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指針的鐘》

《沒有指針的鐘》

本書是卡森·麥卡勒斯令人最為印象深刻的長篇小說,描繪了馬克勒斯夫人的故鄉—(美國)南方——的情況,通過一位奄奄一息的藥劑師、一位白人法官和前議員,他的叛逆的孫子和兩名黑人的生活狀況,寫出了古老的生活方式緩慢消退的過程。

基本信息

編輯推薦

本書是卡森·麥卡勒斯令人最為印象深刻的長篇小說,描繪了馬克勒斯夫人的故鄉—(美國)南方——的情況,通過一位奄奄一息的藥劑師、一位白人法官和前議員,他的叛逆的孫子和兩名黑人的生活狀況,寫出了古老的生活方式緩慢消退的過程。

作者簡介

卡森·麥卡勒斯,20世紀美國最重要的作家之一。1917年生於美國喬治亞州的Columbus。29歲後癱瘓。著有《心是孤獨的獵手》、《傷心咖啡館之歌》、《婚禮的成員》、《金色眼睛的映像》、《沒有指針的鐘》等作品。其中,《心是孤獨的獵手勢在美國“現代文庫”所評出的“20世紀百佳英文小說”中列第17位。1967年9月29日麥卡勒斯在紐約州的Nyack去世,時年50歲。

目錄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譯後記

書評

文學批評家往往將卡森·麥卡勒斯(Carson McCullers,一九一七—— 一九六七)與威廉·福克納(William Faulkner,一八九八——一九六二)相比,還有將她與大衛·赫伯特·勞倫斯(David Herbert Lawrence,一八八五——一九三○)相比的。這樣的比較顯然生動地描述了麥卡勒斯在美國文學史上的地位。然而,由於麥卡勒斯二十三歲時發表的《心是孤獨的獵手》在讀者和批評界中的影響,人們自然也會把她稱為“孤獨的獵手”。這是從一部作品的意義來說的。那么,我們在麥卡勒斯最後一部小說《沒有指針的鐘》(Clock without Hands)中讀出了什麼?其實,除了“詩意感情 ”之外,我們還能從這部小說領悟深層的意義。

麥卡勒斯於一九六○年十二月完成這部小說的創作,並於一九六一年發表。但是小說的創作卻醞釀已久,前後持續二十年。在她人生最後十五年里,無論是健康狀況還是文學創作都明顯衰落,而且因幾次中風臥床不起,第二個劇本演出不順利而中止,她情緒消沉,於是她於一九五七年經人介紹認識了心理醫生醫學博士瑪麗·E.默瑟,開始做心理治療。默瑟大夫鼓勵麥卡勒斯繼續寫作,她的治療取得了積極的效果,而且她們兩人自一九五七年開始認識後,成了終身(十年)親密朋友。因此,麥卡勒斯最終能完成《沒有指針的鐘》的寫作,默瑟大夫的作用是很大的,也許由於這個緣故作者才在這部小說扉頁寫下她的獻詞。“《沒有指針的鐘》是付出了巨大的個人代價才完成的,但它也是卡森的救星。”否則,“精神上的折磨會要了她的命”。小說發表之後連續五個月登上暢銷書排行榜。雖然美國評論界對這部小說毀譽參半,但是在大西洋的另一邊,英國的評論界對這部作品的出版“幾乎是一片讚美聲”。不過,這部小說是作者唯一沒有被改編成電影的作品。

《沒有指針的鐘》也許沒有離奇曲折的故事情節,但是重要的是,作者筆下的人物,有血有肉,一個個栩栩如生,躍然紙上。小說有兩條主線貫穿始終,串起了這些生動的人物。從第一頁藥房老闆馬龍先生查出得了白血病,從此他的人生成了沒有指針的鐘開始,到最後一頁他平平靜靜永遠合上眼睛為止,中間經歷了十四個月的日子。這是小說的第一條明顯的主線。第二條主線是藍眼睛的黑人孤兒舍曼·普友一心要尋找自己的親生母親,而法官的孫子則有意查明他父親的死因,於是小說就有了一條很粗的“種族歧視”的主線。凡是著名的黑人婦女,舍曼都覺得有可能是他的生母。然而他失望了,他在法官福克斯·克萊恩辦公室里發現了有關他身世的訴訟卷宗。於是,他要跟白人“對著幹”。最後,他因搬進了白人居住區而被炸死在家中,被種族主義所害,儘管他是一個很有才能的人。

