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滔[晚唐五代著名文學家]

黃滔(公元840-911年) 字文江。莆田縣(今城廂區)人。唐乾寧二年(公元895年)登進士,官國子四門博士,因宦官亂政,憤然棄職回鄉。王審知主閩,奏授御史里行,充任威武軍節度推官。黃滔是晚唐著名詩人,《全唐詩》收錄其詩作一百多首。還曾輯唐代福建人詩作刊行《泉山秀句集》30卷,是第一部閩人詩歌總集,對保護福建文化起了一定作用。他是莆田早期的文學家,人稱“閩中文章初祖”,其著作《黃御史集》被收集於清代《四庫全書》和《叢書集成》。

唐末五代時期,閩中才士輩出,黃滔就是其中的傑出代表之一。

人物經過

唐大中十四年(860),年已弱冠的黃滔隻身一人離開家鄉涵江黃巷,來到30多里外的縣城西北南山東峰書堂苦讀,並且在山上一讀就是十年。唐鹹通十二年(871),黃滔北上長安求取功名,經過1年多的長途跋涉,終於來到了長安。第一次考試,黃滔初場即落第。但這次落第不過只是他屢試不第的開始。從此以後,歷經24年,經過了20場考試,因考官徇私舞弊,場場落第。他哀嘆:“花當落第眼,雨暗出城天。”但仍不甘心,“莫道還家不惆悵,蘇秦羈旅長卿貧”,只好流落京城繼續等待。儘管考舉道路不暢,黃滔還是善於調節身心。每當考試落第,他總要離開長安,放逐江湖,到各地遊覽,幾乎走遍了祖國的山山水水。期間,黃滔不僅寫了大量的詩歌,而且常與名士羅隱、韓、崔道融等人相互唱和。仕途的不得意,以及飽嘗流離貧困之苦,使他的思想逐漸接近民眾,痛恨為爭權奪利而無休止的軍閥混戰,同情陷於戰爭和饑饉中的人民,他寫下了《書事》一詩,表達自己的心聲:“望歲心空切,千夫盡把弓。千家數人在,一稅十年空。”這些經歷為他以後回閩輔佐閩王王審知治閩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唐中和三年(883),在朝廷多事之秋,停舉之年,黃滔回到故鄉涵江黃巷。不久,舉家遷往30里外的縣城東南角城鄉結合部烏石山東麓的前埭。

唐乾寧二年(895),博學多才、命運坎坷的黃滔終於考中進士,他像所有的新科進士一樣,第一件事就是回鄉省親。其時藩鎮割據,政局動盪,朝廷無暇授官。直到唐光化二年(899),黃滔才被授予“四門博士”的閒職。一年後,宦官劉季述作亂,黃滔避亂回閩。

唐天復元年(901),黃滔應主持閩政的王審知徵聘並得到重用。他悉心輔佐王審知治閩,盡情施展自己的抱負,提倡節約官府開支、減賦稅、輕徭役;重商務、開港路、興旺海上貿易;建學校、育人才,發展地方文化。王審知一一採納了黃滔的建議。當朱溫篡唐後,割據各地的軍閥紛紛稱王。黃滔審時度勢,以一個老練的政治家眼光,建議王審知“寧為開門節度使,不為閉門天子”。王審知接受了黃滔的建議,奉後梁、後唐為正朔,使福建在天下大亂、軍閥混戰的情況下,能夠獨享太平,30年免受兵禍。朱溫為拉攏王審知,也逐步為他加官進爵,公元909年,拜王審知為中書令(宰相)、福州大都督;次年,又加封王審知為閩王。對於黃滔的匡正之功,《四庫全書總目提要·黃御史集》評價說:“王審知據有全閩,而終守臣節,滔匡正之力為多。”

黃滔的匡正之功,致使閩地一時成為樂土,北方名士李洵、韓 、崔道融、趙觀文、王滌等人,紛紛來閩避亂,他一一禮遇這些流亡名士,名士們逐“悉主於滔”。黃滔在作為一名政治家的同時,不失詩人本色。他將自唐高祖武德至昭宗天佑290年間福建詩人寫下的詩歌,編集成《泉山秀句》30卷,這是福建的第一部詩歌總集,可惜後來散佚於亂世。黃韜輔佐王審知八年,官至監察御史里行、威武軍節度推官,

後梁開平五年(911年),黃滔晚年離福州回莆田定居。是年,病逝於東里家中,終年72歲,葬於離家約兩里許的烏石山腰。該地如今早已成了人聲喧囂的鬧市,黃滔的墓葬地成了莆田哲理中學的大門口,墓前的石碑早已化為烏有。

成就榮譽

晚唐五代著名文學家,被譽為“福建文壇盟主”、“閩中文章初祖”。

紀念場所

黃滔公園

黃滔公園位於莆田市城廂區莆田哲理中學(莆田二中)校園內,塑有一尊丈余高的石像。石像 的雕飾為古代官宦一般的樣子,頭戴烏紗帽,雙目凝視著遠方,手中攝著書卷,一副聚精會神的讀書姿態,分明是一位儒雅之士。

黃滔公園本是他的英靈安息之地,莆田二中校園擴建後,便把黃滔的墳墓給裹進其中。

黃滔祠

黃滔祠位於莆田市區東里巷內,已有700年歷史,是莆田現存年代最早、面積最大、結構完整的古祠。莆田東里黃姓始祖黃滔博學多才,能詩善文,是唐末著名文學家,被譽為“八閩文壇之主”、“莆文章始祖”。如今黃滔的後裔已遍布海內外。從這座古祠堂走出來的進士有78人,其中包括狀元一人,因此黃滔祠也被稱為“八閩名祠”。

家族後裔

《四庫全書》收《黃御史集》10卷,附錄1卷。黃滔故居蕃衍出的後裔,有進士94人,其中狀元2人即後唐天成丁亥(927)科狀元、端明殿掌院學士潘湖翁黃仁穎(福建省方誌委主編《福建歷代狀元》有載,黃滔次孫,黃珦次子、黃仁願之弟)居晉江潘湖;黃公度宋紹興八年(1138)狀元、簽書平海軍節度判官居莆田東里;榜眼宰相1人即宋隆興元年(1163)年癸未科木待問榜一甲第二名進士(榜眼)官至知樞密院事、資政殿大學士(宰相)黃洽居福州候官(今屬福清與閩候交界處)東里;尚書1人即南京禮部尚書兼翰林學士黃綰居浙江紫霄山樊川江北東里;歷代解元出身的14人。

