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萬河

柳萬河,1971年生,漢族,山東寧津人,現為自由職業者。2004年開始文學創作,迄今為止已在《山東文學。》《小說月刊》《駿馬》《魯北文學》《長河晨刊》《德州廣播電視報》等各類報刊發表小說散文二十多萬字。主要小說代表作有《我的姨夫王運財》《賣貓》《半個月亮掛窗外》等。

主要作品

我的姨父王運財

小姨有一個陰謀,也可以說是一個計畫。就在這年的春天,小姨托關係把小姨父從鄉供銷社調到棉廠,並且

作家柳萬河作家柳萬河
還給安排了一個棉檢員的位子。按理說一個小小的棉檢員不算什麼,可在我們以種棉為主的雙水鄉,這足以讓小姨父驕傲一陣了,種不種棉,農民說了算,你摘棉送到棉站得小姨父一張嘴說了算,隨便找個茬口,就能把你折騰熊。為了擺脫棉農的糾纏,利用棉花過磅的間隙,小姨父就躲進廁所里放鬆放鬆。那些被小姨父努努嘴開除的棉包,要想重新再回到這個位置,就得勞煩主人攥著票子往廁所里拉拉關係。廁所里的小姨父便板著個驢臉,非常鄭重地和人家推來推去,因此小姨夫的口袋,經常就給那些棉農給拉扯撕了,回到家別看小姨嘴裡罵罵咧
咧的,可打心眼兒里高興著呢。人家忙活了一身臭汗,才把人民幣塞進他上衣口袋,用雙手把他從裡面拽回來,推說家裡的癱子老娘餓了一天,到現在還沒餵呢,肯求重新再給驗一下。小姨父怎么能夠這個樣子呢?太不像話了,這回一下就給驗上了,為什麼呀?有個別棉農弓著腰身瞅了瞅牆壁上的標語,撓了撓後腦勺,有些迷惑不解,因為上面白牆黑字寫著棉花是顆搖錢樹,誰先種棉誰先富。就這樣,小姨父在廁所路上來去自由,且每次都有歡天喜地的味道。白花花的日頭晃動到棉垛上,再折射過來明晃晃讓人眼暈。每年新棉上市之前,棉廠按慣例都要進行一次人員組合,為尋個輕鬆活兒,幾年下來站長沒少吃小姨的豆腐。副站長高叔和我小姨是鄰居,他的女人曹姨在那兒監垛呢,職責是給小姨父把把關的,她在平凡的工作崗位上也乾出了不平凡的業績。曹姨的眼光分明就是尾歡騰著的魚,在棉包與棉包之間認真而又細緻地游來游去,發現“問題”光抿著嘴樂,也不吭聲,嘴不動彈,手可不能閒著,從口袋裡掏出事先預備好的小花布兜,都撐成豬肚子了。陪同棉包一起來到棉垛的,除白花花的愛國棉外,還有啤酒,蘋果之類的不速之客。難怪有時曹姨會這么想入非非了,假如再有蔬菜的話,她滿可以撿回家開上一個快餐店的,誰不知曹姨小時候是揀樹葉摟柴草的行家裡手呢。短暫的狂喜偷笑後,接下來曹姨最要緊的工作就是將小豬肚子埋在棉垛里,單等下班像扯高叔耳朵那個樣子,一傢伙將小豬肚子從棉垛裡面拽出來,扭扭屁股往家奔。小姨和我大爺的堂妹柳麗躺在棉垛上撿異性纖維,並沒因此而淡泊了名利,對曹姨突飛猛進的工作業績特別嫉妒,總想和曹姨平分秋色,豐收的曙光剛照在小姨身上,就又折射到曹姨那兒了。曹姨怎么能夠這個樣子呢,仗著自己男人是副站長就高人一頭呀,有利益大家一起分享嘛!一點兒也不給小姨機會。小姨不是吃虧人,這一點從小姨的臉色上是能夠看出來的。要說小姨也真是的,你以為你和站長有一腿,就了不起呀,不把人家副站長往眼裡擱。這一天來的很蒼促,曹姨坐在棉垛上有很多計畫的,算計著再撿幾天,有的東西就能夠湊上兩席了,可還沒夠呢,站長和二波子一點兒招呼也不打,冷不丁從棉垛後面冒了出來,嚇了曹姨一大跳。二波子是廠里經濟民警的頭頭,也有背地裡喊他們二安的,無非就是個保衛工作者,他們上半夜躺在棉垛上養精蓄銳,下半夜合夥往牆頭外面倒騰棉花,有些棉花是當天剛剛來到棉垛的,亮天時發覺終點又回到起點,所幸回歸的路上有這些經濟民警保駕護航,王棉檢非但沒有刁難它們,反而讓它們都升了一個等級。站長從曹姨手中扯過小豬肚子,狠狠地摔在了地上,說回頭扣掉她本季度的獎金。本來正副站長的關係弄得就很緊張,高叔自己不好說什麼,誠惶誠恐地把二波子扯到一邊,指了棉垛那個空洞洞說,這日後棉花軋耗虧了,我也有責任哩!二波子回過頭來這么一想也是唉!說這個事情兄弟晚上弄個酒場給你辦辦唄!站長聽了一扭臉就說沒時間,二波子給小姨父使了個眼色,小姨父一腳戲裡一腳戲外地說,站長是錢沒時間還是人沒時間呢?怎么的也給二波子個面子呀!小姨父回家向小姨請假的時候,小姨站在梳妝鏡前,左左右右扭動著屁股試衣服。小姨是個臭美精,為姑娘時就擦紅弄白,把身子弄的有聲有色,據此引得小姨父用一塊兒小花布一塊兒蒙頭的沙巾便貪污了她整個冬日的青春。