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懷岸

於懷岸 作家,湖南湘西人,1974年出生,做過農民、打工仔、報社記者、旅遊類雜誌和大型文學期刊編輯。主要作品有中篇小說《屋裡有個洞》《一粒子彈有多重》《貓莊的秘密》,短篇小說《白夜》《你該不該殺》等。出版有長篇小說《貓莊史》中短篇小說集《遠祭》,短篇小說集《想去南方》。曾獲湖南青年文學獎,深圳青年文學獎,《上海文學》中篇小說佳作獎,美國《新語絲》網路文學一等獎,“我與深圳”網路文學長篇小說優秀獎。

主要作品

長篇小說《貓莊史》(中國社會出版2009年)
長篇小說《青年結》(金城出版社2010年)
中短篇小說集《遠祭》(文化藝術出版社2005年)
短篇小說集《想去南方》(中國社會出版社2009年)
中篇小說《屋裡有個洞》(《芙蓉》2005年) 
中篇小說《南方出租屋》(《大家》2006年)
中篇小說《一粒子彈有多重》(《上海文學》2007年)
中篇小說《一座山有多高》(《中國作家》2008年)
中篇小說《天眼》(《青年文學·下半月》2008年)
短篇小說《白夜》(《芙蓉》)2007年)
短篇小說《幻影》(《西湖》)2007年)
短篇小說《紅馬嘶鳴》(《世界日報》2008年)
短篇小說《夜遊者》(《上海文學》2008年)
短篇小說《天堂屋》(《上海文學》2009年)

短篇欣賞

白 夜
那些天一直在下雪。下稀稀落落的小青雪,地上積了薄薄的一層,雪不厚,卻結結實實的。天氣冷冽,冷得貓莊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成了縮頭烏龜,煨在家中的火塘邊不敢出門,整個村子一片死寂。
但是我們不冷。我們身體裡有的是熱能,比一頭小公牛還多得多的熱能。村里最騷的李二疤家的那頭四齒的小公牛,據泥鰍說昨天李二疤怎么也趕不出欄了,泥鰍還說你們曉得不,它那個鼎罐大的騷卵泡縮得就一隻枯茶泡大了。泥鰍說黃鱔臭魚你倆的卵泡是不是縮進腸子裡了?說完,他就伸手來摸黃鱔和臭魚的胯襠,臉上掛著歪笑。黃鱔和臭魚都說少來這套。我所說的我們,就是泥鰍、黃鱔和臭魚。臭魚是我的名字。我們真的不冷,那些天我們一直在貓莊的四周閒逛。我們四處游移的身影,像圍棋的白子黑子,給貓莊死寂的村子帶來無限的生機和活力,不是嗎?如果沒有我們,就絕不會有貓莊的雞飛狗跳,也不會有上年紀的女人黃昏時尖厲悠長的叫罵,一個村莊,如果少了雞飛狗跳和女人尖厲悠長的叫罵,它還能稱為村莊嗎?特別是在這樣冷冽的誰也不願意出門的雪天,這些聲音對於一個村莊無疑猶為重要。我想是我們渾身的熱能拯救了這個行將就木的貓莊。
那些天,我們一共吃了貓莊的三隻沒有燉爛的老母雞,兩隻骨頭熬成了辣椒湯的崽鴨子,還有一條陽物算不上鞭的小白狗。那隻小白狗的年齡還不到一歲半,我們看著它長大的,但我們等不及它真正長大成狗了。
事實上我們給整個死寂的貓莊帶來無限生機和活力的熱能也是來自於這些美妙的食物。那些響徹貓莊上空尖厲悠長的叫罵聲不可能理解我們弄來這些美妙的食物也是絞盡腦汁頗費了一番心機,除了那隻未成年的小白狗是自願往我們肚子裡鑽的,那些雞呀鴨都是我們“釣”來的。黃鱔 是這方面的能手。自從貓莊太多的雞鴨被我們糞化後,黃昏之前它們都被關進大門緊閉的堂屋,我們再想弄來那些美妙無比而且滿含熱能的食物你就知道它有多難了。我們在許多個夜晚四處出擊,往往空手而歸。也不知道在我們多少次空手而歸,相互信抱怨後,有一個白天,黃鱔忽然靈感大發。其實那日就是前兩天,我們在貓莊水庫里釣魚,那段時間我們差不多已有半月沒有高熱能的食物供給我們那養尊處優慣了的胃腸,我們迫切地需要熱能,因為我們年輕,更因為這樣冷冽的天氣。但那天我們在寒風中守候了兩個多時辰,除了釣起來一大堆寒冷和失望,竟連一尾二兩重鯽魚的影子也沒見著。
走在回村的路上,我們都像患了陽痿,無精打采的。
這時,黃鱔忽然對泥鰍和臭魚說,我們去釣雞吧。
雞也能釣?臭魚茫然地望著黃鱔。
魚都釣不著,釣個雞巴。泥鰍說。
黃鱔在玩弄他的魚鉤,魚鉤上有一截蚯蚓做的誘鉺,被水泡得腫脹了,慘白慘白的,要是熱天,它肯定已經腐爛了,而且還會發出惡臭,但現在是冬天。黃鱔說雞肯定也能釣。
他的語氣很堅定。
那時我們還不知道黃鱔一時的靈感已經改寫了整個貓莊偷雞摸鴨的歷史。他使這種月黑風高的勾當轉化成了光天化日的巧取。只要你親眼觀看了黃鱔的釣雞過程,你就會由衷地讚嘆黃鱔這是多么偉大的發明!
