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夷列傳》

《伯夷列傳》

《伯夷列傳》出自《史記卷六十一·伯夷列傳第一》,作者司馬遷。該篇是伯夷和叔齊的合傳,冠《史記》列傳之首。在這篇列傳中,作者以“考信於六藝,折衷於孔子”的史料處理原則,於大量論贊之中,夾敘了伯夷、叔齊的簡短事跡。他們先是拒絕接受王位,讓國出逃;武王伐紂的時候,又以仁義叩馬而諫;等到天下宗周之後,又恥食周粟,採薇而食,作歌明志,於是餓死在首陽山上。作者極力頌揚他們積仁潔行、清風高節的崇高品格,抒發了作者的諸多感慨。

基本信息

簡介

本文是司馬遷《史記》列傳部分的首篇。錢鍾書曾在《管錐篇》中這樣評價說:“此篇記夷齊行事甚少,感慨議論居其大闐,僅議論之賓,為傳記之主。馬遷寧騷孤憤,如喉鯁之快於一吐,有欲罷而不能者。”

名文簡介

作者:司馬遷
類型:人物傳記
成文時間:西漢時期

作者小傳

《伯夷列傳》司馬遷頭像
司馬遷(約公元前145或前135年—?)西漢偉大的史學家文學家。字子長,左馮翊夏陽(今陝西韓城)人,父司馬談,學問廣博。漢武帝即位,談為太史令。元封元年(公元前110年),司馬談在臨終時囑咐司馬遷繼續自己的事業,撰寫史書。3年後,司馬遷繼父任太史令,開始在國家藏書處“金匱石室”閱讀,整理歷史資料。20歲時,遊歷長江中下游和山東河南等地,併到廬山和會稽考察傳說中的“禹疏九河”等遺蹟,經沅水湘水流域,憑弔屈原沉水的汨羅江,在曲阜,參觀了孔子的“廟堂車服禮器”。回長安後任郎中。35歲時二次出遊,廣泛地接近下層人民。武帝天漢三年(公元前98年),李陵孤軍深入匈奴,敗降,而司馬遷極言李陵降敵出於無奈,意在待機報答漢朝,因此觸怒武帝,致罪下獄,受宮刑。司馬遷為完成《史記》,隱忍苟活。出獄後任中書令,繼續發憤著書,終於完成了我國最早的一部紀傳體通史《史記》,人稱《太史公書》

原文

《伯夷列傳》司馬遷
夫學者載籍極博,猶考信於六藝。詩書雖缺,然虞夏之文可知也。堯將遜位,讓於虞舜,舜、禹之間,岳牧鹹薦,乃試之於位,典職數十年,功用既興,然後授政。示天下重器,王者大統,傳天下若斯之難也。而說者曰堯讓天下於許由,許由不受,恥之逃隱。及夏之時,有卞隨、務光者。此何以稱焉?太史公曰:余登箕山,其上蓋有許由冢雲。孔子序列古之仁聖賢人,如吳太伯、伯夷之倫詳矣。余以所聞由、光義至高,其文辭不少概見,何哉?
孔子曰: “伯夷、叔齊,不念舊惡,怨是用希。”“求仁得仁,又何怨乎?”余悲伯夷之意,睹軼詩可異焉。其傳曰:
伯夷、叔齊,孤竹君之二子也。父欲立叔齊,及父卒,叔齊讓伯夷。伯夷曰:“父命也。”遂逃去。叔齊亦不肯立而逃之。國人立其中子。於是伯夷、叔齊聞西伯昌善養老,“盍往歸焉?”及至,西伯卒,武王載木主,號為文王,東伐紂。伯夷、叔齊叩馬而諫曰:“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謂孝乎?以臣君,可謂仁乎?”左右欲兵之。太公曰:”此義人也。”扶而去之。武王已平殷亂,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齊恥之,義不食周粟,隱於首陽山,採薇而食之。及餓且死,作歌。其辭曰: “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農、虞、夏,忽焉沒兮,我安適歸矣?於嗟徂兮,命之衰矣!”遂餓死於首陽山。
由此觀之,怨邪非邪?
《伯夷列傳》伯夷畫像