史籍記載

按照黃滔的記載,故鄉的第一座寺院靈岩寺,來源於故鄉的第一個書院——湖山書院。莆田縣誌記載,陳永定元年(公元557年),鄭露三兄弟(根據鄭金陵《南湖三先生生活年代考》,鄭露生於唐開元二十八年,黃滔記載的“滎陽鄭生,系鄭露的先祖,而非鄭露本人。本文採用縣誌記載。)從鄰縣永福,移居南山,開辦湖山書院。鄭露祖籍滎陽,與黃滔的祖籍固始,都屬於今天的河南。這使得即便在今天,我對河南人仍然保持著一份應有的敬意。鄭露三兄弟開辦的第一個書院,雖然只有一年時間,但結束了讀書只能依靠門弟傳承的歷史,開了以書堂作為培養人才的風氣,為我故鄉文明的普及做出了傑出貢獻,被稱為“開莆來學”的南湖三先生。

鄭露來到黃虎故鄉時,正是處於南朝梁陳之際。此時,佛學東漸,儒者鄭露是邑內第一個皈依佛門的俗家弟子。皈依的過程,根據黃滔的記載是:“既而秋一夕,風月清朗,俄有神人鶴髮麻衣,丈余其狀,現於堂曰:誠易茲為佛宇,善莫之大。生拜而諾,瞬而失。旋以堂居僧佛像,獻其居為金仙院,即陳永定二年庚申也”。這個記載多少有點模仿性質。模仿者當然不是黃滔,而是鄭露。鄭露的夢與東漢明帝的夢似乎太相似了。漢明帝夢來了個白馬寺,鄭露則夢出了金仙院。無獨有偶,根據黃滔在《泉州開元寺佛殿碑記》中敘述,百多年後開元寺的前身蓮花道場,也是來自儒者黃守恭的施捨。垂拱二年(686),黃守恭看到家裡的桑樹上吐出了白蓮花,就將房屋舍為蓮花道場。後來,蓮花道場升格為興教寺,再為龍興寺,最後成為開元寺。宗教傳播總是以神跡為開路先鋒,神州大地,每興建一座寺院,都會伴隨著一個美麗的傳說。

合理的推斷應當是,當佛教在公元一世紀傳入中國後,至遲在四世紀時,隨著永嘉之亂,衣冠南渡,八大姓入閩,傳入了福建;公元六世紀時,傳入莆田;梁陳之際,故鄉已經有了雲遊僧人傳道,鄭露決定皈依佛門後,想將剛開張一年儒家書院改為釋門道場,無法說明理由,只好以南柯一夢圓說。

金仙院在隋朝的時候,升格為金仙寺。唐景雲二年,唐睿宗李旦詔金仙寺高僧志彥入大內,講解《四分律》。李旦在聽完這位律宗大律師的講解後,深感滿意,授予志彥“聰明”稱號。聰明律師志彥隨緣談起在隋唐之際,金仙寺內曾有無際禪師,因修持《妙法蓮花經》,感動寺前頑石湧出泉水,無際圓寂之後,泉水越變越清的往事。李旦逐敇封改寺名為“靈岩寺”,並命當時的書法大家柳公權題寫寺名。

佛教從河南傳到我故鄉時,用了整整五百年;從進入福建境內,到達我家門口時,用了整整兩百年。關山險阻,信息傳播是如此地艱難,這是今天我們生活在網際網路時代的人無法想像的。鄭露將儒家的傳道場所書院,改成了佛家的寺院,反映當時儒釋二道此消彼長的時代現象。這個現象理所當然地反映到了我的先祖家族內部,黃滔黃璞兄弟成為一代大儒,留名青史;而他們的堂叔黃宗法(文矩、妙應、涅盤)、黃宗精(本寂)兄弟,則為一代高僧,留名禪林。

黃滔在山上讀書,一讀就是十年。十年前,黃滔曾在書堂庭院中栽種的兩株龍眼樹,如今早已鬱鬱蔥蔥,枝盛葉茂,每當夏季來臨,樹上總要結出累累果實。黃滔覺得十年寒窗也已經到了結出果實的時候了,動員學友效法歐陽詹等三位先賢,聯袂進京趕考。然而,黃滔的提議不僅遭到陳蔚、歐陽碣的反對,就連自己的從弟黃楷也堅決反對。唐鹹通十二年(公元871),黃滔只好單身一人背負行囊,隨著前往朝廷執行上計任務的計吏,奔赴長安求取功名。

陳蔚等三人堅持反對求取功名的理由,黃滔的第十八世裔孫黃仲昭在《八閩通志》中,作了以下說明:“唐以通榜取人,末流滋敝,鹹通、乾符之際,公卿貴游相為汲引,而懷才抱藝者遐遺草澤,是以三子率不西邁,惟滔獨隨計吏奮跡舉場。”

考舉制度創製於隋朝,唐朝沿之。唐太宗對考舉制度的評價是使“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先秦時代,政權基本掌握在貴族公卿手中,政權交替的基本形式是世襲。漢魏之際,天下一統,除了皇帝可以世襲外,政權開始向知識分子開放。漢魏晉三代採用選舉制,選舉知識分子參與國家政權,即所謂察舉“孝廉”。孝當然是孝子,廉為廉吏(吏多半為太學生畢業)。選舉名為鄉選里舉,但由於名額限制(如東漢時代,大郡每年只能推報1名),向中央推報誰,權力自然掌握在郡縣長官之手。選舉制在漢代,特別是西漢,曾為國家選拔人才,填補貴族留下的權力真空,起到重要作用。但每一項制度實施久了,都會產生流弊。被郡縣長官舉薦的人才,到了舉薦人故鄉擔任長官之後,免不了又反過來舉薦自己恩師的後人,或者族親。長此以往,就形成了新的階級——豪門望族,並壟斷了國家權力。到了晉朝,上品無寒門,下品無世族,已經蔚然成為風氣。

隋文帝楊堅針對這種弊端,改選舉為科舉,分科取士。所謂分科,主要是進士與明經兩科,兩科之分別在於進士重辭章,而明經注重考經義。由於辭章的獨創性,以及進士及第錄取名額較少,時人重進士而輕明經。黃滔的從兄黃璞就在明經及第以後,又參加進士考試。