黃鱔釣來的第一隻雞是他家的麻雞婆,是在他娘的眼皮底下釣來的。那天我們從貓莊水庫回來,在村東頭的第一戶人家黃鱔就拋下了他的魚鉺,當然他把那截慘白腫脹的誘鉺已經換成了新鮮紅潤的活蚯蚓。那一戶剛好是黃鱔自己的家。當時黃鱔娘就倚在大門檻上,她惟一的那隻麻雞婆蹲在距她不足五尺遠的屋檐下閉目養神。黃鱔把魚鉤快速地拋向麻雞婆,麻雞婆立即啄食了它。黃鱔一邊往前走一邊把手裡的漁線放長,那是一條細小白亮的尼龍線,別說黃鱔娘看不清他兒子在玩什麼鬼把戲,就連跟在黃鱔後頭的泥鰍和臭魚不仔細地瞧,那根白線也無法進入我們的視野。當黃鱔 放完他手裡的漁線,拽著它往前走時,那隻麻雞婆竟然也亦步亦趨地跟了上來。黃鱔娘看著她的麻雞婆亦步亦趨地走下了天坪,她罵了一句死雞婆,跟騷呀!我們當然知道她在指桑罵槐,但是我們沒有跟她搭腔,我們沒有跟她搭腔的原因是因為黃鱔在用嘴示意我們上前去抱那隻老母雞。泥鰍和臭魚如同囊中探物那般輕輕巧巧地抱往了那隻老母雞,它既沒有撲騰,也沒有咯咯叫喚,那是一隻多么乖巧的雞啊!
直到把它修理乾淨,剖開它的腹部之後,我們找尋了許久,最後才發現那枚魚鉤深深地鑲嵌在麻雞婆的食道里。當雞肉的清香瀰漫了整座廢舊倉庫之後,我們也如期地聽到了黃鱔娘響徹貓莊上空尖厲悠長的叫罵聲。黃鱔娘做夢也想不到她的那隻麻雞婆是在她的眼皮底下被她兒子釣走的,所以她尖厲悠長的叫罵聲在隔廢舊倉庫兩條田埂的地方打了迴轉,如果她再往前走一條田埂,她就能聞到她的麻雞婆的清香了。黃鱔說她聞到了又有什麼用呢,我們死不認帳,她能把一塊塊的雞肉還原成麻雞婆嗎?
黃鱔在那天不但有一個偉大的發明,還有這么一條偉大的邏輯。
既然有了黃鱔這么偉大的發明,我們肯定要反覆實踐,不一而足。第二天,我們趕在上午十點前又釣來了兩隻老母雞,一隻是趙成家的,另一隻是王五家的。泥鰍高興得兩眼光芒萬丈,他娘娘的,泥鰍說,釣雞比釣魚容易多了,早他娘的怎么不曉得!黃鱔卻收起了魚鉤,說今天就到這裡收工,下午搞生活。
泥鰍和臭魚央求他,多釣幾只吧?
黃鱔說一天只能釣兩隻,多了容易被人識破,一被識破就不靈了。又說,明天我們去釣鴨,老是吃雞沒味道。
第二天,我們又釣了兩隻崽鴨子。
那些天,我們把每天釣來的那些滿含熱能美妙無比的食物,在當天就消滅殆盡。我們年輕,我們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我們有鋒利無比的牙齒,有彈性十足的胃,還有布滿了黏膜的大小腸。我們渾身上下蓄滿了熱能,我們要想不乾點什麼,不鬧騰鬧騰,我們能對得往那些熱能嗎?我們就是對得住它,它又能饒過我們嗎?
其實,在那個後來震驚貓莊狗鄉虎縣的血案發生的白夜之前的白天裡,我們已經把我們體內的那些熱能折騰得差不多了,要是沒有那條自動找上門來的小白狗也許什麼事情也不會發生。
但後來臭魚想那也許僅僅只是也許。正如一首歌所唱的:也許已經沒有也許。
在貓莊,是我們,泥鰍、黃鱔和臭魚使這個南方乾旱的村莊飄滿水族的腥味。我們在貓莊,甚至貓莊周邊的村子裡臭名昭著,我們遊手好閒,偷雞摸狗,打架鬥毆,只差殺人放火,強姦民女,是著名的“三人幫”。“三人幫”是貓莊老支書的叫法,他說只差一人就湊成了江青、姚文元、張春橋、王洪文。貓莊的村民們乾脆直接叫我們“三害”,他們也說只差一人就成了麻雀、老鼠、蒼蠅和臭蟲。但我們不!我們稱泥鰍、黃鱔和臭魚為“三劍客”。劍客,知道嗎?貓莊是我們的江湖。江湖,知道嗎?