或曰:“天道無親,常與善人。” (9?) 若伯夷、叔齊,可謂善人者非邪?積仁行如此而餓死!且七十子之徒,仲尼獨薦顏淵為好學。然回也屢空,糟糠不厭,而卒蚤夭。天之報施善人,其何如哉?盜跖日殺不辜,肝人之肉,暴戾恣睢,聚黨數千人橫行天下,竟以壽終。是遵何德哉?此其尤大彰明較著者也。若至近世,操行不軌,專犯忌諱,而終身逸樂,富厚累世不絕。或擇地而蹈之,時然後出言,行不由徑,非公正不發憤,而遇禍災者,不可勝數也。余甚惑焉,儻所謂天道,是邪非邪?
子曰:“道不同不相為謀”,亦各從其志也。”故曰:“富貴如可求,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如不可求,從吾所好。”“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雕”。舉世混濁,清士乃見。豈以其重若彼,其輕若此哉?
“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賈子曰:“貪夫徇財烈士徇名,夸者死權,眾庶馮生。”“同明相照同類相求。”雲從龍,風從虎,聖人作而萬物。”伯夷、叔齊雖賢,得夫子而名益彰。顏淵雖篤學,附驥尾而行益顯。岩穴之士,趨舍有時若此,類名堙滅而不稱,悲夫!閭巷之人,欲砥行立名者,非附青雲之士,惡能施於後世哉?

注釋:

①載籍:書籍。②虞、夏之文:指《尚書》中的《堯典》、《舜典》、《大禹謨》等篇。③岳牧:四岳和十二州牧。四岳,傳說為堯舜時四方部落的首領。④典職:任職,管理政務。⑤許由:傳說堯讓帝位給許由,不受,死後葬在箕山,也叫許由山。⑥卞隨、務光:傳說商湯要征伐夏桀,向他倆先徵求意見,都說不知道。後來,商湯又要讓帝位於他們,他們拒絕,投水而死。⑦蓋:表示疑問。⑧吳太伯:周太王的長子。太王有三子:太伯、仲雍、季歷。季歷的兒子就是周文王姬昌。周太王預見到姬昌的聖德,有意傳位給幼子。太伯即同仲雍出走吳國,故稱吳太伯。⑨其文辭:指經傳上記載論述的言辭。少:稍微,略為。概:大略。
①悲:憐憫,同情。睹:觀,看。軼:通佚、逸,散失。②孤竹:在今河北省盧龍縣。③西伯昌:指周文王姬昌。④叩馬:勒住馬。⑤爰:就,於是。⑥左右:旁邊侍候的人。兵:用作動詞,用兵器殺害。⑦太公:武王軍師姜太公,名尚,字子牙。⑧宗周:尊奉周王朝為宗主國。⑨首陽山:即下文的西山。今山西省永濟縣西南。薇:巢菜,又稱野豌豆,嫩莖、葉可食。⑩安:哪裡。適歸:歸往。○11於嗟:表悲嘆。徂:通“殂”,死亡。
①絜:同“潔”,純潔。②七十子:孔子有三千學生賢人七十。顏淵:即顏回,孔子最得意的門生。③屢空:經常貧困。糟糠:粗糙的食物,即酒糟和糠皮。厭:同饜,吃飽。④跖:古時大盜。⑤肝人之肉:《史記會注考證》說,肝疑為膾之誤。膾:切割。⑥暴戾恣睢:殘暴兇狠,任意橫行。⑦若至:到了。近世:實指當世,作者有所忌諱的借辭。⑧擇地而蹈之:選好地方才落步,意為不輕舉妄動。⑨時然後出言:該說的時候才說。⑩行不由徑:走路不抄小道,辦事正大光明。○11:儻:同“倘”。
①見《論語•衛靈公》。②見《論語•子罕》。執鞭之士,泛指擔任卑賤職務,如趕車。③見《論語•子罕》。④見:同“現”,顯露。
①見《論語•衛靈公》。疾:忌恨。沒世:死了。稱:稱讚。②賈子:賈誼。引語見其《服鳥賦》。③徇:同“殉”。烈士:志士。夸者,貪權勢而矜誇的人。死權:為權而死。眾庶:百姓,芸芸眾生。馮:同“憑”。④⑤都是引自《易•乾•文言》。⑥附驥尾:比喻依附先輩或名人之後。⑦岩穴之士:指隱士。趨舍有時:出山和退隱,有合適的時機。⑧類:大概。堙滅:埋沒。稱:稱道。⑨閭巷之人:平民百姓。砥行:磨鍊德行。⑩青雲之士:德行高尚或名位顯著的人。施:延續,引申為流傳。

