類經序

類經序

張介賓,其生平詳見本書《病家兩要說》。《類經》一言,張氏歷時三十年方整理編著而成。構成《黃帝內經》的《素問》和《靈樞》,所論述的問題大都彼此相關,互為表里,而又文義很深,披閱不易。張氏檢討得失,從便於學習研究出發,決心改變二者各自獨立成書的舊制,將它們“從類分門”,按內容分列成攝生、陰陽、藏象、脈色、經絡等十二類,每類之下再按具體內容分為若干小節,各設標題,將兩書原文分別歸納其中,故命名《類經》。此外,又將自己學習研究的心得,寫成比較淺顯的注文。

作者

與此同時,又著《類經附翼》及《類縫圖翼》,進一步幫助闡明《內經》中涉及的易理、音律、運氣學說等理論問題。這是一部編次有特色,注釋有新意,又便於檢索《內經》原文的重要著作。清代周中孚在《鄭堂讀書記》中稱讚“其書辨疑發隱,補缺正訛,……靡不殫精極微,絲毫無漏”。

作品

原文

《內經》者,三墳之一。蓋自軒轅帝同岐伯、鬼臾區等六臣互相討論,發明至理,以遺教後世。其文義高古淵微,上極天文,下窮地紀↑①,中悉人事。大而陰陽變化,小而草木昆蟲,音律象數之肇端↑②,藏府經絡之曲折↑③,靡不縷指而臚列焉↑④。大哉至哉!垂不朽之仁慈,開生民之壽域↑⑤。其為德也,與天地同,與日月並,豈直規規治疾方術已哉↑⑥?

按晉皇甫士安《甲乙經·序》曰:“《黃帝內經》十八卷。今《針經》九卷,《素問》九卷,即《內經》也。”而或者謂《素問》、《針經》、《明堂》三書,非黃帝書,似出於戰國↑⑦。夫戰國之文能是乎?宋臣高保衡等敍↑⑧,業已辟之。此其臆度無稽,固不足深辨。而又有目醫為小道↑⑨,並是書且弁髦置之者↑⑩。是豈巨慧明眼人歟?觀坡仙《(楞伽經)跋》雲↑⑾:“經之有《難經》,句句皆理,字字皆法。”亦豈知《難經》出自《內經》↑⑿,而僅得其什一↑⒀!《難經》而然,《內經》可知矣。夫《內經》之生全民命,豈殺於《十三經》之啟植民心↑⒁?故玄晏先生曰:人受先人之體,有八尺之軀,而不知醫事,此所謂遊魂耳!難有忠孝之心,慈惠之性,君父危困,赤子塗地,無以濟之。此聖賢所以精思極論盡其理也。繇此言之↑⒂,儒其可不盡心是書乎?奈何今之業醫者,亦置《靈》、《素》於罔聞,昧性命之玄要,盛盛虛虛,而遺人夭殃,致邪失正,而絕人長命↑⒃。所謂業擅專門者,如是哉!此其故,正以經文奧衍,研閱誠難。其於至道未明,而欲冀夫通神運微,仰大聖上智於千古之邈↑⒄,斷乎不能矣。

自唐以來,雖賴有啟玄子之注,其發明玄秘盡多,而遺漏亦復不少。蓋有遇難而默者,有於義未始合者,有互見深藏而不便檢閱者。凡其闡揚未盡,《靈樞》未注,皆不能無遺憾焉。及乎近代諸家,尤不過順文敷演,而難者仍未能明,精處仍不能發,其何裨之與有?

余初究心是書,嘗為摘要,將以自資。繼而繹之久↑⒅,久則言言金石↑⒆,字字珠璣↑⒇,竟不知孰可摘而孰可遺。因奮然鼓念,冀有以發隱就明,轉難為易,盡啟其秘而公之於人。務俾後學瞭然,見便得趣,由堂入室↑((21)),具悉本源,斯不致誤己誤人,鹹臻至善。於是乎詳求其法,則唯有盡易舊制,顛倒一番,從類分門,然後附意闡發,庶晰其韞↑((22))。然懼擅動聖經,猶未敢也。