三劍客中成名最早的是泥鰍。大半年前,泥鰍用他家的菜刀一刀拉開了貓莊村長趙成的肚子,他在貓莊的江湖就聲名遠播了。趙成的腸子漏出來的那天剛好是他上任村長的第三天。具體是因為什麼,貓莊的人對此諱莫如深。那時的黃鱔和臭魚還在二十里外的一個小鎮上消極怠工地念讚美白楊樹,至今不得其解。問泥鰍,泥鰍只說趙成是自找的。那一刀的結果是泥鰍在派出所里呆足了十五天,然後大搖大擺地回到貓莊坐享他的聲名。但泥鰍的父母賠村長趙成的醫藥費誤工費賠得眼珠子流了血,至使泥鰍回到了貓莊的江湖卻回不了家,他只好到村西頭的廢舊倉庫里棲身。這件事最大的益處是泥鰍為後來的黃鱔和臭魚打下了一塊地盤,爭來了一塊根據地。廢舊倉庫屬村里公共財產,但自從趙成塞迴腸子後,他見了大劍客泥鰍就像耗子見貓,三丈外繞道而走,他哪還敢去攆已無家可歸只能棲身廢舊倉庫的泥鰍。狗急還跳牆呢,趙成知道了泥鰍是一條瘋狗,跳牆前不會再咬他的肚子而是他脖子了。
第二個搬進廢舊倉庫的是黃鱔。黃鱔在署假裡跟泥鰍睡了一個多月的廢舊倉庫,在他的感覺上那裡肯定比小鎮上的中學學生宿舍自由、舒適一千倍以上,到了開學的時候他就不想去上學了。黃鱔被他高喉大嗓的娘擰著耳朵從廢舊倉庫一路吆喝著到家後,他娘去房裡給他準備換洗衣褲,他卻一轉身把柴房的柴禾塞進了樓腳,一把火點了起來,然後哼著曲子去找泥鰍匯合。要不是他娘耳朵好聽到噼噼啪啪的燃燒聲,要不是他家的那口大瓦缸蓄得滿面滿的,他家的木樓肯定會變成一堆焦炭。當黃鱔再一次被他娘擰住耳朵後,他娘只罵了一句,小雜種,你不要給老子歸屋了!這樣,黃鱔既不要上學也不要歸屋,他成了跟泥鰍一樣自由、舒適的人了。
三劍客添末的是臭魚。與泥鰍和黃鱔相比,在貓莊的江湖我沒有光輝業績,也就沒有顯赫聲名。我是被泥鰍和黃鱔拉攏過來的,他們之所以拉攏我是因為我燒得一手好菜。自從黃鱔跟泥鰍落戶廢舊倉庫後,他們兩人就是狼和狽結合在了一起,貓莊的江湖從此注定不得安寧了。我說過黃鱔是偷雞摸狗的能手,在貓莊的江湖他不會不發揮自己的特長。今年九月以後,貓莊的雞鴨頻頻失竊,村民們都感到了震驚,自從貓莊的老強盜三隻手被判刑事蹲大牢之後,貓莊的雞鴨們從來都是按時作息,它們早出晚歸,從未發生過夜不歸宿事件。直到有一天王五的老婆尿急來廢舊倉庫方便,發現倉庫後面的茅坑裡全是雞鴨毛,貓莊的村民們才如夢方醒。那時已是冬天,臭魚早已被泥鰍和黃鱔拉攏過來了,那半坑雞鴨毛有七成以上是我一手撥下來的,然後烹飪出清香四溢滿含熱能的美妙無比的食物。
其實在貓莊,我們自認為泥鰍、黃鱔和臭魚根本算不上十惡不赦,雖然我們偷雞摸狗,滋事生非,但我們畢竟沒有殺人放火,沒有強姦民女。泥鰍曾經給黃鱔和臭魚說過我們乾吧,只要不殺人,不強姦,不把事情搞得比趙成的腸子漏出來更大一些,派出所也把我們沒辦法,因為我們不夠法辦的年紀。泥鰍這話說得理直氣壯,氣吞山河,因為他有親身經歷,是現身說法。
在貓莊真正惡貫滿盈的是老強盜三隻手。這個人不僅僅偷雞摸狗,他是見什麼偷什麼,大到豬,牛、馬、羊,小到衣褲被子單、農具、農作物等等,總之只要是能換成錢的東西他都偷,三隻手的綽號也是由此而來的。三隻手長得五大三粗,是惡人相,又極凶蠻,他偷東西別人看見了也敢怒不敢言,是貓莊的大害蟲。三年前,他進監獄的時候他自己親口承認他偷了貓莊的五條牛、十八頭豬、八十二隻羊,至於雞鴨鵝等等更是不計其數,他對審訊的人說他也無法計算清楚。三隻手不僅是個老強盜,他還是個強姦犯,只不過那個被他強姦的人不敢告發他而是做了他的老婆。三隻手強姦的是王五的女兒王小娥。