讀書人只要出身清白,向地方政府報個名字,得到推薦,就可以入京應試,所謂“懷牒自列”。牒者,公文也,即地方政府出具的介紹信。由於錄取權力操於中央,推薦名額不限,地方政府總是樂於出具證明。凡被推薦參加中央考試的學子,統稱為進士,考試合格者,授予進士及第。唐沿隋制,每年科舉一次,選拔人才。考試採用公卷通榜之制。所謂公卷,就是考生把平時所做的詩文送交中央大儒們審閱。此輩先進,看了後生的作業後,發布輿論“揄揚品第”。所謂通榜,則是在考試時試卷不糊名,根據答卷內容,結合平時社會與政府先輩的公論,來選拔知名人士,不專憑一日之長短。有的主考官謙遜,因不了解考生的學術公評,自己不定榜,而請他人來定榜次,甚至請考生自定榜次。唐德宗貞元七年(791),禮部侍郎杜黃裳第一次擔任主考,讓考生自定榜次,70多歲的考生尹樞文欣然從命,定出進士及第者林藻等30人,並自擬為榜首狀元。參考的500多名士子無人不服,轟動朝野,一時傳為佳話。

從選才的角度看,此種做法較之宋代以後採用試卷糊名,僅憑一日之功論長短,更能篩選出真才實學的人才。但公卷通榜制到了黃滔生活的晚唐時,已經弊病叢生。公卿與貴游相互勾結,中央大儒們看重的不再是人品與文章,而是鄉黨之間的互利互惠。身處晚唐時代的陳蔚等三人,看清了朝廷考試制度的腐敗,留守青山,與靈岩寺的鐘聲為伴,後不知所終。

黃滔經過1年多的長途跋涉,終於來到了長安。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是讀書人必修的兩門課程。萬卷書在於積累知識,萬里路用於體察風土人情長見識。漫長的長征,既是一次身體的磨練,也是心智的陶冶,箇中滋味,是如今我們生活在飛機火車年代的人,難以體味的。黃滔來到長安的那年,正好是閏八月,面對即將來臨的初次應試,他心情忐忑不安,寫了《閏八月》詩:“無人不愛今年閏,月看中秋兩度圓。惟鞏雨師風伯意,至時還奪上樓天。”大概是因為太緊張了,第一次考試,黃滔初場即落第。落第後,他寫了《下第》詩:“昨夜孤燈下,闌乾泣數行。辭家從早歲,落第在初場……”但這次落第不過只是他屢試不第的開始。從此以後,黃滔歷經名場24年,經過了20場考試(中間因河東兵變、黃巢攻破長安等,朝廷停考4年),場場落第。

面對多次落第,黃滔既憤慨又感傷:“一年年課數千言,口祝心祠挈出門。孤進難時誰肯薦,主司通處不須論……”心灰意冷的黃滔想到了退居山林:“老居江上村,孤寂欲何言”,“若有水田過十畝,早應歸去狄江村”。 到了後來,他幾乎患上了黃榜恐懼症:“愁聞南院看期到,恐被東牆舊恨侵。”

在長安流浪的黃滔,迫於形勢,免不了需要苟苟營營,每年向權貴遞送數千言的詩賦,但孤寒一介,沒有強有力的援手,自然難與公卿子弟相比。唐開元之後,原本與朝廷政權人物關係較疏的山東士族,為求仕進,大量參加科舉。到了唐朝中後期,士族一直在科舉系統占有很大的勢力,除了社會地位最高的山東士族,還包括原與隋唐政權關係較密的關隴集團。這些舊家與在科舉中成為新宦的士族,扼住了書生們通向龍門之道。據史料載,北方舉子進京考試,高中率約為10%,而南方舉子的比率是1%,懸殊達10倍。身處與中央隔絕的福建士子,科舉之路就更為艱辛。對此現象,黃滔後來總結為:“豪貴塞龍門之路,平人藝士十攻九敗。”

雖然福建在神龍二年(706),就產生了自己的第一個進士薛令之,但一直到了86年後的貞元七年才有了第二個進士林藻。起步既晚,中央的考舉利益集團又已形成,福建士子在長安難免就有“草澤單寒”,“宇內跡單,天涯親老”的孤寒感慨了。即使到了黃滔流落京城,專事考舉的年代,福建士子的孤寒狀況並沒有改善。公元877年,當黃滔的同鄉陳嶠考取進士時,對於福建讀書人還是“振光輝於甲乙,開道路於孤平”。當時陳嶠已經63歲了,考了幾十場。與黃滔同時在長安專職考舉的還有歐陽詹的孫子歐陽澥,黃滔的表叔陳黯,以及同鄉徐寅、林寬、陳樵等人。歐陽澥、陳黯、林寬、陳樵等人少的考了17場,多的考了20場,最後都無功而返。黃滔在送別這些共同淪落在天涯的老鄉加朋友時,寫了一首又一首傷感的詩歌。

然而,退而獨善其身,不過是儒者不得意時的想法。達則兼善天下,才是讀書人應有的抱負。黃滔在心灰意冷的同時,功名之心並未稍減,“十年除夜在孤館,萬里一身求大名”是他無奈的感嘆,也是真實的想法。甚至當黃巢大軍攻破長安,僖宗流亡四川,朝廷停考時,他還感到遺憾:“大朝多事還停舉,故國經荒未有家。”

儘管考舉道路不暢,黃滔還是善於調節身心。每當考試落第,他總要離開長安,放逐江湖,到各地遊覽,幾乎走遍了祖國的山山水水。他最常去的是吳越之地。黃滔喜愛三吳煙水,百越山川:“吳中煙水越中山,莫把漁樵謾自寬。歸泛扁舟可容易,五湖高士是拋官”。黃滔在與大自然進行零距離接觸的過程中,寫了大量的詩歌,既有名篇,也不乏名句。名篇如《過商山》:“燕雁一來後,人人盡到關。如何沖臘雪,獨自過商山。贏馬高坡下,哀猿絕壁間。此心無處說,鬢向少年斑”;又如《雁》:“楚岸花晴塞柳衰,年年南北去來期。江城日暮見飛處,旅館月明聞過時。萬里風霜休更恨,滿川菸草且須疑。洞庭雲水瀟湘雨,好把寒更一一知”等。名句如:“青山寒帶雨,古木夜啼猿”;“一聲初觸夢,半白已侵頭”;“鳥帶夕陽投遠樹,人沖臘雪往邊沙”;“寺寒三伏雨,松偃數朝枝”;“余燈依古壁,片月下滄州”等等。