粵稽往古↑((23)),則周有扁鵲之摘《難》,晉有玄晏先生之類分,唐有王太僕之補削,元有滑攖寧之撮鈔↑((24)),鑒此四君子而後意決。且此非《十三經》之比↑((25)),蓋彼無須類↑((26)),而此欲醒瞶指迷↑((27)),則不容不類,以求便也。由是徧索兩經,先求難易,反覆更秋,稍得其緒;然後合兩為一,命曰《類經》。類之者,以《靈樞》啟《素問》之微,《素問》發《靈樞》之秘,相為表里,通其義也。

兩經既合,乃分為十二類:夫人之大事,莫若死生,能葆其真,合乎天矣,故首曰攝生類。生成之道,兩儀主之↑((28)),陰陽既立,三才位矣↑((29)),故二曰陰陽類。人之有生,藏氣為本,五內洞然↑((30)),三垣治矣↑((31)),故三曰藏象類。欲知其內,須察其外,脈色通神↑((32)),吉凶判矣,故四曰脈色類。藏府治內,經絡治外,能明終始,四大安矣↑((33)),故五曰經絡類。萬事萬殊,必有本末,知所先後↑((34)),握其要矣,故六曰標本類。人之所賴,藥食為天,氣味得宜↑((35)),五宮強矣↑((36)),故七曰氣味類。駒隙百年↑((37)),誰保無恙?治之弗失,危者安矣,故八曰論治類。疾之中人,變態莫測,明能燭幽,二豎遁矣,故九曰疾病類。藥餌不及,古有針砭,九法搜玄↑((38)),道超凡矣,故十曰針刺類。至若天道茫茫,運行今古,苞無窮,協惟一↑((39)),推之以理,指諸掌矣↑((40)),故十一曰運氣類。又若經文連屬,難以強分,或附見於別門,欲求之而不得,分條索隱,血脈貫矣,故十二曰會通類。匯分三十二卷。此外復附著《圖翼》十五卷↑((41))。蓋以義有深邃,而言不能該者,不拾以圖↑((42)),其精莫聚;圖象雖顯,而意有未達者,不翼以說,其奧難窺。自是而條理分,綱目舉,晦者明,隱者見,巨細通融,歧貳畢徹,一展卷而重門洞開,秋毫在目。不惟廣裨乎來學,即凡志切尊生者,欲求茲妙,無不信手可拈矣。

是役也↑((43)),余誠以前代諸賢注有未備,間有舛錯,掩質理光,俾至道不盡明於世者,迨四千餘祀矣。因敢忘陋效矉,勉圖蚊負↑((44)),固非敢弄斧班門,然不屑沿街持缽。故凡遇駁正之處↑((45)),每多不諱,誠知非雅。第以人心積習既久,訛以傳訛,即決長波猶虞難滌;使辨之不力,將終無救正日矣。此余之所以載思而不敢避也。

吁!余何人斯,敢妄正先賢之訓?言之未竟,知必有闞余之謬而隨議其後者。其是其非,此不在余,而在乎後之明哲矣。雖然,他山之石,可以攻玉↑((46));斷流之水,可以鑒形↑((47));即壁影螢光↑((48)),能資志士;竹頭木屑↑((49)),曾利兵家。是編者倘亦有千慮之一得↑((50)),將見擇於聖人矣,何幸如之!獨以應策多門↑((51)),操觚只手↑((52)),一言一字,偷隙毫端。凡歷歲者三旬,易稿者數四↑((53)),方就其業。所謂河海一流,泰山一壤↑((54)),蓋亦欲共掖其高深耳。後世有子云其憫余勞而錫之斤正焉↑((55)),豈非幸中又幸?而相成之德,謂孰非後進之吾師雲↑((56))。

時大明天啟四年,歲次甲子黃鐘((57))之吉((58)),景岳子自序於通一齋。

注釋

①地紀:亦稱“地維”。古代神話以為地之四角有繩系擊以定位。此指土地山川地理形勢。《莊子·說劍》:“上決浮雲,下絕地紀。”

②象數:古人企圖以符號、數字、形象等推測宇宙變化的一種學說。《左傳·僖公十五年》:“龜,象也;筮,數也。物生而後有象,象而後有滋,滋而後有數。”

③曲折:指事物的本末原委。《漢書·灌夫傳》:“吾益知吳壁中曲折。”

④臚列:猶“羅列”。一一陳列。張衡《東京賦》:“爾乃九賓重,臚人列。”薛綜註:“言鴻臚所主羌胡之人,皆羅列於朝廷也。”

⑤壽域:原指太平盛世。《漢書·禮樂志》:“驅一世之民,躋仁壽之域。”此指長壽之境域。

⑥規規:細小貌。《莊子·秋水》:“子乃規規然而求之以察,索之以辯,不亦小乎?”

