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虛賦

子虛賦

《子虛賦》是漢代辭賦家司馬相如早期游梁時所作,有著濃厚的黃老道家色彩。《子虛賦》作於司馬相如為梁孝王賓客時,時在漢景帝年間,其主題是以這一時期以虛靜為君的道家思想為指向的,但是景帝不好辭賦並沒有得到景帝的賞識。卻為後來的漢武帝所賞識 。此賦寫楚國之子虛先生出使齊國,子虛向烏有先生講述隨齊王出獵,齊王問及楚國,極力鋪排楚國之廣大豐饒,以至雲夢不過是其後花園之小小一角。烏有不服,便以齊國之大海名山、異方殊類,傲視子虛。其主要意義是通過這種誇張聲勢的描寫,表現了漢一代王朝的強大聲勢和雄偉氣魄。此賦極鋪張揚厲之能事,詞藻豐富,描寫工麗,散韻相間,標誌著漢大賦的完全成熟。它與《上林賦》構成姊妹篇,都是漢代漢族文學正式確立的標誌性作品。

作品原文

子虛賦

楚使子虛使於齊,王悉發車騎,與使者出田。田罷,子虛過奼烏有先生,亡是公在焉。坐定,烏有先生問曰:“今日田樂乎?”子虛曰:“樂。”“獲多乎?”曰:“少。”“然則何樂?”對曰:“仆樂齊王之欲夸仆以車騎之眾,而仆對以雲夢之事也。”曰:“可得聞乎?”
子虛曰:“可。王車駕千乘,選徒萬騎,田于海濱。列卒滿澤,罘罔彌山,掩兔轔鹿,射麇腳麟。騖於鹽浦,割鮮染輪。射中獲多,矜而自功。顧謂仆曰:‘楚亦有平原廣澤遊獵之地饒樂若此者乎?楚王之獵孰與寡人乎?’仆下車對曰:‘臣,楚國之鄙人也,幸得宿衛十有餘年,時從出遊,游於後園,覽於有無,然猶未能遍睹也,又焉足以言其外澤者乎!’齊王曰:‘雖然,略以子之所聞見而言之。’
“仆對曰:‘唯唯。臣聞楚有七澤,嘗見其一,未睹其餘也。臣之所見,蓋特其小小耳者,名曰云夢。雲夢者,方九百里,其中有山焉。其山則盤紆茀郁,隆崇嵂崒;岑崟參差,日月蔽虧;交錯糾紛,上乾青雲;罷池陂陀,下屬江河。其土則丹青赭堊,雌黃白坿,錫碧金銀,眾色炫耀,照爛龍鱗。其石則赤玉玫瑰,琳瑉琨吾,瑊玏玄厲,碝石碔玞。其東則有蕙圃:衡蘭芷若,芎藭昌蒲,茳蘺麋蕪,諸柘巴苴。其南則有平原廣澤,登降陁靡,案衍壇曼。緣以大江,限以巫山。其高燥則生葴菥苞荔,薛莎青薠。其卑濕則生藏莨蒹葭,東薔雕胡,蓮藕觚盧、菴閭軒於,眾物居之,不可勝圖。其西則有湧泉清池,激水推移,外發芙蓉菱華,內隱鉅石白沙。其中則有神龜蛟鼉,瑇瑁鱉黿。其北則有陰林:其樹楩柟豫章,桂椒木蘭,櫱離朱楊,樝梨梬栗,橘柚芬芳;其上則有鵷雛孔鸞,騰遠射干;其下則有白虎玄豹,蟃蜒貙犴。
‘於是乃使剸諸之倫,手格此獸。楚王乃駕馴駁之駟,乘雕玉之輿。靡魚須之橈旃,曳明月之珠旗。建干將之雄戟,左烏號之雕弓,右夏服之勁箭。陽子驂乘,纖阿為御,案節未舒,即陵狡獸。蹴蛩蛩,轔距虛,軼野馬,轊陶駼,乘遺風,射游騏。倏眒倩浰,雷動猋至,星流霆擊。弓不虛發,中必決眥,洞胸達腋,絕乎心繫。獲若雨獸,揜草蔽地。於是楚王乃弭節俳徊,翱翔容與。覽乎陰林,觀壯士之暴怒,與猛獸之恐懼。徼郄受詘,殫睹眾物之變態。
‘於是鄭女曼姬,被阿緆,揄紵縞,雜纖羅,垂霧縠。襞積褰縐,郁橈溪谷。衯衯裶裶,揚袘戌削,蜚纖垂髾。扶與猗靡,噏呷萃蔡。下摩蘭蕙,上拂羽蓋。錯翡翠之威蕤,繆繞玉綏。眇眇忽忽,若神仙之仿佛。
‘於是乃相與獠於蕙圃,媻珊郣窣,上乎金堤。揜翡翠,射鵕鸃。微矰出,孅繳施。弋白鵠,連鴐鵝。雙鶬下,玄鶴加。怠而後發,游於清池。浮文鷁,揚旌栧。張翠帷,建羽蓋。罔瑇瑁,鉤紫貝。摐金鼓,吹鳴籟。榜人歌,聲流喝。水蟲駭,波鴻沸。湧泉起,奔揚會。礧石相擊,硠硠礚礚,若雷霆之聲,聞乎數百里之外。將息獠者,擊靈鼓,起烽燧。車按行,騎就隊。纚乎淫淫,般乎裔裔。
‘於是楚王乃登雲陽之台,怕乎無為,澹乎自持,勺藥之和,具而後御之。不若大王終日馳騁,曾不下輿,脟割輪焠,自以為娛。臣竊觀之,齊殆不如。’於是齊王默然無以應仆也。”
烏有先生曰:“是何言之過也!足下不遠千里,來貺齊國,王悉發境內之士,而備車騎之眾,與使者出畋,乃欲勠力致獲,以娛左右,何名為夸哉!問楚地之有無者,願聞大國之風烈,先生之餘論也。今足下不稱楚王之德厚,而盛推雲夢以為高,奢言淫樂而顯侈靡,竊為足下不取也。必若所言,固非楚國之美也。無而言之,是害足下之信也。章君惡、傷私義,二者無一可,而先生行之,必且輕於齊而累於楚矣。且齊東陼鉅海,南有琅邪;觀乎成山,射乎之罘;浮勃澥,游孟諸;邪與肅慎為鄰,右以湯谷為界。秋田乎青丘,彷徨乎海外。吞若雲夢者八九於其胸中曾不蒂芥。若乃俶儻瑰偉,異方殊類,珍怪鳥獸,萬端鱗崪充牣其中,不可勝記。禹不能名,卨不能計。然在諸侯之位,不敢言遊戲之樂,苑囿之大;先生又見客,是以王辭不復,何為無以應哉!”