黃滔一生留下了大量的詩歌,僅被收入《全唐詩》的就有208首,是唐末五代與韋莊、羅隱、杜荀鶴並列的著名詩人。洪邁對黃滔的詩文推崇備至,認為唐代:“文盛於韓柳皇甫,而其衰也為孫樵為劉蛻為沈顏。詩盛於李杜劉白,而其衰也為鄭谷為羅隱為杜荀鶴。御史生最晚,而獨不其然,其文贍蔚有典,則策扶教化。其詩清醇豐潤,若與人對語。和氣鬱郁,有正元、長慶風概”。御史即指黃滔,正元疑為刊印之誤,應為貞元。貞元、長慶之風的代表人物,正是劉禹錫與白居易。將黃滔之詩置於晚唐著名詩人鄭谷、羅隱、杜荀鶴之上,與劉白並駕齊驅,可見洪邁對黃滔評價之高。洪邁對黃滔的賦同樣予以極高的評價:“雄新雋永,使人讀之廢卷太息,如身生是時,目攝其故。為文若是,其亦可貴”。洪邁官做得大,以端明殿大學士致仕,學識更是過人,《容齋筆記》傅洽經史,文備眾體,古今世事幾乎無所不知,領袖在世之時,終身愛不釋手,直到逝世前13天,還讓工作人員找來閱讀;《夷堅志》談神論鬼,天上地下盡搜其中,陸游稱之“豈惟堪史補,端足擅文豪”。以洪邁的身份與學識,給予黃滔這種評價,是極有份量的。

與陸游等人並稱為“南宋四大詩人”之一的楊萬里則感慨說,自己在中都(臨安)為官時,研讀過唐人詩集200多家,自謂對唐詩見解不貧,但當自己“歸耕南溪之上,永豐明府莆陽黃君沃又遺以祖御史公文集,其詩尤奇。蓋余在中都時未見也”。黃沃為狀元黃公度的兒子、御史黃滔的雲孫,時任永豐縣知縣。楊萬里對詩至唐而盛,至晚唐而工的主要原因歸結為考舉:“蓋當時以此設科取士,皆爭竭其心思而為之。故其工後無及焉”;黃滔之詩是“挾其深博之學,雄雋之文,檃栝其偉辭以為詩”。

然而,儘管黃滔的詩文賦具有很高的成就,但歷史並未給予他應有的地位。洪邁認為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主要是,黃滔“得官未幾而朱梁移國,因歸閩不復西,故不克大章顯於世”。黃滔太早脫離了政治與輿論中心的首都,回到遠離中心的福建。這是黃滔文學成就未取得應有的歷史地位的主要原因。洪邁所揭示的這種現象如今依然存在,在文學藝術領域,影響總是決定地位,不僅決定當前的地位,而且常常還決定歷史地位,在城外放十炮,不如在京城開一槍,甚至放一掛鞭炮。京城,永遠具有最高的話語權。

流落在長安的黃滔不僅寫了大量的詩歌,而且常與名士羅隱、韓偓、崔道融等人相互唱和。在浪跡江湖的歲月里,他看到戰爭的殘酷,寫下了《書事》一詩,表達自己的心聲:“望歲心空切,千夫盡把弓。千家數人在,一稅十年空。沒陣風沙黑,燒城水陸紅……”黃滔關切民眾的悲苦生活,了解民眾的需求,下意識地歷練自己的才幹,為今後回閩輔佐閩王治閩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公元883年,黃滔在朝廷多事之秋,停舉之年,曾經回到故鄉涵江黃巷。不久,他帶著妻子陳氏、兒子黃珦,舉家遷往30里外的縣城東南角城鄉結合部——烏石山東麓的前埭(即今之東里)。唐時,這裡依山靠海,綠樹成蔭,境內名山壺山、九華,一南一北遙相呼應,景色十分宜人。

對於黃滔是否是東里黃氏的創始人,《莆陽黃氏通書》記載著兩種說法。主流說法認為是黃滔本人。另有一種說法,認為創始人實為黃滔的父親黃山周,只不過後來黃滔的名氣大了,演化成了黃滔。後一種說法很難站得住腳。理由有兩條:一是黃山周的墳墓與涵江黃巷黃氏祖墳葬在一起,為當時風景秀麗的九峰,而黃滔的墳墓就在東里附近;作為開宗立派的一代始祖,葉落歸根的根就是在子孫即將繁衍生長的地方,既便於保佑子孫,又便於子孫祭祀;黃虎之墓在我的故鄉石庭,黃岸之墓在他的開創地涵江黃巷,都說明了這個道理。二是東里黃氏乃詩禮傳家的簪纓之族,子孫不乏理學名臣,絕不會因為兒子的名氣大了,就將老子開天闢地的功勞算到兒子頭上,做出有違孝道之事。

至於黃滔何時遷徙到東里,一直無人深入考究。流行的說法,此事發生在公元879年。那年,黃巢率大軍鑿開仙霞嶺700里山道,從浙江進入福建。不久,大軍沿著福泉漳古道向廣東進發,途經涵江黃巷時,發生了一件在故鄉傳為千古美談的事。當時大約是黃昏,大軍一路舉著火把前進,路經黃璞家門時,黃巢下令:“此儒者之家,滅炬而過”。全軍肅然,勒兵滅炬而過。佳話傳千古,但黃巢為何有此有違於正常的行為?傳統的解釋(《新唐書》)是黃巢軍中流行“逢儒則辱”的忌諱。這種說法顯然忘記了“沖天大將軍”雖然武裝販賣私鹽多年,直至與朝廷發生大規模衝突,但他同時又是一位多年考取進士不第的儒者。“我花開後百花殺”,並不是一介武夫所能吟唱出來的。