我母親一共姊妹三個,姥爺從供銷社退休時我母親和我大姨都已出嫁了,所以就讓小姨接替了他的班。小姨年輕時的照片在我家牆上掛著呢,可不是如今這個樣子的,腚沒有現在磨盤似地那么大,屁股蛋子小巧玲瓏不說,小身板還挺苗條,反正鼻子是鼻子眼兒是眼兒的,要說醜就醜到那張嘴上了,嘴唇厚些不說還稍微往上翹翹著,像誰該她二百吊錢似地。小姨父前腳剛進屋,小姨後腳就湊了上來,朝小姨夫伸出了手掌。小姨父哈巴著身子在一旁察言觀色,說你手伸的可不小喔!小姨的白眼像蝗蟲那樣撲楞撲楞落到小姨父身上。小姨父慌忙俏皮地說,你手小抓寶,我手大抓草還不行么?小姨擰了小姨父的耳朵,聲音爬了個高,說別貧嘴呱噠舌的,快點—小姨父揉了揉發紅的耳朵說,坐火箭快,可燒了屁股咋整唉!小姨有點兒心疼小姨父的耳朵,就把手轉移到了他的胳肢窩,趁小姨父咯咯笑喘的功夫,小姨另一隻手早已把他的口袋翻了個底朝天。這時候的小姨坐在椅子上完全就是一個經濟學家的樣子,說你們男兒哪就是摟錢的笆子,俺們女人家才是盛錢的匣子。應該負責任的講,小姨父是個好男人,挺會淘好小姨,歪著腦袋嘿嘿直樂,說不怕笆子沒齒兒,就怕那匣子沒底兒。小姨撲哧一笑,像葡萄破了汪出一汪水來,說你個狗肚子盛不了二兩香油。人家站長弄個假售棉單子就領個好幾千塊,你才揀個小芝麻就美成這樣,等熬上站長還不把尾巴翹上天?小姨父嘴上沒說,心想倒也是。話兒是這么說,小姨早已將欣喜嵌進皺紋里,滿臉的魚尾紋,散發著淺淺的清甜,哪次不是愉快地升起,而又幸福地降落哩。小姨給小姨夫從衣櫃裡拿出一身西服,小姨夫穿上去有些人人物物的,小姨樂呵呵的說,衣服就是一層皮兒,紮裹紮裹就是個人兒。小姨夫緊跟著說,人配衣服馬配鞍,狗系鈴鐺跑得歡。剛要出家門,小姨邁著小碎步攆上去,抻抻他的衣襟,扣上他上衣的扣子,心疼地說春凍骨頭秋凍肉呢。小姨就是這樣的文化,你吃得再好,人家看不到呢,穿出去不像個樣子,人家要笑話的往往不是丈夫,而是笑話自己不會紮裹丈夫哩。小姨父一出門,險些和我堂妹撞個滿懷。其實類似這樣的機遇很多的,小姨父幹上棉檢員後,農村的親戚朋友像雨後腐木中的菌子,一個個先後冒了出來,或了籃子紅棗,花生,或拎了蔥皮袋子地瓜,一古腦擁進小姨家中,不過我堂妹是抱著毛活兒擁進來的,她總是打著織毛衣的幌子,在情感的滑冰場上和小姨滑來滑去。堂妹是我大伯家的閨女。該肥該瘦的小身段夾到誰碗裡不是一盤菜喲,大伯覺得閨女若在莊稼地里混一輩子白瞎了,為了讓她來棉廠上班,大伯狠狠心賣了兩頭老母豬,其中小姨跑前忙後功不可沒。小姨父他們進飯店的時候,陪餐小姐一看到二波子就嚇壞了,怪人家小姐膽小嗎?也不對!他那身制服弄得也太像警察了。小姐先是遠遠地端祥著,等小姨父他們把屁股安排了放處,規規矩矩地走過來倒茶水,抬頭仔細一瞧袖章,領花,把荼壺重重地放在桌上,咯咯笑著撲到二波子身上,一傢伙把他的脖子給摟了,說哥呀,你可把俺嚇壞了呢,本尋思你是個警察哩,原來是個二安呀!一席話把小姨父和站長給樂得呀,一口茶水剛喝進去,就又噴了出來。二波子喝酒很有戰鬥力,端起酒杯說站著尿尿就是個爺們。一杯酒喝得見底兒的關口,高叔還是拿捏著不喝,你想啊斷了曹姨的財路,高叔能快活起來嘛,可吃起肉來倒很英勇,二波子就老大的不高興。站長讓酒精沖昏了頭腦,瞧見小姐撲楞楞要飛出來的奶子,萌動的鬼點子脫穎而出,說這么的吧,王運財你吃口小姐的奶子,我們就得喝一口酒。高叔覺得這么喝挺新鮮,心就有了一絲飄搖,雙手拍得呱呱響。小姨父個婊子養的真不要臉,就在人家那熱乎乎的奶子上動了歪心思,小姐疼得一皺眉,翹起嘴巴假裝生氣地說,哥瞧你也像個熟練工,使那么大勁兒幹嘛,又沒有奶水。酒宴進行的熱烈而高漲,也不知道到底喝了多少,反正是不少。高叔沒有他吹的酒量大,一進廠門口就吐,站里德國黑背鼻子靈驗的很,丟棄了保衛工作,奔著吐出的肉味就過去了。高叔凍得牙齒磕牙齒,一把摟上了它的脖子,說兄弟呀,你穿了大皮襖真暖和,哥可凍死了呢。站長見高叔真的喝多了,叫二波子送他回家,自己摟著酩酊大醉的小姨父回了棉站,邊走邊說,王運財你別心急,過幾年我就給你個副站長乾乾,小姨父說那是那是!睡到半夜,站長醒了,小姐那兩隻奶子在他眼前晃來晃去,一直晃成心靈上的青草,被他興奮地啃了一茬又一茬。啃累了就眼饞小姨的豆腐,他覺得自己是個大功臣哪!爬起來在小姨父值班室聽到了鼾聲,嘿嘿笑著找小姨邀功請賞去了。酒是喝了不少,但路認得清,歪歪斜斜的企鵝步扣上日本帽,那就是一個侵略者。拐了一個彎兒,遠遠就望到小姨的家。