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了的普羅密修斯

解放了的普羅密修斯

《解放了的普羅密修斯》是英國詩人雪萊(1792-1822)所作的詩,詩歌共分三幕,謳歌了希臘神話中著名的英雄、盜火者普羅密修斯。雪萊是英國文學史上最有才華的抒情詩人之一,更被譽為詩人中的詩人。其一生見識廣泛,不僅是柏拉圖主義者,更是個偉大的理想主義者。 創作的詩歌節奏明快,積極向上。

詩文(共三幕)
解放了的普羅密修斯(第一幕)
印度高加索冰山的深谷。普羅密修斯被綁在懸崖上。潘堤亞和伊翁
坐在山腳下。時間是夜晚。隨著劇情的進展,天光逐漸發亮。
普羅密修斯 一切仙神妖魔的君王呀,所有那些
聚集在各個光亮和轉動的世界上的
精靈,除了一個以外,全部由你主宰!
可是億兆生靈中就只你我兩個人
睜著夜不交睫的眼睛對它們�望。
且看這大地,上面繁殖著你的奴隸,
你竟然拿恐怖、怨艾和絕望
去酬報他們的頂禮、祈禱和讚美、
艱苦的勞動以及大規模傷心的犧牲。
至於我,你的仇人,恨得你兩眼發黑
你卻讓我在我的痛苦和你的迫害中,
取得了權威和勝利,喪盡了你的威風。
啊,三千年不眠不睡的時辰,
每一刻全由刺心的創痛來劃分,
每一刻又都長得像一年,刻刻是
酷刑和孤獨,刻刻是怨恨和絕望――。
這些全是我的王國。它比你打從
你無人羨妒的寶座上所俯瞰的一切
要光榮得多,啊,你這威猛的天帝:
你可不是萬能,因為我不肯低頭
來分擔你那種凶暴統治的罪孽,
寧願吊了起來釘在這飛鳥難越的
萬丈懸崖上,四處是黑暗、寒冷和死靜;
沒有花草、昆蟲、野獸,或生命的音容。
啊,我呀,永遠是痛苦,永遠是痛苦!
無變、無休,也無望!我卻依然存在。
我問大地,千山萬岳有否感知?
我問上天,那無所不睹的太陽
有否看見?再有那茫茫的大海,
有的時候洶湧、有的時候平靜――
這是上天千變萬化的影子,
散落在下界――我不知道它那些
澎湃的浪濤可曾聽得我的哀號?
啊,我呀,永遠是痛苦,永遠是痛苦!
寒冷的月亮把遍地的冰雪凍結成
水晶的槍尖,刺進了我的心窩;
鎖鏈冷得發燙,齧進了我的骨骼。
生翅的天狗,它的嘴像在你的唇上
沾到了茶毒,把我的心撕得粉碎;
許多奇形怪狀的東西在周圍飄蕩,
這一群夢鄉里的猙獰的幻象,
也來嘲笑我;還有撼山震地的惡鬼,
乘著後面的岩壁分了合,合了又分,
奉命來扭鏇我創傷上的那些鉚釘:
還有那喧囂紛騰的無底深淵裡,
風暴的妖精催促著咆哮的狂飆,
又把尖銳的冰雹亂丟在我身上。
可是我歡迎白天和黑夜的降臨!
一個驅逐掉早晨灰白的霜雪,
另一個帶了星星,又昏沉又緩慢地
爬上青鉛色的東方;他們會帶來
一個個沒有羽翼、匍匐前進的時辰,
裡面有一個――像幽黑的神正驅趕祭牲,
他會拖曳了你,殘暴的皇帝,來親吻
這些蒼白的足趾上的血漬,這些足趾
也許會把你踩死,要是它們不厭惡
這種懾服的奴隸。厭惡!不!我可憐你。
何等樣的毀滅將要在廣漠的穹蒼里
搜捕你,你卻絲毫沒有抵抗的力量:
你的靈魂將為了恐怖豁然裂開,
張著口好像裡面有一個地獄!
這些話我說來難受,因為我不再憤恨,
痛苦已經給了我智慧。可是我要記住
當年對你的詛咒。啊,山嶽呀,
你們多音的回聲,在瀑布的水霧裡,
曾回響過那一篇說話,像咆哮的雷鳴!
啊,溪流呀,你們被皺起的寒霜凍僵,
聽得了我的聲音渾身顫動,又戰慄地
爬過遼闊的印度!啊,靜穆的空氣呀,
燃燒著的太陽走過你,也斂起光芒!
啊,鏇風狂飆呀,你們收起了羽翼,
懸在死寂的深淵裡,沒有聲息和動靜,
像那比你更響亮的雷陣一般,把岩石
當作窩巢!假使我的言語當時有力量,
雖然我改變了,心裡惡毒的念頭
都已死亡;雖然一切仇恨的記憶
都已消滅,可別叫這些話把力量失去!
我當時詛咒了些什麼?你們全聽見。
聲音一(從山嶽中來)
一共三個三十萬年里
我們伏在地震的床蓆上:
像人類受到恐怖而抖顫,
我們在一起膽戰心蕩。
聲音二(從源泉中來)
霹靂灼焦了我們的水流,
我們都沾上鴆毒的血漿,
我們經過了荒野和城市,
被喊殺聲嚇得不敢聲張。
聲音三(從空氣中來)
自從大地甦醒,我便把
瘠土飾上了奇異的色彩,
我寧靜的休息又時常被
碎心的呻吟摧殘破壞。
聲音四(從鏇風中來)
無休無止的歲月里,我們在
這些山嶽之間飛舞翱翔;
無論是雷陣,或火山爆裂,
無論是天上或地下的力量,
從不曾使我們驚惶慌張。
聲音一
我們雪白的峰頂從不俯首,
聽到你煩惱的聲音卻會低頭。
聲音二
我們從沒有帶了這種聲音
去到印度洋波瀾的中心。
有位舵工在咆哮的海洋里
睡覺,倉皇地在甲板上驚起,
聽見了便嚷一聲:“大難來咧!”