注釋譯文

詞句注釋

1.子虛:與烏有先生都是賦中虛構的人物。《子虛賦》不同傳本文字出入較大,這裡是依李善注《文選》卷七。
2.悉:全,皆。士:兵。備:齊全。田:通“畋”,打獵。
3.過:拜訪。奼:通“托“,誇耀。
4.罘(fú):捕兔的網。罔:捕魚的網。彌(mí):滿。
5.掩:覆蓋、罩住。轔:用車輪輾壓。
6.麇:麇鹿。腳:本指動物的小腿,此用為動詞,捉住小腿之意。麟:雄鹿,非指古人作為祥瑞之物的麟。
7.騖:縱橫賓士。鹽浦:海邊鹽灘。
8.鮮:指鳥獸的生肉。染輪:血染車輪。此句言獵獲之物甚多。
9.矜:驕矜、誇耀。自功:自我誇功。
10.何與:何如,比起來怎么樣。
11.鄙人:見識淺陋的人。
12.唯唯:應答的聲音。
13.特:只。
14.盤紆:迂迴曲折。茀郁:山勢曲折的樣子。
15.隆崇:高聳之狀。嵂萃(lǜzú):山勢高峻險要的樣子。
16.岑崟(yín):《方言》釋為“峻貌”,即山勢高峻的樣子。參差:形容山嶺高低不齊的樣子。
17.蔽:全遮住。虧:半缺。
18.交錯糾紛:形容山嶺交錯重疊,雜亂無序。
19.乾:接觸。按:《文選》李善注引孔安國《尚書傳》曰:“乾,犯也。”
20.罷(pí)池:山坡傾斜的樣子。下文“陂陀”亦此意。
21.屬:連線。
22.丹:硃砂。青:石青,可制染料。赭(zhě):赤土。堊(è):白土。
23.雌黃:一種礦物名,即石黃,可制橙黃色染料。白坿:石灰。
24.碧:青色的玉石。
25.眾色:指各種礦石閃現出的不同光彩。炫耀:光輝奪目的樣子。
26.照:照耀。爛:燦爛。這句說各種礦石光彩照耀,有如龍鱗般的燦爛輝煌。
27.赤玉:赤色的玉石。玫瑰:一種紫色的寶石。
28.琳瑉:一種比玉稍次的石。琨吾:同“琨珸”,即“琨”,《說文》:“琨,石之美者。”
29.瑊玏(jiānlè):次於玉的一種石名。玄厲:一種黑色的石頭,可以磨刀。
30.碝(ruǎn)石:一種次於玉的石頭,“白者如冰,半有赤色”(見《文選》李善注)。娬玞:一種次於玉的美石,質地赤色而有白色斑紋。
31.蕙圃:蕙草之園。蕙與蘭皆為香草,外貌相似。蕙:比蘭高,葉狹長,一莖可開花數朵;蘭:一莖一花。
32.衡:杜衡,香草名,“其狀若葵,其臭如蘼蕪。”(見《文選》李善注)蘭:蘭草。芷:白芷,或稱“藥”,香草名。若:杜若,香草名。
33.芎藭:今通常叫作“川芎”,香草名,其根可以入藥,有活血等作用。昌蒲:水草名,根可入藥,氣香。
34.茳蘺(lí):水生香草名。蘪(mí)蕪:水生香草名,《文選》李善注引張揖曰:“似蛇床而香。”按:蛇床,其子入藥,名蛇床子,可壯陽。
35.諸柘:即甘蔗。巴苴(jū):即芭蕉。
36.登降:此言地勢高低不平,或登上或降下。陁靡:山坡傾斜綿延的樣子。
37.案衍:地勢低下。壇曼:地勢平坦。
38.緣:沿、循。大江:指長江。
39.限:界限。巫山:指雲夢澤中的陽台山,在今湖北境內,非為今四川巫山。