那年王小娥才十六歲,而三隻手已經是年近四十的老鰥夫了。王小娥在山上放牛,那天只她一個人,三隻手也去山上轉,他是想偷牛,他躲在暗處等著王小娥麻痹大意,然後偷去王五家的大水牯 。但王小娥是個做事認真的女孩,她看著她的牛寸步不離,不給三隻手多出一隻手的機會。三隻手就等呀等,後來他等到到王小娥尿急了。王小娥蹲在一塊高高的大石頭上撒尿,於是三隻手就看到了王小娥白白的屁股,當然也許是前面更隱密的部位。三隻手獸性大發,跑上去把王小娥從石頭上掀下來,按在地上把事情做了。關於這一節是泥鰍、黃鱔和臭魚躺在無邊的黑夜裡分析加想像出來的。不過,三隻手確實強姦了王小娥,這是貓莊人所共知的事實。事發後,王家曾組織青壯年上門去找三隻手討公道,但被三隻手用一把鋒利的斧頭把王家人攆得滿村亂竄,三隻手一邊揮舞寒光閃閃的斧頭一邊高聲呼叫誰敢要公道就讓誰家滿門咔嚓,嚇得王家的人三四天不敢出門。後來王小娥的肚子不給王家爭臉,日益顯山露水起來,三隻手雇了一支樂隊,也不經王家人同意,徑直去了王家把王小娥接走做了他的老婆。那一年王小娥還不足十七歲。只可惜三隻手無福消受王小娥青春美妙的肉體,在他接走王小娥不到半個月,一個跟他長期合作的牛販子經受不住電警棍的高壓電流,把他供了出來。他被判刑五年,在距貓莊很遙遠的一個勞改農場向他發出了親切的召喚。
三隻手一走,貓莊的江湖從此風平浪靜,直到“三劍客”橫空出世。
對於三隻手,我們像貓莊的村民們一樣,絕無好感,甚至很是不屑。但泥鰍有一句很經典的話,有一天他問黃鱔和臭魚,在江湖上行走,最怕的是什麼?黃鱔和臭魚無言以答。泥鰍說最怕的是沒有對手。對手,曉得不?黃鱔想了想,說我曉得了。但當時臭魚卻不明白,後來才明白過來。後來泥鰍又說他悔恨他在貓莊的江湖成名太晚,沒趕上與三隻手一較高下。泥鰍和黃鱔一致認同只有擊敗三隻手,在貓莊的江湖他們才算真正的功成名就。泥鰍和黃鱔一致斷定三隻手回到貓莊的那天也就是他們與三隻手決一雌雄的那一天。從他們的語氣判定,等待三隻手刑滿出獄已是泥鰍和黃鱔生命中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了。
出事的那個白夜的白天的上午,依然在下稀稀落落的小青雪,雪依然不厚,依然結結實實的。那天整個上午我們都在滑雪。廢舊倉庫左邊不遠處是一道斜坡,坡度很大,有一條機耕道百多米長,上面同樣積了一層結結實實的小青雪。我們砍了一根大山竹,每人做了兩塊滑雪板,開始了滑雪。我說過我們體內有的是熱能,我們要是不折騰折騰,那些熱能就會在我們體內亂竄,就會憋得我們受不了。滑雪是消耗熱能的好辦法。從一百多米的長坡沖騰而下,耳邊呼呼生風,全身洋溢的都是快感。然後一口氣跑上坡頂。我們反反覆覆,樂此不疲,折騰了整整一個上午,後背都冒出了白煙,我們知道那是熱能在消散。我們需要這種消散。
那天的小青雪是中午時分停下的。不知為什麼,雪停了泥鰍和黃鱔反倒都說不滑了,不滑了。在許多事情上泥鰍和黃鱔總是一拍即合,真有點狼和狽的味道。不滑雪我們又能做什麼呢,只好回廢舊倉庫,那裡才是我們的“家”。
回到廢舊倉庫,我們就看見那隻蜷曲在破屋檐下的小白狗了。那隻小白狗是王大新家的,一年零二個月前王大新的兒子王彪從臭魚家抱走餵養的。當時臭魚看見它可憐地蜷曲在那裡,一點也沒想到要把它吞進肚子裡去,可是在臭魚進屋去給它找雞骨頭出來後,泥鰍已經用一根大門栓把它的頭顱敲得稀爛了。