賦溜溜地擁進幽深而狹窄的巷子,心窩猛地一熱,直到爬上床才知道不是小姨,再一聽聲音就樂壞了,是我大伯家的堂妹,摸著她那兩個發酵的麵團,站長就再也剎不住車了。站長在堂妹身體旅遊了一圈,門票沒買一張就徹底醒酒了。翻了兩翻死魚眼,說我還以為是巧風哩!領導幹部怎么能這個樣子呢,得了便宜還要賣個乘,我堂妹可是個黃花閨女,讓他這么一日弄,回村子還怎么做個人呢,二話沒說爬起來扭屁股就跑了。要說這事還真就壞在我身上,因為那天晚上是我用腳踏車把小姨給接走的。沒有辦法的事情,你說小姨白天上班忙,晚上你總該去醫院看一下姥爺吧。那時我也頂門戶過日子了,地里還種了十幾畝棉花,哪能光指靠我一個人呢?話又說回來了,小姨是姥爺最疼愛的女兒,更何況姥爺總是說家是兒子的江山是女兒的飯店哩,那么現在也該是小姨埋單的節骨眼了。那天還是堂妹想得周到,說姨你就放心去吧,我給照看著家,萬一有個送禮的親戚別讓人家吃閉門羹。小姨嬌貴的很,屁股在後衣架上坐穩了,才同意我上腳踏車,邊走邊說好閨女不如好女婿,你小姨父不值班他去正好,我知道伺候病人的差事小姨嫌髒。早晨小姨抱著被子從醫院回來,聽站長一說給弄得目瞪口呆,沒想到事情會是這個樣子。接下來的事情我不說,你可能也猜到了,小姨和站長往大伯家派了好些說客,其中就有我的母親。大伯不是個本分的農民,對糟蹋他家莊稼的牲口態度明朗,攥緊了韁繩,大有不給錢就不鬆開的勢頭,說親是親財是財,親親財財兩分開。村子人都說當初大伯賣了兩頭老母豬把堂妹送到棉廠,現如今轟了一群豬回來。當然這個豬錢不能小姨掏,站長自有來錢的道道。如果說這個事情讓小姨感到頭痛,那么接下來的事情就更加糟糕。曹姨的舌尖像啄破蛋殼的鳥兒,蹦達出來就有了生命力,跑到上級的耳朵眼裡,就已然人模人樣,有鼻子有眼睛。別看站長平時倒背著手在單位耀武揚威,傳喚到上級紀檢部門就是一個軟骨頭,一看那陣勢,人家還沒問呢,自己就全撂了。其中有些問題還牽涉到小姨父,火落到小姨父腳背,他卻踢不開,誰讓他在那個假售棉單上籤了字呢,不但下放到軋花車間,還被罰了好幾千塊,沒把飯碗弄丟,真就便宜了他。眼下對於小姨來說,最要緊的是錢匣子裡的票子驟減了那么一大部分,不必說眼中肯定盛滿了無盡的哀愁,要不小姨不會發那么大的脾氣。比如小姨父沒心沒肺地想看個電視球賽什麼的,小姨嘴都快沾上鼻尖了,心疼地過來把電視關上,說你就省點錢吧!小姨父的氣勢總要矮一截的,邊往臥室走邊說燈泡換了小度數,電視還不讓看,身子掉下來,指了耳朵能掛得住?小姨把屁股撂在床沿上織毛衣,對小姨父言語的逃跑並不窮追猛打,但居家理財的功夫卻突飛猛進。電視關掉了,小姨父呆在被子裡空落落的,撅著屁股就想搞點娛樂活動,小姨心不在肝上,吊上他的脖子,自個兒扯過被子,把屁股翻過來賞給小姨父欣賞,對身子則嚴防死守,沒有小姨的對口支援,小姨父就像個失去土地的農民,因為小姨一畝三分地讓不讓耕種得她一口說了算。廠里的軋花車間和油車間相通著,小姨父穿著渾身粘滿棉毛毛的工作服四下張望了一會,鬼頭鬼腦地溜進油車間,把油桶從腚後拿出來找熟人灌滿了油。棉廠人極少有自己掏腰包買油吃的,說咱自個家吃斤油還拿錢買呀,你想啊,要是張三李四混到連一桶油都從廠里鼓搗不出來,別人能不指了他的脊梁骨罵嘛。那天小姨父穿了一件米色的褲子,一手推了腳踏車一手幫扶著來回晃蕩的大籃子,上邊的一捆兒菠菜是給下邊的油桶打掩護的。小姨父猛抬頭十幾米外門崗的小眼睛正朝這兒瞟呀瞟的,近了那人歪著頭嘿嘿一笑說,運財你看你那捆兒菠菜都給日頭曬蔫蔫了哪!,小姨父看了一眼菠菜,猛地就明白過來了,臉刷的熱起來,拍了拍胸脯說兄弟你看我也不像那差事的人,心裏面有數呢。可門衛偏偏把眼前利益看的很重,小姨父抬屁股剛要走,那個人一把將後衣架給拽住了,理直氣壯地說別扯那沒用的,到對面小賣部弄兩盒煙抽。要說這個門崗做人也太失敗了,當初賣棉花時,小姨夫也沒少照顧他。小姨父和他相互望著,有點要重新認識一下的意思。小姨父揣了兩盒煙往回來,心就咯噔一下,腳步在剎那出現了遲疑,廠長和二波子在車子前面恭候他哩!棉廠領導出於某種警示用意,決定讓小姨父脖子掛了油桶在廠區亮亮相。從南頭到北頭,他雙腳感到特別的委屈和不公平,總覺得腳下軟乎乎的像個陷阱,棉廠往外鼓搗油的也不是他自己,小姨夫脖子掛了油桶說人要倒霉怎么喝口涼水也塞牙啊,說著說著淚蛋子就砸到地上。領導本著治病救人的宗旨,就讓小姨父負責打掃廠區衛生,希望藉此來淨化小姨父的靈魂。廠里的職工上下班,再看小姨父的眼神就有了幾分內容。你要是問他,王運財你怎么能幹這種活兒呢,小姨父會拍了胸脯說咱是革命的半頭磚,哪裡需要哪裡搬。