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童尼

《阿童尼》是英國詩人雪萊(1792-1822)所作的詩。

詩文

1
我為阿童尼哭泣——他已經死了!
噢,為他哭泣吧!雖然我們的淚珠
融解不了那凍吉他秀額的冰霜!
而你,憂鬱的時刻,卻被歲月挑出
來承擔我們的損失;請向你的同輩
傳授你的悲哀吧:你該說:“阿童尼
是和我一同死的;要是‘未來’不敢——
遺忘‘過去’,他的命運和名聲必是
一線光明,一種回音,增添到永恆里!
2
偉大的母親呵,那時你在哪裡,
當你的兒子倒下,為暗中飛來的箭
所射穿?呵,當阿童尼逝去的時候,
可憐的烏剌尼亞在哪兒?她正閉眼
坐在天國里,而在回音的繚繞中,
她聽到有個回音以輕柔的顫慄
重新喚起了一切消逝的樂音
他正是以此美化死亡底侵襲,
有如墳頭的花掩蓋下面的屍體。
3
噢,為阿童尼哭泣吧——他已經死了!
醒來,憂傷的母親,快醒來哀慟!
但又有什麼用?還是把你的熱淚
在火熱的眼窩烘乾,讓你嚎啕的心
象他的心一樣,默默無怨地安息;
因為他死了,已去到一切美好事物
所去的地方;噢,別以為那貪戀的陰間
還會把他向人生的地界交出;
死亡正饕餐他的靜默,譏笑我們的哀哭。
4
最感人的哀悼者呵,再哭一哭吧!
再哀悼一下,烏剌尼亞!——他死了!
他,一節不朽的樂章的創造者,
目盲,衰老,孤獨,一任他祖國的榮耀
被教士、奴才和自由底扼殺者
以淫慾和血所奉祀的種種邪惡
踐踏和污衊;他去了,去到死之深淵
無所畏懼;但他那光明的魂魄
仍高懸人間;他是光輝之子的第三個。
5
最感人的哀悼者,再哭一哭吧!
不是每人都敢攀登那光輝的位置;
凡是能在時間底暗夜裡自滿的人
有福了,因為,雖然太陽已經消逝,
他們的燭光卻在燃燒;另有一些
崇高的人,被人或神的嫉妒的憤怒
所擊倒,在燦爛的盛年歸於寂滅;
更有的還活下去,跋涉著荊棘之途,
任勞任怨,走向美名底恬靜的居處。
6
而今,你最年輕、最珍愛的兒子死了——
他是你寡居時的養子,他好象
悲哀的少女所珍愛的蒼白的花,
是被真情的淚,而非露水所滋養;
最感人的哀悼者呵,再哭一哭!
你最後的、最可愛的希望已成泡影;
他是一朵鮮花,花瓣還沒有張開
便受到寒氣,沒有結實而喪了命;
百合被摧折了——風暴也歸於平靜。
7
他已去到高貴的都城,在那兒
莊嚴的死神正主持他的宮廷
在美與雕殘中。他以最純淨的呼吸
換得了一個萬古流芳者的墓塋
快來哭吧,趁他的軀體還美好地
躺在義大利的蔚藍的天空下面,
靜靜地,仿佛凝結的露水在安睡,
別喚醒他呵!他定是拋下一切憂煩,
正享受他那一份深沉而靜謐的安恬。
8
他不會醒來了,噢,永不再醒了!
在那朦朧的屍房中,迅速地鋪下
蒼白的死之陰影,而在門口
隱身的“腐爛”正窺伺,等著引導他
最後一步抵達她幽暗的住所:
女魔“飢餓”在坐待,但“憐憫”和“敬畏”
消減了她的慾火;除非無常和黑暗
把死之帷幕拉下,遮住他安睡,
否則,她怎敢把如此美貌的俘虜撕毀?