立刻像洶濤一樣瘋狂地死去。
聲音三
宇宙間從沒有如此可怕的
言辭,打碎我靜寂的王國:
創傷方才收口,那黑暗
卻又鮮血一般將白日淹沒。
聲音四
我們向後退縮:毀滅的幻夢
把我們追趕到冰凍的岩洞,
我們只得沉默――沉默――沉默,
雖然沉默是無窮的苦痛。
大地 峻岩峭壁上那些沒有舌頭的洞窟
當時都呼號著,“慘呀廣茫茫的青天
也回答說,“慘呀!”多少黯淡的國家
都聽見紫色的海浪衝上了陸地,
對著一陣陣刮面的狂風怒吼著,“慘呀!”
普羅密修斯 我聽見許多聲音;並不是我所發出的
聲音。母親呀,你的兒子們和你自己
竟怨恨著我;要不是我意志堅決,
你們在神通廣大的岳夫的淫威下,
都得像晨風前的薄霧一般消散。
你不認識我嗎?我便是“提坦”。我把
我的痛楚,在你們那百戰百勝的
仇敵前面,豎起了一座阻擋的柵欄。
啊,岩石胸膛的草坪,冰雪餵哺的溪流,
它們都橫躺在凝凍的水氣底下,
我曾經和阿西亞在它們陰涼的
樹林中閒蕩,從她可愛的眼睛裡
吸取生命。那個知照你的精靈,為什麼
現在不願和我說話?我正像去攔阻
惡鬼拖拉的車輛一般,獨力攔阻住
那個至尊無上的統治者的欺詐和壓迫:
他把痛創的奴隸的呻吟聲裝滿了
你們昏暗的峽谷和潮濕的蠻荒。
弟兄們:為什麼依舊不回答?
大地 他們不敢。
普羅密修斯 有誰敢嗎?我再想聽一聽那個詛咒。
啊,耳邊起了一片可怕的嘁喳的聲音!
簡直不像聲音:盡在耳朵里嚌嘈
像閃電一樣,在打雷前忽隱忽現。
說呀,精靈!聽你零落破碎的話聲,
我知道你一步步在走近,又在愛。
我怎么樣詛咒他的?
大地 你不懂得
死鬼的語言,你如何聽得清楚?
普羅密修斯 你是一個有生命的精靈;請你說。
大地 我不敢說生靈的話,只怕凶暴的天帝
會聽到,他會把我綁上虐酷的刑輪,
比我現在身受的磨難更要痛楚。
你是如此的聰明和善良,雖然神道
聽不出,可是你比神道更有力量,
因為你有智慧和仁慈:仔細聽吧。
普羅密修斯
惶恐的念頭像黑暗的陰影,朦朧地
掠過我的腦際,又是快又是深濃。
我感到眩暈,像是牽纏在戀愛之中;
可是這並不愉快。
大地 不,你聽不出來:
你是永生的,你完全不懂這一種
只有會死的才能懂得的言語。
普羅密修斯 你是誰,
啊,你這一個悲切的聲音?
大地 我是“大地”,
你的母親,當你像一朵燦爛的雲彩,
一個歡欣的精靈,從她胸懷裡上升,
她的石筋石脈,直到那棵在寒空中
抖動著稀零的葉子的參天大樹,
連最後一絲纖維里也有快樂在奔騰!
聽到了你的聲音,她傷心的兒子們
都拍起他們磕伏在塵垢中的眉毛;
我們那位萬能的暴君也心驚肉跳,
臉變白,他便用霹靂把你鎖在此地。
當時只見那大千世界在我們周圍
燃燒和轉動:他們的居民看到了
我滾圓的光亮在遼闊的天空消失;
怪異的風暴把海水掀起;那地震’
所裂破的雪山都噴出了火焰,
滿頭不祥的赤發不顧一切地撒野;
閃電和洪水在原野上四處騷擾;
一個個城市中長滿了青綠的荊棘;
鋯腹的蝦膜在奢樂的房中掙扎爬行:
瘟疫和饑荒一同降臨在人類、野獸
和蟲多身上;花草樹木都得了惡症;
麥田、葡萄園和牧場的青草中間
蔓生著除不盡的毒莠,吸乾了水
使它們無法滋長,因為我蒼白的
胸脯為了憂傷而乾涸;那稀薄的空氣――
我的呼吸――沾染著做母親的怨憤,
對著她孩子的破壞者噴射。不錯,
我聽到過你的詛咒,如果你記不得,
好在我的無量數的海洋和溪流、
山嶽、洞窟、清風和浩蕩的天空,
以及那些口齒不清的死亡的幽靈,
他們都珍藏著那一篇咒文。我們
私下在歡欣和希望這僭語會實現,
但是不敢說出口來。
普羅密修斯 可敬的母親!