40.高燥:高而乾燥之地。葴:馬藍,草名。菥:一種像燕麥的草。苞:草名。按:即《左傳》講到的楚國的特產苞茅,可湑酒、編席織鞋等。荔:草名,其根可制刷。
41.薛:蒿的一種。莎(suō):一種蒿類植物名。青薠:一種形似莎而比莎大的植物名。
42.卑:低。藏莨(zāngláng):即狗尾巴草,也稱狼尾草。
43.東薔:草名,狀如蓬草,結實如葵子,可以吃。雕胡:即蔣,或稱菰,俗稱茭白。
44.觚(gū)盧:《文選》李善注引張晏說即葫蘆。
45.菴(ān)閭:蒿類植物名,子可入藥。軒於:即蕕(yóu)草,一種生於水中或濕地里的草。
46.眾物:指眾多的草木。居:此指生長。
47.圖:計算。
48.湧泉:奔涌的泉水。推移:浪濤翻滾向前。
49.外:指池水表面之上。發:開放。芙蓉:即荷花。菱華:即菱花,開小白花。
50.內:指池水下面。隱:藏。
51.中:指池水中。蛟:古代傳說中能發水的一種龍。鼉(tuó):即今之揚子鱷,俗名豬婆龍。
52.瑇瑁:玳瑁,龜類動物,其有花紋的甲殼可做裝飾品。黿:大鱉。
53.陰林:背陽面的樹林。
54.楩(pián):樹名,即黃楩木。柟(nán):樹名,即楠木,樹質甚佳。豫章:樹名,即樟木。
55.椒:花椒樹。木蘭:樹名,高大喬木,開白花。
56.櫱(bò):即黃櫱樹。其高數丈,其皮外白里黃,入藥清熱燥濕。離:通“樆(lí)”,即山梨樹。朱楊:生於水邊的樹名,即赤莖柳。
57.樝(zhā)梨:即山楂。梬(yǐng)栗:梬棗,似柿而小。
58.橘柚:芸香科植物,俗稱橘子、柚子。
59.鵷雛(yuānchú):鳳凰。孔:孔雀。鸞:鸞鳥,傳說中似鳳凰的鳥名。
60.騰遠:疑為“騰猿”之誤字,猿善騰躍。射(yè)乾:似狐而小的動物,能上樹。
61.蟃蜒:應作“獌狿”,一種似狸的大獸。貙豻(qūhàn):一種似狸而大的猛獸。
62.剸諸:即專諸,春秋時代的吳國勇士,曾替吳公子光刺殺吳王僚。此指像剸諸一樣的勇士。倫:類。
63.格:擊殺。
64.馴:被馴服。駁:毛色不純的馬。駟(sì):古代四匹馬駕一車稱駟,此泛指馬。
65.雕玉之輿:用雕刻的玉石裝飾的車,言車之高貴。
66.靡:通“麾”,揮動。魚須:海中大魚之須,用來做旗子的穗飾。橈旃(náozhān):曲柄的旗。
67.曳:搖動。明月之珠旗:畫有明月裝飾有珠子的旗。
68.建:舉起。干將:本為春秋時代吳國的著名制劍工匠,此指利刃。雄戟:有刃的戟。
69.烏號:古代良弓名,相傳為黃帝所用。雕弓:雕刻花紋的弓。
70.夏服:通“夏箙(fú)”,盛箭的袋子。相傳善射的夏后羿有良弓繁弱,還有良箭,裝在箭袋之中,此箭袋即稱夏服。
71.陽子:即孫陽,字伯樂,秦穆公之臣,以善相馬著稱。驂乘:陪乘的人。古時乘車,駕車者居中,尊者居左,右邊一人陪乘,以御意外,稱驂乘。
72.纖阿(ē):傳說是為月神駕車的仙女,後人泛稱善駕車者為纖阿。
73.案節:馬走得緩慢而有節奏。此言馬未急行。未舒:指馬足尚未盡情賓士。
74.陵:侵凌,此指踐踏。狡獸:強健的猛獸。按《廣雅》:“狡,健也。”