⑦“似出”句:宋代程頤謂:“《素問》之書,必出於戰國之末,觀其氣象知之。”(見《伊川先生語錄》)

⑧“宋臣”句:宋代高保衡、孫奇、林億等奉詔校正《素問》,在所著《重廣補註黃帝內經素問序》中,認為《內經》是“三皇遺文”。

⑨小道:古代儒家對農圃醫卜等技藝的貶稱。《論語·子張》:“雖小道,必有可觀者焉。”朱熹註:“小道,如農圃醫卜之屬。”

⑩弁髦:喻無用之物。《小爾雅·廣服》:“弁髦,太古布冠,冠而敝之者也。”《左傳·昭公元年》:“文武成康之建母弟,以蕃屏周,亦其廢隧(墜)是為,豈如弁髦,而因以敝之。”弁,緇布冠。髦,幼童垂於前額眉際之頭髮。弁髦於成年行冠禮後皆棄去。

⑾坡仙:蘇軾,號東坡居士,人亦謂坡仙。 楞伽經:佛經名。蘇軾著《楞伽經·跋》云:“如醫之有《難經》,句句皆理,字字皆法。”

⑿“難經”六字:元代滑壽在《難經本義·自序》中謂:此書“蓋本《黃帝素問》《靈樞》之旨,設為問答,以釋疑義。”張氏亦主此說。

⒀什一:十分之一。《孟子·滕文公上》:“國中什一使自賦。”

⒁殺(shài曬):減低;降等。《荀子·儒效》:“隆禮儀而殺《詩》、《書》。”

⒂繇:通“由”。從也。

⒃“盛盛”四句:語本《素問·五常政大論》:“無盛盛,無虛虛,而遺人夭殃;無致邪,無失正,絕人長命。”王冰註:“不察虛實,但思攻擊,而盛者轉盛,虛者轉虛。萬端之病,從茲而甚。真氣日消,病勢日侵,殃咎之來,苦夭之興,難可逃也。”“攻虛謂實,是則致邪;不識藏之虛,斯為失正。正氣既失,則為死之由矣。”

⒄仰,仰望;敬慕。《管子·九守》:“高山仰之,不可極也。”

⒅繹:謂探究、研求。

⒆金石:喻文辭優美、聲調鏗鏘。此指《內經》內容之重要。《晉書·孫綽傳》:“嘗作《天台山賦》,辭致甚工,以示友人范榮期,云:卿試擲地,當作金石聲也。”

⒇珠璣:亦喻文辭優美、內容豐富。杜牧《自見志詩》有句云:“一杯寬幕席,五字弄珠璣。”

(21)由堂人室:猶“升堂入室”。喻學問技藝有高深的造詣。《三國志·管寧傳》:“游志六藝,升堂入室,究其閫奧。”

(22)韞(yùn運):蘊藏。此指蘊藏之涵義。

(23)粵:句首語氣詞。無義。

(24)玄晏先生:晉代名醫皇甫謐的自號。 滑攖寧:即元末明初醫學家滑壽( 1304 ~ 1386)。據朱右《攖寧生傳》:“在淮南曰滑壽,在吳曰伯仁氏,在鄞、越曰攖寧生。”著有《讀素問鈔》、《難經本義》、《十四經發揮》、《診家樞要》等。長於審證辨藥,又精於針灸。

(25)十三縫:指周易、尚書、毛詩、周禮、儀禮、禮記、春秋左氏傳、春秋公羊傳、春秋穀梁傳、論語、孝經、爾雅、孟子等儒家奉為經典的十三部著作。

(26)類:用如動詞,依次分類。

(27)醒瞶:使瞶者醒悟。瞶,眼疾。此指不明《內短》之醫理者。 指迷:指明迷途使之不失方向。歐陽修《再和(梅)聖俞見答》詩:“嗟哉我豈敢知子,論詩賴子初指迷。”

(28)兩儀:指天地。《易·擊辭上》:“是故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孔疏:“不言天地而言兩儀者,指其物體,……謂兩體容儀也。”