小說寫了老中青三個年齡段的人:八十多歲的前眾議院的議員福克斯 ·克萊恩法官,得了白血病的藥房老闆馬龍先生,法官的孫子即十七歲的高中生傑斯特和同年的黑人舍曼。在法官的回憶中出現的他的兒子,即馬龍先生的同齡人、年輕的律師約翰尼。由於他的出現,讀者知道了舍曼與法官家的複雜關係。法官克萊恩這個人物,作者著墨最多。他是一個要讓時鐘倒轉的人,念念不忘南北戰爭前的南方生活,至今還在閣樓里藏著南方邦聯時期的鈔票,是一個堂吉訶德式的人物,假如取這個說法的“與現實相牴觸”之意的話。但是,他又是一個很有人情味的人,非常疼愛他的孫子,也非常喜歡舍曼,誇獎他聰明。馬龍先生很不情願地服從了父親要他成為一個醫生的旨意考上醫學院,但是讀了兩年預科之後因學業落後而退學,並且由於羞愧難當,離開家鄉,從此他一輩子背上思想的包袱。住院期間他讀到一本書,即丹麥哲學家、神學家、存在主義先驅克爾凱郭爾的《病患至死》(Sickness untoDeath)。書中一段話讓他久久難忘:“最大的危險,即失去一個人的自我的危險,會悄悄地被忽視,仿佛是區區小事;每一件其他東西的喪失,如失去一個胳膊,失去一條腿,失去五元錢,失去一個妻子,等等,那是必定會引起注意的。”他覺得他失去了“自我”。法官的兒子約翰尼一心要維護法律的公正,但他為舍曼的父親辯護失敗後自殺。舍曼尋找生身母親,實際上也是在尋找“自我”,然而,他尋來的是痛苦,於是他要“對著幹”,要引起人們的重視。法官的孫子也公然還嘴,他說過去是爺爺怎么說他就怎么做,現在他要獨立思考了,並表示要做像父親一樣的律師。總之,無論老少,人人都要尋找“自我”。

作家與醫學博士默瑟大夫相互之間的影響想必意義深遠,因為十年中兩人幾乎天天在一起,直至作家去世。默瑟一九九七年發表的《人的一生》(The Art of Becoming Human)一書,也許能幫助讀者進一步理解麥卡勒斯《沒有指針的鐘》中的人物,因為默瑟博士在書中引證世界著名文學家和思想家的著作,論述人生歷程的各個階段,認為要真正成為一個人,就要努力經營“一個創造性的自我發展的過程”。

有的美國讀者不喜歡這部小說,但中譯本的讀者自然會從小說中讀出與原著讀者完全不同的意味,仿佛站在遠處看油畫,畫中人物與景色看得更加清晰。至於“詩意感情”,這本書中似乎處處可以感覺到,如果能細細品味,包括人的思想感情、人對客觀世界的感受、人們的習俗與信仰等等,讀者仿佛窺見了作家的內心世界,也仿佛是讀者自己親身經歷,親耳所聞,親眼所見,不覺得有很大的文化差異。讀這部小說絕不會浪費時間,何況這部小說是作者付出巨大個人代價才完成的,她的高尚的精神實在令人欽佩。麥卡勒斯的朋友、劇作家田納西·威廉斯(Tennessee Williams ,一九一四——一九八三)看到麥卡勒斯寄給他的樣書之後曾竭力主張作者再作修改,但是他的建議還沒有傳達,她已經住進醫院準備做第三次手術。她自從一九四七年以來一直在與殘疾搏鬥,右臂癱瘓,經歷過多次的手術治療,而在此同時,她仍一直堅持寫作。《沒有指針的鐘》就是在這樣艱難的條件下完成的。這位劇作家感動了,於是這部小說出版一個星期之後他在《星期六評論》上讚美她的精神,說:“這裡有她的道德境界、崇高的精神和對孤獨的探索的心靈的深刻理解,在我看來,正是這些品質使她成為,即使不是全世界最偉大的作家,也是我國最偉大的作家。”這話說得並不過分。