一切生存在世上受苦的都從你那裡
多少得到些安慰;即使是短暫的
鮮花、水果、快樂的聲音和愛。
這些我也許難以獲得,可是,我求你,
不要拒絕我聽一聽我自己所說的話。
大地 一切都會對你說。但等巴比倫變灰塵,
魔師左羅亞斯德,我的死去的孩子,
走在花園裡碰到他自己的幻象;
看見了人類的最下層,幽靈的顯形。
你得知道這裡有生和死兩個世界:
一個就在你眼前,可是另一個
卻在墳墓下面,那裡居住著
各式各樣的影子,他們思想和生活,
直到死亡把他們聚在一起,永不分離;
那裡還有人類一切的邪思和好夢,
一切信仰的創造和愛情的期望,
一切恐怖、奇怪、崇高和美麗的形狀。
那裡,懸掛在鏇風居住的山嶺中間的
是你那痛苦掙扎的魂靈;一切的神道
都在那裡,一切無名世界上的權威,
龐大顯赫的鬼怪,英雄、凡人和野獸。
還有冥王,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
還有他,那位至高無上的暴君,坐在
他金碧輝煌的寶座上。兒呀,
他們有一個會說出大家記得的詛咒。
隨你去召喚哪一個的鬼魂:
你自己的也好;朱比特的也好;
哈得斯和堤豐的也好,或是自從你
遭難以後,打萬惡叢中產生出來
一直在跌矚我惶恐的兒子們的
那些更有力量的神道也好。
你問,他們一定會回答:對於那個
至尊的報復便會傳遍渺茫的空間,
正像雨天的風聲穿過荒廢的門戶,
走進傾壇的宮殿。
普羅密修斯 母親呀;別再讓
我口裡說出什麼惡毒的辭句,
或是什麼像我說過的那種言語。
啊,朱比特的幽靈,快上來!快現身!
伊翁涅
我的羽翼掩住了耳朵;
我的羽翼遮住了眼睛:
可是穿過溫柔的翎毛,
穿過整片銀色的陰影,
看到一個身形,聽得一陣聲響;
希望它不是來損害你,
你已經有了這許多痛創!
我們早晚看守在你身邊,
免得我們親姐姐要關念。
潘堤亞
這聲音像九泉之下的鏇風,
像地震、條火燒、又像山崩。
那形狀像聲音一樣令人惶恐,
深紫的衣服,上面綴著星辰。
他那隻青筋暴露的手中
撐著黃金的皇節,傲視闊步,
走過那一堆堆過緩的雲叢。
他面貌殘酷,可是鎮靜、威武,
他寧願辜負人,不願人辜負。
朱比特的幻象
為什麼這怪異世界的神秘力量,
用了狂風暴雨,把我這個虛無縹緲的
魂靈驅趕到此?是什麼生疏的聲音
在我嘴唇上跳動――完全不像
我們蒼白的民族在黑暗裡面,
那種叫人聽了汗毛直豎的口吻?
再說,驕傲的受難人,你是誰?
普羅密修斯 你這碩大的幻象,一定是他的替身。
我便是“提坦”,他的仇人。你且把
我希望聽到的話一句句講出來,
即使沒有思想來指導你空虛的聲音。
大地 聽吧.可縣你們決不能發出回聲;
一切灰色的山嶽和古老的樹林,
厲鬼作祟的溪泉,仙人居住的洞窟,
環繞島嶼的河流,快靜心傾聽,
傾聽你們還不敢出口的言辭。
朱比特的幻象 一個精靈捉住我,在我肚子裡說話。
它撕裂我好像雷火撕裂著烏雲。
潘提亞 瞧呀,他怎樣抬起他巨大的臉盤,
天也變色。
伊翁涅 他講話了!啊,快遮住我!
普羅密修斯 我看了他這種傲慢的冷漠的舉止、
堅定的輕蔑和鎮靜的怨恨的表情,
還有用冷笑來自嘲的絕望的態度,
我的那個詛咒就像是白紙上的黑字,
浮現在我眼前。好吧,你講!快講!
幻象
惡魔,我不怕你!我又鎮靜,又堅定,
盡你用陰險毒辣的手段來折磨我,
你是整個仙界和人類的暴君,
就只有一個,你可沒有法子收服。
盡你在我頭上降下一切災殃、
駭人的疫瘍、喪魂失魄的恐慌;
盡你用寒霜和烈火交替著
侵蝕我,或是在傷人害物的
暴風雨裡面,帶來了狂怒的雷電、
刺骨的冰雹,還有大隊的魔鬼和妖仙。
好吧,盡你狠心做。你原是無所不能.
我給了你權柄,讓你去控制一切,
就只管不住我的意志和你自身。
盡你在靈霄殿上傳令把人類毀滅。
盡你叫兇惡的精靈,在黑暗裡,
作賤所有我心愛的東西:
盡你用極刑來發泄仇恨,
來虐待我,同時也虐待他們;
啊,只要你在天宮裡做一天皇帝,
我便一天不想安睡,一天不把頭低。
啊,你是天帝又是萬物的主宰,可是
你把你的靈魂充塞了這患難的世界,
天上地下形形色色的東西,見了你,
都惶恐膜拜;你這威震遐邇的冤家I
我詛咒你!但願苦難人的詛咒
像悔恨般抓緊你這虐待他的仇敵。
直至你無盡的生命變成了
一件捆在身上脫卸不掉的毒袍;
你萬能的威力變成了痛苦的皇冠,
像閃爍的金箍把你渙散的頭腦緊纏。
憑我詛咒的力量,讓你的靈魂里
積滿了孽障和罪愆,一旦發現天良;
你便遭殃;你在孤寂中自怨自艾的
痛楚,將會像地一般久,天一般長。
且看你,現在坐得十分安詳,
真是一座驚心動魄的偶像,
但等那命定的時辰來臨,
你準會顯露出你的原形。
作惡多端無非是白費一番心血,
千載萬世要受到大家的嘲笑和指斥。
普羅密修斯 這些是我說的話嗎,親娘?