(29)三才:指天、地、人。《易·說卦》:“是以立天之道,曰陰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立人之道,曰仁與義。兼三才而兩之,故《易》六畫而成卦。”

(30)五內:猶“五中”。即五臟。《三國志·楊儀傳》:“嘆咤之聲,發於五內。”

(31)三垣:古代天文學名詞。《國小紺珠·天道》:“三垣:上垣太微十星,中垣紫微十五星,下垣天市二十二星。”此指人體上中下三焦。

(32)脈色:脈診及面部望色診。《素問·五藏生成篇》:“夫脈之小大滑濇浮沉,可以指別;……五色微診,可以目察。能合脈色,可以萬全。”

(33)四大:佛教以地、水、火、風“四大”為構成萬物及人體的基本原素。此指人身。《金光明最勝王經》:“地水火風共成身。”陶宏景《華陽隱居補闕肘後百一方》序:“人用四大成身,一大輒有一百一病。”

(34)知所先後:謂治病當知標本逆從,治有先後。詳見《素問·標本病傳論》。又《至真要大論》亦有“知標與本,用之不殆;明知順逆,正行無問”等語。

(35)“藥食”二句:張氏在《類經·氣味類·附草根樹皮說》中稱:“穀食之氣味,得草木之正;藥餌之氣味,得草木之偏。得其正者,每有所虧;鍾其偏者,常有所勝。以所騰治所虧,則致其中和而萬物育矣。”

(36)五宮:本為五臟藏神之處,此指五臟。《素問·生氣通天論》:“陰之五宮,傷在五味。”王註:“宮者,五神之舍也。”

(37)駒隙:喻時間之短暫。語本《莊子·知北游》:“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

(38)九法:謂九針之法。

(39)一:指天地。又指天地間一陰一陽變化之道。《素問·至真要大論》:“此道之所生,工之所疑也。”張介賓註:“道之所生,其生惟一,工不知要,則流散無窮,故多疑也。”

(40)指諸掌:喻事理易明。《禮記·仲尼燕居》:“治國其如指諸掌而已乎!”鄭註:“治國指諸掌,言易知也。”

(41)“圖翼”五字:指《類經圖翼》十一卷及《類經附翼》四卷,共十五卷。

(42)拾:取。謂採取,採錄。

(43)役:事情。《左傳·昭公十三年》:“瀆貨無厭,亦將及矣,為此役也。”杜註:“役,事也。”

(44)蚊負:蚊蟲負山。喻力不勝任。《莊子·秋水》:“且夫智不知是非之境,而猶欲觀於莊子之言,是猶使蚊負山,商蚷(蟲名)馳河也,必不勝任矣。”又見《應帝王》。

(45)駁正:辨別是非;糾正他人的不正確意見。

(46)“他山之石”二句:《詩·小雅·鶴鳴》:“它山之石,可以攻玉。”本謂他國之賢士亦可成為本國之輔佐。後常用以喻能助己改正錯誤之諍友。

(47)“斷流之水”二句:謂靜止不動之水可以照見形貌。語本《莊子·德充符》:“人莫鑒於流水,而覽於止水。”

(48)壁影:謂〓壁偷光,指苦讀。《西京雜記》卷二:“(西漢)匡衡,字稚圭,勤學而無燭,鄰舍有燭而不逮,衡乃穿壁引其光,以書映光而讀之。” 螢光:亦指勤學苦讀。《晉書·車武子傳》:車胤“南平人,博學多通,家貧,不常得油,夏月則練囊盛數十螢火以照書,以夜繼日焉。”

(49)竹頭木屑:喻具有使用價值的細微之物。《世說新語·政事》:陶侃“作荊州(刺史)時,敕船官悉錄鋸木屑,不限多少。鹹不解此意。後正會,值積雪始晴,聽事前除雪後猶濕,於是悉用木屑覆之,都無所妨。官用竹,皆令錄厚頭,積之如山,後桓宣武(桓溫)伐蜀,裝船,悉以作釘。”《晉書·陶侃傳》亦有類似記載。

(50)“千慮之一得”:謂愚者之意見亦有可取處,常用作謙詞。語本《晏子春秋·雜下》:“嬰聞之,聖人千慮,必有一失;愚人千慮,必有一得。”

(51)應策:應對策問。此謂要解答《內經》中的疑難問題。

(52)操觚:謂執簡寫作。觚,木簡。陸機《文賦》:“或操觚以率爾,或含毫而邈然。”

