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蓮武大郎新傳》

《潘金蓮武大郎新傳》作者大漠駝鈴作品類型短篇小說這個故事的原型發生在文革年代,山東萊州的一個農村里。

基本信息

作者:大漠駝鈴

作品類型:短篇小說

書籍簡介

故事的原型發生在文革年代,山東萊州的某個村莊裡。

全文

這個故事的原型發生在文革年代,山東萊州的一個農村里。潘金蓮、武大郎是人們給他們取的綽號。為了尊重他們的隱私權,這裡就用綽號做他們的化名吧。

結婚時,金蓮正十七歲,美麗嬌艷,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而大郎卻已三十有二了。不但相貌醜陋,而且還是個鑼鍋,背上像馱了個沉重的包袱,壓得他永遠彎腰低頭。那是幼時不慎從炕上栽下來,折斷了脊椎骨,落下了終生殘疾。大腦也受到了一定的損傷,有點弱智,有事沒事,常“嘿嘿”地地傻笑。俗語說:好花插在牛糞上,這樣的婚姻搭配,真讓人痛惜和不平。《水滸傳》上的潘金蓮、武大郎的婚姻悲劇,發生在封建王朝時代,而這個悲劇卻發生在解放後的新中國。這應該歸功於“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了,這也算是“文革”創造的無數奇蹟之一。
金蓮的父親,叫潘盛,因為他在村里輩份特大,過去村里人多稱呼他盛老爹。金蓮是盛老爹的老生女兒。出生時,正值農村土改,盛老爹被劃成地主。妻子在月子裡因受了驚嚇,一命歸西。是父親含辛茹苦把女兒金蓮一手拉扯大的。“文革”來臨時,她剛國中畢業,是個不折不扣的“地主羔子”。“文革”中,四類分子天天被揪斗、遊街,地主是農村地、富、反、壞四類之首,遭遇也最慘,金蓮的父親幾次被打得昏死過去,晚上還把他單獨關押在破廟裡。金蓮是個孝子,看到父親受折磨,心就像被刀剜。大郎正和她相反,雖然形象醜陋,卻出身貧下中農,根紅苗正。父親武革,是土改時的農會主席,“文革”時又當了大隊文革主任,他永遠站在革命的前列。大郎因身體殘疾,性格愚拙,自有記憶以來,受盡了他人地嘲弄和欺負,經常是革命的父親也無法保護他。因此,從小形成了和父親迥然不同的心理——雖軟弱怯懦,卻憎恨強暴、同情不幸。他那殘疾醜陋的軀體裡,卻有著一個完美的善良的靈魂。
大郎是主任的獨苗苗,肩負著傳宗接代的重任,可是多年來總也找不上個媳婦。主任兩口子終日裡看著大郎嘆氣。“文革”真是天賜良機,主任瞄上了“地主羔子”金蓮。一天晚上,主任徑直走進地主的三間破草屋,向正在獨自垂淚的金蓮直截了當地說:“你願意嫁給我兒子嗎?那樣我就把你父親放了,你也就成了貧下中農家的人了,往後再也沒有人敢欺負你們。”
金蓮只嚇得渾身發抖,連說:“不!不!”
主任冷笑了一聲:“哼,騎驢看唱本,你走著瞧吧!”說完,摔門而去。
晚上金蓮給父親送飯,看到父親臉上、身上,又有了好多新的傷痕和血跡,她知道主任為達到目的,是什麼都做得出來的。她終於咬緊牙關,下了決心:一定要拯救父親,就是火海刀山她也顧不得了。她哭著去到主任家,說:“放了我爹吧,我同意了。”
主任當即把地主放回家裡,並把這喜訊告訴了兒子大郎,沒想到大郎卻說:“那是害人,我不要!”
主任吼道:“你懂個屁!她是個地主羔子,巴不得嫁到咱家呢。娶她這樣的媳婦是高抬她。”
大郎向來是怕老子的,不敢再頂撞。只在心裡替金蓮著急。她不僅同情金蓮,還同情金蓮她爹,大郎不懂什麼叫“階級鬥爭”,在他童年時的印象中,盛老爹不是個壞人,他從沒見盛老爹欺負過人。他還記得有一次幾個孩子欺負他,是盛老爹把他們驅散了,還把他領回家給他擦藥水。臨走時還給他一個大燒餅,那時他家裡窮,還從來沒吃過那么香的燒餅呢。地主惡霸呼雷(土改時被鎮壓)和二流子狗蛋,那才是壞人呢。土改時,盛老爹全家被“掃地出門”,住進了三間破場園屋裡。多少年來總是彎腰低頭,像牛馬一樣聽人使喚,這么些年了,幹嘛還要拉出來折騰?大郎怎么也想不通。有一天大郎看到紅衛兵在用皮帶抽盛老爹,盛老爹發出一聲聲慘叫,他再也忍不住了,衝上去抓住紅衛兵手中的皮帶,喊著:“別打了,別打了。”
革命革紅了眼睛的大郎爹,竟不顧兒子的殘疾,一腳把大郎踢翻在地,吼道:“滾!你這個敵我不分的東西!”
現在又要奪他的女兒,大郎心裡有著說不出的氣憤和不平。可是他知道不把金蓮娶來,盛老爹說不準連命也沒了,他只得先依了爹。他不知道什麼“文化大革命”,他只知道像“土改”一樣,斗地、富,斗些日子也就完了。他想等斗完了,就是叫爹打死,也得把金蓮送回家去。
主任怕夜長夢多,抓緊時間給兒子辦理婚事。金蓮雖然不夠婚齡,在那個年代,一切造反派說了算,他很快地去公社辦理了結婚登記。又親自去了趟金蓮家,一進門就皮笑肉不笑地對金蓮爹說:“親家,往後咱就是一家人了,你女兒已經答應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做我的兒媳婦了。過去的事就過去了,那是革命,我也是不得已呀。你們也準備一下,擇個好日子就把金蓮迎過門去。”說完,把一套紅衛兵綠軍裝和一本紅寶書放在炕上,算是聘禮,轉身揚長而去。盛老爹這才恍然大悟,知道主任為什麼放了他,原來是要霸占他的女兒呀!他氣急敗壞地追到大門口,在主任背後喊道:“主任¬;——你不能傷天害理呀!”那蒼老的聲音充滿絕望,就像當年的楊白勞。主任回頭瞪大一雙兇狠的眼睛:“你是不想走毛主席的革命路線呀?我看你是活膩了!”他忽然想起了《白毛女》上,楊白勞被迫按手印的情景,在他眼裡,盛老爹就是黃世仁,於是惡狠狠地自言自語道:叫你這個老地主也嘗嘗被貧下中農奪走女兒的滋味。盛老爹回到屋裡,狠狠地打了女兒一個耳光,老淚橫流,對女兒說:“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獨自作主呀?爹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我怎么忍心眼看著你往火坑裡跳呀!爹就死了也不能答應!”金蓮哭著說:“爹,你死了女兒還能活嗎?如果我不答應,他們真地會整死你呀!我不能沒有爹,爹,這是咱的命呀!你就答應了吧。”說完給爹跪下了,父女二人抱頭痛哭起來。主任雖然認為這是革命行動,但總覺得有點不光彩,所以也不敢太張揚,把屋子粉刷一下,牆上掛上毛主席像,這就是新房了。娶親的日子到了,不放鞭炮,也不擺酒宴,門外貼個喜字,把親戚請來吃頓便飯,就算舉行婚禮了。一切就緒,只等兒子去迎親了,可是大郎說什麼也不去,主任狠狠地踢了他兩腳,只好派個親戚去把媳婦領回。主任沒想到兒子娶親竟轟動了全村,一大早社員們就奔走相告:“看武大郎娶潘金蓮了!”全大隊的老少傾村而出,甚至鄰村的社員也都趕來看這千載難逢的稀奇婚事。道路兩邊、主任家院子裡、牆頭上,全擠滿了看熱鬧的人。有的在嘻笑;有的在嘆息;有的在憤憤不平。金蓮當著爹的面是不敢哭的,一出了門,淚就流下來了,跟著領親的人,就像送葬一樣,一路哭著進了大郎家。大郎待在裡屋就是不肯出來拜天地,最後主任只好扯著他的耳朵,從裡屋拽出來,按著頭給毛主席像鞠了個躬,算是拜了堂。很多人笑出了眼淚,像看滑稽劇。金蓮卻一直在哭哭啼啼,主任只好讓人先把她送進南屋的洞房裡。看熱鬧的人,直到深夜還不肯散去,最後主任只好喊來幾個紅衛兵,才把這些好事的人們驅散。