整個下午我們關起門來弄那隻小白狗,我們開水,褪毛,然後在三合土上燒了一堆大火烤——狗肉要烤焦才出味道。然後開膛剖肚。然後燉。整整一個下午,我們都圍著那隻小白狗忙碌,直到它全部鑽進我們的肚子後。許多年後回想起來,那頓狗肉是我們整個偷雞摸狗史上吃得最最香噴的一餐,我們甚至吃得滴湯不剩。也許是因為那天我們玩得太累了,像我們這種年齡當然是越累味口就越好,這是勿需置疑的;也許是冥冥中上天已經知曉了那是我們的最後的晚餐。
其實那天整個下午都在下鵝毛大雪。用後來聽到的貓莊人的話說,雪都下瘋掉了。
吃完了那隻小白狗,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跟往常一樣,我們一邊打著飽嗝,一邊上床休息。如果那晚我們倒頭就呼呼大睡,以後的一切便不會發生了。事實上我們根本無法做到,在每個夜晚我們總要用分析加想像幫助催眠,那晚也毫不例外。況且那晚有一隻小白狗把我們消耗得差不多的熱能又迅速地補充了上來。在白天裡我們滿世界閒逛、折騰,那是消耗熱能的一種方式,但那不是惟一。其實在夜裡我們也有消耗我們體內的熱能的方式,如果你是一個男人,我相信這種方式你也曾經試過。
但那個夜晚泥鰍、黃鱔和臭魚沒有用那種方式去消耗我們迅速補充上來的熱能,主要是泥鰍和黃鱔已經不滿足於這種方式了。
首先提議去找王小娥的是泥鰍。那時候我們已經睡下許久了,已經把被子焐得熱烘烘的,散發出一陣陣強烈的公牛的氣息。泥鰍伸手去摸黃鱔的下身,比鋼釺還硬!泥鰍大聲地說。黃鱔也去摸他,說你還不是一樣,現在放出來肯定把三合地砸一個大坑。我們睡在廢舊倉庫的樓上,有一個夜晚,泥鰍把他的穢物用手接住,然後往樓下扔,扔在中柱的奠基石上,砸出一聲清脆、綿長的聲響,成為我們的經曲回顧。
泥鰍說,我們去王小娥那裡?
黃鱔說,夜半三更,去做什麼?
泥鰍說,你講做什麼去?我肯定吃了狗雞巴,硬得好痛喲。
黃鱔說,要是王小娥不乾,我們就是強姦犯。
泥鰍說,哈卵,她哪有不乾的。
臭魚說,你曉得她會幹?
泥鰍說,我給你講,女人比男人還想那事,我聽我爹說過,女人一回痛二回癢三回四回想得哼,沒人搞的女人比男人還難受。
泥鰍的爹是貓莊的赤腳醫生,據說他跟貓莊的許多女人都不三不四的,包括村長趙成的老婆。泥鰍的爹還有一大特點,無論女人感冒發熱頭痛腹瀉,去他那裡就診,他都要把他的手同聽診器一同放塞進人家的胸脯里,久久不抽出來。有人說貓莊所有漂亮的女人的奶子都被泥鰍的爹摸過,他自然是最了解女人的人,他老人家的話一定錯不了。
泥鰍又說,你們曉得不,貓莊許多男人都搞過王小娥,王小娥騷得很,他讓別人搞也肯定會讓我們搞。
黃鱔說,誰搞過王小娥?
泥鰍說,有天半夜我看見趙成去她家裡了。
臭魚說,趙成不怕三隻手回來割了他的雞巴,趙成肯定不敢去。
泥鰍說,這種事女人永遠都不會向自己的男人講的,曉得不?黃鱔你敢不敢去?
黃鱔說,我有啥不敢去的,我又不怕三隻手割我雞巴,等他回來我還想割他雞巴呢。臭魚,你去不去?
臭魚說,我為什麼不去,你們去我當然去。
那時候我並不十分清楚泥鰍和黃鱔去王小娥那裡到底是要乾什麼,我的心中一片模糊,又仿佛是清析無比。
我們出門時發現貓莊的天空已經下過了一場大雪。雪真的下得很大,地上積了厚厚的一層,踩上去既舒適又嚓嚓作響。按理說這時候應該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但天地一片瑩白,遠處的山頭、樹木和房屋都白晃晃的,像似撒滿了清輝的月夜。不,比大月夜還要白,是白夜!臭魚想這樣的白夜仿佛是上天為讓我們釋放渾身的熱能而特意準備的,不是嗎?
