮”,有榮必有枯,而且要枯得很慘;寧國府也不永遠“寧”,有寧必有危,”終要有破家滅族的一天。從脂硯齋批語透露的曹雪芹所寫的八十回以後的部分情節看,賈家敗落後,當年“金窗玉檻”、“珠寶乾坤”的大觀園要變成“落葉蕭蕭,寒煙漠漠”的一片淒涼頹敗景象。被攆出大觀園的寶玉和寶釵要有一段“寒冬噎酸齏、雪夜圍破氈”的困苦生活;王熙鳳要有一個“身微遠蹇”、“回首慘痛”的可悲下場;惜春要沿門托缽,“緇衣乞食”;賈赦、賈珍之流要被撤職罷官,扛上枷鎖,或被殺頭,或被流放充軍。賈家如此,與他們有關聯的其他史、王、薛三族也一樣,得勢時他們互相“扶持遮飾”,勢敗時也要一齊完蛋。他們都向自己的對立面轉化了去。這首《飛鳥各投林》的曲子,就是對他們下場的形象描繪。

曹雪芹畢竟是二百多年前封建貴族出身的一位作家,他的世界觀中存在著深刻的矛盾:他對他出身的貴族階級充滿厭惡和憤慨,但又和這個階級難解難分地聯在一起;他清楚地看到這個階級不配有更好的命運,但又不知道誰是歷史的主人;他尖銳地揭露和批判了封建社會的腐敗,但又提不出超出封建主義範疇的政治思想。他看到了社會現象的發展和變遷,但只是把它看成是一種簡單的循環,如認為“榮辱自古周而復始”,就是錯誤的“歷史循環論”。所有這些都反映了曹雪芹歷史的和階級的局限性,也反映了他樸素辯證法思想的局限性。

周汝昌先生在《紅樓夢與中華文化》中有一個論斷,認為這首曲子是《紅樓夢》全劇三大主線之一的“人散”。原文摘錄如下:

……這第三條大線就是“人散”。人散雖與家亡相聯,又自成體段,前文已經說過。秦可卿與風姐託夢的結語,說了兩句七言詩——秦可卿也能詩!豈不甚奇?須知所謂“正邪兩賦而來”之人,大抵皆屬於詩人型.這是個專題,宜有專文討論。如今只說可卿最後說道是:“三春去後諸芳盡,各自須尋各自門。”署名“梅溪”的,於此便批:“不必看完,見此二句,便欲墮淚。”可知這人散一線,是書中最後的一局——也就是結局,所以它獨自構成一大經緯。

“三春去後諸芳盡”,有幾層涵義。一即字面義;三春(孟、仲、季,即“九十春光”)過去了,百花凋謝.二是“三春”又指書中所敘三次重要的元宵佳節——第十八回省親,第五十四回夜宴,與八十回後某回的一次元宵節(大約是巨變的發生)。三是“三春”又指賈氏姊妹,元、迎、探,特別是探春一去,方是人散的總潰之始。這兩句詩總括地表述了大勢.我們當然還是“欲知其詳”。我以為這就要向雪芹給我們留下的另一段曲文去參會——就是第五回《紅樓夢曲子》正曲第末支,那首驚心動魄的《飛鳥各投林》:

為官的,家業凋零。富貴的。金銀散盡。有恩的,死裡逃生。無情的,分明報應。欠命的,命已還。欠淚的,淚已盡。冤冤相報實非輕。分離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問前生。老來富貴也真僥倖。看破的,遁入空門。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單只這“飛鳥各投林”五個大字,已然道盡了“人散”的意味。這曲子筆大如椽,音調悲慨,總結了全書,我說是“結局”,全書的結局就是“人散’。大約不是我的一時的錯覺吧!

