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陽的詩歌

我離開的時候,看見,血液與我綿綿相纏。 古塔,河,我們都叫作歌。 或是以我的心為里拉,我的詩為歌,換取你的不朽。

詩陽,1963-,中國首位網路詩人。原名吳陽,出生於安徽省蕪湖。曾旅居法國美國並獲得博士學位。
〖人類的宣言(長詩節選)〗
(第一章)水祭
“冰川如何在家園中寂滅,我們如何認領水的廢墟”
 — — —
我們如何嚮往失敗,如何等待河床的乾涸
地球如何繞過水的年輪,船如何遺忘橋的容辱
珊瑚如何雕構沒有渴望的花期,白骨如何賞還我們空間的倖存
冰川如何在家園中寂滅,我們如何認領水的廢墟
是否人類都明白怎樣被岸拋棄,又是誰在彼岸的曇花里凋謝
我們將如何報答水的年代,或者如何阻擋橋的放逐
 — — —
風如何系在纜上,船如何依然逆時而行
如何在靜止的瞬間越位,如何與自己重逢,又穿越自己
我們如何在光天化日落水,如何失足逃回昨夜
如何顛倒黑白,如何比歲月更悒鬱
心如何失重得比肉體更快,生命如何變得比時間更短
如何比墳塋更空,如何又比命運更加幸運
水如何泡死發胖的種子,如何又讓我們生長,且骨瘦如柴
我們如何把頭顱祭進水裡,祈求過去的收成
水如何刪除我們的思想,如何掩飾看不見的腳印
我們如何脫下自己唯一的一雙謊言,瞞天過海
水如何玷污了我們的軀體,又如何讓我們偽裝得比寓言更美麗
我們如何幻想天使,披著皇帝的新衣
我們如何在執著中卑懼,如何總是在眩暈中忘記名字
如何一旦窒息就認錯自己
我們如何拒絕屈服,路如何彎曲,如何又回到同一條路
橋又如何虛構同一個拱型
我們如何在岸上擱淺,如何將風景鑿沉,如何反覆無常忘恩負義
如何在安全地帶背水一戰,如何故弄玄虛
時間如何在時間中過期,水如何讓年輪落為圈套
如何無休止地誘拐自己的生命
愛情又如何拋棄愛情獨自私奔,桃花汛如何在橋下失約而至
如何溺死已死去的記憶
水如何失去支點,我們如何爭奪一無所有的重心
水如何失去形體,我們又如何虛空得更加空虛
我們如何將靈魂釣進水中發酵,頭重腳輕
如何飲下自己,醉得人事不省
我們如何披戴眼淚,如何跳進自己的血液
如何在每一滴汗珠里來回偷渡
我們如何在彼此的處境裡走失,如何在無凍的水上步履沉重
如何隔岸撕殺,未交手便死有餘辜
我們如何在花事之後多情地掙扎,如何將自己打扮得赤身裸體
減去情節又如何自棄
我們如何在降生之前蹉跎,如何將祖輩哺育得面黃肌瘦
如何用自己的立囑再次許諾自己
我們如何遺傳橋的性別,如何繁殖水的標本
如何在水中重新分娩母親的身體
 (第二章)火賦
“我們為什麼擁有生命,為什麼要傳遞火的信息”
 — — —
為什麼預言在火中消失,為什麼火種將我們遺棄
為什麼大火改變了歲月的形狀,為什麼滄桑在岩漿里倖存
我們為什麼擁有生命,為什麼要傳遞火的信息
為什麼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為什麼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我們為什麼要放棄火的年代,又進入另一個火的紀元
為什麼火是我們與生俱來的悲劇,為什麼生命又將我們最終還原
 — — —
火為什麼升起,占據天空,為什麼帶來光明,又帶走我們的祖先
為什麼焚燒歷史,刪除思想,又留下血一般的顏色
我們為什麼要放棄火的年代,又進入另一個火的紀元