我一直覺得小姨父每天捂個大口罩,從北邊的厂部一直掃到南邊的貨場,是他人生的一個落差。你想啊,被別人掐住了脖子,喘出的日子能不困難嘛。小姨父命運的轉折點,是來年初春的一個清晨,這事兒與新來的路廠長母親有關。那天路廠長母親去世的訊息傳遞到厂部,辦公室主任就慌了手腳,四下里張羅給路廠長母親辦喪事,從南頭到北頭也沒尋見幾個願去的人,主任托著下巴合計人選哩,走了兩步扭過臉來瞅著小姨父就笑了。二話沒說,扯了小姨父就往車子裡塞,那個動作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國民黨抓壯丁的場景。小姨父掙了幾掙想下來,擺了擺手說不行不行,衛生還沒打掃完呢。誰知主任竟一時急了,火騰地躥上腦門,大聲吼著說打掃衛生重要還是這個事情重要?主任給每個人都頒發了一頂孝帽子,這個榮譽沒人爭搶,是硬塞給的,都像疊衛生棉那樣疊好插在上衣口袋裡。這個時候二波子掏出孝帽兒冷不丁一傢伙就給小姨父抺在了頭上,眾人一陣的嘻嘻哈哈,小姨父有點悲悲戚戚地說別鬧別鬧!二波子一瞪大眼珠子說別雞八正經了,好孩子誰還往那廟裡舍呀!主任在副駕駛的位子上有些看不下去了,回過頭來說都嚴肅點兒,嘻嘻哈哈的像個什麼樣子嘛!小姨父在供銷社站了多年的櫃檯,算盤還是會打的,主任讓他臨時管帳,因為前來給路廠長送紙禮錢的人,都排起了長隊。晚上小姨父一盤點,我的媽喲,一傢伙竟收了十來萬塊!沒想到這個大操大辦的事情很快就被反貪部門掌握了,小姨父多聰明的一個人呀,自個兒精明地走進了反貪局的大門,把路廠長的事情自己大包大攬起來。在這個事情上我一直懷疑是小姨在背後操作。對小姨父的所作所為,路廠長已經表示笑納了,碰上小姨父這么會拍馬屁的人,你叫人家廠長能怎么辦呢,要說路廠長也是講義氣的人,殺豬殺屁股,咔嚓一聲就腚〈定〉下來了,讓小姨父乾棉站站長,事情就是這么簡單離奇!以前走失的日子已經回頭,小姨最後一點怨恨的痕跡,隨著小姨父的平步青雲一併遊走了。迎來送往一些不請而來的客人,小姨走的如行雲流水,滿臉的花團錦簇仿佛一抖就會落在地上。曹姨年紀輕輕就辦了退休手續,高叔呢在棉站摟足了票子,去縣城買了樓房享受好生活去了,棉花對他們而言真是棵搖錢樹啊!小姨父有點眼紅,也就流露出想大幹一場的意思,富有戲劇性的是小姨父這個棉站站長上任後還沒工作呢,棉廠就黃個屁的了,所有改良生活的夢想都成泡影。小姨父這個末代站長離開棉廠那天,我正好有空閒,便主動幫助他去收拾行李。辦公室弄的滿地狼藉,連燈泡也讓小姨父擰下來裝到了口袋。出了門沒走幾步,小姨父一回頭發現窗簾還掛著呢,天鵝絨的窗簾很是漂亮,相信小姨會喜歡的。就讓我扶著腳踏車,自己轉身回到屋子裡。小姨父翹著腳尖一不小心踩偏了凳子,雙手死死抓著窗簾摔了下來。小姨夫也真是的,捨命不捨財呀!夕陽搖搖晃晃地擠進屋裡,小姨父身上就黃了一片。聽到響聲,我急匆匆地往屋裡奔,把小姨父扶起來的時候,他意識突然變得模糊起來,竟然問我現在是傍晚還是清晨,看來小姨父徹底被摔蒙了,也弄不清這是一天的開始還是結束了。賣貓

初冬,母貓拖著乾癟的乳房,翹了尾巴引領一群貓仔們圍在皮躍進腳下團團亂轉,許是見桌下沒有掉落的吃食,便抬起兩隻前抓耷在飯桌上,晃著腦瓜四處張望著。老婆王莉容不得它這種惡習,高舉著倒過頭來的竹筷狠狠的敲了一下貓頭。拉家帶口的母貓尋食受搓,哀叫著進行自衛
逃至牆旮旯的母貓,側歪著臉不眨眼的盯著皮躍進,深褐色的瞳孔里流露出迫不及待的乞求,很像嗷嗷待哺的嬰兒。皮躍進嘴裡嚼的吃食說啥也咽不下去了。他慌忙放下筷子給貓兒掰了幾口吃食。
人到啥時說啥話,貓也一樣聰明絕頂。想像想貓受寵那會兒,嬌貴得沒有新貨就拒絕進食,現如今掰開吃食扔到地下,儘管最里吃著,彎鉤狀的利爪還貪婪地摁住未動的吃食。皮躍進站起身來,無奈地搖了搖頭,嘴裡咕噥著,這玩意真是咋慣咋長哩,只是現在餬口的錢越來越難掙呦!
許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老婆王莉端了刷鍋的泔水踢了一下攔在腳下搶食的貓崽,將臉拉下來說,可好花哩!隨後寒風嗚咽著將屋門咣一下關死。
看來貓崽們那種尖細優美的叫聲和在主人面前撒嬌的頑皮並沒有博得她的寵愛。老婆王莉倒完泔水踅身進屋,先是雙手插腰顯示著威姿,後又掰動手指給皮躍進算吃食於貓價之間的經濟賬。
皮躍進噘起厚厚的嘴唇埋怨老婆是個用著朝前用不著朝後的貨,這貓受寵那會兒為咱家也做過貢獻哩!