大地 是你說的。
普羅密修斯 我真懊悔;言辭是這樣的刺人和無聊;
憂傷會使人一時盲目,我正是如此。
我並不想叫任何生靈痛受煎熬。
大地
悲切呀,啊,我多么悲切!
岳夫居然要把你來消滅。
海和陸呀,快快來哀哭怒號,
傷心的大地自會同聲悲悼。
吼叫呀,一切死亡和生存的精靈,
你們的安慰和保障已被摧毀,消滅乾淨
回聲一
已被摧毀,消滅乾淨:
回聲二
消滅乾淨!
伊翁涅
別怕:這是瞬息即逝的痙攣,
那“提坦”依舊沒有被人消滅。
且看那邊雪山頂上的峰巒,
中間顯出一角蔚藍的空隙,
有個身形踏著斜飄的天風,
他一雙穿著金鞋子的腳
在紫色的羽翼底下閃動,
正像是玫瑰染紅的象牙,
現在快要到了,
他右手舉著盤蛇的魔棒
在半空中高揚。
潘提亞 這是麥鳩利,他為岳夫把命令傳遍天下。
伊翁涅
那些九頭蛇盤頂的又是誰,
張著鐵翅在風中翱翔――
天地皺緊了眉頭用力指揮,
像蒸氣一般在後面飛揚――
這一大群吵吵嚷嚷的妖娘?
潘堤亞
這些是岳夫掀風作浪的走狗,
一向用呻吟和鮮血來豢養,
他們駕乘著硫磺般的濃雲,
衝過了世界的盡頭。
伊翁涅
他們莫非是吃完了舊的死屍,
又來找新的糧食
潘堤亞
“提坦”始終是這般堅定,毫不驕矜。
鬼一 啊!我聞到一股生人氣
鬼二 看他的眼睛!
鬼三 虐待他的心思,正像吃死人的鴉鳥
在一場惡戰後嗅到了遍地屍體的味道。
鬼一 你竟敢遲延,傳令官!諸位地獄的竇犬,
提起興致來吧:也許邁亞的兒子
不久會變成我們的吃食和玩藝――
誰能長久保持那萬能者的恩寵?
麥鳩利
快跟我滾回你們那些鐵塔里去,
去到那火燒和痛號的溪流邊上,
磨礪你們飢餓的牙齒。奇里雄,快起來!
戈耳貢喀邁拉,起來!還有你,斯芬克斯,
最詭譎的惡魔,你也趕快起來,
你曾把天上的毒酒灌進底比斯城中――
不自然的戀愛,和不自然的怨恨:
這些都是你乾下的好事。
鬼一
啊,求求你;
我們饑渴得要死:別把我們趕回去:
麥鳩利 那么,蹲著不許作聲。
可憐的受難人呀I
啊,我真是不願意,我實在不願意;
天父的意旨逼得我不能不下來,
給你受一種新的苦楚,一種新的災殃。
咳:我憐憫你,同時又怨恨我自己,
因為我沒有一些辦法:自從上次
見了你回去,天堂便變成了地獄,
白天黑夜總想到你毀傷的面容,
含著笑在埋怨我。你聰明、堅定和善良,
可是單獨和那萬能者去反抗作對,
簡直沒有用處;那些光潔的明燈――
他們測量和區分你無法逃避的
累人的歲月――早已教導了我們,
也永遠會教導我們。就說在目前,
你的迫害者正把一種奇異的力量,
交給許多地獄裡為非作歹的謀士,
來鑄造各式各樣意想不到的痛苦,
我的使命便是把他們帶領到此地,
或是叫陰間更奸詐、卑污、野蠻的
惡鬼,留在這兒來完成他們的任務。
何必如此!你有的是一個秘密,
萬千生靈中除了你無人知曉,
這秘密將使皇天的玉璽易手,
害得至高無上的元首擔驚受怕,
快把它講出口來,用它去祝告
御座萬年無疆;你的靈魂也應該
像在華嚴的神殿里求靈一般,
低頭祈禱,叫意志在你倔傲的心中
屈膝下跪:要知道貢獻和順從能使
最兇狠、最威猛的變成溫良。
普羅密修斯 惡毒的心腸
竟把豐功化為孽跡。他所有的一切
全是我的贈與;他卻反而拿我
無年無月、無晝無夜地鎖在此處:
不管太陽裂開我灼焦的皮膚,
不管月明的夜晚那水晶翅膀的雪花
系纏住我的髮絲:我心愛的人類
又被他的為虎作倀的爪牙恣意蹂躪。
那個暴君一定逃不過應得的報應:
這很公平,惡人決計得不到好果;
他獲得了宇宙,或是失去了一個好友,
卻只懂怨恨,畏懼,羞慚;不懂感激:
他自己作了惡反而要來懲罰我。
對這種東西發慈悲是絕大的錯誤,
這會使他更加惱羞,更加猖狂。
順從,你明明知道我萬不能做到:
所謂順從,便是那一句致命的話,
它可以使人類永久受到束縛,
也可以像西西里人用髮絲系住的劍,
在他的皇冠上面顫動。叫他來允承我,
還是我去答應他?我可決不肯答應。
“罪惡”只是暫時高踞全能的寶座,
讓別人去向它獻媚吧;他們沒有危險:
“公理”獲得了勝利,她只會揮灑
同情的眼淚,她不會懲罰,因為是
她自己的錯誤,使不法者作威作福。
我就忍受著委屈來等待吧。談到現在,
那報應的時辰應該來得越加近了,
聽呀,地獄的獒犬都在喧囂;單怕遲延:
瞧呀!你父親的臉色陰鬱,天也低了。
麥鳩利 啊,但願我們能逃過這個難關:但願
我不必行兇,你不必受罪:我再問你,
你可知道岳夫的權勢有多久多長?