火為什麼沒有陰影,我們為什麼比火多出生命,卻同樣短暫無比
我們為什麼要舉行火的儀式,告別自己,又回到自己
我們為什麼重返遠古,在往事裡播下火種,在傳說中刀耕火耨
為什麼謙虛得衣不遮體,披著自己的信仰,茹毛飲血,消化自己的欲望
我們為什麼要效仿先輩,憤世嫉俗,赤身裸體重新進化
為什麼要倍日而行,風餐露宿,或是在壺中日月之餘追趕夸父的夕陽
為什麼總是夜不能寐,點起自戀的柱香,又夢想女媧鍊石的孤煙
為什麼要祭祖,我們為什麼不食人間煙火,又在家園裡赴湯蹈火
火為什麼會失手,心為什麼會失控,後院為什麼也會起火,燒掉整年的收成
物質不滅,我們為什麼還是一貧如洗,在精神世界裡饑寒交迫
為什麼火也會火上澆油,火也會火冒三丈
為什麼人生總是不測,而大火之後還是同一場大火
我們為什麼會隔岸觀火,或者以火救火,焚燒他人的季節
火為什麼越境,我們為什麼誤入思想的禁區
我們未卜先知,為什麼還會在言語裡走投無路,一個不慎就引火燒身
為什麼我們理屈詞窮,又錯戴對方的面具,流著自相矛盾的眼淚
芝艾俱焚之後,相煎又何急,火為什麼總是與自己同歸於盡
為什麼我們還要奮不顧身,為什麼要捕風捉影玩火自焚
為什麼火不再煽情,為什麼煙不再混淆視聽
我們煉就了一雙火眼金睛,為什麼認不出火的形狀,看不透自己
我們唇焦舌敝吐著火舌,為什麼還口是心非滔滔不絕,更說不清火的份量
為什麼我們比火更咄咄逼人,比煙更吞吞吐吐,無比嚮往著死後的懸念
為什麼我們一而再再而三,模仿飛蛾撲火,一激動又錯投別人的狼煙
烽火為什麼隔山蔓延,慾念為什麼再次膨脹,我們為什麼被自己的四面楚歌包圍
為什麼我們在海市蜃樓內外受敵,在圍城兩側無處藏身
為什麼火逃出我們的故事,為什麼我們投奔火的歸宿
為什麼我們會在時間裡迷路,在情節外失誤,為什麼弄反生死的概念
為什麼要英年早逝,為什麼火在我們的廢墟中纏綿,而我們又在火的空城裡悱惻
我們為什麼雖死猶生,翩翩裊裊,揮舞手中妄念鑽木取火
或是以卵擊石之勢,互取首級敲打著人事不省的燧石
我們身首異處,為什麼還要放下赤手空拳的武器,幻想著立地成佛
火為什麼要替我們塗炭,我們為什麼要找迴轉世的舍利子
為什麼我們總是意猶未盡,在火的回憶中死而復生,一歲一枯榮
為什麼,火就是結束的開始,又是開始的結束
火為什麼在了悟時寂滅,我們為什麼要反覆投胎,延續無生無滅的輪迴
尚未開始,為什麼我們又萬念俱灰
為什麼火一燃燒就誕生,為什麼生命一熱情就化為烏有
為什麼火是我們與生俱來的悲劇,為什麼生命又將我們最終還原
我們為什麼身不由己,以火蔽天,在錯覺里扮演隧人氏
為什麼火成為我們的標本,為什麼我們取代火的雛形
為什麼火修煉了我們最初的本性,為什麼我們完成了火最後的約定
為什麼我們還是不能以紙包火,亦生亦死,為什麼總是燒不掉火的命題
〖影子之歌(長詩節選)〗
 (第一章)獨弈
伊人的腳在舞蹈,音節開出白玫瑰。
綠色停在鳥下。
將你葉裙輕揭起,潔淨地坐。
我的視線將我絆倒。
鍾數著章節。
手捻紫荊,一首歌慢慢地鬆開月亮,
還能給我以夜,對著你的碧唇。
伊人,我/不存在的時間/比我/更快地/衰老。
聽說我要你的蘆笛,伸手跌宕起伏
鶴飛一併帶走。
野蘋果香的啞語,夜晚詢問嫩雨。
我離開的時候,看見,血液與我綿綿相纏。
排簫的聲音細碎,若指著你生疏的花池
遲晚的鄉村。
石桌誘惑岩畫,折劍垂釣的年代。
我遁入眼淚。
我的路圍著我,如被遺棄一般執迷。
丟失的華冠。葉子落根,彼時,
又飛起,你止於野崖。