根據記載,黃滔的從兄黃璞樂善好施,先後周濟鄰里士民200多家;舍田租500石、水田50畝,建上生寺(後再舍275畝田資建)。由此推見,黃璞的家境相當不錯,在黃巢眼裡屬於標準的土豪一類人物,是被專政的對象。黃巢滅炬的原因,惟一能夠解釋的理由,是黃巢早聞黃璞的賢名。黃璞的父親黃昌齡為大理寺評事,類似於如今的最高法院法官。地位雖然沒有美國的最高法院法官高,但考慮到當時大理寺評事人數很少,其地位與影響也一定比如今中國的最高法院法官高出許多。黃璞自號霧居子,著有《霧居子集》,其中《閩川名士傳》是福建的第一部人物傳。黃璞生有8個兒子,公元890年黃璞進士及第後,被授予崇文館校書郎,後來4個兒子也擔任了著作郎、秘書省正字一類的館職,被後世稱為“一門五學士”。

黃璞自少就有賢名,到了公元879年,中年的黃璞早已成為福建名重一時的大儒。在福州住紮過兩個多月的黃巢不能不聞知黃璞的賢名。於是,一支令大唐王朝土崩瓦解的虎狼之師,在黃滔的故鄉黃璞的門前,吹滅火把,悄悄然地穿行而過。

流行的說法認為這一年,由於朝廷停考,黃滔回到了故鄉。當黃巢大軍過後不久,黃滔就搬遷東里。持這種說法的人,引用黃滔《與從兄黃璞詩》為證:“縱徵終不起,相與避煙塵。等到中興日,同看上國春。新詩說人盡,舊宅落花顏。移覓深山住,啼猿作四鄰。”

但黃滔在《別友人》等多首詩詞中,表達了類似“十年漂泊在京華”的意思。由此推斷,公元879年,雖然朝廷停考,但黃滔並未回到故鄉。公元881年,“龜洋二真身菩薩”之一的慧忠和尚圓寂,葬於東塔。公元883年,黃滔為龜洋靈感禪院剛剛竣工不久的東塔撰寫《龜洋靈感禪院東塔和尚碑》。據此可知,黃滔是年在家。至於“相與避煙塵”,並不一定指黃巢進軍福建。公元881年,王緒已帶領王潮、王審邽、王審知三兄弟,率領另一批河南人,進軍福建,攻城略地,狼煙四起,馬蹄聲急。直到11年後福州被攻陷,王潮兄弟統治福建全境為止。黃滔搬遷東里的時間,也不會遲於公元884年。因為那年黃滔啟程前往四川,當他再次回到故里時,已經是進士及第之後,福建全境也已在觀察使王潮、副使王審知的有效統治之下,既結束了“從徵終不起”的落魄,也不需要“相與避煙塵”。

公元883至884年的某一天,黃滔搬遷到東里新居。在新居的生活期間,他經常前往看望老友林希劉。青年之時,黃滔曾常與林希劉詩歌唱和,相交莫逆。如今,斯人已逝,陰陽兩界,黃滔常在孤墳之前坐石忘月,任憑心事濤濤,悲嗟唏噓。黃滔後來在《烏石村——即林希劉》詩中,記錄了這段往事:“往日江村今物華,一回登覽一悲嗟。故人歿後城頭月,新鳥啼來隴上花。賣劍錢銷知絕俗,聞蟬詩苦即思家。謝公古郡青山在,三尺孤墳撲海沙。”

黃滔搬遷烏石山麓定居,除了因為自己的貧困與心高氣傲之外,想與好友林希劉相鄰做伴,恐怕也是一個重要原因。黃滔此舉與歐陽詹身後墓葬南山,有異曲同工之妙——能改變貧困的現實,黃滔在《秋夕貧居》詩中記載了自己落魄的情形:“聽歌桂席闌,下馬槐煙里。豪門腐粱肉,窮巷思糠秕。孤燈照獨吟,半壁秋花死。遲明亦如晦,雞唱徒為爾”。秋天如此,冬天依然。黃滔在那年冬末,又題《貧居冬杪》詩一首:“數塞未求通,吾非學養蒙。窮居歲杪雨,孤坐夜深風。年長慚昭代,才微辱至公。還愁把春酒,雙淚污杯中。”

儘管是還愁把春酒,黃滔還是鍾情於春闈大比。公元884年,黃滔啟程入川,尋找流亡在蜀的中央政府。唐朝天子與四川實在是太有緣分了。安史之亂,馬嵬兵變,玄宗幸蜀;一個半世紀後,黃巢攻破長安,僖宗再度入川。自從安史之亂後,地方藩鎮與中央政府已經越離越遠。王仙芝、黃巢只不過是販賣私鹽,侵害國家鹽鐵專營的投機倒把分子,雖然後來發展到了武裝對抗,但起事之初,州縣長官對星星之火不僅沒有及時撲滅,而且怕承擔領導責任,乾脆隱瞞不報,致使星星之火,呈現出燎原之勢。事情鬧大後,各地節度使為了自己的利益,相互觀望,致朝廷安危於不顧,直到長安城破,皇帝流亡。

當黃滔路經關中腹地馬嵬時,不禁想起百多年前的往事,寫了《馬嵬二首》:

“鐵馬嘶風一渡河,淚珠零便作驚波。鳴泉亦感上皇意,流下隴頭嗚咽多。”

“龍腦移香鳳輦留,可能千古永悠悠。夜台若使香魂在,應作煙花生隴頭。”

“錦江晴碧劍峰奇,合有千年降聖時。天意從來知幸蜀,不關胎禍自蛾眉。”

自白香山的《長恨歌》後,唐代詩人多為楊玉環打抱不平。稍後,羅隱也在《帝幸蜀》詩中表達了與黃滔類似的思想:“馬嵬山色翠依依,又見鑾輿幸蜀歸。泉下阿蠻應有語,這回休更怨楊妃”。阿蠻者,阿瞞也,唐玄宗之小名。

黃滔剛入川不久,就傳來黃巢兵敗被殺的訊息。於是,中央流亡政府浩浩蕩蕩起駕迴鑾。不久,因宦官與節度使交惡,地方軍閥逼迫長安,驚魂未定的僖宗,再次逃離長安,朝廷繼續停考。公元886年,朝廷恢復考試,錄取進士及第9人,黃滔再次落第。此後,朝廷年年放榜,黃滔年年榜上無名。而在此期間,黃滔的好友與親戚陳嶠、韓偓、黃璞、陳乘、徐寅等人,陸續進士及第。