9
噢,為阿童尼哭泣吧!——燦爛的夢,
以熱情為羽翼的思想底使者,
這些是他的牧群,在他年輕心靈的
蓬勃的泉水邊得到餵養,並獲得
愛情,他那心靈的樂音;但如今
已不再在激動的頭腦之間漫遊;
她們在出生地萎縮,盡圍著變冷的心
自嘆命苦,因為在甜蜜的誕生之痛後,
她們不再獲得力量,永遠失去家的溫柔。
10
有一個夢還緊抱住他冰冷的頭,
並用月光的羽翼不斷搧他,叫道:
“我們的愛情、希望、悲傷,並沒有死;
看他那黯然無光的眼睛的睫毛
正挑起一滴淚,象睡花瓣上的露珠,
這必是哪個夢在他腦中留下的。”
呵,天堂傾圮了的不幸的天使!
她豈知那正是她自己的淚;她終於
消逝了,象哭乾淚雨的雲,不留痕跡。
11
另一個夢以一杯晶瑩的露水
洗滌他的四肢,象在敷灑香膏;
又一個夢剪下她蓬鬆的捲髮
編織為花環,給他在頭上戴好,
花環閃著凍結的淚,而不是真珠;
還有一個夢過份悲傷,立意折斷
她的弓和箭,仿佛要以這較輕的
損失,噎住她的哀傷;又為了減緩
那箭上的火,就把箭放在他的冰頰邊。
12
有一個輝煌的夢落在他的唇上,
從那嘴裡,她往常每吸一吸氣?
就會取得力量,從而刺穿了偏見
並且進入聽者的激盪的心底
帶著音樂和電閃:但陰濕的死亡
已把她在他唇上的吻變為冷冰;
呵,好象在寒夜的凝聚中,月光的
蒼白的霧環被隕星突然照明,
她流過他蒼白的肢體,接著便消隱。
13
還有些別的幻象……“欲望”和“崇奉”,
有翅的“信念”和遮面幕的“宿命”,
輝煌和幽暗,還有“希望”和“恐懼”的
閃爍的化身,和朦朧的形影;
還有“憂傷”,帶著她的一家“嘆息”,
還有“歡樂”,為淚所迷濛,不是眼睛
而是臨死的微笑引導她前來的——
這一切排成了華麗的一列幻影,
有如秋日小溪上的霧,緩緩移行。
14
一切他所愛過的,並化為思想的:
優美的聲音,形狀,香味,色彩,
都來哀悼阿童尼。“清晨”正走上
她東方的瞭望台,她的頭髮散開
(那上面綴滿尚未落地的露珠),
遮暗了照耀白日的空中的眼;
在遠方,沉鬱的雷正在呻吟;
暗淡的海洋不能安靜地睡眠,
而狂風四處打鏇,驚惶地嗚咽。
15
淒迷的“回音”坐在無聲的山中,
以尚能記起的歌滋養她的悲痛,
她不再回答風,不再回答泉水,
也不回答牧人的角號,日暮的鐘,
或是棲於嫩綠枝頭的鳥的戀情;
因為她已學不了他的歌了,這歌聲
比那美少年的話語更令她珍愛
(是他的輕蔑使她變為一片朦朧),
因此,樵夫若不作歌,便只聞哀哀之吟。
16
年輕的春天悲傷得發狂,她拋開
她燦爛的蓓蕾,好象她成了秋天,
或蓓蕾成了枯葉;因為呵,她既已
失去歡樂,何必喚醒這陰沉的一年?
風信子哪曾這樣熱愛過阿波羅?
水仙花又何曾愛過自己,象如今
這樣愛你?它們暗淡而乾枯地
立於它們青春的沮喪的伴侶中,
露珠都變成淚,香味變成了悲憫。
17
你的心靈的姊妹,那孤獨的夜鶯
不曾如此幽怨地哀悼她的伴侶;
那象你一樣能夠高凌太空的,
並且在太陽境內以朝氣滋育
健壯的幼子的鷹隼,儘管繞著
她的空巢飛翔和嚎叫,也不曾
象阿爾比安這樣哀悼你:詛咒吧,
誰竟然刺傷了你純潔的心胸,
嚇走了其中的賓客,你天使的魂靈!