金蓮午飯沒吃,晚飯還是不吃,只是哭。大郎輕輕地推開門,進到洞房裡,金蓮嚇得偎到炕角里,瞪大一雙驚恐的淚眼看著他,像面對著一個魔鬼,渾身發抖。大郎站在門裡,嗚嗚噥噥地對金蓮說:“你別害怕,我不是壞人,我不要你當老婆。等鬥爭完就送你回家。別餓壞,先吃飯吧。”他看飯菜涼了,端到北屋叫娘熱了熱,又端回來,“快吃飯吧,餓死就看不到爹了。吃完飯你就關門睡覺,我到外屋睡。”說完拿了他的破軍大衣向門外走。沒想到爹站在門外,他一把把大郎推進屋裡:“你上哪去?上炕和媳婦睡覺!”又對金蓮說,“再哭也是大郎的媳婦了,嫁到婆家就是婆家的人,安心伺候你男人,好好過日子吧。別看你男人身體有殘,心眼可好了,決不會虧待你的。”主任的態度有點溫和了。他知道在洞房裡,無產階級革命是行不通的。婆婆卻比主任心腸軟得多,知道委屈了金蓮,可是想到兒子有了媳婦,過了年就可以抱孫子了,也就高興了,哪裡還想得那么多。她也來到洞房,好言勸說了一陣。老兩口總算退出了洞房,大郎聽他們進了正屋,又要推門出去,沒想到門被爹反扣上了,窗戶又是死的,大郎只好尷尬地留在屋裡,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金蓮依舊在炕角嗚咽……不知什麼時候金蓮睡著了,她已經幾天沒睡好覺了。

第二天早晨,婆婆的敲門聲把她驚醒了。她看到自己身上蓋著花被子,再看大郎,鑼鍋上披著破軍大衣,趴在炕沿上,還在呼呼大睡,口裡還流著口水。直到婆婆第二次叫他們吃飯,他才醒來。大郎給金蓮端來洗臉水,還拿來一把梳子,勸她說:“今天回娘家,你洗洗臉,梳梳頭吧。”金蓮為了爹,只得簡單梳洗一下。但她不願去正屋吃飯,大郎只好又把飯端過來。是一大碗香噴噴的蛋面,對她說,“你吃吧,你心裡苦,我也苦。”金蓮想起昨晚大郎趴在坑沿睡覺的情景,她心裡有點感動。他想,難道鑼鍋真的是個好人嗎?她流著淚對大郎說:“大哥,你真能放我回家,你就是我父女的救命恩人呀!我今生今世也忘不了你。”她真的覺得餓了,擦把眼淚,端起碗,呼呼啦啦地把一大碗蛋面吃光了。大郎說:“你先走,我後走。”金蓮也不去正屋告辭,獨自跑回家去。剛轉過巷口,她就看見白髮的老爹,躬著背,早已站在門口向她眺望了。她急步跑過去,再也克制不住,猛撲在爹懷裡哭起來。她和爹說了昨夜的經過和大郎對她的承諾。爹半信半疑,默默地向蒼天禱告,但願鑼鍋是個好人,能搭救他們無依無靠的父女。大郎直到快吃晌飯了才到岳家來。盛老爹聽了女兒的話,對大郎不敢怠慢,傾其所有,招待大郎吃了頓飯。飯後大郎笨嘴拙舌地說了幾句安慰的話,早早地回去了。直到天黑了,路上不見了行人,金蓮才在爹一再地摧促下,回到了大郎家。主任老兩口見金蓮回來了,笑臉相迎。主任仿佛變了一個人,在金蓮面前,他那對待四類分子的仇恨早已蕩然無存。金蓮知道,只要她不離開大郎家,她就是這個家的主人。為了有一天能離開這個家,她只能晚上大郎還是被反扣在屋裡。他只好披著破大衣,默默地坐在炕沿下打盹。金蓮見他可憐,對他說:“大哥,我相信你是好人,你就上炕睡吧,你在炕那頭,我在炕這頭。”
從此他們各自擁著一個被窩,睡在一炕上。開始的幾個晚上,金蓮總是提心弔膽,直到聽到大郎的鼾聲,她才敢睡。幾天后,金蓮也就漸漸地放鬆了警惕,獨自安心地睡去。只是苦了大郎:他雖然同情金蓮,但他畢竟是個三十多歲的光棍呀,雖然身體有殘,但生理需求卻和正常男人一樣健旺,怎能不對女人懷著火一樣的渴望呢?而現在女人就在他身邊,他卻不能……只能夜夜受著煎熬。只有夢裡是他的自由天地:他常常把金蓮緊緊地摟在懷裡,享盡夫妻的溫存……醒來更是饑渴難耐。但大郎用他善良的心,頑強地克制著自己,也在保護著金蓮。後來他想出個辦法:晚飯後他去隊部,或到鄰家串門,直到很晚,眼皮抬不動了才回家。每次進到房裡,總怕驚醒金蓮,也不點燈,輕手輕腳地摸索著鑽進被窩,倒頭就睡。早上醒來金蓮早已下炕了。炕頭上,兩頭不見人,到也相安無事。

運動還在進行,一天又一天,四類分子還在被批鬥、遊街。但紅衛兵們在對他們採取革命行動時,對老地主卻手下留情了,因為他是主任的親家。金蓮幾乎每天都回娘家去,晚上才回大郎家來。對此,主任兩口只得忍氣吞聲,時時哄著金蓮,只為了早日能抱上個孫子。大郎雖是個愚拙人,但在生活上對金蓮的照顧可算得上是無微不至了。早端洗臉水,晚端洗腳水,鋪炕疊被子,全是他搶著乾。這不僅是出於對金蓮的同情,更多是發自內心對金蓮的愛。這讓金蓮常常受到感動。古語說:“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真是經驗之談。日子長了,金蓮對大郎那副醜態似乎漸漸有點習慣了,對於從小孤苦的她,有時還會對他產生一種親切感。