乾寧二年(895),是黃滔命運轉折的年份。56歲的黃滔終於在南院黃榜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在25名進士中,他名列第十。當日,黃滔喜不自勝 ,寫下《放榜日》七律一首,表達自己的心情:“吾唐取士最堪夸,仙榜標名出曙霞。白馬嘶風三十轡,朱門秉燭一千家。郄詵聯臂升天路,宣聖飛章奏日華。歲歲人人來不得,曲江煙水杏園花”。當夜,瓊林大宴,黃滔又賦詩贈人,表達了自己“業詩攻賦薦鄉書,二紀如鴻歷九衢”的辛酸,與“垂名入甲成龍去,列姓如丁作鶴來”的喜悅。

然而,正當黃滔沉醉在“一枝仙桂已攀援”喜悅之中時,主考官崔凝被落第的舉子們指控營私舞弊,錄取的25名進士,除了黃滔與程晏為孤寒者外,他人均為權貴請託。一時朝議紛紛,唐昭宗宣布考試無效,下詔重試,親自閱卷,並更換戶部侍郎陸扆為主考官。重試的結果是重新錄取15名進士,原狀元張貽憲等人落榜,原名列第8名的趙觀文被擢為狀元,黃滔仍然進士及第。下第的10人中,4人因文筆粗劣,被昭宗宣布永遠不準參加科舉,6人允許今後再試。一生自負、命運坎坷的黃滔,終於一舉成名天下知了,他像所有的新科進士一樣,第一件事就是回鄉省親。

黃滔回家後,迫不及待地前往南山東峰書堂尋找陳蔚、黃楷、歐陽碣三位學友,準備一傾心聲。然而,當黃滔興沖沖地來到林密泉清的南山時,但見書堂猶存,學友不知所終,只有書堂門前“蒼苔四疊”,庭中“嘉樹雙亞”。睹物思人,黃滔獨自在書堂前後慢慢徘徊,撫今追昔,難以言表。這裡曾有朗朗書聲,有短唱長吟,有酒後長歌;有坐石忘月,也有挑燈夜讀;有追慕先賢的忘情,也有相互激盪的勵志。一切仿佛就在昨日,然而如今人去樓空,只有堂前厚厚的蒼苔,與庭中迎風婆娑的龍眼樹,似乎在向他訴說著什麼。黃滔懷著惆悵的心情,來到了鄰近的靈岩寺,找到舊時相識的老僧,打聽老友們的下落。

黃滔這份惆悵的心情,後來在《莆山靈岩寺碑銘》中,得到了充分的抒發。回到老家的黃滔,有時住在涵江黃巷延福里居,有時則在東里的延福新居,他迎來了一個又一個曾經一同流落於長安的舊朋老友。荔枝煮酒,龍眼燒茶,詩歌唱和。古人高風,數典不敢忘祖,原祖黃岸從福州黃巷移居涵江後,稱自己的居住地為黃巷延福里居;來孫黃滔遷居東里後,仍以延福新居自號。

此時,黃滔故鄉涵江黃巷不僅成為莆田全縣,也是泉州全郡的文化中心。黃滔黃璞兄弟雙雙進士及第,從兄黃蟾以博學宏詞科及第,與黃璞一樣,成為崇文館校書郎,人稱黃璞黃蟾兄弟為大小校書。黃璞的8個兒子個個英姿勃發,學富五車,待時而發。黃滔的兩位從叔黃宗法、黃宗精兄弟,學佛有成,成為一代高僧大德。黃宗法異跡道行,出則兩虎相隨,言之成讖,是為七閩僧俗同欽的大和尚,世稱伏虎禪師。黃宗精則師從洞山良價,承五位君臣之法,創畫圓相破知見之風,開宗立派,譽滿禪界。

次年,黃滔北上等待朝廷分配工作。然而,當這位考了24年,歷經懿宗李漼、僖宗李儇、昭宗李曄三個朝代的新科進士來到長安時,昭宗皇帝已經被李茂貞挾持在華州。唐朝政權內毀於宦官,外敗於節度使。唐朝地方政府沿用漢代建制,最初實行州縣兩級制。唐朝的州相當於漢代的郡。後來,中央政府為了加強領導,將全國分成十個道,分別派出觀察使,監督地方政府。在邊疆地區,中央派出的觀察使為了便宜行事,持有皇帝授予的“節”(全權支配的印信),可以全權調度、指揮軍隊,管理財政,甚至有用人大權,持節的觀察使就被稱為節度使。這種帶有巡視監察性質的觀察使後來常住地方,逐漸演變成了更高一級的地方政府。邊區節度使成了數州甚至數十州地方軍政方面的最高領導,這些擁有軍事行政財政甚至人事大權的藩鎮反過來對抗中央、制約中央。安史之亂,即是節度使制度失敗的標誌。安史之亂平息後,各地節度使更是擁兵自重,相互觀望,以至王仙芝、黃巢倡亂,唐室土崩瓦解。流亡在四川的中央政府,只好在策反黃巢部將朱溫的同時,起用早先數次向中央政府挑釁的沙陀人李克用。黃巢敗亡後,朱溫、李克用、李茂貞成為當時勢力最大的三個節度使。

宦官參政起始於玄宗晚年的高力士,到貞元期間,宦官兼任禁軍首長(神策軍中尉)成為定製,以至於宦官具有擁立皇帝的權力。亡國皇帝僖宗、昭宗,即為宦官所立。僖宗即位時,只有12歲,政令多出於被他稱為“阿父”的宦官田令孜。史載,僖宗生性聰明,圍棋、鬥雞、音樂、劍槊、法算,幾乎無不精妙。更為自負的是,他的打馬球技藝,自誇為天下第一。亡國皇帝多為聰明之人,後來者有南唐後主李煜、宋徽宗趙佶。然而,李煜有詩詞傳世,趙佶遺有瘦金體與花鳥畫,而李儇的馬球技藝,隨著他的27歲生命一同被埋入黃沙。