普羅密修斯 我只知道那個時間一定會來到。
麥鳩利 咳!你算不出你還得受多少年痛苦?
普羅密修斯 岳夫有一天權勢,我就有一天痛苦
我不怕多也不想少。
麥鳩利 且慢,你當真要
投入永久的無垠里去?在那裡,
凡是我們想像中計算得出的時間,
無論千年萬載,不過是一個小點,
哪怕倔強的心靈,在這種無休無止的
行程里也會精疲力竭,直到後來
變得頭昏眼花、消沉迷惘、沒有歸宿。
也許你還沒有估計到那些冗長的
接二連三地受著酷刑的歲月吧?
普羅密修斯 也許沒人估計得出,可是總會過去。
麥鳩利 你何不暫時去和仙神們住在一起,
沉湎於聲色的歡樂?
普羅密修斯 我見了刑罰不怕,
我也不願離開這個荒涼的山崖。
麥鳩利 咳!我真弄不懂你,但是又可憐你。
普羅密修斯 可憐上天那些自怨自艾的奴隸吧,
不必可憐我,我現在真是心平氣和,
好像萬道的陽光。啊,何必盡說空話!
快把那些惡鬼叫來。
伊翁涅 啊,妹妹,你瞧!
白熾的火焰把那邊一株披雪的老松
連根裂開;後面咆哮著可怕的天雷!
麥鳩利 我只得依順你的話,又聽從他的命令:
咳!我心頭重重地壓著良心的譴責!
潘提亞 瞧那天帝的孩兒腳上長著翅膀,
正沿著晨曦的斜輝飛奔下降。
伊翁涅 好姐姐,快把羽翼蒙住你的眼睛,
否則你看了會送命,啊,他們來了,
數不清的翅膀遮蔽著新生的白天,
他們的軀體像死一樣空虛。
鬼一 普羅密修斯!
鬼二 永生的“提坦”!
鬼三 上天的奴隸的捍衛者!
普羅密修斯 只聽得一聲聲可怕的呼嘯叫著我。
普羅密修斯,那被囚的“提坦”在這裡!
駭人的身形,你們是誰!你們是些
什麼東西?想不到岳夫的萬惡的腦子,
居然替鬼怪充塞的地獄,製造出這等
猙獰的幽靈。看到了這些可憎的形象,
我只覺自己也變得和他們一模一樣,
又帶著厭惡和同情一邊笑一邊細看。
鬼一 我們掌管著痛楚、恐懼和失望、
猜忌和怨恨,還有洗不淨的罪惡孽障;
正像瘦瘠的獵狗,走遍樹林和湖沼,
搜尋著那受了創傷在呻吟的麋鹿,
我們追蹤一切啼哭、流血、生存的東西,
只等天帝出賣了它們,盡我們來收拾。
普羅密修斯 啊!千百種可怕的職務都出你們擔負,
我認識你們;這些湖沼和回聲
也熟悉你們翅翼的黑暗和張合的聲音
可是為什麼你們又從九泉之下,
帶來這許多比你們更醜陋的傢伙?
鬼二 我們不知道;姊妹們,請呀,請呀!
普羅密修斯 試問有誰喜愛這種破殘的形骸?
鬼二 情人相對自然覺得愉快和美麗――
你望著我,我望著你:我們也是如此。
我們本來和黑夜老娘一樣無形無狀,
可是正像蒼白的女巫跪在地上,
採摘著玫瑰去編制她祭典的花冠,
空中降下了胭脂,染得她兩頰鮮紅,
我們也把我們犧牲者的痛苦的
陰影來裹纏在我們自己的身上。
普羅密修斯 你們的本領真可笑,派你們來的那一個
更是不足道。把苦水對我頭上澆吧。
鬼一 你以為我們要裂碎你的一根根骨頭,
抽拔你的一條條神經,像猛火攻心?
普羅密修斯 痛苦是我的名分,狠毒是你們的本性;
現在來折磨我吧:我毫不在乎。
鬼二 你以為
我們只是對著你徹夜不眠的眼睛訕笑?
普羅密修斯 我並不來衡量你們的行為,我只覺得
你們作了惡自會受罪。那個暴君
真不該把你們這些可憐的東西遣派。
鬼三 你以為我們也和生靈動物一樣,
一個一個把你當作活命的食糧,
你以為我們撲不滅你靈魂里的火焰,
可是要像那高聲喧囂的群氓,
糾纏著心安理得的最聰明的人們;
你以為我們要變成你腦子裡面的
恐怖的念頭,或是變成醜惡的欲望
環繞著你驚惶的心靈,或是變成血液
像痛苦般在你曲折的脈絡里爬行?
普羅密修斯 對,你們現在就是這等模樣。不過
我是我自己的主宰,我能控制住
我心頭的煎熬和衝突,正像地獄裡
暴動發生的時候,岳夫鎮壓你們一樣。
眾女鬼合唱
快從天涯和海角,快從海角和天涯,
快從黑夜入葬和早晨誕生的地帶,
來,來,來:
啊,你們歡樂的呼嘯震撼著大小山崖,
當一個個城市傾坍成為廢墟;你們
雖然身無羽翼,可是踏遍海面洋心,
去追尋覆舟和饑饉的蹤跡,坐到
沒有糧食的破船上去盡情談笑,
來,來,來!