春天很快地過去了,夏天來臨了,這對於睡在一個炕上的金蓮和大郎,又增加了一層困難:春天可以各自蓋著被子遮羞,夏天只能蓋一條床單,晚上當朦朧的月色照進屋裡,怎么也掩飾不住男人和女人的身上那凹凸不平的秘密,尤其是已經完全發育成熟了的金蓮。有天夜半,大郎偶然醒來,雪白的牆壁映著月光,屋子裡一切清晰可見。大郎看到金蓮蓋著的白床單下,胸部高高隆起,就像逢年過節時,娘行在炕頭上用白布蓋著的餑餑。他想,怎么會那么高呀?高得讓大郎心驚肉跳。大郎看著到那高高的“餑餑”,渾身燥熱難忍,他只好咬緊牙關強忍著,他想閉上眼睛,可是眼睛卻不聽他使喚,瞪得更大。心想:這日子快過去吧,好把金蓮送走,別再受這洋罪了。原來“文革”“破四舊”,一切“封、資、修”的四舊幾乎全遭到無情的毀壞,唯一沒有破除的是幾千年來未婚少女們對胸部的羞恥感。哪個少女不貼身穿著緊緊地束胸內衣呢?你看那些女紅衛兵,高舉紅寶書,挺胸揚首不可一世的氣慨,可就是胸部平平的,像懷裡揣著張厚厚的發麵餅。也只有在更深人靜時,她們才敢偷偷地解開緊身內衣上那一排緊密的扣子,讓那勃發的青春得到暫時地解放。哪能比現代女子,狠不得胸前地殼變動生出座二郎山。金蓮當然也不例外,但她沒有想到在夜半她熟睡之機,月亮會偷偷地爬上視窗向屋子裡窺探;還有大郎那一雙瞪大的驚異的眼睛。月亮是公平的,大郎的隱私同樣展示在月光下:因為他是鑼鍋,枕頭總是墊得很高,平臥時就像半倚半躺著,有天夜裡,金蓮醒來無意間看到半躺著的大郎,下身處床單被高高頂起,像甜瓜地里支起的小瓜棚。她猛地意識到那一定是男人的“那個”,一陣急劇地心跳,臉羞得像火燒,他趕緊轉過臉去,但再也無法入睡。她想起他的班長:班長是她心儀的白馬王子,又英俊、又高大,學習又好。更讓她感動的是,他從來不歧視她,畢業時還偷偷送給她一個精緻的小本子,還有一張照片。她從不敢對班長抱有幻想,班長是不會娶她這個地主的女兒做妻子的。可是她總也忘不了他。班長畢業後升了高中,她雖然成績優異,卻因為家庭成份落榜了。聽說班長入學後就外出“革命大串連”了,她再也沒見到他。此刻她真想他,想得心裡火燒火燎的。
常在河邊走,豈能不濕鞋,孤男寡女日久天長睡在一個炕上,如果不發生點男女之間的故事,那才是怪事呢。不該發生的事,終於發生了:那一天是大郎的生日,晚上主任親自炒了兩個菜,又去打回一斤地瓜乾酒,也算是豐盛的生日晚宴了。幾盅酒下肚,主任來了興致:“今年大郎過生日,咱全家是四口,明年過生日就五口了。”說完開懷大笑起來,拿眼偷看著兒媳。

金蓮又羞又怕,臉早已羞得冒火。“不用害羞,為無產階級革命事業生個接班人,這是以實際行動回響毛主席的偉大號召:擴大無產階級革命隊伍。這是咱們家的光榮。”主任斗大的字認不了幾個,“文革”的口頭禪卻一套套背得爛熟。說完舉起杯來,“來,大郎再乾一杯。”又給大郎添了一杯。大郎心裡悶,連喝了幾杯,竟有幾分醉了。
主任也給金蓮倒了一小杯:“來,金蓮,為早得貴子,你也乾一杯。”
金蓮從小也沒沾過酒,連說:“不會,不會。”
主任卻說:“這是個吉慶的日子,圖個吉利,不會也得喝。”說著給金蓮端起了酒杯。
金蓮只好閉著眼,強喝進去,嗆得咳嗽連聲,眼淚都迸出來了。回到南屋,兩人各自趟下,金蓮覺得頭暈,迷迷糊糊地進入了夢鄉:她又看到班長了,班長微笑著向她走來。班長黑了,也瘦了,但卻更高大更英俊了。他不說話,只是微笑地看著她,眼睛裡射出了刺人的光芒,刺得她心慌意亂。班長過去從沒有用這樣的眼神看過她呀?難道他…… 地瓜乾酒精在大郎的血管里燃燒起來,他覺得整個屋子都在鏇轉。他的神志模糊又異常興奮,這是他從沒有過的感覺。突然朦朧中又看到了那兩個圓圓的餑餑,就像回到了六0年那挨餓的日子:有一天娘從姥姥家帶回兩個白白的餑餑,他餓得快發瘋了,看到眼前的餑餑,猛然地撲上去…班長突然向她撲來,兩手緊緊地抓住了她的乳房,一股強大的電流傳遍全身,她感到一種從未體驗過的令心靈顫抖的快感,突然一股痛疼粉碎了她的美夢,她猛睜開眼睛,原來是鑼鍋伏在她胸前,正在咬她的乳房。她狠力地推開他,一腳向他瞪去,只聽得“嘭”的一聲,鑼鍋仰面跌到炕下。這一腳讓鑼鍋的酒全醒了,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做的醜事。又羞、又懊悔,狠狠的抽了自己幾個耳光:“金蓮,我對不起你。”說完又打自己的耳光。淚水流在他醜陋的臉頰上。

大郎的悔恨又觸動了金蓮那善良的心,她忙下了炕,把住大郎的手說:“大哥,別打了,我知道,這不是你的錯,為了我,你也受苦了。”邊說著淚水也流下來,“你對我這么好,我再也不忍心讓你為我受苦了。這樣下去,哪天是個盡頭,就是我能回家,再也沒有人相信我是個清白的姑娘了。從今天開始,我把身子交給你了,我就是你的妻子了。”大郎驚恐地說“不,不,不,我不配,我不配。”

“這是命中注定的。”為了讓大郎相信她,她兩手把大郎的頭摟進懷裡。那溫軟的胸脯即時讓大郎墜入了溫柔之鄉。他們就這樣成了夫妻,一個是冰、一個是火,陰差陽錯地扭合在一起,維繫著一天又一天的漫長的日子。對於大郎來說,自然是幸福從天而降;對金蓮而言,卻是苦不堪言,每當大郎對她親昵時,她簡直噁心得想嘔吐。但日子長了,她麻木了,像沒有靈魂的機器,日復一日地、勉為其難地履行著她作為一個妻子的義務。從此大郎又常常“嘿嘿”地傻笑了。大郎對金蓮的關愛更是無微不至,有一點好吃的也要留給金蓮,為此沒少挨了父母的白眼;晚上不但給金蓮端洗腳水,還非要替金蓮洗腳,金蓮一再阻止,他卻總是“嘿嘿”地傻笑著樂此不疲;日子長了,金蓮只好由著他;天冷了,他總是先鑽進被窩,用自己那瘦骨嶙峋的身體把被窩暖熱了,再讓金蓮睡;燥熱的夏夜,他給金蓮打著扇子直到金蓮睡去……大郎用他那簡單的頭腦能想到的方式,執著地愛著金蓮,金蓮雖然並不覺得幸福,但卻常常受到感動。