這部小說譯完了,然而譯者倒覺得有些依依不捨,因為再也不能與小說中的人物生活在一起。《沒有指針的鐘》發表已有四十六年。倘若卡森 ·麥卡勒斯仍在人世,她應是一個九十歲的老人了。應三聯之約翻譯這部作品,是一件榮幸的事,因為譯者可以通過這個譯本表示對這位“偉大的作家”的敬意。

金紹禹 二○○七年九月

文摘

第一章

死就是死,總是一樣的,但是每一個人卻都有自己的死法。在J.T.馬龍看來,死是簡簡單單、平平常常地開始的,所以有一段時間,他把生命的終結與一個新的季節的開始混同起來。他四十歲那一年的冬天,對於這座南方城市來說,是一個非同尋常的寒冷的冬天——白天一片冰封,色彩淡而柔和,而夜晚則光彩照人,非常耀眼。在一九五三年那一年的三月中旬,春季的到來伴隨著狂風呼嘯的天氣,因此,在枝頭含苞待放和大風不停地吹的那些日子裡,馬龍只覺得渾身倦怠,是一臉憔悴的樣子。他是一個藥劑師,在斷定他是得了春倦症之後,就給自己配了一種肝鐵補劑。儘管他動輒感覺疲勞,但是他仍舊堅持做每天必做的工作。他兩條腿走著去上班,而他的藥房是那條大街上最早開門的商店之一,而且要到下午六點鐘才關門。他的午餐是在市中心的一家餐館裡吃的,晚餐則回家與家人同吃。他在吃的方面比較挑剔,結果體重也在一天天地下降。在他脫下冬裝,換上薄一點的春裝的時候,他的頎長、瘦削的雙腿上穿的長褲就摺疊起來,沒法穿得挺颳了。他的太陽穴凹陷了,於是咀嚼或者吞咽的時候,青筋就暴出來,而他的喉結在脖子上的那張皮里上下抽動。但是,馬龍卻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可以大驚小怪的。他的春倦症非常嚴重,於是他在補劑里加入了老派療法里用的硫和糖蜜——因為,說來說去,還是老辦法好。這樣想的時候他一定有了很大的安慰,因為不久之後他感覺好了一點,並且開始了一年一度的菜園整修工作。然後有一天,他在配藥的時候身體搖晃了一下就昏倒了。事後他去看了醫生,並且在市立醫院做了幾個化驗。他仍然不怎么擔心;他過去也得過春倦症,有過這個病造成的虛弱症狀,到了天氣轉暖的時候就會昏過去——那是很平常,甚至是很自然的事情。馬龍從來沒有考慮過自己的死,除了是在朦朦朧朧、沒有去預測過的未來某個時候,要不就是計算人壽保險的時候。他不過是一個平平常常、簡簡單單的人,因此,他自己的死是一個特別事件。

凱尼斯·海頓大夫是他的好客戶和朋友。他的診所就在藥房上面的那層樓面上,於是,到了可以看化驗報告的那天,馬龍在下午兩點鐘的時候上了樓。一旦與大夫面對面坐下來,他就感覺到一陣難以言說的威脅。大夫沒有正面看他,因此,他那張白皙、熟悉的臉上不知怎么看上去似乎沒有長著眼睛一樣。大夫見馬龍進來就與他打招呼,說話聲音聽起來一本正經的,非常奇怪。他默默地坐在桌前,手裡拿著一把裁紙刀,並且不停地把小刀從一隻手送到另一隻手,兩眼注視著手中的小刀。奇怪的沉默提醒了馬龍,於是在他再也忍受不了這相對無言的場面的時候,他終於說道:

“化驗報告來了——我沒事吧?”