拋卻你們鋪在死城底下的
又低、又冷、又紅的床蓆:
拋卻你們的怨恨,像灰燼一般,
等將來焚燒時再發出火焰;
你重新撥弄,它又會燎燃,
噴發的火勢更來得驚險:
自咎心種植在年青人
胸膛里,害他們神魂顛盪
這是痛苦沒有煽旺的燃料,
把地獄的秘隱透露出一半,
讓瘋狂的幻想者去探討;
要知道驚慌的人比怨恨的人
更來得殘忍。
來,來,來:
我們出了地獄的大門像蒸氣般高升,
在淨空中乘著颶風狂飆到處飛奔,
可是你沒有來到,我們總是枉費辛勤.
伊翁涅 姐姐,我又聽得一陣陣翅膀的聲音。
潘堤亞 這些堅實的山嶽聽到了,簡直像
抖瑟的空氣一般地戰慄:那群翅膀的
陰影使我的羽翼裡面比黑夜更幽暗。
女鬼一
你們的召喚像生翅的車輛,
在鏇風中駛得又快又遠;
拉我們離開了血濺的沙場。
女鬼二
離開了餓草遍地的荒城;
女鬼三
依稀聞悲聲,鮮血未沾唇;
女鬼四
離開了華麗又冷酷的密室,
在那裡赤血用黃金來交易’
女鬼五
離開了白熾火燙的鍋爐,
在裡面――
一個女鬼
不可講!不可透露!
你要告訴我的事,我早知底細,
可是講了出來會泄漏天機,
就沒法克服那不屈的勁敵,
那倔強的頭顱;
聽憑他藐視著地獄深潛的威力。
一個女鬼
把蓋在身上的布撕掉!
另一個女鬼
撕掉了。
眾女鬼合唱
暗淡的晨星
映照著一件悲慘的事實,看來真是駭人。
你也會昏厥,大力的“提坦”?真是丟臉。
你還要誇說你啟發了人類精湛的知識?
你在他心裡燃起了一種狂熱的乾渴,
這一種乾渴連洪水狂瀾也沖澆不滅,
希望、戀愛、疑慮、欲求,永遠把他侵蝕。
有一位溫文的人來到,
對著血染的地面微笑;
他的話比他壽長,像毒藥
使真理、和平、憐憫都萎殆。
瞧啊,只見那天邊地角,
許多百萬居民的城市
在光亮的空中吐著煙霧.
啊,且聽那絕望的號呼!
這是他的溫文的鬼魂
悲悼他當初引起的虔心。
再看一蓬蓬火焰快變成
一盞盞螢火蟲的尾燈:
死剩下來的都圍著餘燼,
駭得魂飛魄散。
歡欣,歡欣,歡欣!
過往的歲月兜上心頭,它們都記得分明:
未來是十分黑暗;現在又像一個枕囊
上面長滿了針刺,來安頓你失眠的頸項。
半隊女鬼合唱一
他蒼白和顫抖的眉毛上,
一滴滴慘痛的鮮血在流淌。
現在讓我們暫時把手放;
快看一個大夢初醒的國家
從荒涼中突然地長大,
它完全依仗真理來保護,
靠真理的配偶――自由――來帶路,
這一大群手拉手的兄弟,
乃是戀愛的兒女……
半隊女鬼合唱二
事實上並不是!
看他們骨肉自相殺害;
死亡和罪惡便開始釀醅;
鮮血像新酒一樣甘美:
直到絕望來窒息
這一個奴隸們和暴君們戰勝的世界。
(眾女鬼隱滅,一女鬼留下。)
伊翁涅 聽呀,姐姐!這一陣低沉而恐怖的呻吟,
肆無忌憚地折磨得善良的“提坦”
心碎腸斷,正像暴風雨崩天裂地,
連野獸在深窟中也聽到海濤的慘叫。
你敢不敢看那些惡鬼如何收拾他?
潘堤亞 咳!我已經看過兩次,不願再看了。
伊翁涅 你看到些什麼?“
潘堤亞 一幕傷心的景象:
一位態度從容的青年被釘在十字架上。
伊翁涅 還看到些什麼?
潘堤亞 我又見天上和地下,
人類的屍體在摩肩接踵地來往,
可怕到萬分,這是人類的手所造成;
有些又像是人類心靈的作為,且看
一不少人竟然為了一顰一笑輾轉喪命:
還有別種無可名狀的醜惡的東西
在四處流蕩。我們不必多看吧,憑空
去增加恐慌:這些呻吟聲已盡夠淒涼。
女鬼 且看這幅象徵的圖畫;那些替代著
人類受罪、受譴責、受奴役的,反而把
成千成萬倍的痛苦帶給自己和人類。
普羅密修斯 把你眼睛裡炯炯有光的幽怨消除掉:
合上你慘白的嘴唇;叫那刺傷的眉毛
不要再流血,別讓它和你的眼淚混合!
把你受創的眼珠正視著和平與死,
你的陣痛便不再會震動那個十字架,
你死灰的手指便不再會和淤血廝纏。
啊,可怕呀!我不願把你的名字說出口,
它已經變成了一種禍殃。我看見
那些聰明、溫和、高傲和公正的人:
你的奴隸恨他們,因為他們像你。
有幾個被惡毒的誑話趕出了心的家庭,
一個早先降福,晚近悼喪的家庭;
好像斑爛的虎豹追逐著竄奔的叱鹿;
有幾個在醃瞻的地窖里和死屍作伴:
有幾個――我豈不是聽見大家在狂笑?――
包圍在沒有熄滅的火焰里:強大的帝國
打我腳邊漂過,好像海水沖斷了根的
島嶼,它們的兒女在焚燒著的家門邊,
通紅的火光里,被彼此的血揉在一起。
女鬼 血和火你能看見;呻吟的聲音你能聽見,
聽不見、看不見的更壞的東西還在後面。
普羅密修斯 更壞的?