 時間過得多么遲緩呀!歷時十年之久的文化大革總算結束了,中國人民終於從一場歷史的惡夢中醒來。在這十年里,金蓮的地主父親,沒有盼到最後獲得人身自由,帶著對女兒的牽掛,最後閉上了眼睛;大郎的造反老子,沒有看到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最後勝利和孫子的降生,也離開了人世;大郎心地和善的老娘,也帶著對孫子的巴望,不情願地走上陰間路。兩個家庭,只剩下金蓮和大郎相依為命了。十多年來,他們竟沒生下一男半女,去醫院裡檢查,大郎竟沒有生育能力。
改革開放的新時代來臨了,在中央的新經濟政策地鼓舞下,農民覺醒了,丟棄了“與天斗、與地斗、與人斗,其樂無窮”的革命信條。踏上新時代的歷程,開始為新生活而奮鬥。農村面貌發生了日新月異地變化:土地分田到戶,各種家庭副業,如雨後春荀蓬蓬勃勃地發展起來。很多農村剩餘勞力,離開了緊固他們的土地,走進工廠,走進城市。年僅29歲的金蓮,心靈手巧,又沒有孩子拖累,農閒時她就在家裡給草藝品廠編草籃子。大郎沒有文化,又沒體力,但他是個勤勞的人,就遊街串巷收廢品、拾破爛,也能賺些零用錢。有了額外的經濟收入,生活比從前寬餘多了。嗜酒的大郎,不再為地瓜老燒發愁,每天晚上都喝得醉醺醺的,“嘿嘿”地傻笑著糾纏著金蓮。而金蓮的心情卻毫無轉機,依舊是日出、日落沉悶而麻木地打發著每一個日子,心像一潭死水。
但改革的洪流滌盪著社會的每一個角落,有一天,金蓮心中那一潭死水,終於也掀起波瀾。對於金蓮來說,這一天是一個改變她命運的不尋常的日子。早飯後她忙完了家務,用小推車推著編好的草籃,送到鎮上的加工點去。她剛走進大門,看到院裡停著一輛貨車,車上已裝滿了草籃子。車旁立著一個男人,正在吸菸。當她走過他身傍時,突然那男人向她打招呼:“大嫂,來送草籃呀?”
金蓮抬頭看那男人,覺得眼前一亮,那男人正衝著她微笑,她的臉尷尬地羞紅了。在金蓮的眼裡:面前這個方臉盤、大眼睛、身材魁梧的年青人,多么像她當年的班長呀!而在這個陌生男人的眼裡:他沒想到,在這偏僻的鄉鎮裡,會有這么嬌美的少婦。這個陌生的男人,就是我們所講的故事中的第三個主角,我們只好委屈他,叫他西門慶了。西門自我介紹道:“我是草藝品廠的經理。”說著翻看了一下金蓮送來的草籃,“大嫂你編得真精緻呀!“說完點了下數,報給了點上負責人,接著把草籃發到車上。“大嫂,你家在這個鎮上嗎?”
“不,我是小溝村的。”
“不近呀,我順路捎你回去吧。”
“怎么好麻煩你呢?”
“沒關係。”說著把金蓮的小車也發到汽車上。
西門上了車。金蓮只好坐到他旁邊。汽車開動了。西門告訴金蓮,司機請假了,他只好自己跑一趟。西門隨便問了一些金蓮的姓名、年齡和家庭等情況。金蓮一一作了回答。沒說幾句話就到小溝村了,金蓮讓他在一個路口停下。西門幫她搬下車子,金蓮很感激地說:“真太感謝你了,到家裡喝杯水吧。”
西門遲疑了一下說:“我真的有點渴了,方便嗎?”
“方便。”
他們走到一個破敗的,舊式建築的大門口,金蓮說,這就是她的家。男人沒在家,金蓮打開門鎖,開了門。西門有些猶豫了。金蓮說:“沒關係,進來吧。”
西門只好跟著她走進院子裡。院子很寬敞,石板鋪地,顯然過去是富戶的宅第。不過舊屋早已被大郎的爹拆掉了,只有幾間後蓋的簡易的房屋。院裡堆放著,一簇簇的廢品:廢紙箱、舊報紙、啤酒瓶,還有各色的髒兮兮的塑膠袋,顯然是拾來的垃圾。金蓮不好意思地說:“叫你見笑了。”
“哪裡話,勤勞致富嘛,這才是新時代的農民。”
金蓮把西門讓到正間裡,他看到室內雖只有幾件簡單而破舊的家具,但卻拾掇得乾乾淨淨,一看就知道女主人是個乾淨利落的人。金蓮放下矮桌,又拿條矮凳讓西門坐下,接著給他沖了一杯荼,說:“荼不好,將就喝吧。”
西門喝了一口忙說:“很好,很好,我也是窮人家出身,不必客氣。”
西門喝了兩杯荼,又說了幾句閒話,正要起身告辭,突然大郎用腳踏車推著一些廢品回來了,西門看到這個醜陋的男人,問金蓮:“他是——”
金蓮感到一陣羞恥,低著頭,含糊地回答道:“是我男人。”
西門情不自禁“呵”地叫了一聲,杯子地掉到地上,“咣”的一聲摔碎了。西門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大郎驚奇地看著這個陌生人,金蓮忙介紹道:“這是草藝品廠的經理,順路把我捎回來了。”
大郎肅然起敬,“嘿嘿”地傻笑了兩聲,連連點著頭喊著“經理,經理。”
西門站起來向金蓮告別。心想:這真是作孽呀!
第二天上午,出乎金蓮的意外,西門突然又來到大郎家:“對不起,大嫂,我又來打擾你。”
“沒關係,有什麼事請說。”
“我是個心直口快的人,我有個疑問不知能不能問你?”
“問吧。”
“大嫂,你一定很痛苦,你的婚姻是強迫的嗎?”
金蓮猶豫了一下,只好把“文革”中逼婚的事告訴他。
西門憤憤地說:“這太不人道了。大嫂,時代變了,你為什麼不離婚呢?”
金蓮嘆息了一聲:“他是個好人,我不忍心。”說著眼裡閃動著淚光。
“是他們毀了你,你並不欠他們,難道因為他是個好人,你就要為他犧牲自己一生的幸福嗎?這對你太不公平了。”西門的心情激動起來,鼓起勇氣對金蓮說,“大嫂我坦率地告訴你,去年我愛人車禍死了,撇下個五歲的小女兒,一年來人家多次給我介紹對象,可是我一個也沒相中。沒想到在這裡遇到你。如果你願意嫁給我,那將是我和女兒的最大幸福。”
西門的話驚得她目瞪口呆,一句話也說不出。
接著西門又向她介紹了自己的情況:他曾是國營草藝品廠的供銷員,改革開放後,他是廠里第一個停薪留職的“下海”職工,他辦起了個人的草藝品廠,產品向國外出口。僅兩年時間他就積起了相當可觀的家業。現在又在籌備一個金屬材料公司。如果她願意嫁他,他願對大郎給予經濟補償,甚至承擔給大郎養老送終的責任。金蓮低著頭沉思了很久才說:“讓我考慮、考慮吧。”
西門恐大郎回來,看了下手錶,匆匆告辭,從口袋裡掏出300元錢放到鍋台上:“大嫂我看你生活不寬餘,這點錢不成敬意。”
300元,當時相當於農戶送出兩頭肥豬呀!兩口子辛苦一年也掙不出來。無親無故怎么能接受人家的錢呢?她說什麼也不要。
西門說:“大嫂你不同意改嫁也沒關係,就算是朋友對你的一點幫助吧。”說完大踏步向門外走去。汽車啟動了,他從車門上探出頭來,“大嫂,好好想想我的話吧。三天后我來聽你的回話。”汽車噴出一股煙霧出了巷口,也帶走了金蓮的心。金蓮望著遠去的汽車,久久陷進沉思里……
晚上大郎睡得像豬,打著很響的呼嚕。金蓮卻再也沒有睡意。自從和大郎結為夫妻以來,愛情在她心中早已死去。可是和西門短暫地相逢,愛情的渴望重新被點燃了,而且猛烈地燃燒起來。比她當年暗戀班長還要強烈。況且西門還有一個小女兒,她想一定長得和她爸一樣漂亮。渴望做母親,是女人的本能,她是多么喜歡一個孩子呀!更何況嫁給西門,她還會有自己的孩子。那將會是怎樣的幸福呢?她才只有31歲,她不應該尋求自己的幸福嗎?可是一想到離婚,她的心就軟下來。她真的不敢想,沒有一個親人生活不能自理的大郎,離開了他,會是個什麼結局。大郎曾經那么真誠地同情過她、幫助過她,婚後愛他勝過自己的生命,她怎么忍心拋棄他呢?痛苦在撕咬著她的心。她質問藍天:“蒼天,既然安排了讓我和大郎共命運,為什麼還要叫我和西門相逢?為什麼要這么殘酷地折磨我?難道我受的苦還不夠嗎?”蒼天並不回答她。淚水像小河一樣流淌著,濕了一大片枕頭。直到傍明她才睡去。夢中還是西門和大郎在爭奪他。