大夫避開馬龍憂鬱、焦灼的目光,然後很不自在地把目光移向打開的窗子,一動不動地望著。“我們仔細核對過了,血液的情況似乎有異常的地方,”大夫終於吞吞吐吐、低聲說道。

一隻蒼蠅在沉悶、毫無生氣的房間裡嗡嗡地飛來飛去,室內瀰漫著乙醚的氣味。馬龍現在覺得可以肯定問題有些嚴重,可是,他既忍受不了這沉默,也忍受不了大夫很不自然的話音,於是就嘮叨起來,說化驗結果恐怕不正確。“我一直覺得你們會查出我有一點貧血。你知道我過去也是醫學院的學生,而且我心裡一直在想是不是我的血細胞計數偏低了。”

海頓大夫看著他在桌子上擺弄的那把裁紙刀。他的右眼眼皮在跳動。“既是如此,那我們就從醫學角度來談談吧。”他放低了聲音,很快地說出了下面的話。“紅細胞數只有二百一十五萬,所以我們認為有並發性貧血。但這不是重要的因素。白細胞的增多非常地不正常——有二十萬八千。”大夫停頓了一下,搓了搓跳動的眼皮。“你大概也明白這說明了什麼問題。”

馬龍並不明白。他因驚愕而感到迷惑,室內似乎突然之間變冷了。他只知道在這搖搖晃晃、冷颼颼的房間裡,他身上發生了奇怪而可怕的事情。他被大夫短而粗的手指頭上不停地轉動的那把裁紙刀迷惑了。一直埋藏在心裡的關於很久以前的事情的記憶在心頭甦醒了,於是,他想起了已經忘卻的一件很難為情的事,儘管關於這件事情具體細節的記憶仍舊很模糊。因此,他感覺到來自兩個方面的痛苦——醫生說的話帶給他的恐懼和緊張,以及不可思議而又沒有記起來的羞愧。醫生的雙手白皙,長著很多毛,而馬龍望著擺弄裁紙刀的那雙手,再也無法忍受了,然而,他又不可思議地兩眼直盯著。

“我已經不大記得起來了,”他茫然不知所措地說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並沒有從醫學院畢業。”

醫生放下手中的裁紙刀,遞給他一個體溫計。“請把它放到舌頭底下——”他看了一下手錶,然後走到視窗,站在那裡望著窗外,同時兩手緊握著背在身後,兩腿分開。

“顯微鏡玻璃片證實了病理學意義上的白細胞增多,以及並發性的貧血。不成熟的白血球占據了優勢。總而言之——”醫生停頓了一下,重又握緊雙手,踮起腳跟站了一會兒。“歸結起來說,我們現在碰到了一個白血病病例。”他突然轉身,抽出體溫計,很快說出讀數。

馬龍緊張地坐在那裡,等待著,同時他把一條腿盤在另一條腿上,而他的喉結則在脆弱的喉頭上下移動。他說,“我感覺有些發熱,不過我一直覺得不過是春倦症。”

“我給你檢查一下。請你脫掉衣服,在治療台上躺一會兒——”

馬龍在治療台上躺著,而由於脫了衣服之後他顯得瘦削、蒼白,他感到不好意思。

“脾臟增大了好多。你有沒有感覺到有腫塊或者腫大什麼的?”

“沒有,”他說,“我是在想白血病是怎么一回事。我記得報紙上說過一個小女孩,她的爸爸媽媽九月份的時候給她過聖誕節,因為估計她不久就要死了。”馬龍絕望地注視著抹了灰泥的天花板上的一道裂紋。緊連著的一家診所傳來孩子的哭聲,而這聲音,由於幾乎是被恐懼和叫喊所抑制,聽起來似乎不是從遠處傳來,而是他自身的痛苦的一部分,也就在這個時候,他問道:“我就要死了,得了這個——白血病,對嗎?”

對馬龍來說,這個問題的回答是明明白白的,儘管醫生並沒有說出來。隔壁房間傳來長長一聲孩子放肆的尖利叫聲,足足持續了一分鐘。醫生檢查完畢之後,馬龍坐在治療台的邊沿,渾身戰慄,對自己的虛弱和苦惱感到厭惡。他看到自己又瘦又窄的雙腳兩側長的硬皮尤其反感,於是他先穿好了灰色的襪子。醫生在房間角落裡放著的洗滌盆里洗手,這一舉動很讓馬龍生氣。他穿好衣服,回到桌子邊的椅子上坐下。他坐在那裡,一邊捋著稀稀拉拉的粗硬頭髮,長長的上唇小心翼翼地貼近抽搐著的下唇,而他的眼睛發熱,透露出恐懼,這時候馬龍臉上顯出的已經是一個得了不治之症的病人溫順而平淡的表情了。

醫生重又拿起裁紙刀在手中擺弄,而馬龍又迷惑了,隱隱地感到煩惱;手和裁紙刀的動作是構成不舒服感的一部分,是一種不可思議和模模糊糊記得的羞愧感的一部分。他咽了一口,控制一下情緒,讓說話的聲音能鎮定下來,然後說道:

“呃,大夫,你說我還有多少日子?”