起先貓既能護家捕鼠又能下崽賣錢補貼家用,老婆不但不反感,而且還有些縱容。可好景不長,皮躍進不再整日風不著雨不著旱澇保豐收的主,貓兒如今也不能再現往日的優越和自信了。
皮躍進撫摸著母貓光滑的頭顱,似在和它們商量又似在宣布她的決策。
“現在經濟不景氣呵,本想留你們在家多呆些日子,可———他突然覺得這口吻像下崗時領導說的,想起了那幫狗日的經理廠長們,皮躍進就來氣,他們連吃帶掖的自個打飽嗝也就罷了,還撐得大搖大擺在人臉前放響屁。
皮躍進轉念又一想,下意識里瞅瞅老婆王莉嘆了口氣,人就怕翻個個,這國家和自己家一樣,也有難處哩。
一切家務收拾完畢,老婆王莉坐在沙發上邊織毛衣邊打開了話匣子:誰誰家的男人又掙了多少錢,同單位的誰誰有調了了個好活兒,言外之意無非是嫌他是個草包,嫌自個是個小姐身子丫鬟命而已。
皮躍進厭惡她這種夫榮婦貴的狹隘意識,順手拿起遙控器打開了電視機,畫面上一個披肩發的男歌星又在演繹那首為下崗工人做的曲子。皮躍進嘴裡嘟奴著,還唱?都沒有俺領導說的好聽呢,說完抓起遙控器啪得一聲關死了。
反剪了雙手,皮躍進來到裡屋,倚了被摞將手做了枕,銀盤似的殘月透過一片巨大的雲翳,將微弱的光束傾瀉進來,他揪了一把頭髮,稀稀疏疏掉了一把,燃了一支煙,老婆說嗆得慌,隨即掐滅了。
失去了工作,沒有了土地,又沒有手藝和金錢,這以後咋生活啊,皮躍進宛如突然看到一條游蛇在他面前突兀翹起,堵住了活路而不知所措,他死閉著雙眼,不敢再瞻念將來那恐懼的日子。
老婆 王莉面帶嗔怪的罵了他的娘,說他是屬豬的,吃飽了就知道睡。皮躍進瞪圓了雙眼,覺得冤枉,他哪睡得著啊,老婆王莉也是有娘的,他卻不敢還嘴。他一骨碌翻起身壓在老婆王莉走路亂顫的胸脯,用粗魯的動作回報著老婆。老婆伸出拇指和食指扭的皮躍進呲牙咧嘴地疼,埋怨他不懂得他調情做愛。疼卻不能喊出聲,否則老婆的指頭又會捲土重來,片刻老婆一把將他推了下來,咒罵他是個沒有用的東西。
皮躍進瞬間從谷峰一下子跌落到谷底。他沒有睡意,喘著粗氣體味著落差造就的疲憊。
縣城的狗市貓市設在一條河套的大堤上,和對面的人才市場隔河相望,一條河就像是王母娘娘頭上金簪劃下的鴻溝,區分人與動物的交易。
放下裝貓的紙箱子,皮躍進暗自苦笑了一陣,都說十年河東十年河西,昨天自個還在河的那面,今個兒卻又跑到河的這面來了。
要擱在往日,貓兒往那一放,總會有一群人屁顛屁顛跟上來遞你一支煙,問你賣嗎?說個價?今個兒人們都懶得搭理你,偶爾有人走過來斜著眼,瞅瞅交易火爆的狗市,扔下一句,這個玩意不如前些年吃香嘍。這句話既包含同情又蘊藏對往日嫉妒的揶揄。
皮躍進眼睜睜熬到晌午轉的時候,一隻貓崽也沒有賣出去。此時旁邊一個賣貓的同行老漢遞了一支菸捲搭訕過來,說覺得納悶,這貓市說一下不行就立馬不行了!問這楊家官司還有一緩么?
接了煙,在手心處實。見他是個鄉下人,皮躍進挺了挺胸脯說現在是市場經濟,市場經濟你懂不懂?中國加入了世貿,和外國在經濟上接上了軌。就是說狼來了,咱這貓兒受到了衝擊。
老漢弄不明明白這狼和貓之間到底有啥關聯,聽了後覺得自個腰板硬朗多了。自己賣的這貓是女兒從北京捎來的各種波斯貓,眼睛藍瓦瓦得鑲寶石,遺傳著外國的血統。想到這兒,老好帶著一種優越感齜著牙說,小伙子,我這貓還賣不出去,你那小貓崽怕更沒人要嘍!
由於離開了母體,貓崽的嚎叫天真幼稚令人憐憫。皮躍進感到它們有些生不逢時,不如它們的哥哥姐姐殷遭世人寵愛。賣吧,沒有人要,放了吧,又於心不忍,以後它們會去哪裡尋活路呦,久了說不準一個活生生的貓崽會淪落為遊蕩的野貓,這孬好是條生命哩!
早晨出門的時候,老婆王莉是下了死命令的,沒有人要的話就扔在外面算了。帶著兩難的心情,皮躍進想到了爹娘和農村老家。當初他從家鄉抱來母貓的時候,本以為它離開那個沒山沒水的窮鄉僻壤,會和它的後代一併跟隨自己在城市裡繁衍生息。可如今城裡的大多單位都破產改制了,沒有人騰出閒情逸緻去侍弄它們。於是皮躍進心裡想,還是讓它們落葉歸根吧。
好在鄉下老家離城裡不算太遠,騎腳踏車也就兩個多小時路程。想到這,皮躍進把腳踏車往旁邊一推,彎腰從鞋墊地底下抽出攢了好多天的私房錢,拿在手心展平來到副食店好歹給爹娘買了些東西。錢雖說臭些,可兌換的東西卻是香的。這指著工資的日子一直是緊巴巴的,加上老婆管的嚴點,在爹娘面前出手不那么大方,便顯得不怎么孝順。
娘看見他腳踏車後面的大紙箱說,來就來吧,幹嘛還捎這么多東西,混闊了?還是發了財?