(53)數四:謂多次。《東觀漢記·張純傳》:“自郊廟婚冠喪紀禮儀,多所正定,一日或數四引見。”

(54)“河海”二句:喻不嫌棄細小方能成就高深。《荀子·勸學》:“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又李斯《諫逐客書》:“太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

(55)斤正:即“斧正”。請人修改文章之敬詞。陳〓《與鄧彰甫書》:“小賦不知堪入巨目否?萬祈斧正,方可就梓。”斤,斧頭。

(56)後進:指後來之學者。《管子·宙合》:“是故聖人著之簡莢,傳以告後進。”

(57)黃鐘:農曆十一月。

(58)吉:每月初一。

今譯

《內經》是上古伏羲、神農、黃帝三代的古籍之一。原為軒轅黃帝同岐伯、鬼臾區等六位臣子互相探討商議,闡明高深的醫理,以傳授給後代的。它的文辭義理高深古奧廣博精微,上以探究天文,下以窮盡地理,中以深悉人事。大至陰陽變化的規律,小至草木昆蟲的生態,以及音律象數之學的起源開端,藏府經絡的原委本末,沒有不詳細指出並一一陳述的。真是博大至極啊!給後世垂布不朽的仁慈恩惠,開拓人們達到長壽的境域。它造就的功德,跟天地相同,與日月並存,怎麽僅是小小的治病方技呢?

查考皇甫謐在《甲乙經·序》中就說:“《黃帝內經》十八卷,現今的《針經》九卷和《素問》九卷,即為《內經》。”可是有人認為《素問》、《針經》、《明堂》這三部書,不是黃帝時的著作,似乎產生於戰國。戰國時代的著作能這樣嗎?宋代高保衡等在《素問》敘文中,已經駁斥其說。這大概是主觀臆測沒有根據,本不值得深辯。可是還有視醫學為小道,連《內經》也被當做弁髦等無用之物而棄置的,這難道是有大智大慧具有眼力的人嗎?我閱讀到蘇東坡的《楞伽經,跋》中就:“(醫)經中有《難經》,每句都有深理,每字都是規則。”

哪裡曉得《難經》出自《內經》,而且只輯得其中十分之一的內容哩!《難經》已如此重要,《內經》就可想而知了。《內經》使人民生命得以生存保全,難道會比《十三經》啟發培育民心的作用差少?所以皇甫謐說:人們稟承父母之體,具有八尺高大的身軀,而不知道醫事,這就是所謂遊魂罷了!即使他有忠孝之心,仁愛之性,一旦君父危困,百姓處於泥潭炭火之中,卻沒有什麼辦法來救助他們。這就是前代聖賢精心思考深入探究以窮盡醫理的原因啊。由此說來,知書識禮的儒者難道可以不盡心學習此書嗎?無奈現今從事醫學的人,也把《靈樞》、《素問》棄置於一旁不聞不問,不明了生命科學的深奧要理,診治疾病使盛者更盛虛者更虛,給人留下夭殃之禍,招引病邪喪失正氣,使人斷送壽命。那些所謂在醫學上擅長專門的人,竟是這樣的啊!此中的原因,正是由於《內經》文義深奧繁多,研讀確實不易。至如對深刻的醫理未能明白,卻想要通達神明運用入微,進而仰慕並趕上大聖上智,是斷然不可能的了。

自從唐代以來,雖然有賴於啟玄子王凍的註解,它闡明《內經》中奧秘的內容儘可能地多了,但遺漏也有不少。大致上有遇到疑難之處而緘默不言的,也有對於原意理解未嘗符合的,還有前後互見分散深藏於各篇而不便查閱的。總之他闡明不夠完整,《靈樞》又未加注釋,都不能不令人感到遺憾。到了近代各家,更是不過隨文鋪敘,因而疑難之處仍未能說明,精微之處仍不能闡發,那又有什麼益處呢?