從村西頭到大灣王小娥家差不多兩里路,夜還不是很深,但整個貓莊已沒有一星燈火,一絲人語,死一般的闐寂。我們走得並不快,不是那種匆匆趕路的樣子,我們一邊走一邊在享受著這個美麗無比的白夜。我們發現這個白夜確實白得晶瑩剔透,但天空有些灰,好像很低沉。天空為什麼這樣灰,這樣低沉呢,它為什麼不是高遠的、深邃的?臭魚想是不是還有更大的雪要落下來。
到了王小娥屋外,泥鰍、黃鱔和臭魚在兩面丈開外遠處站住。我們站下的地方正好是王小娥臥房後門的正對面,按照泥鰍的理論,我們只要敲響王小娥的後門,然後就可以-----但在這時,泥鰍和黃鱔發生了分歧,泥鰍說黃鱔你去敲門吧。黃鱔說你領我們來的當然是你去敲門。泥鰍猶豫了片刻,他說要么臭魚去吧。臭魚說她問起來我怎么講?泥鯀說你就講王小娥我們來跟你睡覺,她肯定會開門的。臭魚的臉上火辣辣的,說我講不出口。後來泥鰍、黃鱔和臭魚蹲下來繼續商議,半小時過去了依然沒有誰願意打頭陣。
最後還是泥鰍拿定主意,他說我們錘子、剪刀、布,誰輸誰先上。
錘子。剪刀。布。
錘子。剪刀。剪刀。
布。布。
錘子。布。
順序定下來了,黃鱔第一個,泥鰍跟黃鱔,臭魚跟著泥鰍。
黃鱔去敲王小娥的後門泥鰍跟在他的後面,臭魚跟他們走了幾步就不動了。我確實不太明了此次行動的目的。在敲門的時候,泥鰍又摸了一下黃鱔,他說黃鱔你的軟沓沓的了。這時黃鱔敲響了王小娥的後門。
王小娥問,誰呀?我睡下了。
黃鱔仍在固執地敲門。
王小娥再一次問道,誰呀?
她的聲音好像有些緊張。
王小娥,我們想日你。泥鰍替黃鱔回答,他的聲音也有些緊張,像在風中飄浮著,但那一刻是沒有風的。
王小娥沒再作聲,房裡傳來了腳步聲,隨後吱嘎一聲門就找開了。隨著開門聲從門內閃出一道白亮的寒光,那道白亮的寒光準確地落在黃鱔的頭上,噗哧一聲鈍響,一片紅光從黃鱔的頭頂上濺起,在白夜裡顯得異常艷麗。站在黃鱔身後的泥鰍嚇呆了。
在那道白亮的寒光第二次揚起,臭魚已經認出了那是三隻手和他的斧頭,大聲地喊,泥鰍,三隻手的斧頭劈來了!但那晚的泥鰍相當孬種,他沒有及時地撲向三隻手,而是又磁了一下,轉過身來想跑,三隻手那把曾攆得王家人滿村亂竄的鋒利的斧頭的寒光在泥鰍轉過身去還沒來得及起步時就已落了下來,映亮白夜的艷麗的紅光花朵一般再次從泥鰍的頭頂上開放了。
在那個白夜裡我們誰都沒有想到判刑五年的三隻手會因為表現好立功減刑提前回到了貓莊的江湖。在泥鰍還沒有倒地的時候我就已經開始狂奔起來,原本我是打算助泥鰍一臂之力擊敗三隻手,藉此在貓莊的江湖上獲得聲名,但是我們失敗了。我聽到三隻手在後面攆我的腳步聲,我沒命地往前奔跑,到處都白晃晃的,我無法逃脫三隻手的視野,只能跑,一直往前跑。我想大聲地呼救,但我呼喊不出來,貓莊一片死寂,呼喊又有什麼用呢。夜真是太白了,仿製已經大天亮了,但我知道此刻夜正深著呢,我恨這樣的白夜,現在我只祈願上天保佑我還有足夠的熱能化作後背冒出的白煙,以免在奔跑的時候突然滑倒下去——
載於《芙蓉》2007年1期

人物評論

貓莊半個世紀的孤獨

夢亦非
這幾年來中國正掀起“新農村建設”運動,在經過半世紀對農村的遺忘與剝奪之後,在需要減輕城市的人口壓力而勸阻農民進城之時,“新農村”的油彩開始塗到面目模糊的農村面孔上。而半個世紀之前,同一個政黨所做的,恰恰相反(但對農村的態度卻是一脈相存的)。
在小說家於懷岸的《貓莊史》中,貓莊的歷史演繹了一部“半個世紀的孤獨”。
湘西村寨本來就是木屋,只有貓莊是石頭村寨。貓莊的頭領是族長兼巫師趙天國家族。貓莊一直是二龍山白水寨龍姓土匪所垂涎的“天堂”。在小說中的主角趙天國當上巫師不久,白水寨土匪龍大榜放的一場大火將貓莊燒得一乾二淨,趙天國受到酉北縣城天主教堂的啟發,命令貓莊合族將寨子建成石頭屋子,並建了寨牆將寨子圍起來。意味深長的是,貓莊的恩人,也是商人曾昭雲派來提供技術修建貓莊的周正龍周正虎兄弟,卻原本是修墓的,“我們也沒建過石頭房子,只砌過墓碑,不過,不過,我想建房子跟砌墓碑沒什麼區別。”於是花了數年功夫,被一把火燒光的貓莊搖身變成了一座城池。