這時候醫生第一次與他四目相對,並且兩眼緊盯著他。這樣過了一會兒之後,醫生轉過臉去,注視桌子上面對著他放的他妻子和兩個小男孩的照片。“我們都是有家室的人,所以,我要是處於你這種情況,我知道我也想要了解真相。我也想料理一下事務。”

馬龍幾乎說不出話來,可是,一旦開口說出來,他聲音很響,而且刺耳:“多少?”

一隻蒼蠅的嗡嗡聲以及馬路上人來車往的嘈雜聲使得沉悶的房間顯得更加寂靜,氣氛更加緊張。“我看我們不妨說一年,或者十五個月吧——那是很難說一個確切的日子的。”醫生白皙的手上長滿了一縷縷長長的黑毛,不停地與象牙柄的裁紙刀繞在一起,而儘管看在眼裡有點可怕,但是馬龍還是沒有移開自己的目光。他開始很快地說起話來。

“真是奇怪。直到今年冬天之前,我一直都是採用單一、固定的人壽保險的。可是從今年冬天起,我轉換成購買可以付給我退休金的保險單——你看到雜誌上登的廣告了。從六十五歲算起,今後每月就可以領取兩百塊錢。現在想想也真是好笑。”斷斷續續笑了一陣之後,他又補充說道,“保險公司還要轉回到原先的做法——就採取單一的人壽保險。大都會保險公司是一家很好的公司,我選用人壽保險差不多有二十年了——大蕭條的那些年略微減少了一點,但後來我有了能力之後又補足了。關於退休後的規劃的廣告,總是描繪中年夫妻到陽光和煦的地方落腳——也許是在佛羅里達州,或者加利福尼亞州。不過我和我的太太想法與別人可不同。我們商量過要到佛蒙特州或者緬因州的小地方去。一輩子都住在最南面,對整天的耀眼的太陽你會感到厭倦——”

突然間喋喋不休的言語屏障坍塌了,於是在死亡面前失去了保護之後,馬龍哭泣了。他用經常接觸酸性物質的一雙大手捂住了臉,竭力抑制住抽泣。

醫生的神情仿佛他是要從妻子的照片裡尋求指點,並且他還小心地拍拍馬龍的膝頭。“在今天,在這個時代,什麼事都不會毫無希望的。每個月科學都會發現戰勝疾病的新式武器。也許不用多久將會找到控制不健全的細胞的辦法。而且同時,我們會想盡一切辦法延長生命,並且讓你舒服一點。這種疾病有一點好的地方——假如到了這種處境還有什麼可以叫作好的話——那就是不會有很大痛苦。而且我們會盡一切努力。我們想讓你儘早住進市立醫院,我們還可以給你輸血,做X光透視。這些都會讓你感覺好很多。”

馬龍控制了自己的情緒,並用手帕在臉上輕輕地拍打。然後他吹了吹眼鏡鏡片,又擦了擦,然後重又戴上。“對不起,我看我太沒用了,有點控制不住。什麼時候要我到醫院去我都可以。”