昭宗即位後,試圖從解決宦官與節度使問題入手,恢復中央權威。他先是限制宦官勢力,不惜逼走了擁立自己為帝的宦官頭子楊復恭,殺掉兼任神策軍中尉的宦官李順節。隨之,昭宗即著手解決節度使問題。第一個被選中的對象,是剿滅黃巢的最大功臣李克用。他不顧朝廷大臣們的反對,發動了對李克用的討伐戰爭。但戰事進行不久,便以朝廷軍隊失敗而告終。昭宗最後只得以後宮美女來平息李克用的怒氣。這次討伐戰爭的失敗,使中央威信掃地,昭宗孤立。宦官與節度使內外勾結,共同對付大唐皇帝。

客觀地說,昭宗儘管是個亡國皇帝,卻不失為晚唐時代的好皇帝。在對李克用用兵失敗後,昭宗面對崔凝主持的考舉舞弊一案,親自主持複試,為孤寒俊士開路,擢趙觀文、黃滔等15人進士及第,將主考官崔凝由刑部尚書貶為合州刺史。昭宗在處理這個案件的時候,還發表了一份長長的聖旨,告誡朝野不要“假我公器,成彼私榮”。昭宗有心作為,卻無力回天。朝廷選拔人才的考試剛剛結束不久,節度使李茂貞就指使宦官殺掉宰相崔紹緯,並移師長安,昭宗只好出逃,準備投靠李克用。但昭宗剛逃出長安不遠,就被李茂貞的盟友韓建挾持,幽禁在華州達3年之久。朱溫不甘心皇帝落入李茂貞之手,遂揮師占據洛陽,逼近華州,準備劫奪皇帝。李茂貞寧可讓皇帝回到長安,也不能讓他落入朱溫之手,無奈之下,決定釋放昭宗。

公元899年,剛剛恢復自由,從華州回到長安的昭宗皇帝,立即為黃滔等人安排職位。黃滔被授予“四門博士”,此時,他已在長安整整等待了3年。唐朝博士乃是國子監祭酒的屬官。國子監內設有7個不同的館,如太學館、國子館、四門館等,類似於今天大學內的學院。各館設有博士、助教、直講若干人。博士類似於教授,考慮到當時整個國子監僅有數十名博士,博士的地位與影響力,遠遠高於今天的院士。四門館的生員有兩類:一類是朝廷七品以上侯、伯、子、男爵之子,另一類是被推薦為俊士的庶人。

黃滔被分配到國子監四門館擔任博士,一定是懷著喜出望外的心情。多少年前,一直被他追慕的先賢歐陽詹進士及第後,只不過被授予助教;韓愈的博士還是歐陽詹率眾弟子苦爭而來。然而,儘管黃滔喜出望外,但在唐末崇尚槍桿子裡面出政權的時代,手中沒有兵權的皇帝都不過是節度使們手中的玩偶,四門館博士又能夠有什麼作為?

為黃滔等人分配工作,大約是昭宗皇帝出於自己自由意志所做的最後一件事。這件事後不久,昭宗落入宦官劉季述之手,劉季述將他關押在宮內少陽院,用熔化的鐵水澆灌在鐵鎖上,以防逃跑,飯食則從牆腳的小洞裡送進去。公元901年,剛剛被解救出少陽院的昭宗,又一次落入李茂貞之手。這次,李茂貞將皇帝挾持往自己的老巢鳳翔,朱溫率軍在後緊追不捨,將鳳翔圍困達一年多。鳳翔城內斷糧,不僅易子相食,而且人肉公然上市,每斤百錢。昭宗在被關押的院內,每天用小磨磨豆麥喝粥減肥,進行瘦身運動,弄得頭昏眼花。公元903年初,李茂貞終於無法堅守,只好以獻出昭宗為條件,換取朱溫解圍。朱溫得到皇帝後,果然解圍而去。昭宗在朱溫軍成了漢獻帝,不僅任命朱溫為諸道兵馬副元帥,加封梁王,而且還賜他為“回天再造竭忠守正功臣”。當然,這些所謂“任命”、“加封”與“賜”,不過是昭宗在朱全忠讓人擬好的詔書上,按個印子而已。然而,朱溫畢竟不是曹操,甚至連司馬昭也不如,他沒有耐心重演“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歷史老戲。1年之後,儘管天下還是諸侯並立,朱溫仍然密令部將殺害昭宗李曄,立李柷為帝。公元907年,朱溫又殺哀帝李柷,迫不及待地登上皇帝位,建立後梁政權。唐朝滅亡。歷史進入了最黑暗的五代十國時代。

公元901年,“四門博士”黃滔眼見皇帝被節度使李茂貞再次挾持,困於鳳翔,自己在長安無法施展抱負,在同鄉進士、京兆尹參軍翁承贊的推薦下,回到福建,投奔了駐節在福州的武威軍節度使王審知。王審知對黃滔深為賞識,奏請朝廷授黃滔為監察御史里行,充威武軍節度推官。推官者,佐官也,大約是幕僚一類的官員。此前,黃滔的好友陳嶠已依附於王審知;稍後,徐寅也從大梁歸來相佐。

關於徐寅從大梁歸閩,還有一段趣事。徐寅進士及第後,被授予秘書省正字,他曾作《人生幾何賦》、《斬蛇劍賦》等,一時竟為相傳。唐亡之後,徐寅到大梁遊歷,被朱溫闢為幕僚。一日,徐寅酒後觸怒這位後梁太祖,恐遭不測,寫了《游大梁賦》討好朱溫。賦中有句:“千金漢將,感精魂以神交;一眼胡奴,望英風而膽落”。千金漢將指韓信,韓信曾以千金酬報漂母一飯之恩;一眼胡奴自然是指朱溫的頭號敵手李克用,沙陀人李克用在戰爭中失去一隻眼睛。朱溫曾經多次吹噓,在夢中得到韓信授予兵法,如今看到徐寅馬屁拍得到位,十分高興,當即賜予徐寅絹500匹。徐寅領賞後,馬上離開大梁回老家,投奔王審知。10年後,李克用之子李存勖滅了世仇後梁,建立後唐政權。李存勖記恨一眼胡奴之句,欲讓閩王誅殺徐寅。好在王審知悉心庇護,徐寅得以隱歸故里,天天到延壽溪釣魚為樂。徐寅在釣魚之餘,著書立說,有《釣磯集》、《探龍集》等行於世。然而,一生喜歡熱鬧的徐寅,對自己的隱居生活並不滿意。他有詩自嘆道:“賦就神都振大名,斬蛇功與樂天爭。如今延壽溪邊住,終日無人問一聲。”