人性將我揮霍,伊人提前,將我分娩。
睡去,信仰覆蓋回憶。
一柱長煙,塵埃。
伊人沿著逝去的火燒雲徐步走過。
我兩眸滅盲,以腳鈴為歌。
十二次預言,線裝書。
繆斯漏網,與我們共涉易水。
春荒、遺霜。伊人,
孤坐時分/我的手將我再次劫掠。
樹落著葉,滄桑埋入土。
延齡、古瓶。
我們拍拍面頰目光互為穿過,伊人出現。
那時我與我,捕影在門外。
收殮抒情,相思傳聞飄然而泊。
冰燈的融姿。為晨報時。
曼陀羅過早地開放著自己,??姐妹的家,你又從何而來。
自一個汲水的角度。
變作誰?沒有鵝黃色的村路,刺藜花開。
伊人取走自己,將我披上。
抑或,洗著跫音。
一草一木如痴,在水上,伊人察覺。
古塔,河,我們都叫作歌。
我如何再學會,掙扎。
驅趕自己,攔截開花的馬車。
伊人提罐在羊群里走失,
傳聞就在磨坊外,蝶草落單,春荒一去錯了情節。
我開始傾聽,然後,然後。
 (第二章)佚說
清潮入陶砂罐,廢園裡的歌纏住雨藤
我的秘密吟在芨芨野地外
綻立,伊人守言順依藍色馬蹄與你徐徐落水
風翎牽走徘徊的殘跡,聲音隨我殞落,以誰的孤煙
入懷,我逃出自己,欲望的歲月寫錯偈語
伊人,聽言風更漫漫,古棧湮沒悄然聚沙
陶罐盛出記憶,雨水返青
我沾濕的諾言幾度劃破誰之紙窗,畫中采蜜
忍受早慧茅草飛過陌生冷洲,伊人的隱月夢出河卵
我看我,我學會象形的生長,誰為何遙借文字搖曳而來
繞開季節的石階,誰的腳步將伊人之我踏入疏林淨界
空白處,人物看出山水,日子上升
還是那隻淺褐色陶罐端坐於我的年輪,輕泣猜破客人心底
蓑衣留在清談的遠方
藍色的馬,唯有獨木舟與西月靜分對岸
烏雲幽閉,誰泊在我的案頭
而我代替自己脫衣解纜,伊人的眼影立馬潑墨成霧
一滴幻滅,清潮掩住灘涂
牧歌亦唱亦晚,伊人走出淡花荒村的童年
我的視界跨過彼此,以綠葉為塵
時間敲響,誰的纖指點進染墨的對話
隱喻斂翅入池 ,輕寐如紗伊人牽午睡的名字飄起
我的手在芨草尖取下歌謠,與我一併隨蟬聲落雨
伊人而行舞歌,黃昏將我在舊檐外捕獲,追日的柴杖與我失落
誰還企圖尋回淺褐色陶罐,或者說,飲水占卜
 (第三章)湖說/雪赴
以狩獵的速度,神抵到達,鬆開紫花
藍色的遠水,誤入我與野馬的荒園
我且緊握名字和預言,打下孩子們手中的石頭
你的鳥依然端坐春天,花鹿以角為距離
牽出你的視線之外,我尚未飛翔
扯起許諾,帆上的沉思跌進日子,簡潔如斯
你借過去復生未來,鳥疾,緩然是我三月的舊歌
你的音樂搖起葉船,半個木碗,或者撇下
我另一半的眩昏,恍然隔世的翅膀,夸父搖晃
你早與果實同在,我的名字坦然戽水
滄桑,淺桶,你且與島停在我膝下
我的果園,它正沿著孩子的扭動,劃破掌心
我借滿天飛雪自縛,將存在的白繭編織
於無聲處,你脫穎而出,晚鐘將鳴鳥召喚
在/薄薄的/語言之外/默示/永恆
正如你的一塵不染,吟歌,飲風,倚火築居
淨土,玉帛,遠古的擦傷
一幕春秋大夢,你的昔日屬於我瞳子的顏色
假如你看見,原色的落日,萬物皆以孤燈安歇
枯坐的化石是你此刻的歷史,花朵遲開
我迎著你的目光獨步,將時光放牧,白髮漫天
空城隱沒,你在傳說里下凡,我隔岸模糊而釣
那弧線垂著遠方的軼事,一觸的盡頭
你有生俱來的秘密,戴著遺忘的面具而來
為了你我錯過的一個回合,神往的迷宮
青銅色的鏡子,孩子們失蹤,鳥兒憑幻覺指南
纖細的流連,你的遲暮已無路可走
天地分離,此刻的沉默是你彼時的創傷
你且以命運啟示,在歲月里登高
大弓拉開,而我/低低地/退進/如浴紛紛的/思想
雪地的長嘯,我的真身從此調舟,與音訊一併湮沒
