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東南隅行》

這一首《日出東南隅行》,是模擬漢樂府民歌《陌上桑》的作品,詩題便是用《陌上桑》的首句。但說是模擬,也不盡然,其間的差別仍是很大。《陌上桑》有一個故事結構,這詩只是借上巳節(古代的一個重要節日,每逢三月上旬的巳日,後又固定為三月三日,在水邊洗濯,以消除不祥。晉時尤盛,實際是一種民間的春遊活動)的背景,描摹一群女子的容貌身姿;《陌上桑》通過秦羅敷拒絕太守調戲的虛構情節,表現了女子的美麗與德行的雙重主題,這詩則專寫女子的美麗可愛;《陌上桑》是用樸素的口語,這詩卻運用辭賦的手段,大量鋪陳華美的語言,作精細的描摹,差不多可以說是一篇美人賦。在詩史上,這首詩具有某種代表意義。它顯著地反映了魏晉詩歌從民間風格進一步轉向文人風格的變化,反映了辭賦的修辭手段與詩歌傳統表現手法的結合,反映了魏晉時代將美貌作為評價女子的首要標準的社會意識,從詩中細緻描摹女子體貌的特點來看,這詩實際正是後來宮體詩的濫觴。所以,不管人們基於什麼樣的立足點,對這詩作出什麼樣的評價,它都是值得注意的。

作者

魏晉 陸機

詩詞正文

扶桑升朝暉。照此高台端。
高台多妖麗。濬房出清顏。
淑貌耀皎日。惠心清且閒。
美目揚玉澤。蛾眉象翠翰
鮮膚一何潤。秀色若可餐。
窈窕多容儀。婉媚巧笑言。
暮春春服成。粲粲綺與紈。
金雀垂藻翹。瓊佩結瑤璠
方駕揚清塵。濯足洛水瀾。
藹藹風雲會。佳人一何繁。
南崖充羅幕。北渚盈軿軒
清川含藻景。高岸被華丹。
馥馥芳袖揮。泠泠纖指彈。
悲歌吐清響。雅舞播幽蘭。
丹唇含九秋。妍跡陵七盤。
赴曲迅驚鴻。蹈節如集鸞。
綺態隨顏變。沈姿無定源。
俯仰紛阿那。顧步鹹可歡。
遺芳結飛飆浮景清湍
冶容不足詠。春遊良可嘆。