18
呵,我真悲痛!冬天來了又去了,
但悲哀隨著四季的運轉而來臨;
輕風和流水又唱起歡快的調子;
螞蟻、蜜蜂和燕子又在人間穿行;
新的花和葉裝飾了四季的墓;
熱戀的鳥兒在每個枝頭上結伴,
並且在田野荊棘中搭氣了青巢;
綠色的蚯蚓和金蛇,象是火焰
從昏睡中醒了過來,都向外面奔躥。
19
從大地的心臟,蓬勃的生命之流
川流過樹林,河水,田野,山峰和海洋,
有如自宇宙開始,上帝降臨到
混沌以後,生命就帶著運動和無常
周流過一切;天庭的無數燈盞
沒入生命之波里,更輕柔地閃射;
一切卑微之物都充滿生底渴望,
它們要散發自己,要在愛情中消磨
那被復活的精力賦予它們的美與歡樂。
20
腐爛的屍體觸到這陽春之氣?
便散發為花朵,吐出柔和的氣氳;
而當日光化為芳香,這些花朵
有似地面的星星,將死亡燃得通明,
並譏笑那土中歡騰蠕動的蛆蟲;
一切死而復活。難道唯有人的頭腦
要被無形的電閃擊毀,象是一柄劍
反而毀於劍鞘之前? 呵,只一閃耀,
熱熾的原子就在寒冷的寂滅里融消。
21
唉!我們所愛惜他的一切,要不是
由於我們的悲傷,竟仿佛未曾存在,
而悲傷又怎能永延?喔,多么痛心!
我們從何而來?為何而生?要在這舞台
作什麼戲的演員或觀眾?無論尊卑,
終必把生命借來的一切交還死亡。
只要天空一朝蔚藍,田野一朝碧綠,
黃昏必引來黑夜,黑夜必督促晨光,
月月黯然更替,一年喚醒另一年的憂傷。
22
他不會醒來了,唉,永不再醒了!
“醒來吧”,“苦難”喊道,“喪子的母親呵,
從夢中醒來!用眼淚和嘆息
舒發你的比他更傷痛的深心。”
一切伴著烏剌尼亞眼睛的幻象,
一切原來為聽她們姐姐的歌聲
而靜默的“回音”,現在都喊道:“醒來!”
象思想被記憶之蛇突然刺痛,
失色的“輝煌”從溫香的夢中猛然驚醒。
23
她起來了,象是秋夜躍自東方——
呵,陰慘而悽厲的秋夜,接替了
金色的白日,因為白日已經展開
永恆的翅膀,有如靈魂脫離軀殼,
使大地變成了死骸。悲傷和恐懼
如此打擊和震撼烏剌尼亞的心,
如此愁慘地包圍她,竟象一片?
暴風雨的雲霧,只催促她飛奔,
奔向阿童尼所靜靜安息著的墓塋。
24
她從安靜的天國跑了出來,
跑過營帳和鋼石豎立的大城,
跑過人的心靈,這心呵,對她的
輕盈的腳步毫不軟縮,卻刺痛
她無形的,柔嫩的腳掌;她還跑過
多刺的舌頭,和更為刺人的思想,
它們阻擋不了她,便把她刺破,
於是象五月的淚,她神聖的血流淌,
把永恆的鮮花鋪在卑微的道路上。
25
在那停屍房中,有一刻,死亡
因為看到這神聖的活力而羞愧,
赧紅得無地自容;於是阿童尼
又似有了呼吸,生之淡淡的光輝
閃過了他的肢體,呵,這在不久前
她如此疼愛的肢體。烏剌尼亞叫道:
“別離開我吧,別使我悲悽、狂亂,
象電閃所遺下的暗夜!”她的哭嚎
喚醒了死亡,死亡便一笑而起,任她擁抱。
26
“等一等呵!哪怕再對我說一句話;
吻我吧,盡一吻所允許的那么久;
那句話,那個吻,將在我空茫的心
和熱熾的腦中,比一切活得更久,
悲哀的記憶將是它們的食糧;
這記憶呵,既然如今你已死了,
就象你的一部分,阿童尼!我情願
捨棄我的生命和一切,與你同道!
但我卻鎖聯著時流,又怎能從它脫逃!
[ 27
“噢,秀麗的孩子!你如此溫和,
為什麼過早離開了世人的熟徑,
以你博大的心而卻無力的手
去挑逗那巢穴中飢餓的妖龍?
你既然無所防護,那么,哪兒是
你的明鏡之盾‘智慧’,和‘輕蔑’之矛?