皮躍進臉一紅,吭吭哧哧地說裡面裝的全是貓崽。緊接著他解釋說他下崗了,養不了這么多貓了
“下崗了?”爹吧嗒菸斗的聲音立馬停了下來,眼瞪直了,嘴張大了。
娘用胳膊肘捅了捅呆若木雞的爹,顯得有些迷惑不解。
“就是失業了!”皮躍進隨後的解釋近似歇斯底里。
爹那僵滯的老臉上流淌著責備和絕望。娘用襖角悄悄抹著淚說,小時候見你是塊出頭,俺和你爹起五更睡半夜地巴結你上學,還不容易盼著你在城裡上了班吃了國家糧,本指望和你爹歲數大了跟你去城裡享幾年福哩。
爹狠狠地瞪了娘一眼說,現在講這么多屁話有什麼用!
皮躍進低下頭來細想想,爹娘這么多年費心乏力地巴結自己卻落得個狗咬尿脬空歡喜,於是便想作了件丟人的事似的抬不起頭來。
貓崽兩爪搭著紙箱蓋,探出頭來左右張望著伺機逃走,在這當口或許毛比人還聰明。
娘走過來喝斥著不軌的貓崽說,那個白一點的送東頭玉亮家吧,一人一口的他送過去也好是個伴。皮躍進心疼地說,那個懶漢二流子連自個吃穿還顧不過來呢,有閒心去侍弄貓崽?沒準幾天就把貓崽給扒扒吃了。
娘說,現如今這也不算啥稀罕物,你再這樣挑肥揀瘦的是舍不出去的。
皮躍進說,舍不出去就拉到,大不了我帶回城裡明再去賤賣嘛!
想了想,皮躍進說,要不送西頭鐵柱家吧,鐵柱這幾年乾瓦匠頭髮了。娘說鐵柱愛養個小動物啥的,可鐵柱媳婦這人邪性,眼裡容不下小貓小狗么的。
娘倆掰來數去,村里就盛兒粘糊家沒有貓。皮躍進說,就送他家吧,雖說窮點但比玉亮家強多了。娘說,因為去年交提留的事,他又是鄉里縣裡訪告狀,你爹和他不對腦袋,貓崽掐死也不能上趕著送他。
爹是村裡的主任,皮躍進把貓崽的事拋在一邊,向爹吐露出了想回村種地的願望。
爹一陣的愕然。說這城裡總比鄉下活泛些,肚子上面頂個頭,你就不會想點別的活路呵!
皮躍進說整日看土地的嘴臉要比四處奔波看別人冷口冷臉的日子舒坦得多。
爹說,你娘整日街坊四鄰叨叨說過幾年歲數大了要跟你去城裡享福哩!嘖嘖!你回來種了地,你說讓你娘那老臉往哪擱哩?爹急得直嘬牙花子
皮躍進翹起的二郎腿不再抖動,嘴巴張了張想說啥卻沒再說啥。他覺得家裡的屋地比城裡的柏油路還要硬還要咯腳,索性將雙腳平放下來。此時,天邊那似被屠夫捅了一刀的晚霞單薄而清孤,正漸漸地被蒼茫的暮靄掩埋著。
娘出門抬頭望了望天,回過頭來說你住下吧!
皮躍進說不了,得趁著天黑趕回城裡去,來時老婆王莉不知道,回去晚了要惦念的!
推車出門時,娘塞了他幾個熟透了的紅石榴,娘說他從小就愛吃這口。瞅著各處齜牙咧嘴的石榴,皮躍進心裡說不出的難受。
一哈腰踏上腳踏車,皮躍進煩惱地放眼望去:冬日蒼灰的天地間呈著一片的混沌,遠處枝杈間停留的零星枯葉在寒冷中微弱的婆娑著。
這一天不算長,從日出到日落;這條路不算短,從農村到城市,從上學到上班,皮躍進數不清來來回回走了多少趟,可今天面對正慢慢向前延伸的路卻覺得很陌生。
凹凸不平的顛簸中,身後時而傳來貓崽驚恐的尖叫聲,提醒他回家後老婆王莉準會喋喋不休地嘮叨和埋怨——是他捨不得力氣吆喝才沒有把貓崽賣掉的。於是,皮躍進清了清喉嚨,喊了一嗓子:賣——貓——嘍——!

半個月亮掛窗外

臨街的視窗爬過來一彎新月,昏黃昏黃的。
透過窗子,小四川在興致勃勃地看街景,因為街頭有令他興奮的東西。
歌廳小姐將身子倚在門框上招攬客人的姿勢很迷人也很風騷,尤其是那顫顫挺挺的肉坨坨爽爽地升騰在小四川的心間是雲霧繚繞的感覺。要不然的話,他的腳跟兒不會那么輕盈出了節奏,腳尖兒更不會像窗外在風中翻幾個跟頭的樹葉樣飄忽忽的。
我和小四川這次裝修的歌廳,開在那個像鼠洞似地彎彎曲曲的巷子裡。你可不要小看那個髒兮兮的巷子,鈔票像潮水一樣往那兒涌呀!小姐們癟下去的是肚皮兒,鼓起來的卻是腰包。
小四川說一拐進歌廳那個巷子,立碼兒就讓他想起了在小煤礦那段戰戰兢兢的日子。
我知道小四川原先在一個私人非法開採的小煤礦呆過一陣兒,遇到礦難沒死,,揀回命就說啥也不在那兒幹了。他說他們像耗子那樣來來回回進出的洞壁和洞頂都是用木頭支撐起來的,有的表面已經腐爛,長出一些綠苔和菌子,人在那個黑乎乎的巷道里來回爬行一絲安全感都沒有,光戴個破安全帽兒頂個屁用呀!