我起初潛心研究此書,曾經做些摘要,打算作為自己學習之用。繼而探究的時間久了,久而久之就感到《內經》原文句句似金石,字字如寶珠,竟然不能分清哪些可摘錄哪些可放棄。因而奮發地鼓足意念,希望有一些闡發隱秘接近顯明之處、化難為易,儘可能啟迪其秘奧而公之於眾。務必使後來的學者瞭然易曉,感到方便並能掌握要旨,由堂入室步步深入,全部知悉它的源流根本,這才不致誤己害人,都能達到盡善盡美的境界。於是詳細探求其方法,覺得只有全部改變《內經》原有的體制,把它顛倒調整一番,根據內容區分門類,然後依其涵意闡發說明,才有可能使其蘊藏之意清晰明顯。可是擔心擅自改動先聖的經典,還不敢著手。

考查往昔,周代則有秦越人摘錄八十一問而編成的《難經》,西晉有皇甫謐依類分列的《甲乙經》,唐代有王冰對《素問》的刪補,元代有滑壽撮錄的《讀素問鈔》,看到這四位先賢的行事而後志意堅定起來。再就《內經》此書也不是《十三經》之類,因為那是不須分類的,而此書則要求使不明醫理者醒悟,給迷惘者指明途徑,那就不容不分類,以求方便。因此我就普遍探索《素問》《靈樞》兩經,先推求其難易,反覆經歷了幾年,逐漸掌握其頭緒;然後把二者合而為一,取名為《類經》。“類”的意思,是用《靈樞》和《素問》互相啟發闡明其根深隱微的理論,互為表里,而貫通其精義。

兩經既已合編,就分為十二類:人之大事沒有什麼比得上死生,能保重真元,就符合自然規律,所以第一為“攝生類”。萬物化育成長的規律,陰陽兩儀主宰著它,陰陽既已確立,天地人三才各就其列,所以第二為“陰陽類”。人有生命,髒氣是根本,五臟通達無阻,三焦就安定不亂,所以第三為“藏象類”。要知道人體的內部情況,必須審察其外部的表現,察色診脈能通神達微,吉凶就可判定,所以第四為“脈色類”。臟腑主內,經絡主外,能明經絡的循行起止,身體就平安無虞,所以第五為“經絡類”。萬事各有差別,必有標本始末,明白先治後治的道理,就掌握了要領,所以第六為“標本類”。人生所依賴的,藥物和食物是根本,氣味配合得當,五臟就健強,所以第七為“氣味類”。人生百年雖如白駒過隙,誰能擔保沒有病患?治療不出差錯,就可轉危為安,所以第八為“論治類”。疾病侵入人體,變態莫測,明於病理就能照察幽微,病魔無處逃遁藏匿,所以第九屬“疾病類”。藥物不能達到患處,上古就有針砭,九針之法能搜尋深部的疾病,醫衍就能超凡出眾,所以第十屬“針刺類”。至如天道茫茫無際,一直運行於古今,包涵無窮無際,協同天地陰陽為一體,以五運六氣之理來推究它,就能嘹如指掌,所以第十一屬“運氣類”。又如經文貫串連線,難以勉強劃分,有的附見在其他門類,要找尋它而又不易得到,那就分條列出以備索隱,象血脈一樣貫通,所以第十二屬“會通類”。匯合成書分成三十二卷。此外又附作《圖翼》十五卷。因為《內經》含義有的很精深,用言語又不能概述的,不採用圖象,它的精要無法包聚;圖象雖顯而易見,可是意義還有不暢達的,不用說明來輔助,它的奧妙之處就難以窺見。從此條理就分明,綱舉而目張,晦澀的地方清楚了,隱微的道理顯現,無論巨細都融合貫通,歧義之處完全搞清,一打開書卷就像重重的門戶徹底洞開,像秋毫一樣最隱微的意義也歷歷在目。不僅對於後學大為有益,即使凡迫切有志於養生之人,要探求此中妙理,也無不隨手可取的。

對此番編寫《類經》一事,我實在是因為前代諸位賢達注釋或有不完備,同或有差錯,掩蓋埋沒《內經》的本質和精華,使得最高妙的醫道不能完全為世間所明嘹,逮四千多年了。於是冒昧地不顧自己知識淺陋,如東施效矉那樣,勉力打算象蚊虻負山挑起不能勝任的擔,原本不敢班門弄斧,可是也不值得沿街托缽仰仗他人。所以凡是遇到辨明是非糾正錯誤之處,常多直言不諱,誠然知道這樣做是不高雅的。只是因為人心積久成習,以訛傳訛,就是打開堤防引來長波巨浪,也還擔心難以滌除;假如辨正不力,將會永無挽回糾正之日了。這就是我再三思考而不敢迴避的原因。