第二天一早馬龍就住進了醫院,並且在那裡待了三天。第一天晚上醫生給他注射了鎮靜劑,而他還夢見了海頓大夫的雙手和在桌子上擺弄的那把裁紙刀。醒來的時候他記起了前一天困擾他的蟄伏在心頭的羞愧感,而且他也知道在醫生診所里隱約感覺到的苦惱的根源。而且他還第一次弄清楚,海頓大夫是一個猶太人。他想起了記憶中的一件事,這件事給他帶來很大的痛苦,把它忘卻實在是必要的。這個記憶中的事情與他讀醫學院二年級沒有升級的那一年有關。那是一所北方的學校,他班上有許多刻苦讀書的猶太學生。他們的成績都在年級平均水平之上,所以那些成績平平的普通學生根本就沒有什麼機會。刻苦攻讀的猶太學生把J.T.馬龍擠出了醫學院,摧毀了他當一名醫生的前途——因此他改行開了一家藥房。在他座位對面有一個學生是猶太人,名字叫列維,他有一把很好的小刀,課堂上他老在手中擺弄,分散了他集中聽課的注意力。那是一個刻苦讀書的猶太人,他的成績是A+,他每晚在圖書館裡學習,直到關門。馬龍似乎覺得這個猶太學生的眼皮偶爾也會跳。知道海頓大夫原來是猶太人似乎是非常重要的,於是馬龍心中納悶這么多年來他怎么會把這一點忽略了。海頓是一個好客戶,一個朋友——他們同在一個樓里工作已經有好多年了,而且天天見面。為什麼他會不注意呢?也許醫生的名字把他矇騙了——凱尼斯·海頓。馬龍心裡想,他並沒有抱著偏見,但是,假如猶太人也像他那樣採用老盎格魯一撒克遜人的南方人名字,他覺得總有點不妥。他記得海頓的孩子都長有鷹鉤鼻,還記得曾經在一個星期六,在猶太教堂門口的台階上看見過他們一家人。在海頓大夫來查房的時候,馬龍帶著厭惡的情緒注視著他——儘管他多年來都是自己的朋友和客戶。這倒不是因為凱尼斯·海爾·海頓是一個猶太人,而是因為他還活著,而且還要繼續活下去——他以及他那樣的人——而J.T.馬龍卻得了一種不治之症,一年或者十五個月之後就要離開人世。有時候周圍沒有別的人的時候,馬龍就會哭泣。而且他整天睡覺,還讀了許多偵探故事。他出院的時候脾臟小了很多,儘管白細胞幾乎沒有什麼變化。他沒法去想今後的幾個月會是什麼樣子,也無法想像死亡。

後來他感覺自己被一片寂寞所包圍,儘管他的日常生活並沒有多大改變。他沒有把他的病告訴他妻子,那是因為這個不幸可能又會替他們找回夫妻之間的親熱;婚後的熱烈情感早已經淡薄,他們更關心的是如何盡為人父母的責任。那一年,艾倫在讀國中,而托米還只有八歲。瑪莎·馬龍是一個有著用不完的精力的女人,儘管她的頭髮已經花白——是一個好母親,是增加家庭收入的大功臣。在經濟蕭條時期,她製作預訂的糕點,而在那個時候,他似乎覺得那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在他的藥房擺脫了負債的困境之後,她仍舊繼續做她的糕點生意,而且.她甚至還向許多家雜貨店供應三明治,包裝得非常整潔,包裝帶上還印有她的名字。她因此賺了不少錢,也給孩子們帶來好多的實惠——她甚至還買了一些可口可樂股票。馬龍覺得她這樣做未免有些過分;他是怕自己被說成是一個對家庭不盡力的人,從而觸犯他的自尊心。有一件事他是堅決不答應的:他是不會出去送貨的,而且他也不許孩子和他的太太去送貨。馬龍太太可以開車到顧客那裡去,而傭人——馬龍用的幫手不是年紀很小,就是年紀很大,所以給的工錢比外邊的都要低——則可以從車子上搬蛋糕或者三明治什麼的。馬龍就是不理解他妻子身上發生的變化。他當初找的是一個穿薄綢裙子的姑娘來結婚的,姑娘有一回看到一隻老鼠從她鞋子上爬過就當場嚇得昏過去了——令人不可思議的是,她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個頭髮花白的家庭主婦,自己做起生意來,而且還買了些可口可樂公司的股票。他現在是生活在一個奇怪的真空里,外邊被家庭生活的瑣碎事情包圍著——中學的什麼年級舞會呀,托米的什麼小提琴獨奏會呀,什麼七層的婚禮蛋糕呀——日常的瑣事就像繞著漩渦中心的枯黃的落葉一樣,在他的周圍旋轉,而他則非常奇怪一點都不被觸動。

媒體推薦

如果此前我尚未認識到麥卡勒斯是一位神奇的勞作者,這部作品使我確信這一點……懷著超越知識的感悟、超越情感的同情,她再一次且比以往任何時候更為深入地探查了人類的心靈。