作品鑑賞

這一首《日出東南隅行》,是模擬漢樂府民歌《陌上桑》的作品,詩題便是用《陌上桑》的首句。但說是模擬,也不盡然,其間的差別仍是很大。《陌上桑》有一個故事結構,這詩只是借上巳節(古代的一個重要節日,每逢三月上旬的巳日,後又固定為三月三日,在水邊洗濯,以消除不祥。晉時尤盛,實際是一種民間的春遊活動)的背景,描摹一群女子的容貌身姿;《陌上桑》通過秦羅敷拒絕太守調戲的虛構情節,表現了女子的美麗與德行的雙重主題,這詩則專寫女子的美麗可愛;《陌上桑》是用樸素的口語,這詩卻運用辭賦的手段,大量鋪陳華美的語言,作精細的描摹,差不多可以說是一篇美人賦。在詩史上,這首詩具有某種代表意義。它顯著地反映了魏晉詩歌從民間風格進一步轉向文人風格的變化,反映了辭賦的修辭手段與詩歌傳統表現手法的結合,反映了魏晉時代將美貌作為評價女子的首要標準的社會意識,從詩中細緻描摹女子體貌的特點來看,這詩實際正是後來宮體詩的濫觴。所以,不管人們基於什麼樣的立足點,對這詩作出什麼樣的評價,它都是值得注意的。
全詩由四個部分組成。從開頭到“婉媚巧笑言”十二句為第一部分,是靜態的描寫。起筆“扶桑升朝暉,照此高台端”,套用《陌上桑》的開頭“日出東南隅,照我秦氏樓。”扶桑是傳說中日出處的神木。這樣的開頭,就像民間故事開頭說“從前”如何如何,把主人公虛化了。下接“高台多妖麗,濬房(深閨)出清顏”,轉寫在洛陽城中的樓台內,住著許多美麗的女子。然後專門描摹其中的一個,以一人兼帶眾女。那女子面目皎潔,光彩奪目,猶如剛剛升起的太陽;她心思巧惠,卻又清和優雅。她那美妙的眼睛閃動時,放出玉一般柔和的光澤;她的眉毛如同深青色的細細的鳥羽。她的肌膚鮮麗而柔嫩,那一種“秀色”難以描摹,直是令人油然升起想要親近的渴望。——“秀色可餐”的成語便是出於此詩,它生動地寫出了美色對於人的誘惑力。詩人最後又寫道:這位美女身姿窈窕,儀態萬方,神情婉媚,言笑之際分外迷人。
《陌上桑》也有一節表現羅敷之美貌的文字,但那不是正面的描摹,而是通過不同的人見到羅敷以後的情態變化來反襯羅敷,寫來也是有聲有色,頗為精彩。這一種筆法,除了本身的優點以外,其實還隱含著另一種考慮:避免用過於切近的眼光來觀察、刻畫女主人公,從而避免描繪美色所帶來的誘惑性,避免對詩中的道德主題造成破壞。在此詩中,作者則是用正面的、細緻的筆法描摹女主人公,甚至切近到“秀色若可餐”的程度。讀者不必簡單地在這兩種寫法之間作出孰優孰劣的評判,而應該承認兩者各有長處。並且,讀者應該注意到,此詩的這種寫法,表明作者不再有《陌上桑》中那種潛在的忌諱,不認為愛幕美色是邪惡的表現。
從“暮春春服成”到“高崖被華丹”十二句為第二部分,寫洛陽女子的出遊。據記載,晉時社會風氣頗為開放,尤其在上巳這樣的節日,洛陽城中的士女們更是傾城出動,紛紛來到洛水邊游賞春光。這種場面,大概就是引起作者寫作此詩的契機。
首句化用《論語》中孔子門生曾點關於暮春出遊的一段話。“春服成”是天氣暖和,春裝已經穿得住的意思。“粲粲綺與紈”,便是那一群女子所穿的春裝。綺、紈都是質地輕而軟的絲織品,“粲粲”是光澤明艷的樣子。那已經夠漂亮,何況她們的頭上,還插著打製成鳥雀形狀的金釵,金釵上還點綴著鮮艷的羽毛(翹,鳥羽);她們的衣衫上、手腕上,又佩帶了種種美玉製成的裝飾品。這一群女子走在三月的陽光里,顯得非常嬌艷華貴。於是,她們坐上了馬車,並排驅馳(方駕,車並馳),車後飛揚起一路灰塵,來到洛水之濱。而在洛水邊上,早已聚集了眾多的人群。畢竟,女性在平日較少有外出遊玩的機會,在上巳這個名正言顧的節日裡,她們無不爭先恐後,以至詩人要用“藹藹風雲會”來形容,發出“佳人一何繁”的感嘆!在南岸的山坡上,在北岸的沙灘上,到處是臨時支起的帳篷,到處停放著車輛。山川這一刻也顯得分外美好:你看那清清洛水上,波光游漾,變幻不定(藻景,如花紋般的光影),高高山崖上,交錯地覆蓋著一層丹紅色,在陽光下格外耀眼。按照詩中這一節描繪,可以畫出一幅西晉上巳洛水春遊長卷,那景象實在是非常熱鬧而美麗的。