女鬼 人類心靈的窟窿里永遠填滿了
恐怖:最高傲的人都害怕,害怕他們
所不屑想像的種種事情完全是真實;
偽善和習俗使他們的頭腦變成了
許多人頂禮膜拜的牆坍壁倒的廟宇。
他們不敢為人類設計美好的境遇,
可是他們自己並不知道他們不敢。
善心的人沒有權勢,但見淚水空流。
有權勢的人缺乏善心:那更值得遺憾。
聰明的需要仁愛;仁愛的又需要聰明,
一切最好的事情就這般地糟做一團。
有些人有力量,有金錢,也能懂得情理,
可是他們生活在苦難的同胞中間,
似乎毫無感覺:自己做什麼,自己不知道。
普羅密修斯 你這種話真像是一群生翅的蛇蠍。
我倒可憐那些它們無從傷害的東西。
女鬼 你倒可憐起它們來了嗎?我沒話說了!
(隱滅。)
普羅密修斯 真是遭殃!咳!痛苦,痛苦,永遠痛苦!
我閉上我淚盡的眼睛,可是你的罪行,
在我悲極智生的心靈里,顯得格外清楚,
你這個陰險的暴君:啊,墳墓中有平安。
墳墓把一切美好的事物隱藏起來,
我是個神道,我沒有法子到那裡去;
我也不想,去追求:因為,如果怕你迫害,
兇殘的皇帝呀,那便是失敗,不是勝利。
看到了你這許多暴行,我的靈魂上
又增加了新的耐性,但等那時辰到來,
各種各樣的事情全會換上一個面目。
潘堤亞 你還看到些什麼,
普羅密修斯 講述和觀看,
兩件事一樣悲慘,你就饒了我一件吧。
我看到那些名字,大自然神聖的口號,
一個個金碧輝煌地寫明在那裡;
許多國家都環繞在它們的周圍,
異口同聲地呼喚著:真理、自由、博愛!
突然有一團烏煙瘴氣從天上掉落在
它們中間,於是來了糾紛、欺騙和恐懼:
暴君們都蜂擁而入,把勝利品瓜分。
這便是我親眼目睹的事實的幽影。
大地 孩兒,我感得到你的痛楚;這是一種
苦難和盛德混合的歡欣。為了使你
高興,我召來幾個高尚和美好的精靈――
人類腦子裡那些昏暗的洞窟便是
他們的家,他們像鳥雀一般迎風翩躚,
生活在圍繞世界的思想的太空裡面;
他們的眼光能穿過那迷濛的疆域,
像在玻璃球里看未來:願他們安慰你!
潘堤亞 看呀,妹妹,那邊擁著一大隊精靈,
像春天明朗的氣候里成群的白雲,
在蔚藍的天空中會集!
伊翁涅 你瞧!還有呢,
像是溪泉里的水氣,在沒有風的時期,
一縷一縷斷斷續續地爬上峽谷。
你聽!這是不是松樹吟唱的歌曲?
究竟是湖水,還是瀑布演奏的音樂?
潘堤亞 這聲音卻比一切更悲切,更甜蜜。
眾精靈台唱
記不清楚有多少年份,
我們溫文地保護和帶領
一切被上天壓迫的生靈;
我們呼吸著,但是從不肯
玷污,人類思想的氣氛:
不管它灰暗、昏茫、又潮濕,
像暴風雨塗抹過的天色,
只有些奄奄一息的光線,
不管它十二分地明淨,
像無雲的青天,無風的溪泉,
到處是悠閒、清新和寂靜;
如同輕風裡面的小鳥,
如同微波裡面的游魚,
如同人類心中的思潮
在墳墓的上空來往馳驅;
我們在那裡建築我們的
洞府,完全像白雲一樣,
在無邊無際中自由徜徉:
我們從那裡帶來個預言――
由你開始也由你收場!
伊翁涅 一個個越來越多了:它們周圍的空氣
好像星辰周圍的空氣一樣明亮。
精靈一
乘著戰場上號角的吼叫,
我離開了陳舊的教條,
離開了暴君破碎的旗號,
穿過了一股沖天的黑氣,
快,快,快飛到此地,
有許多呼聲混雜在一起,
環繞著我同時往上飛――
自由!希望!死亡!勝利!
