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離開史鐵生以後

有生物學家說:整個地球,應視為一個整體的生命,就像一個人。 我對史鐵生的不滿意是多方面的。 那么反過來,要是我們會記起他,那就是他的標識。

基本信息

名稱:我離開史鐵生之後
體裁:散文
作者:史鐵生
出處:史鐵生文集

原文

我離開史鐵生之後
史鐵生

有生物學家說:整個地球,應視為一個整體的生命,就像一個人。人有五臟六腑,地球有江河林莽、原野山巒。人有七情六慾,地球有風花雪月、海嘯山崩。人之慾壑難填,地球永動不息。那生物學家又說:譬如蟻群,也是一個整體的生命,每一隻螞蟻不過是它的一個細胞。那生物學家還說:人的大腦就像蟻群,是腦細胞的集群。
那就是說:一個人也是一個細胞群,一個人又是人類之集群中的一個細胞。那就是說:一個人死了,正像永遠的樂曲走過了一個音符,正像永遠的舞蹈走過了一個舞姿,正像永遠的戲劇走過了一個情節,以及正像永遠的愛情經歷了一次親吻,永遠的跋涉告別了一處村莊。當一隻螞蟻(一個細胞,一個人)沮喪於生命的短暫與虛無之時,蟻群(細胞群,人類,乃至宇宙)正堅定地抱緊著一個心醉神痴的方向——這是惟一的和永遠的故事。

我離開史鐵生以後史鐵生就成了一具屍體,但不管怎么說,白白燒掉未免可惜。浪費總歸不好。我的意思是:
①先可將其腰椎切開,看看那裡面到底出過什麼事——在我與之朝夕相處的幾十年里,有跡象表明那兒發生了一點兒故障,有人猜是硬化了,有人猜是長了什麼壞東西,具體怎么回事一直不甚明了。我答應過醫生,一旦史鐵生撒手人寰,就可以將其剖開看個痛快。那故障以往沒少給我搗亂,但願今後別再給“我”添麻煩。
② 然後再將其角膜取下,誰用得著就給誰用去,那兩張膜還是拿得出手的。其他好像就沒什麼了。剩下的器官早都讓我用得差不多了,不好意思再送給誰——腎早已殘敗不堪,血管里又淤積了不少廢物,因為吸菸,肺料必是髒透了。大腦嘛,肯定也不是一顆聰明的大腦,不值得誰再用,況且這東西要是還能用,史鐵生到底是死沒死呢?

上述兩種措施之後,史鐵生仍不失為一份很好的肥料,可以讓它去滋養林中的一棵樹,或海里的一群魚。
不必過分地整理他,一衣一褲一鞋一襪足矣,不必非是純棉的,物質原本都出於一次爆炸。其實,他曾是赤條條地來,也該讓他赤條條地去,但我理解伊甸園之外的風俗,何況他生前知善知惡、慾念紛紜,也不配受那園內的待遇。但千萬不要給他整容化裝,他生前本不漂亮,死後也不必弄得沒人認識。就這些。然後就把他送給魚或者樹吧。送給魚就怕路太遠,那就說定送給樹。倘不便囫圇著埋在樹下,燒成灰埋也好。埋在越是貧瘠的土地上越好,我指望他說不定能引起一片森林,甚至一處煤礦。
但要是這些事都太麻煩,就隨便埋在一棵樹下拉倒,隨便灑在一片荒地或農田裡都行,也不必立什麼標識。標識無非是要讓我們記起他。那么反過來,要是我們會記起他,那就是他的標識。在我們記起他的那一處空間裡甚至那樣一種時間裡,就是史鐵生之墓。我們可以在這樣的墓地上做任何事,當然最好是讓人高興的事。

順便說一句:我對史鐵生很不滿意。
我對史鐵生的不滿意是多方面的。身體方面就不苛責他了吧。品質方面,現在也不好意思就揭露他。但關於他的大腦,我不能不抱怨幾句,那個笨而又笨的大腦曾經把我搞得苦不堪言。那個大腦充其量是個三流大腦,也許四流。以電腦作比吧,他的大腦頂多算得上是“286 ”——運轉速度又慢(反應遲鈍),貯存量極小(記憶力差),很多高明的軟體(思想)他都裝不過去(理解不了)——我有多少個好的構思因此沒有寫出來呀,光他寫出的那幾篇東西算個狗屁!賞析引‍文章含蓄而又深刻。這裡的“史鐵生”是肉體已經“死亡”了的史鐵生,也就是物質上的史鐵生;而我則是“活著”的史鐵生,也就是精神上的史鐵生。因此,我們不妨把它理解為是史鐵生一個人的內心獨白,是一次靈魂對肉體的拜訪和叩問。
史鐵生以其幽默智慧的言談,表達了達觀的人生態度,讓我們看到了一顆金子般高貴的心。比如,當靈魂脫離軀體之後,就讓這軀殼發揮它最後一次效應吧:把屍體交給醫生做病理解剖研究,把角膜拿給急需見到光明的人,把骨灰隨便撒在一片荒地或農田當肥料……這裡,我們看到的是一個赤條條來赤條條去、毫無功利之心的史鐵生。他對死亡的豁達與超然,他對世俗的鄙薄與不屑,他對社會以及他人的愛心,他對生命的意義和價值的深刻理解與感悟都在我們心中紮下深深的根!還有“標識無非是要讓我們記起他。那么反過來,要是我們會記起他,那就是他的標識。在我們記起他的那一處空間裡甚至那樣一種時間裡,就是史鐵生之墓。”就其思想內容而言,與顧城“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是何其相似!
“史鐵生是當代中國最令人敬佩的作家之一。他的寫作與他的生命完全同構在了一起,在自己的‘寫作之夜’,史鐵生用殘缺的身體,說出了最為健全而豐滿的思想。他體驗到的是生命的苦難,表達出的卻是存在的明朗和歡樂,他睿智的言辭,照亮的反而是我們日益幽暗的內心。”——這是華語文學傳媒大獎傑出成就獎得主史鐵生的頒獎詞。
也許正因為命運的殘缺和不完美,所以他比別人更懂得生命的意義,更加熱愛和珍惜生命。有人說,他的作品中流淌出一種生存的智慧。他在作品中對生命的體驗與感悟、熱愛與讚美,他說生說死時的從容機智,他直面厄運時的剛毅與頑強,讓我們永遠記住這位坐在輪椅上的硬漢子。

作者介紹

史鐵生,男,漢族,1951年生於北京。1969年赴延安插隊,1972年雙腿癱瘓回到北京。1974年始在某街道工廠做工,七年後因病情加重回家療養。
1979年開始發表文學作品。著有中短篇小說集《我的遙遠的清平灣》、《禮拜日》、《命若琴弦》、《往事等;散文隨筆集《自言自語》、《我與地壇》、《病隙碎筆》等;長篇小說《務虛筆記》以及《史鐵生作品集》。曾先後獲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魯迅文學獎,以及多種全國文學刊物獎。一些作品被譯成英、法、日等文字,單篇或結集在海外出版。
2002年,史鐵生榮獲華語文學傳播大獎年度傑出成就獎,同年,《病隙碎筆》(之六)獲首屆“老舍散文獎”一等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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