假如你能耐心等待你的心靈
象新月逐漸豐盈,走完它的軌道,
那么,生之荒原上的惡魔必見你而逃。
28
“那一群豺狼只勇於追襲弱者;
那邪惡的烏鴉只對死屍聒噪;
鷹隼只忠心於勝利者的旗幟,
‘殘敗’踏過的地方,它們才敢騷擾,
並從翅膀散下疫癘來;呵,你看,
只要這時代的阿波羅以金弓
微笑地射出一箭,那一夥強盜
就逃之夭夭,不但不敢再逞凶,
而且一齊阿諛那踏住他們的腳踵。
29
“太陽出來時,多少蟲豸在孵卵;
等他沉落,那些朝生暮死的昆蟲
便成群地沉入死亡,永不復活,
惟有不朽的星群重新甦醒;
在人生的世界裡也正是這樣:
一個神聖的心靈翱翔時,它的歡欣
使大地燦爛,天空失色;而當它沉落,
那分享或遮暗它的光輝的一群
便死去,留下精神的暗夜再等巨星照明。
30
她才說完,山中的一些牧童來了,
他們的花圈枯了,仙袍也撕破;
首先是天國的漫遊者,他的聲名
象天庭一樣在他的頭上覆落
呵,一個早年的、但卻持久的碑記,——
他來了,他的歌聲的異彩被遮沒
在哀傷里;愛爾蘭從她的鄉野
派來她的苦衷底最婉轉的歌者,
而“愛情”使“悲傷”,象樂音,從他的舌間迸落
31
在聲名較小的來人中,有一個
羸弱得象是幽靈;他獨行踽踽
有如風雨將息時最後的一片雲,
雷就是他的喪鐘;他似已倦於
阿克泰翁一般望著自然的美,
而今他迷途了,他疲弱地馳過
世界的荒原,因為在那坎坷之途上
他正追隨他自己的思想,象跟著
一群獵犬,他就是它們的父親和俘虜。
32
是一個文豹般的精靈,美麗,敏捷——
是貌似“絕望”的愛情,——是一種神力,
全身卻綴滿“脆弱”,他簡直不能
把壓在頭上的“時刻”之重負擔起;
他是將燃盡的燈,已落下的陣雨,
他是碎裂的浪花,就在說話的此刻
豈不已經碎了?致命的太陽微笑地
曬著憔悴的花;生命儘管用血色
點燃面頰,但其中的心可能已經殘破。
33
他頭上扎著開過了的三色堇
雕謝的、藍白相間的紫羅蘭,
他手裡拿著木杖,上端是柏枝,
周圍纏以幽黑的常春藤的枝蔓,
還不斷滴著日午樹林的露珠;
木杖顫抖著,因為那跳動的心
在搖動他無力的手;這個悼亡者
是最後來到的,他哀哀獨行,
象是離群的鹿,被獵人的箭所射中。
34
所有的人站開了,聽到他痛苦的
呻吟,都含淚而笑,因為他們知道,
他之以異邦語言歌唱新的悲哀,
未嘗不是借別人的不幸來哀悼
他自己的;烏剌尼亞看到這來客的
丰采,喃喃說:“你是誰?”但他不語,
只用手突然撩開三色堇,露出了
被烙印燙傷的、為血凝固的額際,
看來象該隱或基督——呵,但願如是!
35
是誰的溫和聲音在對死者哀悼?
誰以黑斗篷遮上了自己的前額?
誰的影子對白色的屍床
鬱郁地彎下,象墓碑一樣靜默?
他沉重的心悲愴得發不出聲音。
既然他來了,他,最儒雅的智者,
教過、愛過、安慰和讚譽過亡故的人,
我豈能再以唐突的嘆息打破
他那心中為死者安排的祭禮的沉默。
36
我們的阿童尼飲下了毒鴆——喔!
哪個耳聾的謀殺者竟狠心
給青春的生命之杯投一劑災禍?
現在,那無名的蛆蟲卻要否認
自己的罪惡了,因為連他也感到
那樂音一開始就使嫉恨與邪惡
(除了在一個心胸中還咆哮不休)
都沉寂了,令人只想聽優美的歌,
呵,但那彈奏的手已冰冷,金琴已崩破!
37
活下去吧,誹謗變不成你的名聲!