山在岸邊逆流漂走,童年留下靜哭,沉默將我水中記號取代
在塵封的子夜,在湖說的水上,如何雪赴,以怎樣的宣喻
〖致半島與太陽的影子(散文詩)〗
—— 我願以里拉琴,換取阿波羅的影子
(1)
有如乾涸的流星雨之後眺望,我看得見你轉動的影子,無形無蹤,在
神秘的時光里沉吟,在青春如許的天空里流動。
半島的西邊,白日的巨輪正在沉落,我的意念毫無拘束地醒來,從風
景的一角,跌進不朽的光明。你的影子正在飄向幽藍深處,在異域的夕暉
之上,以閃閃的每一個瞬間換取天宇般的永恆。
靜穆的力量,隨你的影子從天外遙遙而來,如一群悠忽的鳥,如一縷
長長的煙,在夜幕尚未降臨的時刻,環繞在你的周遭。
我的渴望被你的熱情打動,恬然高傲地升起,觸摸你影子的翎羽,和
你那悸動不已的情懷。
就象黃昏的號角,低低地觸摸天空雲朵。
(2)
有如沙漠之風,你的影子,飛鏇著盤繞走向內陸的駝隊的征帆。
島上開著不甘宿命的野花,原始的印象被你的影子拉回,酣睡在蓬鬆
枯叢中,等待百年一次的七彩淚虹。
而我真正的生命也走向內陸,在沙漠之中,川流之上。你的影子是征
途的航舵,是隱蔽的迷津,面對我清澄的現實與綠洲。
天空如此莊嚴湛藍廣闊,駝隊遠去,萬里晴和。掠過的是你的翅膀,
任雲峰坍塌湮沒,只有此時的山地在緩緩隆起,仿佛為了先知的使命醒
來,仿佛為了迎接另一個黎明從天淵降臨。
你的影子與漂泊之路從容交錯,又傾刻之間風一般無蹤無跡,如同我
的輕捷,如同我的不馴。
天性啊,比風更疾野,在凝凍的時空中,在西陽的餘燼里。當你的影
子在曠原上飛逝,當我復落鏇於紅塵,又以靈魂的方式回返。
(3)
有如海底的古剎躍出沉沙,你的影子,以飛檐的慣性,劃開人生空寂
的浪濤,在島的一側。
一切都平靜下來,你的影子有如年輪一圈圈擴散,環心如一朵無瑕的
聖象。大海是藍色的鏡子,以永恆的存在盛接又一個黑夜,和在黑夜裡憂
傷的孤島。
只有你的影子仿佛來自遠古,在安息的海的鏡面上漣漪般展開,投放
出精神的力量。
人類混沌初開時所飽嘗的苦難已被困扼在海底。心隨大海的胸懷起伏,
思緒隨大海縈迴,血液隨大海沸騰。
我,離你很近,以夜半星辰的無言起誓,等待生命般的潮水漲向島上
低低的薄霧。
在我撫慰的目光里,你的影子在海鏡之緣貼著黎明傾斜,一邊是遠古
的昨夜,一邊是正在誕生的今日,馳進這淺藍色的國度之中。
(4)
有如春草連天的交季時節,綠葉的隊伍在漂遠的傳奇里擱淺,你的影
子被阿芙樂爾的歌聲吹散。
如神靈一般,你彌散在人間最莊嚴的時刻,我怎能不願以悠揚的里拉
琴,換取你金色的影子。
這春草連天的荒島啊,在我心目中,已如羅得斯島一般。而你,已成
為阿波羅最後的影子,在痛苦與幸福的互映中再次復生。
或是以我的心為里拉,我的詩為歌,換取你的不朽。
我將迎接你,倘若上天將你委棄。我將展開坦蕩的胸懷,擁向你的緩
緩降臨∶宛如曲面與平面的摩挲,天穹與半島的傾軋,在未來與過往的雷
電交織之中。如果我終於可以說,現在我就是你影子的反照,我的詩歌就
是你呼喚的傳達。
爬出太陽吧,我那生命的創造物,現在我已是你榮光四射的影子。我
將為尊嚴的靈魂超度,以世紀的輪迴起誓,在超越天界的半島。
1995.9.22夜 於虎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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