——Tennesse Williams

無可挑剔。麥卡勒斯令人最為印象深刻的長篇小說。

——Atlantic Monthly

序言

文學批評家往往將卡森·麥卡勒斯(Carson McCullers,一九一七——一九六七)與威廉·福克納(William Faulkner,一八九八——一九六二)相比,還有將她與大衛·赫伯特·勞倫斯(David Herbert Lawrence,一八八五——一九三0)相比的。這樣的比較顯然生動地描述了麥卡勒斯在美國文學史上的地位。然而,由於麥卡勒斯二十三歲時發表的《心是孤獨的獵手》在讀者和批評界中的影響,人們自然也會把她稱為“孤獨的獵手”。這是從一部作品的意義來說的。那么,我們在麥卡勒斯最後一部小說《沒有指針的鐘》(Clock without Hands)中讀出了什麼?其實,除了“詩意感情”之外,我們還能從這部小說領悟深層的意義。

後記

文學批評家往往將卡森•麥卡勒斯(CarsonMcCullers,一九一七——一九六七)與威廉·福克納(WilliamFaulkner,一八九八——一九六二)相比,還有將她與大衛·赫伯特·勞倫斯(DavidHerbertLawrence,一八八五——一九三0)相比的。這樣的比較顯然生動地描述了麥卡勒斯在美國文學史上的地位。然而,由於麥卡勒斯二十三歲時發表的《心是孤獨的獵手》在讀者和批評界中的影響,人們自然也會把她稱為“孤獨的獵手”。這是從一部作品的意義來說的。那么,我們在麥卡勒斯最後一部小說《沒有指針的鐘》(ClockwithoutHands)中讀出了什麼?其實,除了“詩意感情”之外,我們還能從這部小說領悟深層的意義。

麥卡勒斯於一九六0年十二月完成這部小說的創作,並於一九六一年發表。但是小說的創作卻醞釀已久,前後持續二十年。在她人生最後十五年里,無論是健康狀況還是文學創作都明顯衰落,而且因幾次中風臥床不起,第二個劇本演出不順利而中止,她情緒消沉,於是她於一九五七年經人介紹認識了心理醫生醫學博士瑪麗·E.默瑟,開始做心理治療。默瑟大夫鼓勵麥卡勒斯繼續寫作,她的治療取得了積極的效果,而且她們兩人自一九五七年開始認識後,成了終身(十年)親密朋友。因此,麥卡勒斯最終能完成《沒有指針的鐘》的寫作,默瑟大夫的作用是很大的,也許由於這個緣故作者才在這部小說扉頁寫下她的獻詞。“《沒有指針的鐘》是付出了巨大的個人代價才完成的,但它也是卡森的救星。”否則,“精神上的折磨會要了她的命”。小說發表之後連續五個月登上暢銷書排行榜。雖然美國評論界對這部小說毀譽參半,但是在大西洋的另一邊,英國的評論界對這部作品的出版“幾乎是一片讚美聲”。不過,這部小說是作者唯一沒有被改編成電影的作品。

《沒有指針的鐘》也許沒有離奇曲折的故事情節,但是重要的是,作者筆下的人物,有血有肉,一個個栩栩如生,躍然紙上。小說有兩條主線貫穿始終,串起了這些生動的人物。從第一頁藥房老闆馬龍先生查出得了白血病,從此他的人生成了沒有指針的鐘開始,到最後一頁他平平靜靜永遠合上眼睛為止,中間經歷了十四個月的日子。這是小說的第一條明顯的主線。第二條主線是藍眼睛的黑人孤兒舍曼·普友一心要尋找自己的親生母親,而法官的孫子則有意查明他父親的死因,於是小說就有了一條很粗的“種族歧視”的主線。凡是著名的黑人婦女,舍曼都覺得有可能是他的生母。然而他失望了,他在法官福克斯·克萊恩辦公室里發現了有關他身世的訴訟卷宗。於是,他要跟白人“對著幹”。最後,他因搬進了白人居住區而被炸死在家中,被種族主義所害,儘管他是一個很有才能的人。