活下去!別怕我給你更重的譴責,
你呵,在不朽的名字上無名的黑斑!
但你須自知:是你在散播災禍!
每臨到你的良機,由你任意地
吐出毒汁吧,讓那毒牙把人咬遍:
悔恨和自卑將會緊緊追蹤你,
羞愧將燃燒在你隱秘的額前,
你會象落水狗似地顫抖——一如今天。
38
我們又何必為我們心愛的人
遠離世上這群食腐肉的鳶而悲傷?
他已和永恆的古人同游同睡了,
你又怎能飛臨到他所憩息的地方?——
讓塵土歸於塵土!但純淨的精神
必歸於它所來自的光輝的源泉;
作為永恆之一粒,它將超越時續
和無常,永遠發光,永遠守恆不變,
而你寒冷的屍灰將堆在恥辱的爐邊。
39
呵,住口,住口!他沒有死,也沒有睡,
他不過是從生之迷夢中甦醒;
反而是我們,迷於熱狂的幻象,
盡和一些魅影作著無益的紛爭,
我們一直迷醉地以精神的利刃
去刺那損傷不了的無物。我們象
靈房中的屍身在腐蝕,天天被
恐懼和悲哀所折磨,冰冷的希望
擁聚在我們的泥身內,象蛆蟲一樣。
40
他是飛越在我們夜影之上了,
嫉妒和誹謗,憎恨和痛苦,還有
那被人們誤稱作“歡愉”的不安,
都不能再觸及他,令他難受。
他不會再被濁世逐步的腐蝕
所沾染了,也不會再悲嘆和哀悼
一顆心的變冷,或馬齒的徒增;
更不致,當精神本身已停止燃燒,
把死灰還往無人痛惜的瓮中傾倒。
41
不,他活著,醒著,——死的只是“虛幻”,
不要為阿童尼悲慟。年輕的早晨,
讓你的露水變為光輝吧,因為
你所哀悼的精神並沒有消隱;
岩洞和森林呵,你們不要呻吟!
打住,你昏厥的花和泉水;還有太空,
何必把你的披肩象哀紗一樣遮在
失歡的大地上?快讓它澄徹無雲,
哪怕面對那訕笑大地的歡樂的星星!
42
他與自然合一了:在她的音樂中,
從雷的嘶鳴直到夜鶯的清曲,
都可以聽到他的聲音;他變為
一種存在,在光與暗中,在草石里,
都可以感覺到;在凡是自然力
所移的地方,便有他在擴展
(她已把他的生命納入自己的生命中),
她以永不怠倦的愛情支配世間,
從底下支持它,又把它的上空點燃。
43
他本是“美”的一部分,而這“美”呵
曾經被他體現得更可愛;他的確
從宇宙精神接受了自己的一份
(這精神掃過沉悶愚蠢的世界,
迫使一切事物繼承各自的形態,
儘管不甘心的渣滓阻撓它飛翔,
也終必由混沌化入應有的模式;
最後,它會傾其所有的美和力量
發自人、獸、草木,躍升為天庭的光)。
44
在時間的蒼穹上,燦爛的星斗
可能被遮暗,但永遠不會消亡;
它們象日月,升到應有的高度,
而死亡只是低迷的霧,能遮上
但卻抹不掉那明光。當年輕的心
被崇高的神思提自人慾的底層,
任塵世的愛情和生命為了注定的
命運而鬥爭,這時呵,死者卻高凌
幽暗而狂暴的雲層之上,象光在流動。
45
迢遙的,在那無形無體的境域中,
一些半廢聲譽的繼承者,他們從
建立在人世思想以外的寶座上
起立了。查特頓——臉上還沒褪盡
那莊嚴的痛苦;錫德尼,還象他
戰鬥,負傷,生活與戀愛時的那般
嚴肅而溫和:呵,一個純潔的精靈,
起立了;還有魯甘,死使他受到稱讚:
他們起來,“寂滅”象受到斥責,退到旁邊。
46
還有許多別人(雖然在世間無名,
但只要火花引起的火焰長在,
他們的才華便輾轉流傳,不致消亡)
閃耀著永恆底光輝,站了起來。
“你正是我們的一夥,”他們喊道:
“是為了你,那無人主宰的星座
久久在黑暗中鏇轉,沒有神主;
看!唯有它在天庭的和樂中靜默。
我們的長庚呵,來,登上你飛翔的寶座!”