自“馥馥芳袖揮”以下十二句為第三部分,寫遊春女子的歌舞。她們揮起長袖,傳出濃郁的香氣,纖指輕彈,奏起悅耳的琴聲。她們清切的歌唱,是一支悲哀動人的曲子,她們高雅的舞蹈,名稱叫作《幽蘭》。一會兒,又有人朱唇輕啟,唱《九秋》之歌,妍姿閃動,跳《七盤》之舞。——前六句是總寫,主要突出歌舞的清雅,但文辭略嫌浮而不切,這是受了辭賦羅列鋪陳的影響。以下六句專寫舞姿,卻是精細而生動,後世詠舞女的宮體詩,從中受到很大的影響。“赴曲迅驚鴻”,好像是曲調突然改變,舞者的身姿也迅急地隨曲而變,如受驚的鴻鳥,倏忽掠飛。“蹈節如集鸞”,則如見一群女子踏著節拍舞動,好像一群美麗的鸞鳥(傳說中鳳凰之類的鳥),從四方有節奏地聚集到核心。“綺態隨顏變”,是指音樂有喜樂哀傷之變化,舞女們沉浸在音樂中,其容顏隨之改變,而嬌美的舞姿也與容顏相應,或輕捷或遲緩,變化不定。“沈姿無定源”,意思與上句差不多。“沈”通“沉”。“沉姿”即忘懷身外之物的情態,“無定源”乃以水為喻,說舞姿變化無端。“俯仰紛阿那,顧步成可歡”,寫舞者一會兒低頭,一會兒仰首,一會兒回視,一會兒前行,姿態優美,無不婀娜可愛,令人喜歡。這一節描摹,確有令人沉醉而流連忘返之感。
最後四句為第四部分,是全詩的總結。詩人似乎被眼前景象深深地迷住了,直到黃昏來臨,遊春的女子們都已散去,他仍在洛水邊凝思默想。“遺芳結飛飆”,一陣疾風吹來,好像還帶著那些女子身上留下的芳香,然而眼前,卻只見“浮景映清湍”——夕陽的餘光,映照在清澈而湍急的河流上。那一切,並非就這么過去了。“冶容不足詠”是有意抑低,然後反托起結束一句:“春遊良可嘆”。“冶容”即“艷容”,指那些美麗女子的容貌身姿。全詩大部分是在歌詠“冶容”,而為什麼終了卻說“不足詠”,“春遊良可嘆”又是嘆什麼,其中意味,不易把握。
不妨從遠一點的地方說起。陸機作為江南高級士族的後裔,作為東吳名將陸遜、陸抗的子孫,在東吳被西晉滅亡後應召來到洛陽做官,雖然受到洛京貴人的歡迎,其內心仍然非常壓抑。亡國之悲、故鄉之思,常縈繞在心。但他對一切都無可奈何,而且他的性格也不適宜從事充滿危險的政治活動。在這樣的境況中,常常只能在生活的四周尋找某些安慰。陸機的詩比起前人更注意描繪優美的形象,包括自然與女性,其實這種優美形象也就是人生的安慰。從這首《日出東南隅行》來看,雖然不能說完全是寫實,但至少可以相信他有過在洛水邊觀賞女子春遊景象的經歷。然而這種安慰終究是很有限的,甚至會勾引起內心的傷感。一切繁華都會過去,一切美景都會消失,沒有什麼東西是可以留住的。最後四句,大概就包含了這樣的意思。所以,說“冶容不足詠”並非是自我否定,而是為了突出“春遊良可嘆”。
漢代詩歌在描摹女子的美貌時,通常伴隨一個道德主題來造成平衡或者說約制,而陸機這詩卻沒有後一種成份,只是描寫女性的美。這情況,同魏晉士人忽略德行事功,而重視個人的風度氣質乃至外貌,屬於同樣性質的現象。“女子以色為主”也是西晉通行的論調。這當然是站在男性的立場來說話。但拋開這一點不談,重視女子的美貌和重視男子的風度,都是強調人本身要比社會規範來得重要。
拋開德行的因素來描摹女子的美麗,女性美的主題才能在文學中充分地成立。所以,不管這種現象是否帶來新的問題,它應該被看作是文學的進步。有人批評這一類詩沒有思想性,其實美就是價值,未必需要那么多思想性。比如現在不少人都喜愛看模特兒的表演,那裡面也沒有多少思想意義。

作者簡介

陸機(261~303)西晉文學家。世稱“陸平原”,東吳名將陸遜之孫,與其弟陸雲合稱“二陸”。陸機是西晉太康(280-289)、元康(291-299)年間聲譽最著的文學家,被後人譽為“太康之英”。就其創作實踐而言,他的詩歌“才高詞贍,舉體華美”(鍾嶸《詩品》),注重藝術形式技巧,代表了太康文學的主要傾向;就其文學理論而言,他的《文賦》是中國文學理論發展史上第一篇系統的創作論,對後世的文學創作和理論發展,產生了重要影響。陸機的才能是多方面的。文學創作而外,他在史學、藝術方面也多所建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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