75.蹴:踐踏。蛩蛩(qióng):傳說中的怪獸,其狀如馬,善賓士。
76.轔:用車輪輾壓。距虛:一種善於奔走的野獸名,其狀如驢。
77.軼:超過。轊(wèi):車軸頂端。這裡是以 撞擊之意。騊駼(táotú):北方野馬名;一說即野馬。
78.遺風:千里馬名。騏:野獸名,似馬。
79.倏眒(shūshēn):迅速的樣子。倏,通“跾(shū)”,疾速。倩浰(lì):迅疾的樣子。
80.雷動:像驚雷那樣震動。猋(biāo):即飆風,迅疾的大風。
81.星流:流星飛墜。霆:疾雷。
82.決:射裂。眥(zì):眼眶。
83.洞:洞穿。掖:同“腋”。
84.絕:斷裂。心繫:連線心臟的組織。
85.雨(yù):下雨。這裡指把獵物丟下來像落雨一樣,誇耀多。揜(yǎn):掩蓋。
86.弭節:停鞭緩行。
87.徼(jiǎo):攔截。郄(jù):極度疲倦。詘:窮盡,指精疲力竭。
88.殫(dān):盡。
89.鄭女:古代鄭國多美女。曼姬:美女。曼,皮膚細膩柔美。
90.被:通“披”。此指穿衣。阿:輕細的絲織品。緆(xì):細布。
91.揄:牽曳。紵:麻布。縞:白綢布。
92.纖羅:纖細的有花紋的絲綢。按:凡言纖言細都是指的絲綢質量好,質量好才做得到輕薄。
93.霧縠(hú):輕柔的細紗。
94.襞bì積:形容女子腰間裙褶重重疊疊。褰(qiān)縐:褶皺。
95.郁橈:深曲的樣子。
96.衯(fēn)衯裶(fēi)裶:衣服長長的樣子。
97.揚:抬起。袘(yì):裙子下端邊緣。戌削:形容裙緣整齊的樣子。
98.蜚:通“飛”。纖:婦女上衣上的飄帶。髾(shāo):本指婦女燕尾形的髮髻,此指衣服的燕尾形的下端。
99.扶與猗靡:形容衣服合身,體態婀娜的樣子。
100.噏呷(xīxiá)、萃蔡:皆為人走路時衣服摩擦所發出的響聲的象聲詞。
101.摩:摩擦。
102.拂:拂拭。羽蓋:插飾羽毛的車蓋。
103.錯:間雜。翡、翠:皆為鳥名,前者羽毛紅色,後者羽毛綠色。威蕤(ruí):指作裝飾的羽毛髮亮。按:威蕤,同“葳(wēi)蕤”,也作“萎蕤”,就是植物玉竹,玉竹因為葉面有光澤,晶瑩可愛,所以也用來指有光澤的東西。
104.繆繞:繚繞。玉綏:用玉裝飾的帽帶。
105.眇眇:縹緲。忽忽:飄忽不定的樣子。
106.仿佛:似有似無。
107.獠:夜間打獵。
108.媻姍:同“蹣跚”,走路緩慢的樣子。郣窣(bósū):緩緩前行的樣子。金堤:堤名,堤同“堤”。
109.鵕鸃(jùnyí):錦雞,野雞一類。
110.孅:同“纖”。繳(zhuó):系在射鳥的箭上的繩線。施:射出。
111.弋(yì):用帶絲線的箭射飛禽。白鵠:白天鵝。連:牽連。此指用帶絲線的箭射中駕鵝。鴐(jiā)鵝:野鵝。
112.鶬(cāng):鳥名,即鶬鴰(guā),形似雁,黑色。玄鶴:黑鵝。加:箭加其身,即射中之意。
113.怠:疲倦。發:指開船。游:泛舟。清池:指雲夢西邊的湧泉清池。