47
還有誰為阿童尼哭泣?喔,來吧,
要認清他,認清你自己,痴心的人!
你的心靈盡可去擁抱懸空的地球,
並把你精神的光輝,以你為中心
射往九霄,直到使它博大的光芒
充滿無垠的太空:然後呢,就退居
到我們世間的日和夜的一點;
曠達一些吧,否則你必陷於絕地,
萬一希望燃起希望,引你到懸崖的邊際。
48
不然就去到羅馬,喔,那墓園
埋葬的不是他,而是我們的歡樂:
我們要去憑弔,並非由於那埋在
自己的荒墟中的時代、宗教和帝國;
因為,象他那樣的詩人無須從
世界的蹂躪者借來不朽的榮譽,
他已居于思想領域的帝王之列了,
他們都曾和時代的衰風為敵,
在逝去的事物中,唯有他們不會逝去!
49
去到羅馬吧,——那兒既有天國,
又有墓地,城市,林野和荒原,
那兒,古蹟象劈裂的群山高聳,
有開花的野草,芳郁的樹叢鋪滿
在荒墟的赤裸裸的骨骼上;
去吧,讓那一處的精靈引著
你的腳步走上一條傾斜的綠徑,
那兒,象嬰兒的微笑,燦爛的花朵
正圍繞著草地鋪展開,覆蓋著死者;
50
四周的灰牆都雕殘,沉默的時間
在蠶食著它,象朽木上的微火;
一座金字塔的墓陵莊嚴地矗立,
象化為大理石的火焰,蔭蔽著
一位古人的屍灰,他正是選擇了
這一處作為他萬古常青的地方;
下面是一片田野,後來者就在那兒,
在晴空下搭起他們的死之營帳,
迎接我們所失去的他,呼吸剛剛斷喪。
51
站在這兒吧:這些墓塋還很新,
那把屍骨寄予墓穴中的悲哀
還保留著它的氣氛;但假如
這氣氛已消失,請別在這兒打開
一顆悲哀心靈的淚泉吧!不然,
回家後,你會發見你自己的心裡
也有了苦淚。請在墳墓的幽暗中,
去尋找人世冷風吹不到的蔭蔽。
阿童尼已經去了,我們又何必畏懼?
52
“一”永遠存在,“多”變遷而流逝,
天庭的光永明,地上的陰影無常;
象鋪有彩色玻璃的屋頂,生命
以其色澤玷污了永恆底白光,
直到死亡踏碎它為止。——死吧,
要是你想和你尋求的人一起!
到一切流歸的地方!羅馬的藍天,
花草,廢墟,石象,音樂,文字,不足以
說明這一切所表達的榮耀底真諦。
53
我的心呵,為什麼猶疑,回步,退縮?
你的希望去了;在現世的一切中
再也見不到它;你如今也該跟去!
從四季的循環,從男人和女人心中,
一種光彩已經消逝;那尚足珍視的
只誘人衝突,拒絕了又使人萎靡。
柔和的天空在微笑,輕風在喃喃:
那是阿童尼在招呼!噢,快離去,
“死”既能使人聚合,何必再讓“生”給隔離!
54
那光明,它的笑正照徹全宇宙;
那優美,萬物都在其中工作,運行;
那福澤,是把人玷污的生之詛咒
所消除不了的;那活命的愛情
竟被人和獸,陸地、海洋和天空,
盲目糾纏在生之網裡:它燃燒得
或明或暗,全靠渴求愛之火焰的人
怎樣反映了它;而今,它正照臨著我,
把寒冷人性的最後陰雲也給吞沒。
55
我用詩歌所呼喚的宇宙之靈氣?
降臨到我了;我的精神之舟飄搖,
遠遠離開海岸,離開膽小的人群——
試問:他們的船怎敢去迎受風暴?
我看見龐大的陸地和天空分裂了!
我在暗黑中,恐懼地,遠遠飄流;
而這時,阿童尼的靈魂,燦爛地
穿射過天庭的內幕,明如星斗,
正從那不朽之靈的居處向我招手。
182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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