雖然我也知道掙歌廳那兒的錢不很乾淨,可我一個破農民工哪兒來的錢不敢花哪!再說這錢一經我勤勞的雙手,就又變得有意義了不是。
我來縣城打工,還有一件事就是找種子公司的曹經理。我不說你可能也猜到了,是有關種子方面的事兒。
今年開春兒,我從商業街曹經理那個門市部購買了十畝地的玉米原種。說好了要高於市場價回收的,這個曹經理也真是的,怎么能賣給我們農民假種子呢,嫌我們農民還不夠苦嗎?。我知道這人呀,一但鑽進錢眼兒里去就什麼也不管不顧了。
今年國家取消了農業稅,咱做農民的好日子總算有了個盼頭,本指望秋後有個好收成,再添些積蓄把新房子蓋起來,秋分時,我回家這么一看哪!別人家的玉米都拉到場院裡晾曬了,我地里有的玉米才抽花花線呢!你看這事鬧的。長的玉米沒有狗蛋大,賣鮮苞米也沒人願要!
就為這,老婆好幾天都沒有讓我靠近她,咬著牙根子說,這就是你從城裡買回來的好種子,讓外人都站在地旁邊看咱的哈哈笑哩!怨我嗎?這個曹經理也不知道從哪兒進過來的那么一批,太像真種子了。看包裝看說明也挺能迷惑人的。怪不得狗日的小四川說,現在你只要給人家錢,什麼樣的東西人家不敢往上給印哪!你這么一想想呀,也是的。
半輩子沒敢在老婆面前伸直過腰,不敢說硬話,只是低眉順眼一個勁地問老婆,這,這咋辦哩?老婆面孔有些寒,急模火辣眼地衝著我發脾氣,說你守了它還能守出錢來咋的!就這樣我又蔫頭耷拉腦地回到城裡,開始了打工生涯。
我曾挎著工具包去過曹經理那個賣種子的地方,一瞧那兒掛上了職業介紹所的牌子,心立馬涼了半截。
推門進去,一個人笑嘻嘻地抬起屁股,把坐著的椅子往我這推了推,儼然一副很好客的樣子。我問人家知不知道種子公司的曹經理搬哪兒去了?誰知他將臉扭向一邊,把個屁股蛋子甩給我氣乎乎吼到——不知道!我見再厚著臉皮也問不出什麼來,也甩給他一個屁股蛋子,轉身走了。
我像城市中一隻被人們隨手丟棄的破塑膠袋那樣從北邊的上海路一直飄到最南邊的長江路。我一條街一條街地找曹經理呀,幻想能在城市的人流中意外地撞見他,總的像秋菊那樣討個說法唄!
話兒又說回來了,我在這個城市謀生的職業是蹲在橋頭上攬裝修活兒,找曹經理只是摟草打兔子——順帶捎腳的事兒。
我和小四川就是在那兒認識的,當時他正背著行李卷,尋電線桿上招工的小廣告。我正好缺個幫手,便約他和我一起乾,你想啊,我有一門兒好手藝,小四川挖過煤的雙手有一把子好力氣,這活兒能幹不好嗎?
放下手中的活計,小四川兩眼直勾勾地盯著窗外說,娘的,搭一眼就暈死個人哩!他眼睛剜的那個地方,極少有男人見了不動心的。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裡分明閃爍著雄性的某種飢餓。我是過來的人哪,一看那雙眼神兒就知道了。
我回過頭來看了她一眼,她把頭髮做成了速食麵那樣的形狀---彎彎曲曲的。我不知她是不是因為要勾起飢餓人的食慾才做成那個樣子呢,還是天生就喜歡那種髮型。
小四川顛啊顛啊地湊上來,沖窗外一努嘴兒問我想不想?我嗯啊地聽著,滿腦子全是假種子的事情,很煩。我嘴皮子生性笨拙,說不過他,就說乾你的活吧!到期完不了工,要交罰款的。我知道這傢伙反駁的理由就像壁虎被碾斷的尾巴樣再生能力很強的。話又說回來了,天天一個人睡涼被窩,誰也不是木頭腦瓜子,鬼才不想呢。。
小姐富有魔力的手指朝小四川勾了幾勾,他手都沒來得及洗便急不可耐地湊了過去。我目不斜視地鑲嵌瓷磚,一副百毒不侵的樣子。
小四川那個熊脾氣兒你又不是不知道,比如哪一天心情好一點兒,在大街上看見對面過來一個人,也不管是男是女認識的不認識的,都會一本正經地仰著臉跟人家打招呼,弄的人家愣愣的,完全是莫名其妙的樣子,回來頭來,他便會躲到一邊捂著肚子想著人家的窘態笑得嘎嘎的。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完全有理由有能力和小姐打成一片的!
歌廳門口的大紅燈箱,在小四川進去後馬上被拉滅了。
兩人都是成熟男女,進入正題是輕車熟路,洗頭城包房的隔音效果不是很好,木板床被小四川弄得吱吱呀呀叫了好長時間,很委屈地從門縫裡堂而皇之的溜出來。
我蹲在地上鑲貼地板磚的時候,那個念頭已然像個蜘蛛似地慢慢悠悠爬了過來,鑽進我的雙腿之間,臉騰地一下紅了起來。
拖著疲憊慵倦的身體掙紮起來,慌裡慌張的奔到橋根兒下,我覺得我必須馬上撒泡尿。
我一隻手夾著自卷的菸捲,一隻手插在褲兜里,有滋有味地吧嗒著旱菸看橋下。橋下是一條有名泄水河。其間有個小姐屁股扭呀扭呀地走過來,喊人嘴甜甜的,看人眼勾勾的,端面過來,身子又是怯怯的。近了,突然長出一節藕似的胳膊硬往我的臂彎里鑽。那個時候我覺得身子都快飄起來了。往包房走的時候,我不知道那個時候是不是有些緊張,反正雙腿有些發抖。我是怕老婆說我不過日子呀,屁大的一個時候就要一口袋玉米粒子錢呀!