114.浮:漂浮。文:花紋。鷁(yì):水鳥名,此指船頭繪有鷁的圖案的畫船。揚:舉起。旌:旗。栧(yì):船漿。
115.張:掛起。翠帷:畫有翡翠鳥圖案的帷帳。建:樹起。羽蓋:用鳥毛裝飾的傘蓋。
116.罔:通“網”,用網捕取。
117.摐(chuāng):撞擊。金鼓:形如銅鑼的古樂器,即鉦。籟:管樂器,即排簫。
118.榜人:划船的人。按:“榜人”即“舫人”,《說文》:“舫人,習水者。”流喝:聲音悲涼嘶啞。
119.水蟲:指水中的魚蝦之類。鴻:洪大。沸:指波濤翻滾。
120.奔揚:指波濤。會:匯合。
121.礧(léi):通“磊”。
122.硠(láng)硠、礚(kē)礚:皆為水石相撞擊的聲音。
123.靈鼓:神鼓。
124.起:點燃。烽燧:烽火。
125.行:行列。就隊:歸隊。
126.纚(xǐ):接續不斷的樣子。淫淫:漸進的樣子。指隊伍緩緩前行。
127.班(pán)乎:猶“班然”,依次相連的樣子。裔裔:絡繹不絕地向前行進的樣子。
128.雲陽之台:楚國台榭之名,在雲夢南部的巫山下。
129.怕:通“泊”,安靜無為的樣子。按:《文選》李善注引《說文》:“怕,無為也。”說明《子虛賦》用的是怕的本義。
130.澹乎:憺泊,安靜無為的樣子。
131.勺藥:即芍藥。和:調和。具:通“俱”,齊備。御:用。
132.脟(luán):通“臠”,把肉切成小塊。焠(cùi):用火烤。按:輪焠,轉著烤。
133.殆:恐怕。
134.貺:惠賜。
135.勠力:齊心合力。致獲:獲得禽獸。
136.風:風範。烈:功業。
137.顯:彰顯。
138.害:損害,減少。信:誠信。
139.輕:受人輕視。累:受人牽累。
140.陼(zhǔ):水邊,此處用作動詞。鉅:巨。
141.琅邪(yé):或寫作“琅琊”,山名,在今山東諸城東南海邊。
142.成山:山名,在今山東榮城東北。
143.之罘:也作“芝罘”,在今山東煙臺市。
144.浮:行船。勃澥:也作“渤澥”,即今之渤海。
145.孟諸:古代大澤名,在今河南商丘市東北,已淤塞消失。
146.邪:同“斜”,指側翼方向。肅慎:古代國名,在今東北三省境內。
147.右:《文選》李善注以為此“右”字當是“左”字之誤。按:李善注應是正確的,今出土漢代地圖,好幾種都是上南下北,自然也就是左東右西了;《子虛賦》的姊妹篇《上林賦》也說“左蒼梧,右西極”,明左東右西。湯谷:或寫作“晹谷”,神話傳說中太陽升起的地方。
148.青丘:國名,相傳在大海之東三百里。
149.曾:竟。蒂芥:指極小的東西。
150.俶儻:通“倜儻”,卓越非凡。瑰偉:奇偉,卓異。
151.異方:不同地區。殊類:別樣物類。
152.鱗崒:像魚鱗般地聚集在一起。崒:同“萃”,會聚。牣:滿。充牣:充滿。
153.名:叫出名字來。
154.卨(xiè):古“契(xiè)”字,應是指的商代的始祖契,傳說做過舜臣,時代上正好在禹之後。
155.見客:被當做客人對待。
156.王辭不復:齊王沒有回話。這兩句的意思是齊王沒有回話,不是沒有話回。