譯文

《伯夷列傳》李唐·採薇圖
大凡有學問的人,儘管讀書極為廣博,還要考察六經的記載來核實材料的可靠性。《詩》《書》雖然已經殘缺不全,但有關虞舜夏禹記載還是可以讓人了解當時的史實。堯將要退位時,把天下讓給舜。舜和禹在即位以前,四岳、九牧都一致推薦他們,在他們擔任的職務上考察他們。他們掌管職務幾十年,功效已經很明顯了,才正式把帝位讓給他們,表示天下是不輕易授予人的重器。帝王是最高的權力執掌者,所以傳天下是如此的慎重。可是有的傳說說:堯曾經把天下讓給許由,許由不肯接受,引以為恥,逃進山林隱居去了。到夏朝時,又有卞隨務光這樣(不肯接受商湯讓位)的人。這些事為什麼會得到稱道呢?太史公說:我曾經登上箕山,上面原來有傳說是許由的墳墓孔子論述古代聖人賢人的事跡,如讓王位的吳太伯伯夷之類,是很詳細的。我所聽到的許由、務光的德義都很高尚,但在經書中卻見不到有關他們事跡的梗概,這是什麼緣故呢?
孔子說:“伯夷叔齊不記舊仇,因而怨恨很少。”“目的在於求仁,而得到的正是仁,又有什麼可怨恨的呢?”可是我卻為伯夷、叔齊的事跡感到悲哀。讀了他們流傳在民間歌辭,感到有不同於孔子所說的令人驚異的地方。他們的傳記中說:
伯夷、叔齊是孤竹君的兩個兒子。父親想要叔齊即位,到父親死後,叔齊讓位給伯夷,伯夷說: “這是父親的決定啊!”於是逃離了孤竹國。叔齊也不肯即位,逃走了。國中的人便立了孤竹君的二兒子為國君。這時候,伯夷、叔齊聽說西伯姬昌能很好地奉養老人,說: “何不去投奔他呢!”到了那裡,西伯已死。周武王用車子載著西伯的牌位,追封西伯為文王,宣稱奉文王遺命東進討伐紂王。伯夷、叔齊拉住武王的馬韁繩勸說道:“父親死了不去埋葬,竟然大動干戈,能說是孝嗎?身為臣子卻要弒殺君主,能說是仁嗎?”武王左右的人要殺掉他們,太公呂尚說:“這是有節義的人哪!”把他們攙扶到一邊,讓他們走了。武王平定殷紂之亂以後,天下都歸附周朝,而伯夷、叔齊卻認為這是恥辱,堅持節義,不吃周朝的糧食,隱居在首陽山,採食蕨菜為生。等到他們餓得快死的時候,作了一首歌,歌詞說:“登上那座西山啊,採掘山上的蕨菜吃啊。用暴力去取代暴力啊,還不自知為非。神農、虞舜、夏禹那些盛世都匆匆消逝了,我們又去何方尋找歸宿?哎呀,我們即將死去了啊,這是我們命運不濟啊!”於是餓死在首陽山上。
由此看來,他們是怨恨呢,還是不怨恨呢?
《伯夷列傳》司馬遷著《史記》
有人說:“上天對人沒有偏私,總是幫助善人的。”像伯夷、叔齊可以說是善人呢,還是不可以說是善人呢?這樣仁德純厚、品行高潔的人竟會餓死!還有,在七十個弟子之中,孔子唯獨推舉顏淵是最好學的人,但顏回常常遭受貧困之苦,連糟糠都吃不飽,終於過早地死去了。上天對善人的報施,又怎么樣呢?盜跖成天殺害無辜的人,吃人心肝,殘暴兇狠,無法無天,聚集黨徒幾千人,橫行天下,竟然高壽而死,他又有什麼樣的仁德,居然得到善報!這也是特別明顯突出的事例啊。至於到了近代,有的人行為不合道德規範,專門乾犯法紀,但終身安逸享樂,家財萬貫,一代一代地享用無窮;有的人選好了地方才下腳,到了合適的時候才說話,走路都不敢走捷徑,不是公正的事決不發憤去做,但這樣的人碰到災禍的,多得數不勝數啊。對此,我深感困惑。倘使像前面所說的上天贊助善人,是那樣呢,還是不是那樣呢?
孔子說:“觀點主張不同,不必互相磋商。”這意思也是各自按照自己的意願行事罷了!所以說:“如果富貴可以從道義求得,即使做個給人拿鞭子的前驅、開路的小吏,我也乾;如果不可以以道義求得,那就按照我所喜好的去做。” “到了嚴冬季節,才能知道松柏的葉子是最後凋落的。”當整個社會都混濁污穢的時候,高潔之士才會顯現出來。這或許是因為俗人對富貴是看得那樣的重,而高潔之士對富貴卻看得這樣的輕吧!
“君子所擔心的是死後名聲不被人們所稱道。”賈子說:“貪吝的人為財而死,好義的人為名獻身,煊赫的人為權勢送命,普通的百姓只求維持生存。”同樣閃耀光芒的,才會互相映照;同一氣質的物類,便會彼此吸引。“雲隨龍而上升,風從虎而振起,聖人興起而世間萬物的性能也隨之彰顯。”伯夷、叔齊雖有賢德,而得到了孔子的讚譽則聲名越發顯著;顏淵雖然專心好學,也是因為附在千里馬尾巴上才能名聲顯著。居住山林的隱士,或成名於世,或湮沒無聞,都在於時運,像這類聲名湮滅而不為後世所稱道的,實在可悲呀!普通的人要想修養品德,建立聲名,不依附於德高望重的人的表彰,怎么可能使聲名留傳到後世呢?