水面上的半個月亮不是很明亮,被胭脂色的雲層簇擁著昏黃昏黃的,霧也似地在升騰、瀰漫。不遠處的河岸荒蕪著高高的雜草,被工業排出的污水浸泡著,我能嗅到的那一股股清淡的霉味是貼著河灘的泥濘吹過來的。
燈箱被拉亮的一剎那,小四川打個哈欠,伸了伸懶腰,反剪了雙手從包房裡大搖大擺地走了出來。
怎么去說他那張臉呢?不知道你看沒看到沒有長熟就被我老婆從菜地里採下來晾曬的南瓜,摘下來就有一個壞點。就是那個樣子。
我聽見他們好像是在為錢爭執,這個小四川哪,雖然不是個把錢串在肋條骨上的人,但提上褲子總愛後悔。
他伸長了脖子,涎著臉在後邊尾隨著小姐,看樣子有點捨不得往外掏錢了,小姐從小四川手中搶欻過鈔票,抖了抖被小四川給弄亂的頭髮,吐著舌頭白了他一眼說,不行不行!全國人民都在奔小康呢,我們做小姐的就不奔小康了?說這話的時候,那個叫穎穎的小姐穿著松糕鞋,將腰肢高興的扭變了形,像根煮熟了的麵條那樣。小四川的那張南瓜臉一下子就拉長了,眼睛瞪的有牛蛋那么大,說你又掙錢又享受,還不用交個人所得稅,鄉里鄉親的讓張小票行不行?
半個月亮就那么白花花地懸在頭頂,將城市潮濕的空氣麻醉成茫茫的銀白。
歌廳的裝修活兒全部完工的時候,我和小四川高高興興地去附近的大排檔買了一醉。因為外出旅遊的老闆今天回來要驗驗工的。我想人家老闆來到房間這么一看,會不會這樣說我呀,畢竟是農民出身啊,幹個活兒就是實實在在。今後要是有個啥活兒,還得叫他乾哪!
小四川平時愛喝兩口兒,但酒量很差,今兒個酒又喝過了頭,肚子裡頭裝不下二兩香油。把在小煤礦那會兒,老婆給他戴綠帽子的事,全抖露出來了。
他跟我說起這事兒的時候,鼻涕眼淚一把把的。嘴裡時不時冒出一兩句髒話,把女人說的惡狠狠的,牙齒幾乎咬碎了。我知道這個時候,我該勸小四川幾句了。我說你一個大老爺們家怎么娘娘們們的呀,要讓你個狗日的當共產黨員好了,敵人要是想從你嘴裡問點兒什麼,根本就用不著嚴刑拷打,只要給你點兒酒喝就全辦了。
小四川那個熊玩意兒,有個潔癖我是知道的,別人用他的杯子喝口水,他都用開水來回涮好幾遍呢,就甭說他看到別人在搞他的老婆了。不必說內心總是耿耿於懷的,那是個對自己東西敝帚自珍的人哩,對別人的東西那就另當別論了。
我和小四川搭著肩膀醉醺醺地在歌廳那個街道上晃來晃去。月亮還沒鑽出來,天空很乾淨,街上飄著一些葉片腐爛的臭味。他邊走邊埋怨人民幣一到我手上就不流通了,能不能借他幾個錢兒花花。沒有拿到工錢,小四川無聊得就像是一隻見不到光明的飛蛾。
街道上招徠生意的皮條客一個個笑面虎似的,我齜了牙,也償還了他們一個笑臉兒,可突然我的笑臉兒就凝固了。我看見一個人,是曹經理。再擦眼看看,那個人不是曹經理是誰呢!
我心怦怦跳的厲害,像個小兔子在里蹦。當時高興的真想扇自己幾個耳瓜子,我趴在小四川的肩頭衝著他耳朵小聲說,兄弟那個就是種子公司的曹經理,一會兒你得搭把兒手呀!
小四川拽了我胳膊一下說,柳哥你再仔細看看,不要認錯人!
我說老曹那個傢伙燒了骨頭我能認出他那灰兒來,那是個滿世界供種的人呢!
就這樣,我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那樣緊緊抓住了種子公司的曹經理。
曹經理用力掙了幾掙,我說小四川那雙手是挖過煤的,我這雙手是種過地的呢,抓住了你曹經理是怎么也跑不掉的。
我抓他的手有些哆嗦,你不要以為我怕了他!那是因為激動哩。
老曹說話又粗又野,牛哄哄的!提上褲子就不認帳哪!我的腦袋此刻就像被吹脹的氣球,一下子炸裂開了呀!其實說一千道一萬,老曹不認帳我一點招兒也沒有,購買種子時是口頭協定,又沒有發票。
我說曹經理你坑了我,怎么連句人話都不會說哪!你自個兒那癟粒種子你還不知道嗎?你以為你那癟粒種子還能打出那好糧食粒子來呀!
這時和小四川相好的那個小姐從歌廳探出頭來,我滿希望她能說句公道話,你幫不了錢總幫得了言吧。誰知她衝過來翹著嘴皮子說乾什麼乾什麼?把我們老闆拉扯個好歹,工錢不想要了?小四川愣怔了一下,慌忙上前給曹經理遞了一根煙,說這事兒鬧的這事兒鬧的!人家曹經理一看煙的牌子連線都沒有接
原來曹經理開種子站,賠得一塌糊塗。靠養小姐,拉皮條,倒發起來了。
身旁碗口粗的法國梧桐葉子,剛才還在樹上掛著呢,一陳秋風吹過來,就有幾片像老婆肚皮上妊娠紋那樣的葉子逃在了我的頭上,然後又滑落到城市硬梆梆的柏油路面。
看來曹經理還是個有點兒良知的人,結帳的時候多給了我幾百塊錢。我的鼻子酸酸的,淚水在鼻翼兩側列著隊。我不知道劣質的假種子是不是對土地的一種欺騙。更弄不明白錢這個東西是不是對土地的一種賠償?
拿到了工錢,小四川走個道兒都沒正形兒,邊走還邊欣賞自己被月光抻得很高很大的影子。我知道窗外的半個月亮是從家鄉的那個方向升起來的,然後又將在這個城市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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