白話譯文

楚王派子虛出使齊國,齊王調遣境內所有的士卒,準備了眾多的車馬,與使者一同出外打獵。打獵完畢,子虛前去拜訪烏有先生,並向他誇耀此事,恰巧無是公也在場。大家落座後,烏有先生向子虛問道:“今天打獵快樂嗎?”子虛說:“快樂。”“獵物很多吧?”子虛回答道:“很少。”“既然如此,那么樂從何來?”子虛回答說:“我高興的是齊王本想向我誇耀他的車馬眾多,而我卻用楚王在雲夢澤打獵的盛況來回答他。”烏有先生說道:“可以說出來聽聽嗎?”

子虛說:“可以。齊王指揮千輛兵車,選拔上萬名騎手,到東海之濱打獵。士卒排滿草澤,捕獸的羅網布滿山崗,獸網罩住野兔,車輪輾死大鹿,射中麋鹿,抓住麟的小腿。車騎馳騁在海邊的鹽灘,宰殺禽獸的鮮血染紅車輪。射中禽獸,獵獲物很多,齊王便驕傲地誇耀自己的功勞。他回頭看著我說:‘楚國也有供遊玩打獵的平原廣澤,可以使人這樣富于樂趣嗎?楚王遊獵與我相比,誰更壯觀?’我下車回答說:‘小臣我只不過是楚國一個見識鄙陋的人,但僥倖在楚宮中擔任了十餘年的侍衛,常隨楚王出獵,獵場就在王宮的後苑,可以順便觀賞周圍的景色,但還不能遍覽全部盛況,又哪有足夠的條件談論遠離王都的大澤盛景呢?’齊王說:‘雖然如此,還是請大略地談談你的所見所聞吧!’