小說寫了老中青三個年齡段的人:八十多歲的前眾議院的議員福克斯·克萊恩法官,得了白血病的藥房老闆馬龍先生,法官的孫子即十七歲的高中生傑斯特和同年的黑人舍曼。在法官的回憶中出現的他的兒子,即馬龍先生的同齡人、年輕的律師約翰尼。由於他的出現,讀者知道了舍曼與法官家的複雜關係。法官克萊恩這個人物,作者著墨最多。他是一個要讓時鐘倒轉的人,念念不忘南北戰爭前的南方生活,至今還在閣樓里藏著南方邦聯時期的鈔票,是一個堂吉訶德式的人物,假如取這個說法的“與現實相牴觸”之意的話。但是,他又是一個很有人情味的人,非常疼愛他的孫子,也非常喜歡舍曼,誇獎他聰明。馬龍先生很不情願地服從了父親要他成為一個醫生的旨意考上醫學院,但是讀了兩年預科之後因學業落後而退學,並且由於羞愧難當,離開家鄉,從此他一輩子背上思想的包袱。住院期間他讀到一本書,即丹麥哲學家、神學家、存在主義先驅克爾凱郭爾的《病患至死》(SicknessuntoDeath)。書中一段話讓他久久難忘:“最大的危險,即失去一個人的自我的危險,會悄悄地被忽視,仿佛是區區小事;每一件其他東西的喪失,如失去一個胳膊,失去一條腿,失去五元錢,失去一個妻子,等等,那是必定會引起注意的。”他覺得他失去了“自我”。法官的兒子約翰尼一心要維護法律的公正,但他為舍曼的父親辯護失敗後自殺。舍曼尋找生身母親,實際上也是在尋找“自我”,然而,他尋來的是痛苦,於是他要“對著幹”,要引起人們的重視。法官的孫子也公然還嘴,他說過去是爺爺怎么說他就怎么做,現在他要獨立思考了,並表示要做像父親一樣的律師。總之,無論老少,人人都要尋找“自我”。作家與醫學博士默瑟大夫相互之間的影響想必意義深遠,因為十年中兩人幾乎天天在一起,直至作家去世。默瑟一九九七年發表的《人的一生》(TheArtofBecomingHuman)一書,也許能幫助讀者進一步理解麥卡勒斯《沒有指針的鐘》中的人物,因為默瑟博士在書中引證世界著名文學家和思想家的著作,論述人生歷程的各個階段,認為要真正成為一個人,就要努力經營“一個創造性的自我發展的過程”。有的美國讀者不喜歡這部小說,但中譯本的讀者自然會從小說中讀出與原著讀者完全不同的意味,仿佛站在遠處看油畫,畫中人物與景色看得更加清晰。至於“詩意感情”,這本書中似乎處處可以感覺到,如果能細細品味,包括人的思想感情、人對客觀世界的感受、人們的習俗與信仰等等,讀者仿佛窺見了作家的內心世界,也仿佛是讀者自己親身經歷,親耳所聞,親眼所見,不覺得有很大的文化差異。讀這部小說絕不會浪費時間,何況這部小說是作者付出巨大個人代價才完成的,她的高尚的精神實在令人欽佩。麥卡勒斯的朋友、劇作家田納西·威廉斯(TennesseeWilliams,一九一四——一九八三)看到麥卡勒斯寄給他的樣書之後曾竭力主張作者再作修改,但是他的建議還沒有傳達,她已經住進醫院準備做第三次手術。她自從一九四七年以來一直在與殘疾搏鬥,右臂癱瘓,經歷過多次的手術治療,而在此同時,她仍一直堅持寫作。《沒有指針的鐘》就是在這樣艱難的條件下完成的。這位劇作家感動了,於是這部小說出版一個星期之後他在《星期六評論》上讚美她的精神,說:“這裡有她的道德境界、崇高的精神和對孤獨的探索的心靈的深刻理解,在我看來,正是這些品質使她成為,即使不是全世界最偉大的作家,也是我國最偉大的作家。”這話說得並不過分。這部小說譯完了,然而譯者倒覺得有些依依不捨,因為再也不能與小說中的人物生活在一起。《沒有指針的鐘》發表已有四十六年。倘若卡森·麥卡勒斯仍在人世,她應是一個九十歲的老人了。應三聯之約翻譯這部作品,是一件榮幸的事,因為譯者可以通過這個譯本表示對這位“偉大的作家”的敬意。金紹禹二00七年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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