這首極端重要的曲文,是探佚學和結構學的一把關鍵之啟鑰,綱領之提挈,把它研究透徹、的確了,將是“紅學’的一大貢獻。但就我個人來說,一時還未能做到。只有一些零碎的看法,姑且提供參考。

這首曲文應是每句暗切一入之?事。例如“有恩的,死裡逃生”,是指巧姐,正謂“偶因濟劉氏,巧得遇恩人”者是矣。又如“欠淚的,淚已盡”,人人都能指為晴切黛玉。即此二例,其曲文體例確然可知,非我們穿鑿可比。循此體例,就可以試作推尋了鄙意如下:
為官的,家業凋零 ┓
富貴的,金銀散盡 ┛——兩句總括“家亡”
有恩的,死裡逃生——巧姐
無情的,分明報應——王熙鳳
欠命的,命已還——元春
欠淚的,淚已盡——黛玉
冤冤相報實非輕——?
分離聚合皆前定——探春、湘雲
欲識命短問前生——?
老來富貴也真僥倖——李紈
看破的,遁入空門——惜春
痴迷的、枉送了性命—一秦可卿
以上十二句,本以為恰好分屬十二釵,但首二句並非婦女之事,而脂批於此正有總括榮寧的語義(其實應是總括賈王史薛四門),那么可知此二句是先從“家亡”領起,以下才是每句分屬。又由於只剩下了十句,而“分離、聚合”明明是兩者的合詞並詠,這又明白了還有一句應該也是合詠二人,於是我尋找這個可能性時,發現“看破的,遁入空門”也可能包括妙玉惜春二人而言。但細味其言,終以指惜春更為切合,蓋妙玉之出家,固幼年多病,為父母所捨身,又因避權勢仇家之難,方進京入園的,並非“看破”之故,因此我仍以本句只指惜春,而並妙姑於寶釵一起,理由全在不能忘記“報應”二字是眼目。寶釵屬於“無情”,書中有明文點破(她抽的花名酒籌是“任是無情也動人”,是為力證。),這樣是合榫的。

另需說明的則尚有元春、鳳姐、迎春三人的分屑,以其容或招來爭議,所以也是研討的題目。我將鳳姐隸於“命短”句下,理由也是書有明文暗示之處。元春原系死於非命,實因政治變故而致,受逼而亡(如書中暗示如楊貴妃),故為“欠命”。迎春為何隸於“冤冤相報”之下呢?這井非指此無辜少女本身,而是罪孽在她父親賈赦,賈赦多行不良,貪貨好色,害人性命,如姜亮夫教授所見舊抄本,賈氏之敗實由賈赦之罪發而引起,他害了兩條人命。我以為這兩條命案皆是女子,其一即鴛鴦,說詳後文。另一條女命當然也是因他好色圖淫而致某女於死(疑是嫣紅,說亦詳後文)。所以冤冤相報是說他害人家的女兒,孫紹祖也害了他的女兒,是即曲文的本意。

以上的推斷,不敢望條條妥貼,然而大局亦可概見。“人散”是“金陵十二釵”的主調與終曲。當然,“人散”的實際,所包遠比十二釵豐富得多得多,舉凡兩府一園中的眾少女,皆在此數,是全書一大收場關目。本節不及多述下。

俞平伯先生在《紅樓夢辯》中也有一段關於這首曲子的文字,摘錄如下:

……“《十二釵曲》末折是總結;但宜注意的,是每句分結一人,不是泛指,不可不知。除掉‘好一似’以下兩讀是總結本折之詞,以外恰恰十二句分配十二釵。我姑且列一表給你看看,你頗以為不謬否?(表之排列,依原文次序。)

為官的,家業凋零——賈政
富貴的,金銀散盡——四大家
有恩的,死裡逃生——巧姐
無情的,分明報應——妙玉
欠命的,命已還——迎春
欠淚的,淚已盡——黛玉
冤冤相報實非輕——可卿
分離聚合皆前定——探春
欲識命短問前生——元春
老來富貴也真僥倖——李紈
看破的,遁入空門——惜春
痴述的、枉送了性命——鳳姐

這個分配似乎也還確當。不過我很失望,因為我們很想知道寶釵和湘雲底結局,但這裡卻給了她們不關痛癢這兩句話,就算了事。但句句分指,文字卻如此流利,真是不容易。我們平常讀的時候總當他是一氣呵成,那道這是‘百衲天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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