黃滔回閩之後,悉心輔佐王審知治閩。他面對這位勵精圖治的光州固始老鄉,毫不保留地施展了自己的抱負。提倡節約官府開支、減賦稅、輕徭役;重商務、開港路(主要是泉州港,這為泉州在宋代成為海上絲綢之路的起點,打下了堅實基礎)、興旺海上貿易;建學校、育人才,發展地方文化。王審知一一採納了黃滔的建議。當朱溫篡唐後,割據各地的軍閥紛紛稱王。黃滔審時度勢,以一個老練的政治家眼光,建議王審知“寧為開門節度使,不為閉門天子”。王審知在唐朝覆亡、群龍無首,各地節度使都以過把皇帝癮為時尚的情況下,經受住誘惑,接受了黃滔的建議,奉後梁、後唐為正朔,使福建在天下大亂、軍閥混戰的情況下,能夠獨享太平,30年免受兵禍。朱溫為拉攏王審知,也逐步為他加官進爵,公元909年,拜王審知為中書令(宰相)、福州大都督;次年,又加封王審知為閩王。對於黃滔的匡正之功,《四庫全書總目提要·黃御史集》評價說:“王審知據有全閩,而終守臣節,滔匡正之力為多。”

黃滔的匡正之功,致使七閩大地一時成為樂土,北方名士李洵、韓偓、崔道融、趙觀文、王滌等人,紛紛來閩避亂。黃滔禮遇這些流亡名士,名士們逐“悉主於滔”。黃滔在作為一名政治家的同時,不失詩人本色。在此期間,他將自唐高祖武德至昭宗天佑290年間福建詩人寫下的詩歌,編集成《泉山秀句》30卷。這是福建的第一部詩歌總集。稍前,黃滔的從兄黃璞編寫了福建的第一部人物傳《閩川名士傳》。600年後,黃滔的第十八世裔孫黃仲昭編寫了福建第一部地方志《八閩通志》。

除了《泉山秀句》,黃滔還有文集4卷被後世收入《全唐文》,詩歌208首被收入《全唐詩》,另有《東家篇略》10卷刊行於世。他的作品包括詩、賦、文和文學評論等。由於他的文學成就,被當時的士人推為福建詩壇盟主,被後世譽為“閩中文章初祖”。

黃滔一生的功績,後人以對聯總結為:“雄藩息烽火,名士集南州,規正論功,閩海一時稱樂土。延福世書香,甲族開東里,文章初祖,莆陽千載仰高賢。”

當黃滔回到福建的那年,他兩位出家為僧的從叔先後圓寂。公元898年,黃涅盤圓寂於自己創建的囊山慈壽寺,王審知奏知朝廷,賜謚:“妙應禪師”。公元901年,本寂禪師坐化於江西撫州曹山,敇謚為:“元證禪師”。本寂與良價所創的禪悟之法,被後世稱為“曹洞宗”,為禪宗之下的五宗之一。本寂被稱為“曹山本寂”,與其師“洞山良價”並聞於世。

公元911年,黃滔年老退休回家。那年,他來到囊山慈壽寺憑弔從叔黃妙應,寫下《游囊山》詩一首:“山有重囊勢,門開兩徑斜,溪聲寒走澗,海色月流沙。庵外曾游虎,堂中舊雨花。不知遺讖地,一一落誰家。”

是年,黃虎故鄉的創始人——黃滔,病逝於東里家中,終年72歲,葬於離家約兩里許的烏石山腰。黃滔生有獨子黃珦,官大理寺評事;孫子五個,其中仲孫黃仁穎為後唐天成丁亥科狀元,且均有官職。往事越千年,當年猿啼作四鄰的烏石山,如今早已成了人聲喧囂的鬧市,黃滔的墓葬地成了莆田哲理中學的大門口,墓前的石碑早已化為烏有。上個世紀末,莆田文學院的幾位先生不忍文章初祖的墳墓化為廢墟,在原址上建了一個黃滔公園。所謂公園,占地不過二、三十平方米,園中只有一個水泥肖像,與兩塊介紹性石碑而已。

黃滔逝後,他的從叔黃妙應的遺讖,一一落地,化為現實。《福建通志·高僧傳》載:“妙應言事多異,嘗曰:生吾前非聖人,生吾後非聖人。吾去世六十年後,當有無邊身菩薩來治此國。偈曰:‘小月走爍爍,千村及萬落;處處鳳高巢,家家種葵藿。’又曰:‘烏石山前,官職綿綿。’時莆治在游洋,而指都巡檢廨示人曰:‘此地他日有鼓角聲’。又曰……人皆未遽解也……” 黃妙應的讖語時人未解,但事後卻一一應驗。妙應滅寂62年後,趙匡胤一統江山,結束了五代十國的黑暗局面,開創了歷史上民眾生活最為富裕的朝代。宋太平興國元年(976),黃滔讀書處的靈岩寺,經過7年修繕竣工,割據漳、泉兩州的平海軍節度使陳洪進,表請宋廷為寺賜額,初即皇帝位的宋太宗趙光義,取義“廣弘法化,普度眾生”之意,將靈岩寺改名為廣化寺,沿用至今。公元978年,陳洪進向宋太宗奉表稱臣,漳泉兩州納入大宋版圖。公元979年,宋析泉州莆田、仙遊兩縣及福州之永福、福清一部分置興化縣,以太平軍領之。次年,改太平軍為興化軍,仍轄莆田、仙遊、興化三縣。四年後,興化軍治從游洋遷往莆田縣,設在都巡檢廨處。如今,千年之前的軍治之處仍然聳立著一座古老建築——古譙樓。但鼓角之聲已為盛平之樂所替代。宋代地方政府分為三級,最高一級是路,最低的是縣,中間一級的根據情況不同,有府、州、軍、監四種稱呼。此時,福建計有福、建、漳、泉、汀、南劍6州,以及邵武、興化2軍,號稱八閩大地。宋明兩代,居住於烏石山前的黃、林、陳、方、宋、劉、王、鄭、李九大姓,一如黃妙應的預言,果然官職綿綿,簪纓不絕。黃氏家族更是科甲鼎盛,公卿相望。其為狀元者有五代黃仁穎、宋代黃公度;為宰相者有宋代黃洽、明代南明黃鳴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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