三天過去了,上午西門又來了,還帶來好多禮物,進門就問:“大嫂,想好了嗎?”
金蓮心情沉重地回答:“想好了,我願改嫁。”
西門激動地一把把金蓮摟進懷裡:“大嫂,謝謝你,謝謝你。”接著把他那焦渴的嘴唇緊壓在她的嘴唇上……過了很久,金蓮才輕輕推開他。金蓮有生以來她第一次體驗到和男人擁抱、親吻竟是如此地令人神怡心醉。兩情相悅,時間總是過得飛快,好做午飯了,西門站起來告辭。金蓮卻攔住了他,讓他吃了午飯再走。
西門說:“大郎快回來了。”
“沒關係,他見了你一定會很高興的。”金蓮邊說著話,邊做菜,農家能有什麼好菜呢?無非是炒雞蛋、炒花生米。正好西門帶來些香腸、罐頭之類,很快擺滿一桌。西門又打開了他帶來的酒,只等大郎回來。過了一會,大郎推著一小車廢品進了大門,突然看到經理來了,先是一驚,接著“嘿嘿”地傻笑起來。在大郎眼裡,西門是貴人,能到他家來,是件大喜事,還帶來那么多禮物,真是從心裡高興。
金蓮解釋說:“人家西門老闆看你可憐,特來看你的。”
大郎只是“嘿嘿”地傻笑著,“經理、經理”地連聲喊著。
午宴開始了,西門舉起酒杯和大郎碰杯,大郎喝了一口,叫道:“好酒、好酒!嘿嘿。”他看了看酒瓶上寫著“古井貢”三個字,念道:“‘古井貝’好酒!好酒!”大郎唯讀過二年國小,因為常受到調皮孩子的欺負就輟學了。
西門和金蓮一起笑起來,大郎也笑起來。他長這么大歲數,只喝地瓜老燒,哪裡喝過這樣的好酒。和西門連碰了幾杯,一瓶酒就喝光了。西門又開了一瓶。金蓮知道大郎的酒量,不讓他再喝了,他卻“嘿嘿”地笑著,又接過西門遞過來的杯子。大郎竟喝醉了,興奮得搖頭晃腦,“嘿嘿”地傻笑著。金蓮只好把他推到裡屋炕上,一倒頭就呼呼地睡去了,像豬,打著很響的呼嚕。
西門因為太興奮,也有點微醉了。酒力激起了西門的欲望,他覺得已無法克制了,猛地抱起金蓮踉踉蹌蹌就往裡屋走。金蓮忙說:“西門,雖然我苦命,我可是個本分人。你如果真的愛我,首先得尊重我。”
一句話,像一瓢冷水潑在西門頭上,西門的醉意頓時清醒了大半。他放下了金蓮說:“大嫂,我太激動了,對不起。”金蓮嬌羞的笑了,笑得那么動人。西門覺得頭有點暈,他沒有忘記開車是不能喝酒的。對金蓮說:“我也睡一會吧。”
金蓮只好讓他和大郎睡在一個炕上。不多時他也睡著了。兩個男人,一個躺在炕東頭;一個躺在炕西頭;一個瘦小、枯乾、羞陋;一個高大、雄壯、英俊,這是多么鮮明的對照呀!可是兩個男人都緊連著她的心,而她不得不捨棄一個。她拾掇完飯桌,獨自坐在炕沿下,看著兩個男人默默地掉淚。
直到快做晚飯了,她不得不把西門叫起來。西門睜開眼,酒已經全醒了。金蓮給他端來洗臉水,他洗了把臉,又喝了一杯荼,走出了屋門。他悄聲對金蓮說:“你最好三天以內把離婚和結婚介紹信都辦妥,到時我來接你。可以吧?”
金蓮點了點頭,西門開著車走了。
三天,這是這多么艱難而漫長三天呀!她日以繼夜地在冥思苦想著;在感情的鏇渦里掙扎著;在淚水中浸泡著……愚拙的大郎呀,卻渾然不知,他還在為巴結了這樣一個好朋友興奮不已呢。三天快過去了,金蓮總也沒法向大郎開口。直到吃過晚飯時,她才試探著對大郎說:“大郎,如果我走了,你一個人能過嗎?”
“你走哪呀,娘家沒人,嘿嘿。”
大郎的傻笑就像刀在刺她的心,她鼓了鼓勇氣說:“如果我離婚了呢?”
“你不離婚,你逗我玩。”
“不是逗你玩,我真的要和你離婚了。”金蓮鼓起勇氣說。
大郎的傻笑,這才嘎然而止,吃驚地張大嘴巴:“呵——呵——呵——”好久說不出話來。他知道離婚就是媳婦走了再也不回來了。狗蛋的媳婦不就是離婚了嗎?突然間他省悟了,“卟”地跪在金蓮面前,兩手抱住金蓮的腿哀求道:“你不離!你不離呀!”說完“嗚嗚”地哭起來。
金蓮彎腰撫摸著他的頭也掉淚了,淚水滴在他的駝背上:“大郎,別哭了,我不離了。”
大郎又破啼為笑了。可是晚上躺在炕上,他像有什麼心事,有生一來,第一次失眠了。翻來覆去直到下半夜才響起鼾聲。金蓮卻輾轉反側一夜沒合眼。直到天快明了才睡過去。
早晨金蓮的咳嗽聲把大郎驚醒了,他見金蓮還沒醒,不想驚動她,悄悄地下了炕,先去院子裡把豬、雞餵上,這本來是金蓮乾的家務。回來洗把臉,先給金蓮炸了個雞蛋端到裡屋,推了推金蓮說:“吃炸雞蛋吧。”他記得娘活著時,都是炸雞蛋給他治咳嗽的。金蓮沒有接,他只好把碗放在炕沿上。他又金蓮做了一碗蛋面放到矮桌上。金蓮看到大郎把餅子掰碎,放在麵湯里,大口地吃著,心裡又湧起一股不出的酸楚。生氣地說:“誰叫你做蛋面的?我不吃。你吃吧。”
“你咳嗽,吃點好的吧。吃完了,咱離婚。”
金蓮驚愕地看著他:“怎么,又同意了。”
“你是爹逼的,我心虧,你別再苦了,嫁給西門吧,他能叫你享福。”
“真想通了?”
“嗯。”可是眼裡卻含著淚。
一輛麵包車一大早就開到大郎家門口。一個十七、八歲的漂亮的女孩子,下了車,走進大郎的家。陌生的女孩子微笑著對金蓮說:“你就是金蓮嫂子吧?我是西門的妹妹,叫蘭英。”
大郎瞪了她一眼說:“離婚吧。你們可得待她好。”
蘭英忙說:“一定、一定。只是,大哥太對不起你了。”她沒想到會是這樣順利。她怕夜長夢多,不如趁熱打鐵,接著說,“長痛不如短痛,就早點辦理手續吧。”她從小手提包里,拿出一份早已寫好的《離婚協定書》,她把內容念給他們聽,大意是:雙方感情不合,自願離婚,全部家產、存款歸男方,女方願付給男方一萬元,作為精神補償。一萬,大郎就成為村里拔尖的“萬元戶”了。
但大郎卻說:“不要!不要!老婆賣錢,打死也不要。家裡的東西,金蓮要就拿。雞蛋、花生米、白面,都帶著,到那邊吃,金蓮咳嗽。”
蘭英被大郎深深地感動了,這是多么善良的心呀!她覺得心裡有愧,臉上的笑意沒了,眼裡滲出了淚花,可是哥哥的委託她只能這樣做。她遲疑了一會,拿出印盒讓金蓮和大郎按了手印。蘭英說:“門外有汽車,很方便。我們一起去辦手續吧。拉著金蓮就往外走,大郎跟在後面也上了車。
別看蘭英年少,卻是個辦事利落的人。她拉著他們去了鎮政府,辦理了離婚手續,又把大郎送回家。告訴大郎,金蓮晚上才回來,讓他不要等。接著又拉著金蓮去了村委,讓會計開結婚介紹信。會計本來就認為這婚姻太不近人情,替金蓮不平,見他們已辦了離婚證,很痛快地給金蓮開了結婚介紹信。蘭英和金蓮約好明天來接她去城裡登記,最後把她送回家。
晚上金蓮給大郎做了兩個好菜,又給大郎拿出上次剩下的半瓶古井貢酒,給大郎滿滿斟上,然後坐在一旁說些安慰他的話。大郎一杯接一杯的喝著悶酒,也不說話,眼裡卻一直含著淚。幾杯酒下肚竟又醉了,飯也不吃倒頭就睡下了。