影響與傳播

《伯夷列傳》書影
文章熱情歌頌了伯夷、叔齊注重節義的高尚品德。伯夷、叔齊能夠放棄國君的位置就像扔掉一隻破子一樣容易,和現實生活中那些為爭權奪利而搞陰謀詭計,不惜血流成河的人比起來,真有著天淵之別啊!司馬遷正是通過歌頌伯夷的“讓”,來批判現實政治生活中的“爭”。這一點他在《太史公自序》中說得很明白:“末世爭利,唯征奔義,讓國餓死,天下稱之。”回顧一下劉邦建國以來,一直到漢武帝晚年西漢社會的紛爭,就能夠理解司馬遷文中所包含的對於現實的針砭。
其實伯夷其人的存在至今是一個疑問。清代梁玉繩《史記志疑》中曾羅列了十條證據說明其人其事的不可信。我們可以把伯夷看作是司馬遷在先秦諸子書,尤其是在《莊子》各篇不同說法的基礎上,集中概括、加工而成的藝術形象。對於伯夷的評價也是有分歧的。封建時代就有對伯夷的否定評價,認為武王伐紂是討伐不義,伯夷為此不食周粟是不識大體。毛澤東曾經說伯夷是一個“對自己國家的人民不負責任,開小差逃跑,又反對武王領導的當時的人民解放戰爭”的“民主個人主義者”。從今天的觀點來看,伯夷這個人頗有點“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吧”的我行我素的個性。但不管怎樣,在伯夷身上集中體現了封建時代知識分子堅守道義、潔身自好,寧折不彎的人格理想,司馬遷將為之立傳,不是順手拈來的隨意之舉,是蘊涵有深意的。伯夷、叔齊的遭際,和司馬遷自身直道而行而遭遇不幸的悲劇命運有一定的相似之處,司馬遷對伯夷的歌頌和同情,也包含了對自己的激勵。

專家點評

伯夷、叔齊是商朝孤竹國國君的兩個兒子。父親想要叔齊即位。父親死後,叔齊讓位給伯夷,伯夷不肯接受,逃離了孤竹國。叔齊也不肯繼位,逃走了。國中的人便立了孤竹君的二兒子為國君。這時候,伯夷、叔齊聽說西伯姬昌能很好地奉養老人,就去投奔西伯。到的時候西伯已經死了。周武王用車子載著西伯的牌位,追封西伯為文王,宣稱奉文王遺命東進討伐紂王。伯夷、叔齊認為父親死了不去埋葬,是不孝;身為臣子卻要弒殺君主,是不仁。因此在半路上勸阻武王不要進兵。後來武王統一天下,伯夷、叔齊卻堅持不吃周朝的糧食。他們隱居在首陽山,以採食蕨菜為生。臨死前作歌,表達了對武王以暴易暴、不以為非的不滿和對傳說中盛世的嚮往。最終餓死在首陽山上。
文章的目的是為伯夷、叔齊立傳,但起筆卻從和伯夷叔齊一樣藐視君權富貴的許由務光說起,他們德行高尚,可是卻默默無聞,和伯夷、叔齊聞名後世截然不同。為什麼會這樣呢?這才引出傳記中心人物伯夷、叔齊。文章的第二段是對伯夷、叔齊生平事跡的簡單勾勒,以敘述為主,此後幾乎全是議論,縱橫議論,氣勢連貫。這種以議論為主,以敘事為輔的寫法和一般的傳記是大不一樣的。文中糾正了關於他們在死時毫無怨恨的說法,最後一段指出伯夷、叔齊名聞後世,與孔子稱頌有直接關係,和首段的問題遙相呼應,結構十分嚴謹。
伯夷、叔齊和孔子的弟子顏回都被認為仁德純厚、品行高潔的代表,可是他們或者餓死,或者短命,結局都很悲慘,而盜跖成天殘害無辜,橫行天下,最後卻能夠高壽。作者不由得對“天道無親,常與善人”這種說法表示懷疑,從而質疑“天道”本身是否存在: “余甚惑焉,倘所謂天道,是耶?非耶?”這種反迷信、反天道的思想,在“天人感應”之說盛行的西漢時代,是極其可貴的。這和他在《封禪書》《陳涉世家》《田單列傳》中對天道迷信思想的否定態度也是一以貫之的。而這些又恰恰是寫在當時統治者大肆鼓吹天道的時代,這就使我們越發感到了司馬遷這種反迷信、反天道思想的可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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