啊!我算是什麽樣的人呢,豈敢亂改前代名家的訓解?話音未終,就知道一定會有窺視我的錯誤並隨即在我背後非議的。是正確還是錯誤,這個論斷不在於我,而在於後來的明智之士了。雖然如此,但運用他山之石,可以有助於琢成寶玉,停流不動的水,可以當鏡子照見形貌;就是壁孔中透過來的燈影,練囊中映現出的螢光,都能有助於苦讀之志士;竹頭木屑看來是棄置無用之廢物,也曾有利於指揮作戰的軍事家。我這部編著倘使也有如愚者之千慮有一點可取之處,將被聖人採納,那還有什麽比這更值得慶幸的呢!只是因為要應對解決的問題門類很多,而執簡寫作的只有我單身只手,一字一句,都是在筆下抓緊時間寫出來的。總計經過的歲月達三十年,修改稿子反覆多次,才完成整理編著工作。所謂河海不擇細流,泰山不辭土壤,因為也是要共同助成它們的高度和深度罷了。後代會有像揚子云那樣的博學之士,或許同情我用心的辛勞而賜予指正的,難道不是幸而又幸的事?而助成我的那些具有美德的人,能說誰不是我的後來居上的老師啊。

【課文簡析】 本文選自1956年人民衛生出版社影印本《類經》。作者在序文中,比較詳盡地闡述把《內經》分類編纂成《類經》,並詳加注釋的原委。第一段(包括第一、二自然段)盛讚《內經》的作用,指出業醫者必須深入研習,方能“通神運微”,掌握要旨。第二段(包括第三、四、五自然段)說明編著《類經》的目的,是便於供人學習和檢索,因而援引先例,決心將《靈樞》、《素問》二書合而為一,分類編次,以貫通其義;並詳加注釋,對前人注釋的未洽之處,亦有所補正。第三段(即第六自然段)則詳細介紹分類的情況和附著《圖翼》的用意。第四段(包括第七、八自然段)再次申述自己多年苦心經營此書,非敢“弄斧班門”,而是要求自己竭盡己能,有所作為,為醫學事業加磚添瓦而已。懇切期望後人指正其中錯誤。拳拳此心,躍然紙上。全文說理透徹,辭彙豐富,句式多變,明徵暗喻,頗具文采。

參考資料

1.(《類經》)雖不免割裂古書,而條理井然,易於尋覽;其注亦頗有發明。考元·劉因(駰)《靜修集》有《內經類編序》,……則以《內經》分類,實自李〓創其例,而羅天益成之。今天益之本不傳,介賓此編,雖不以病分類,與杲例稍異,然大致要不甚相遠,即以補其佚亡,亦無不可矣。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子部·醫家類二》

2.(景岳)幼稟明慧,自六經以及諸子百家無不考鏡。而從其尊人壽峰公之教,得觀《內經》,遂確然深信,以為天地人之理,盡備於此,此即所為伏羲之易也。於是出而治世之病,一以《內經》為主。……猶恐《內經》資其自用,而不能與天下共用,遂乃著而為《類經》,……更益以《圖翼》十一卷,《附翼》四卷。觀其運氣諸圖注,則天道可悉諸掌;觀其經絡諸布置,則藏象可洞其垣;觀其治法之玄機,則見之諸條詳按。凡其辨疑發隱,補缺正訛,別精氣,析神明,分真假,知先後,察氣數國中之妙,審陰陽〓辟之機,原始要終,因常知變,靡不殫精極微,秋毫無漏。……景岳謂余:將注《內經》,為世人式。余喜之甚,從臾成之。及余官汴梁,又迎景岳治余母太安人延壽者八載,時《類經》尚未竣也。余自江右參藩歸家十餘年,而景岳亦自長安歸家,……曰《類經》成矣。余得而讀之,……即請付之梓,而景岳猶慮識者寡也。余曰:太陽未出,爝火生明;太陽一出,孤燈失照。向日之《內經》不明,而諸家橫出,燈之光也;今《類經》一出,太陽中天,而燈失色矣。人情不甚相遠,既能見燈,豈不見日?景岳又何慮焉?於是意決,將付之梓,而請余為序。……張氏之《類經》,非特醫家所當傳習,儒者尤當服膺。……

葉秉敬《類經》序

(唐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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