第二天早上,金蓮給大郎做好早飯,自己梳洗一下,等蘭英的車來接她。不多時蘭英就到了,大郎還在睡著,金蓮只好把大郎叫醒,告訴他晚上才能回來。說完和蘭英上了車。汽車直接開到縣城結婚登記處,西門早已等在那裡,他們順利地領取了結婚登記證。接著開車去了縣百貨公司,蘭英幫金蓮選了兩套漂亮的新衣服和皮鞋。在穿衣鏡里,金蓮好像第一次發現自己竟是這樣漂亮。她們又選購了一些結婚用品,這才回到草藝品廠。西門帶著金蓮到車間裡轉了一圈,工人們在忙著染草、鑲里子、打包、裝運,一派繁忙的景象。
參觀完了,他們又一同回了西門的家。西門告訴她,父親早年去世了,是母親把他兄妹倆拉扯大的,前年母親也辭世了,去年妻子又突然離去,為了照顧小萌萌,妹妹不得不休學一年。金蓮嘆了一口氣。
金蓮驚訝地環視著室內的一切,在她這個農婦的眼裡,這個未來的新家,簡直像個宮殿。西門興奮地說:“這一切都是屬於你的了。”
金蓮的眼睛卻突然落在一小女孩的放大照片上,問西門:“這就是女兒嗎?”
“是。”
“去哪裡了?”
“在幼兒院裡。”
“多漂亮呀!中午能接回來讓我見見嗎?”
蘭英說:“我這就去接回來。”說著匆忙走出門去。”
西門領著她看了看各個房間,最後進入他們新婚臥室。新房已布置好,喜字、彩燈一應俱全。西門又一次擁抱她,親吻她,他們沉醉在愛的幸福中……
門外響起歡聲笑語,金蓮急忙迎出去。蘭英領著小女孩走進來,指著金蓮說:“萌萌快叫媽媽。”
萌萌瞪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凝視著金蓮說:“不,是阿姨。”說得三人都笑起來。
金蓮說:“來,讓阿姨抱抱你。”
萌萌卻躲到姑姑身後去了。西門問金蓮:“喜歡嗎?”
“就是為了這個孩子,我也願嫁給你。”又是一陣歡樂的笑聲。
蘭英說:“大嫂早晨還沒吃飯呢。”
“走,到聚福樓。”西門說。
那是縣城裡最高檔的飯店。汽車彎了兩個彎就到了。
一頓豐盛的午宴,這對金蓮又是人生第一次。吃的是她從未吃過的叫不上名字的菜。西門多點了幾個菜,想帶回去讓大郎吃。飯後蘭英又陪金蓮洗了澡。太陽快落山了,蘭英說:“嫂子,你別回去了,我哥和萌萌要你照顧呢。”
“不,我一定得回去,家裡有好多事要安排。你這就送我回去吧。”
萌萌卻突然拉住她的手說:“阿姨別走呀。”
金蓮把她抱起來,用力地在她臉上親了親,萌萌也緊緊摟住了她的脖子。“阿姨很快就回來了,你先和爸爸回家吧。”她只得把萌萌交給西門,上了汽車,揮手作別
汽車開到小溝村已是上燈時分了。金蓮看到大郎那佝僂的身影等在村頭。金蓮的心,仿佛從天堂又落到了人間,回到這個苦悶的,寂寞的家。
蘭英在返回的時候問金蓮什麼時候來接她。她知道西門是怎樣急切地希望她早回去。小萌萌也成了她新的牽掛。她說:“五天以後再來接我吧。”
進到屋裡,她對大郎說:“你一定餓了吧,我給你帶回很多好吃的。”說著把飯店裡打包帶回的飯菜擺到矮桌上。多是炸魚、炸肉等乾貨。大郎已兩頓飯沒吃了,真的餓了。見金蓮回來了,大郎又高興了,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似的,狼吞虎咽地吃起來。金蓮盡力克制著自己的感情,在一旁安慰他說:“大郎,我知道你心裡難過。也許這是老天要拆散我們吧。不過你放心,我不會不管你的,我會常來看你。遇到什麼難事,你就去城裡找我。你就當我的親哥吧。西門還說了要給你生活費,等你老了送你進敬老院。”
大郎又興奮起來:“真的?要是想你還能去看你嗎?”
“能。”
大郎竟又“嘿嘿”地笑了。可是金蓮只想哭,為大郎的笑而哭。
晚上睡下,金蓮主動把大郎那乾瘦的鑼鍋軀體摟進懷裡,對大郎極盡溫存。這是和大郎結婚十多年來從來沒有過的,想以此來彌補對大郎的愧疚。大郎受寵若驚,只顧在金蓮的懷裡“嘿嘿”地傻笑。她緊閉著眼睛,咬著嘴唇,任大郎折騰……淚水流在漆黑的夜裡。
在這五天裡,金蓮要做的事真多呀!秋風涼了,大郎的棉衣、破軍大衣要拆洗一遍。總不能讓西門給他買新的吧。春天剛拆洗的被窩又髒了,她想再拆洗一遍;家裡的地瓜乾和糧食要翻曬一遍。他還要教大郎怎么做餅子、做饅頭、炒菜,還要教他包包子、包餃子,逢年過節總得改善一下吧。往後只能靠他自己了。囑咐他有不會的地方,去對門問二嬸。她要把豬、雞全處理掉,大郎是操辦不了的。她想,家裡還種著二畝地,如果西門每月給大郎二、三十元錢,大郎再收點費品,生活也就維持了。這幾天他不叫大郎出去了,一樣一樣地教給他。但大郎的笨拙竟是超出金蓮想像的,學不會的,金蓮無可奈何,只好罷了。這幾天每頓飯都是好酒好菜,天天過節。晚上大郎借著酒興,抱著金蓮騰雲駕霧。這是大郎一生從沒享過的艷福。離婚早已忘得乾乾淨淨。
這是最後一天了,金蓮把賣雞、賣豬的錢,還有西門給的三百元,全存到信用社裡,最後把一千多元的存摺遞到大郎手裡。這是幾年來家中的全部積蓄。又教給大郎怎么去信用社提款,並一再囑咐他要把存摺保存好。又從衣袋裡掏出一卷零用錢,塞到大郎的口袋裡。
早晨,天空陰沉沉的。金蓮要離開這個和大郎生活了十四年的家了,她的心情和天氣一樣,籠罩著愁雲慘霧。這個讓她沉悶、無望的家,真要離開了,卻又是這樣難以割捨。往日對大郎的厭惡好像煙消雲散了,只剩下憐憫和牽掛。金蓮給大朗做好最後一頓早飯,把還在酣睡的大郎推醒。自己卻一口也吃不下,簡單梳洗一下,只把隨身穿的衣服打了個包,準備等蘭英來接她。
大郎正在吃飯,大門外汽車喇叭響起來。對門二嬸和前鄰後舍都出來為金蓮送行。金蓮向鄰居們一一告別,又再次囑託二嬸和鄰居們:“大郎生活上遇到什麼困難,希望多多幫助,我日後定會致謝。”說完拿著包袱上了車,這才對大郎說,“我走了,你——”話沒說完就哽咽了。
大郎呆呆地站在大門口,臉上那傻笑的表情消失了,小眼睛裡蓄滿了淚。忽然想起了什麼:“等等!”調頭就往屋裡跑。出來時,右手提著半籃子雞蛋,左手提著兩個小口袋,那是花生米和平時捨不得吃的白面。
蘭英忙阻止他:“什麼也不要。”並順手從金蓮手裡抓過了衣包,推到大郎懷裡,“還有這些衣服,你留著做個紀念吧。”
大郎著急地說:“她咳嗽,要吃炸雞蛋,還有——”
蘭英打斷他的話:“放心吧,什麼好吃的都有,你留著自己吃吧。”一踏油門,汽車開動了。
大郎緊追了幾步,一股煙霧在他眼前瀰漫開來。他抱著包袱,提著籃子和口袋,痴呆地站在那裡,幾個孩子笑了,大人們卻再也笑不出聲來,一個個眼圈紅了。滿頭白髮的二嬸,老淚縱橫,拍拍大郎的鑼鍋:“大郎,回家去吧。”
晚上大郎沒有吃飯,喝了一瓶酒,又喝醉了,合衣倒頭就睡去。半夜一聲霹靂把他震醒了,接著一道閃電把屋裡照得通亮。他看到身旁沒了金蓮,這是結婚十多年以來,第一次他獨自睡在一個炕上,他感到一陣驚恐。夜漆黑,漆黑,像個無底的黑洞,他覺得自己正向洞下墜落,他想抓住身旁的金蓮,可是他什麼也沒抓到,只抓到金蓮的枕頭,他緊緊地抱在懷裡,哭喊著:“金蓮——金蓮——救救我呀!”狂風暴雨在窗外怒吼。他猛地從炕上爬起來,衝進了暴風雨里。他衝出大門,向巷口追去,仿佛那汽車還沒走遠……