“我回答說:‘是,是。臣聽說楚國有七個大澤,我曾經見過一個,其餘的沒見過。我所看到的這個,只是七個大澤中最小的一個,名叫雲夢。雲夢方圓九百里,其中有山。山勢盤鏇,迂迴曲折,高聳險要,山峰峭拔,參差不齊;日月或被完全遮蔽,或者遮掩一半;群山錯落,重疊無序,直上青雲;山坡傾斜連綿,下連江河。那土壤里有硃砂、石青、赤土、白堊、雌黃、石灰、錫礦、碧玉、黃金、白銀、種種色彩,光輝奪目,像龍鱗般地燦爛照耀。那裡的石料有赤色的玉石、玫瑰寶石、琳、珉、琨珸、瑊玏、磨刀的黑石、半白半赤的石頭、紅地白文的石頭。東面有蕙草的花圃,其中生長著杜衡、蘭草、白芷、杜若、射干、芎藭、菖蒲、茳蘺、蘼蕪、甘蔗、芭蕉。南面有平原大澤,地勢高低不平,傾斜綿延,低洼的土地,廣闊平坦,沿著大江延伸,直到巫山為界。那高峻乾燥的地方,生長著馬藍、形似燕麥的草、還有苞草、荔草、艾蒿、莎草及青薠。那低濕之地,生長著狗尾巴草、蘆葦、東薔、菰米、蓮花、荷藕、葫蘆、菴閭、蕕草,眾多麥木,生長在這裡,數不勝數。西面則有奔涌的泉水、清澈的水池、水波激盪,後浪衝擊前浪,滾滾向前;水面上開放著荷花與菱花,水面下隱伏著巨石和白沙。水中有神龜、蛟蛇、豬婆龍、玳瑁、鱉和黿。北面則有山北的森林和巨大的樹木:黃楩樹、楠木、樟木、桂樹、花椒樹、木蘭、黃櫱樹、山梨樹、赤莖柳、山楂樹、黑棗樹、桔樹、柚子樹、芳香遠溢。那些樹上有赤猿、獼猴、鵷鶵、孔雀、鸞鳥、善跳的猴子和射干。樹下則有白虎、黑豹、蟃蜒、貙、豻、雌犀牛、大象、野犀牛、窮奇、獌狿。

‘於是就派專諸之類的勇士,空手擊殺這些野獸。楚王就駕御起被馴服的雜毛之馬,乘坐著美玉雕飾的車,揮動著用魚須作旒穗的曲柄旌旗,搖動綴著明月珍珠的旗幟。高舉鋒利的三刃戟,左手拿著雕有花紋的烏嗥名弓,右手拿著夏箙中的強勁之箭。伯樂做驂乘,纖阿當御者。車馬緩慢行駛,尚未盡情馳騁時,就已踏倒了強健的猛獸。車輪輾壓邛邛、踐踏距虛,突擊野馬,軸頭撞死騊駼,乘著千里馬,箭射遊蕩之騏。楚王的車騎迅疾異常,有如驚雷滾動,好似狂飆襲來,像流星飛墜,若雷霆撞擊。弓不虛發,箭箭都射裂禽獸的眼眶,或貫穿胸膛,直達腋下,使連著心臟的血管斷裂。獵獲的野獸,像雨點飛降般紛紛而落,覆蓋了野草,遮蔽了大地。於是,楚王就停鞭徘徊,自由自在地緩步而行,瀏覽山北的森林,觀賞壯士的暴怒,以及野獸的恐懼。攔截那疲倦的野獸,捕捉那精疲力竭的野獸,遍觀群獸各種不同的姿態。

‘於是,鄭國漂亮的姑娘,膚色細嫩的美女,披著細繒細布製成的上衣,穿著麻布和白娟製做的裙子,裝點著纖細的羅綺,身上垂掛著輕霧般的柔紗。裙幅褶縐重疊,紋理細密,線條婉曲多姿,好似深幽的溪谷。美女們穿著修長的衣服,裙幅飄揚,裙緣整齊美觀;衣上的飄帶,隨風飛舞,燕尾形的衣端垂掛身間。體態婀娜多姿,走路時衣裙相磨,發出噏呷萃蔡的響聲。飄動的衣裙飾帶,摩磨著下邊的蘭花蕙草,拂拭著上面的羽飾車蓋。頭髮上雜綴著翡翠的羽毛做為飾物,頜下纏繞著用玉裝飾的帽纓。隱約縹緲,恍恍忽忽,就像神仙般的若有若無。