一直到了天空才消失;
又有一個聲音在我周圍,
在我的周圍上下馳騁;
這就是那愛情的靈魂;
這就是那希望、那預言――
它由你開始也由你收場。
精靈二
彩虹的拱門,一晃也不晃,
豎立在洶湧澎湃的海上,
得勝的暴風雨早已像
勝利者,又是驕傲又迅速,
帶走了許多俘虜的雲朵――
雜亂的一群,幽暗和急促,
每一片都讓霹靂裂成了
兩半:我聽見響雷在狂笑:
巍峨的巨艦全變作廢料,
慘暴的死亡下,遺留在
白浪滔滔的海面。我像
閃電一般降落在船身上,
又駕著一聲嘆息奔趕到此――
那人嘆息一聲把救命板送給
他的冤家,情願自己淹死。
精靈三
我坐在一位哲人的床旁,
在他研究的書本邊上,
桌燈放射著煊紅的光芒,
這時候夢幻拍著火赤的
羽翼,飛近了他的枕席,
我認識它面目一如往昔,
好久以前它曾經煽動過
卓越的口才、憐憫和怨怒;
世界上當時遍地散布
它的光華所映耀的影子,
踏著像欲望般神速的腳步,
它背馱我來到了此處:
天亮前我得騎了它回程,
否則哲人醒來要傷心。
精靈四
我睡在詩人的嘴唇上,
正像一位愛情的宿將,
在他呼吸聲中做著幻夢;
他並不追求人間的福祉,
卻把思想的蠻荒里作祟的
怪物的殷勤當作糧食。
他從清晨一直到黃昏,
盡望著湖面反映的陽光
照亮花蕊上黃色的蜜蜂,
不管,也不看,他們是什麼,
可是他從這些裡面創造出
比活人更真實的形態,
一個個永生不滅的嬰孩:
他們中有一個將我喚醒,
我立刻前來向你請命。
伊翁涅
你沒見兩個身形從東西兩方來到,
好像一對鴿子飛向心愛的窩巢?
它們是托住萬物的空氣孿生的小孩,
張著平穩的翅膀在杳冥中飛來。
聽:它們甜蜜、憂愁的嗓子!這是失望
和愛混合在一起,化作了聲音而消隱。
潘堤亞 你能講話么,妹妹?我喉嚨里發不出聲。
伊翁涅 它們的美給了我嗓音。且看它們
多么逍遙,翅膀上有雲霞一般的花紋,
橘黃和蔚藍,加深了又變得像黃金:
它們的微笑如同星光,照明著天頂。
眾精靈合唱
你有沒有看見愛的形狀?
精靈五
當我加快了腳步,
跨越遼闊的區域,那頭頂星冠的身形張開他
電光編織的羽翼,像凌空的白雲一般掠過,
他馥郁的翎毛里散灑著生命的歡樂的光華,
他足跡過處,遍地明亮;我走近時已經在消放,
空虛的毀滅在後面欠伸:困國在瘋狂中的
偉大的哲人,無頭的烈士,喪身的慘白青年,
在黑夜裡忽隱忽現。我四處遨遊,直到你,
啊,憂愁的君王,在笑顏中把恐怖變作歡喜。
精靈六
啊,姐姐!孤獨原來是一個纖弱的東西,
它不在地面上走動,也不在空氣中飄蕩,
只是踏著催眠的步子,用靜寂的羽翼,
在最好、最溫柔的人心裡,鼓動親切的希望;
這些人因為羽翼在上面扇拂,那輕快的腳步
又帶來了悅耳的清音,獲得了虛誕的撫慰,
幻夢著架空的歡樂,又把妖魔喚作愛,
醒來卻和我們現在招呼的人一樣,只見到痛苦。
合唱
現在毀滅顯變成了愛的影子,
跨著死亡的插翅的白色坐騎,
滿懷破壞的心腸在後面跑,
連逃得最快的也沒法逃避,
它踐踏著鮮花,也踐踏著莠草,
又踐踏著人類和野獸――不論他們
美或醜,它都像大風大雨般蹂躪。
可是你將制服這個兇狠的騎將,
雖然他的心和四肢並無創傷。
普羅密修斯 精靈們!你們怎么會事先知曉?
合唱
打從我們呼吸的空氣里聽得,
當白雪銷聲匿跡,紅花含苞。
打從下界的春天得來的訊息,
當輕柔的和風拂動接骨木叢,
牧羊放牛的人們大家知道
白色的山植不久便要開了:
智慧、公理、愛情、和平,
眼看它們掙扎著要產生,
我們便像牧羊兒一樣,
感到溫煦的和風,這個預言
由你開始也由你收場。
伊翁涅 那些精靈飛往哪裡去了?
潘堤亞 他們只遺下
一些感覺,好像神妙的歌唱和琵琶
已經停歇,可是彩聲還沒有休止,
那無孔不入的餘音卻依舊深深地
在撲朔迷離的靈魂中間縈繞和滾轉,
如同狹長的山洞裡面有回聲振盪。
普羅密修斯 這些虛無縹緲的身形多么窈窕!可是
我感到,除了愛,一切的希望全空虛;
你是這般遙遠,阿西亞!當我的生命
洋溢,你會像金蹲盛放美酒一般
接住它,不讓它沉埋進乾渴的塵埃。
一切寂然無聲。啊!這個幽靜的早晨
多么沉重地積壓在我的心頭;
即使難免做夢,我也會懷著悲愁
來睡覺,如果能讓我打個瞌。
啊,我情願去擔當那命運所指派
我的職使,做人類的救星和衛士,
或是讓一切都回復當初的原狀:
那裡不再有苦惱,也不再有失意;
大地會來安慰,上天從此不來磨難。
潘堤亞 你有沒有忘掉在寒冷的黑夜裡,
陪伴你的那一個,她從來不睡覺,
除非你的魂靈的陰影落在她身上?
普羅密修斯 我說過,除了愛,一切希望全空虛:
你在愛呢。
潘堤亞 我當真深切地在愛;
可是曉星已經發白,阿西亞在遼遠的
印度溪谷里――她流放的地方――等候著:
那地方也曾經像這裡的山峽一樣,
又是陰峻,又是淒涼,又是凜寒
現在卻已經長滿了奇花和異草,
她周圍的景象完全變了個模樣,
空氣中,樹林裡,溪流邊,都散布著
美妙的氣息和聲音,但是你如果
不和她在一起,這些全會消滅。再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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