金蓮去縣城的當天,就和西門在縣城最豪華的酒店裡,舉行了隆重的婚禮。幾十座酒宴,盛況空前。當新郎挽著新娘步入宴會廳的一剎那,會場上響起一陣雷鳴似的掌聲。新娘披著白色的婚紗;鮮花斑爛的頭飾,襯托著她溫雅端麗的容貌,更顯雍容華貴。而伴在她身旁的新郎,優雅瀟灑,雄姿英發,一副意得志滿的神態。真是天鵝公主配白馬王子,天生地設的一對,令全場來賓贊嘆不已。金蓮在這陶醉得飄飄欲仙的時刻,卻突然心頭掠過一抹暗影——大郎不知怎樣了。但這暗影只一閃,就被歡騰的氣氛淹沒了。喜宴過後就是新婚之夜了,這裡不再贅述。
西門把廠里的事務交待給蘭英,第二天的黎明,他們就帶著小萌萌踏上了新婚密月的旅途。他們登泰山、游南京、逛蘇杭。沿途的景致,讓金蓮這個自小隻到過縣城的農村女子耳目一新、大開眼界。祖國的山何是多么壯美呀!最後他們到達了五夷山,這個她只在地理課本上見過的山名,今天竟身臨其境了。最讓她開心的是那九曲溪的漂流了,坐在竹伐上,沿著狹窄而深邃的山谷,順流而下,令人心曠神怡。那澄清歡唱的溪流,一次又一次地被懸崖陡壁攔腰裁斷,卻一次又一次地峰迴路轉,一段景致迥然的狹谷展現在眼前,千姿百態、變幻無窮。在這九曲溪的漂流中,往昔金蓮那些苦難的人生經歷,仿佛一下都浸在這澄清的溪水裡,也變得色彩斑爛,成了有趣的回憶。更讓人開心的是那老艄公了,沿途指點著那些奇峰怪石,講著一個又一個美麗的傳說:最有趣的是大王峰和仙女峰愛情的故事:雄偉的大王峰,和婷婷玉立的仙女峰隔溪相望,眉目傳情,相戀幾萬年而不渝,只是不知道夜間如何相會?三仙女中的小仙女挺著肚子微微頷首,艄公說,他懷孕了,還害羞呢。說得遊客們開懷大笑。金蓮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心想那小寶寶是不是正在肚裡生長呢?她嬌羞地低下頭,溪水將他的面影揉碎了,像把一棒花瓣撒在水裡……
金蓮全身心地浸沉在幸福和歡樂里。可是,每當遊樂的閒暇時,她總是情不自禁地想起大郎:大郎能每天做飯嗎?大郎能吃飽嗎?她眼前常晃動著大郎的影子:大郎把冷餅子泡在麵湯里;大郎駝著背,吃力地推著一小車;大郎跪在她面前抱著她的腿哭泣;大郎提著口袋、竹籃子、抱著包袱,眼裡含著淚,呆呆地望著她的汽車淅漸遠去……每想到這些,她的心就覺得隱隱地痛楚。她不愛大郎,甚至是厭惡他,可是現在她覺得大郎就像她的親兄弟,時時讓她牽掛,她覺得對不起大郎。在靜夜裡她常常偷偷地垂淚。
人生的經歷,痛苦即是短暫,也會那么漫長;而幸福即是漫長,也會那么短暫,二十多天的蜜月旅遊結束了,快得就像轉瞬間,他們滿載著興奮回到家裡。晚上金蓮對西門說:“西門,我想求你件事,不知該不該說?”
“說吧,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幫你。”
“我想去看看大郎,這二十多天,真不知他怎么生活的。”
“金蓮,你是個心地善良的女人,我知道你牽掛他,就是你不說,明天我也想叫你去看他。我也總覺得對不起他——”
“謝謝你,謝謝你。”沒等西門說完,金蓮用激動的熱吻封住了他的嘴。
早飯後,西門叫蘭英開著車和金蓮去小溝村看大郎。離村還很遠,她就看見大郎呆呆地坐在村頭那塊大石頭上,向著縣城的路眺望,走到近前,金蓮吃了一驚,二十多天不見大郎像變了一個人,更瘦、更黑、背更彎了,像一隻乾蝦。大郎看到金蓮好像不認識了,好久才緩過神來,叫了聲“金蓮——”,淚水蓄滿了凹陷的小眼睛。金蓮忙把他摻到車上,拉回家裡。對門二嬸也過來了,她對金蓮講了她走後大郎的情況:
在金蓮走後的第二天早晨,在離縣城二十里的劉埠村外的大路上,一個社員發現了昏迷的大郎。那人認識他,急忙背起他送進了鎮醫院。大郎一直昏迷了三天,才清醒過來。醒過來就喊金蓮的名字,不停的哭。派人去縣城找,說是外出旅遊了。大郎回家後,天天喝酒,餓了,就胡亂吃點東西,然後坐在村頭上,望著去縣城的大路……
金蓮流淚了,她忽然做出個果斷的決定:她決不能扔下大郎!她也不說話,把大郎的被窩捲起來,送到汽車上,回來摻起大郎說:“大郎,跟我走吧。”
蘭英問驚異地問:“嫂子,帶他去那裡?”
“不關你的事。”
金蓮把大郎扶上車,對蘭英用命令的口氣說:“開車。”
汽車直開到草藝品廠。金蓮進了辦公室,一臉嚴肅地對西門說:“西門,大郎快死了,你能救他嗎?”
金蓮的表情著實讓西門嚇了一跳:“什麼事?你說吧。”
“把大郎留在廠里看大門、打掃衛生吧,他全能幹。如果你不同意,我只能和大郎回去了,我不能見死不救。”
西門笑了:“我的好老婆,這么點小事還用得著這么嚴肅嗎?留下就是了,叫他到工人食堂吃飯,睡在傳達室里,工資照發。馬上把大郎接來吧。”
金蓮萬沒想到西門竟是這樣一個爽快的好人,也不顧眼前有人,攔腰抱住了西門:“西門,你真是好人。謝謝你!謝謝你!大郎已經來了,在外邊車上。”
西門親自出去把大郎迎進辦公室,給他沏了一杯從五夷山帶回的“大紅胞”,對他說:“從今天開始,你就是草藝品的職工了。安心乾吧。”
大郎像在夢裡:“我不用回家了?”
“是。”
“天天能看到金蓮嗎?”
“是。”
大郎又“嘿嘿”地傻笑了,這是自金蓮走後第一次笑。在場的人也都笑了。
金蓮和蘭英又一起開著車以重禮報答了大郎的救命恩人,又處理了大郎家裡的一應事務。從此大郎就安心住在傳達室里了。他盡心盡職地當起了門衛。一有空閒就打掃衛生,從院子到廁所,一應衛生不用人吧吩咐,大郎全包了。大郎為人忠厚,又勤快,全廠人都喜歡他。都願和他開玩笑。不久西門專心去籌辦鋼材銷售公司,把草藝品廠全權交給金蓮,金蓮成了經理。有人告訴大郎,往後不能喊金蓮,要叫經理。於是大郎對金蓮更敬重了,每當金蓮的汽車開到門口,他會一溜小跑地去給金蓮拉開大門,彎著駝背,畢恭畢敬地連連點頭,“經理,經理”地喊著,然後是“嘿嘿”地傻笑著。他最喜歡乾的活是到金蓮的辦公室里打掃衛生和送水,他可以看到金蓮,向著金蓮傻笑,他那傻樣,每每使金蓮忍俊不禁。
西門,總覺得虧對大郎,視大郎如兄弟,知道大郎嗜酒,所以每當有了好酒,總忘不了把大郎請到家裡對飲。什麼茅台、五糧液、瀘州老窯等,中國的十大名酒大郎幾乎喝遍了。每次大郎都像喝了王母娘娘的瓊漿玉液,自己也成了神仙,飄飄悠悠地,腳下像踏著雲霧,“嘿嘿”地傻笑著回到傳達室去。還喝過“人頭馬”,只是大郎喝慣地瓜老燒的口味,沒法領略那洋酒的奧妙,連說:“不好,不好。怪不叫人頭馬,還真有股馬尿味。”說得西門和金蓮大笑。平時大郎的傳達室里,是從不斷酒的,只是怕大郎酗酒,西門只兩天供他一瓶。對大郎生活的照顧得更是無微不至了。大郎做夢也沒想到失去金蓮卻換來個清福。見人就“嘿嘿”地傻笑,像阿斗,樂不思蜀了。
工廠在天天繁忙著、發展著,金蓮和大郎各自忙著自己的工作。日子像小溪,平靜地向前流淌著,在這平靜的日子裡,又發生了一個小故事,就像溪水中濺起的一朵浪花。給這平靜的生活帶來了一陣歡笑:故事發生在一個星期六的晚上,住宿的工人們多都回家了,有幾個外地不能回家的工人,約大郎一起喝酒。有個工人喝得有幾分醉了,想拿大郎尋點開心,對大郎說:“大郎,經理對你好吧?”
“好,好,好,嘿嘿。”
“一日夫妻百日恩嘛。聽說西門又出差了,你怎么不剩機去她家裡和她美美地睡一覺?”
“不敢,不敢,嘿嘿。”
“膽小吃不了熱豆腐,你只管去,她正求之不得呢。再說,那本來就是你的。你不比我們,光棍一根,想睡也沒的睡。你真傻蛋一個,送到嘴邊的美味都不敢吃。”
接著幾個工人隨聲附和:“對,對,對。不睡白不睡,過這村沒這店了。”
大郎的酒勁也上來了,想起和金蓮分開後,常常夜裡鼓得難受,實在受不了,只得自己解決,可是比起和金蓮的那滋味,就像喝地瓜老燒和喝古井貝,沒的比。他又想起,在過去為這事沒少挨了金蓮臭罵和拳腳,可是他只要縮著脖子挨著,“嘿嘿”地笑著,十次也總有二三次,金蓮依了他。他想這次去了大不了再挨幾腳,說不定真能——“嘿嘿”。他邊想著邊站起來。工友們個個翹起大拇指,鼓勵他:“好樣的,這才是男子漢。”
大郎搖搖晃晃地出了大門,向金蓮家走去。夜已很深了,他輕輕地按了下門鈴,只聽見金蓮問:“誰呀?”
“我——大——郎。”本來就吐字不清,現在帶著酒意就更含混了。
“什麼事?”
“我——我——”
“快說!”
“我想和你睡——睡覺。”
金蓮想吃了一驚。他想大郎怎么他會突然冒出這么個念頭?一定是有人教唆。厲聲問:“是誰叫你來的?”
“是——是他們。”
“你我不是夫妻了,你知不知道這是犯法。快回去!再這樣我就把你趕回家去!”
一聽說要趕回家,大郎的酒嚇醒了大半,“嘿嘿”地傻笑了兩聲:“別趕我,別趕我,我再不敢了。”轉過身來,搖搖晃晃地向回走,讓金蓮又好氣,又好笑。又怕他醉倒在路上,只好穿上衣服遠遠地跟著他,直到他進了廠門才向回走。遠遠聽見傳達室傳來一陣鬨笑聲。
第二天,金蓮很氣憤地來到廠里,幾個工人正在傳達室說笑。一見經理進來,說笑聲嘎然而止。金蓮責問:“是誰給大郎出的鬼主意?”
一個個低著頭不語。
“誰再出這鬼點子,我就開除他!”
還是無人吱聲。工人們都知道經理是個和善的人,只不過虛張聲勢罷了。一個工人忍俊不禁,“卟嗤”一聲笑了,接著幾個人一齊大笑起來。金蓮羞紅了臉,最後也跟著笑起來。從此,癩蛤蟆再也不想吃天鵝肉了。
一年後,金蓮有了一個兒子,乳名小慶。大郎甚至比金蓮和西門還高興,西門讓兒子認大郎做乾爸。金蓮工作忙,常把孩子放在傳達室里,讓大郎照看。上幼稚園了,經常是大郎去接送。每到星期日大郎總帶他去買好吃的,好玩的,帶他去逛公園。小慶特喜歡乾爸,總圍著他嘻鬧,“乾爸,乾爸”地喊著。小慶還常騎在他的駝背上,像騎著單峰駝,好不自在。在公園裡,有人問他背的是誰?大郎自豪地回答:“兒子。”然後是“嘿嘿”地傻笑。