在清廷統治的末期,貓莊儼然一個世外桃源,除了牆高屋固之外,還可以擁有武器以自衛,“貓莊通過向曾昭雲出售大量的鴉片煙換回了難以計數的白花花的銀子,又把白花花的銀子交給曾昭雲買回十多支湖北槍炮廠的毛瑟快槍和上百發無煙子彈。”準備武器是為了對付二龍山的土匪,而對付清政府,貓莊準備的則是金銀,事實上清政府極少騷擾貓莊。
到了國民黨時期,貓莊與清朝統治時期沒什麼大變化,還是準備著槍彈防備二龍山的土匪,對國民黨政府則以金磚打點,所以貓莊也未被派什麼壯丁。貓莊的規矩是一不準為匪二不準當兵。唯一出的個“官員”就是趙天國的弟弟趙天文,當了保長。不過此人後來被龍大榜的私生子彭武平一槍打成了瘋子,死於純正的農民生活。唯一一個“兵”兼“土匪”就是被趙天國趕出了家門的兒子趙長春,他當過國軍,回貓莊後進入二龍土當了“土匪”,並做了匪首龍大榜的司令,這支一不偷二不搶的隊伍成了抗日英雄,連趙長春一道死在抗日戰場上。唯有龍大榜生還,最後死在共產黨的手裡,死在他們私生子的手中。革命不但吞噬掉革命的私生子,也將吞噬掉革命的老子。
在清政府與國民黨統治時期,貓莊一直處於與世隔絕的穩定狀態,直到碰到共產黨的隊伍,才發生變化。共產黨的隊伍最先是要搞土改:蘇維埃土地革命。但這一套在貓莊不靈,因為貓莊沒有地主,也沒有壓迫,更沒有欺男霸女。所以共產黨的這一套失靈了。但政治與戰爭格局對共產黨越來越有利,代表性人物就是在貓莊長大的龍大榜強姦趙長梅後的私生子彭武平,這位骨子裡壞透頂的人物先是恩將仇報地槍擊族長趙天國,打中了趙天國胸前的巫師法器羊脛骨,因為法器的力量,救了趙天國一命,但法器也因此而損毀了:“可就在他把法器舉到胸前時,奇怪的事情發生了,他聽到一陣噝噝的細碎的破裂聲從法器里傳來,定睛一看,法器上到處布滿了裂痕。這些裂痕就像一張迅速擴大的蜘蛛網一樣,裂紋越來越大越密,羊膻味也越來越濃烈,只有一瞬間工夫,趙天國眼睜睜地看著法器成了一堆灰……趙天國足足哭了兩個時辰,誰也勸不住,人們只聽到他反覆地叨念著一句話:‘貓莊再也沒有巫師了!’”
這位槍擊了法器,讓“貓莊再也沒有巫師”的土匪後代,卻在共產黨的軍隊中當的官越來越大。
這個取得了江山的政黨切底地改變了貓莊,貓莊所有的槍枝被上交,私藏槍枝被當土匪論處,祠堂也被沒收,“他發現除了那塊貓莊農會的牌子外,屋檐下的‘趙氏宗族’的匾額已經不翼而飛。”讓貓莊平靜了半世紀的石屋也被要拆毀,“貓莊人不知道,醫療組回了縣裡後,立即上交一份調查報告:貓莊的石屋不適合長年居住,建議政府搬遷貓莊所有的人,重新建造新的木屋或磚屋。”貓莊的寨牆被拆了當石料,貓莊的年輕人紛紛入伍當志願兵去抗美援朝,試圖保持不當兵傳統的趙天國被逮捕,在槍決匪首龍大榜時陪殺。
貓莊就這樣從文化與傳統上、空間上消失了。
在共產黨改造貓莊之前,貓莊是孤獨的,除了鴉片與槍枝,它不曾溶入過中國歷史的進程之中,小國寡民地存在了半個世紀,在冰冷的石頭世界裡孤獨地繁衍生息,雖然這半世紀的孤獨讓一些年輕人們感覺到壓抑,但它畢竟保存了貓莊,作者在後記中寫道:“以我一個準中年男人的人生覺悟,我以為無論任何時代人為一個個體生命,第一是保全生命,第二是怎么生存,第三才是如何更好地生存。”貓莊作為人類聚居地的“個體生命”,如果不能保全自己,又談何生存呢?在經過半世紀的恩恩怨怨、半世紀的孤獨延續之後,時空終於在共產黨的政治之下破裂,不管是物質上的貓莊也好、貓莊的文化也好、貓莊的人們也好,像那隻被擊毀的法器一樣破裂成灰,消失在一陣旋飛里。灰飛煙滅就是這個意思。共產黨的勝利,讓中國的村莊連根拔起,破裂成灰,灰飛煙滅。
於懷岸的這部小說原名《村莊史》,出版時因種種原因改為《貓莊史》,看起來只是寫了貓莊這個小地方的歷史,其實卻是寫了整箇中國村莊的歷史,甚至中國自己的歷史,貓莊只是一個象徵,它象徵著中國在上世紀前五十年的命運。不管是專制的清朝、還是軟弱獨裁的民國,都沒有改變過貓莊,只有左翼激進的新中國,將貓莊也是將農村更是將中國,卷進了革命的旋風裡,傳統意義上的中國農村消失了,等待那些被剩餘下來的人們的,將是一種被規劃好的、符合歷史主義、符合極權運動的命運,這種命運直今未停歇下來,“新農村建設”只不過是“重塑貓莊”,但重塑起來的不過是一個現代化的“塑膠貓莊”,沒有傳統文化、沒有傳統倫理,只剩下物質欲望的“新農村”,本質上,是又一輪的對“貓莊”的更徹底的拆毀。