尾聲
時光如白駒過隙,春花秋葉,金蓮改嫁西門已近三十個年頭了,昔日的美麗少婦已年過華甲,步入老年人的行列,草藝品廠早已交給了兒子。但美人遲暮,依然衣著鮮艷,臉色紅潤,光彩照人。早晨在公園裡打太極;黃昏在廣場上跳舞、扭秧歌。她那善良的心終於有了用武之地,縣裡每項扶貧捐助,她都是慷慨的帶頭人。她已經是縣政協委員,成了縣裡的名人。大郎也已是古稀老人,背更駝了,就像向每一個站在他面前的人,九十度的深鞠躬。但身體還結實,仍然堅守著他的崗位,不肯到敬老院裡去享清福。見了人總是一臉幸福的微笑。在星期日的公園裡,人們常看到又一個四五歲的孩子,常騎在他的駝背上,像騎著一隻單峰駝,那是小慶的兒子。有人問他背的是誰?他依然自豪地回答:“孫子。”然後就“嘿嘿”地傻笑著。這是他晚年最幸福的時刻了。西門早已擠身縣城富豪的行列,卻仍然在為事業奔忙,為家庭,也為國家創造著更多的財富。一家老小其樂溶溶,大郎顯然也是這家庭中幸福的一員。

大郎失去了本來不應屬於他的妻子,卻換來了下半生的安逸生活,和老有所養的無憂的晚年,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善有善報,就像上天有意的安排,讓三顆善良的心,在他們的人生路上邂逅,演繹出了這離奇的人間悲喜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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