激進的左翼、權極從來害怕的就是靜止不動,所以貓莊半個世紀的孤獨,自然就成了革命的對象,革命是讓一切都卷進運動中,按照“歷史的意志”來塑改人類。
二十世紀,前五十年的時空孤獨,變成了後五十年的心靈孤獨……

現實湘西與現代寓言


田愛民
我欣賞那些內心裡有著故鄉的人,這跟我盲目崇拜那些沒有根基的靈魂的態度不一樣,如果那些內心有著故鄉的人我並不了解,那我的欣賞就是人品問題。於懷岸不僅是我的朋友,而且還是我的高中同學,他的長篇近著《貓莊史》對大多數讀者來說是虛構的,可對我而言,卻只有一小時車程。我一直認為,我們這些典型的山民,心胸和學識皆有限度,在某種程度上,寫作之於我們的意義如同農民之於鋤頭,但求溫飽,或者說坦然。想起有個詞叫“靈魂飯”,很光鮮漂亮,可是在這個“一切皆有可能”的時代,飢餓的人可藉由地下埋藏著的成噸的英特網路刷新境界,為了生活東奔西走的山民能提供什麼呢?在我們知識界,農耕情節的文化布道與某種返回式的哲學訴求不都是在幹著自欺欺人的勾當嗎?沒有人到山裡去,除了觀光客。相應的,故鄉的淪陷與底層敘事只是兩道亮麗的風景。
小人懷土,君子懷德。事實也是如此,故鄉和母親總是連在一起的,沒有人敢欺負。故鄉在,母親在,故鄉安全,母親安全。文學裡的情況更是大同小異,看這樣的作品,通常好比吃飽了飯再請去喝碗粥。可是看《貓莊史》,我卻沒有絲毫的飽脹感,洋洋灑灑三四十萬字,看到深處,人影綽綽,鬼火閃動——倒並不是說它如何生動以至引人入勝,而是它奇蹟般再現了我——那種自大且頑固的湘西人想像中的湘西鄉村世界。可以說,從物質到心理,貓莊是書面的湘西世界最具現實色彩的代表,而這現實的核心正是現代的和諧湘西社會有意忽略或遺忘的人心世道。貓莊所具備的人性常溫,是對人皆神往的世外桃源的嘲弄,它雖自成一隅卻並不求心靈歸宿,就連它的神神道道,它的向生往死,也都是莫可奈何,可看成隨時代這洪水猛獸裹挾而去的動物本領。而最讓我感佩的,在這片僅供活命的不毛之地,於懷岸憑藉不可思議的力量制服了久遠的時空與豐富駁雜的民俗地理掩映之下的故鄉,實現了貓莊作為一個平凡的鄉村之於現代世界的現實意義——這現實眼下是多么的大逆不道,它用卑屑糧食和土地的性命觀站出來單挑宏大到不可阻擋的歷史;這意義是多么的可悲、無力,如同死去之人再活過來時發出了哀嚎:像對待一個人那樣對待一個村莊是注定要失敗的。
我喜歡《貓莊史》的蕪雜與闊大,但更欽佩它的誠實與無畏。立足於湘西鄉村世界的變遷,若要精彩好看,巫、儺、蠱術稍事點染就足以要人老命,還無須改朝換代的滄桑變化。而且我發現,貓莊的民俗紮根於方圓十里之內,與籠統的湘西民俗文化相比,它甚至無關傳說中的湘西風貌,然而它閉塞的特點卻並非有意為之,倒是應了一句老話:十里不同天。這對我這個讀者來說是非常讚賞的,姑且不論孰真誰假,單是打卦、扶乩,上刀梯、下火海這些名堂就足以讓人心煩意亂了。我覺得這裡的巫術與任何一處的巫術也都並不神秘。我們這裡大凡跟巫師打個交道的都知道,儀式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牢固的世界觀,是誠實與信賴回報的力量。
巫師的身份其實並不重要。在我的閱讀過程中,重要的是貓莊的人。那些活生生的人,他們如同一縷縷的光,在我想像中,在我駐進貓莊的那一時刻起,我就擔心他們很難活出來——不是同情,而是這種人我聽過也見過,深知其命運暗藏的代價。誰都不能保證,一些如同草芥的事物,他們在消亡的一瞬是否真的照亮了歷史,甄別了真相與謊言。然而之所以並不為之感到悲哀,甚至體會到一絲溫暖,是因為我覺得莊主於懷岸是明了於心的。從這個角度而言,《貓莊史》絕不單是一個湘西色彩的現代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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