‘於是楚王就和眾多美女一起在蕙圃夜獵,從容而緩慢地走上堅固的水堤。用網捕取翡翠鳥,用箭射取錦雞。射出帶絲線的短小之箭,發射繫著細絲繩的箭。射落了白天鵝,擊中了野鵝。中箭的鶬鴰雙雙從天落,黑鶴身上被箭射穿。打獵疲倦之後,撥動遊船,泛舟清池之中。劃著名畫有鷁鳥的龍船,揚起桂木的船漿。張掛起畫有翡翠鳥的帷幔,樹起鳥毛裝飾的傘蓋。用網撈取玳瑁,釣取紫貝。敲打金鼓,吹起排簫。船夫唱起歌來,聲調悲楚嘶啞,悅耳動聽。魚鱉為此驚駭,洪波因而沸騰。泉水湧起,與浪濤匯聚。眾石相互撞擊,發出硠硠礚礚的響聲,就像雷霆轟鳴,聲傳幾百里之外。

‘夜獵將停,敲起靈鼓,點起火把。戰車按行列行走,騎兵歸隊而行。隊伍接續不斷,整整齊齊,緩慢前進。於是,楚王就登上陽雲之台,顯示出泰然自若安然無事的神態,保持著安靜怡適的心境。待用芍藥調和的食物備齊之後,就獻給楚王品嘗。不像大王終日賓士,不離車身,甚至切割肉塊,也在輪間烤炙而吃,而自以為樂。我以為齊國恐怕不如楚國吧。’於是,齊王默默無言,無話回答我。”

烏有先生說:“這話為什麼說得如此過分呢?您不遠千里前來賜惠齊國,齊王調遣境內的全部士卒,準備了眾多的車馬,同您外出打獵,是想同心協力獵獲禽獸,使您感到快樂,怎能稱作誇耀呢!詢問楚國有無遊獵的平原廣澤,是希望聽聽楚國的政治教化與光輝的功業,以及先生的美言高論。現在先生不稱頌楚王豐厚的德政,卻暢談雲夢澤以為高論,大談淫游縱樂之事,而且炫耀奢侈靡費,我私下以為您不應當這樣做。如果真像您所說的那樣,那本來算不上是楚國的美好之事。楚國若是有這些事,您把它說出來,這就是張揚國君的醜惡;如果楚國沒有這些事,您卻說有,這就有損於您的聲譽,張揚國君的醜惡,損害自己的信譽,這兩件事沒有一樣是可做的,而您卻做了。這必將被齊國所輕視,而楚國的聲譽也會受到牽累。況且齊國東臨大海,南有琅琊山,在成山觀賞美景,在之罘山狩獵,在渤海泛舟,在孟諸澤中遊獵。東北與肅慎為鄰,左邊以湯谷為界限;秋天在青丘打獵,自由漫步在海外。像雲夢這樣的大澤,縱然吞下八九個,胸中也絲毫沒有梗塞之感。至於那超凡卓異之物,各地特產,珍奇怪異的鳥獸,萬物聚集,好像魚鱗薈萃,充滿其中,不可勝記,就是大禹也辨不清它們的名字,契也不能計算它們的數目。但是,齊王處在諸侯的地位,不敢陳說遊獵和嬉戲的歡樂,苑囿的廣大。先生又是被以貴賓之禮接待的客人,所以齊王沒有回答您任何言辭,怎能說他無言以對呢!”

哲學思想

西漢初年,作為道家形態之一的黃老之學曾被統治者奉為治國安民的指導思想.當時,君臣截力實行黃老之治(即“無為而治"),收到了良好的政治成效,出現了“文景盛世”的繁榮景象。到武帝即位時.已是國有餘財。結果奢欲橫流,宗室公卿以下“爭於奢侈,室廬車服借上亡限”(《漢書·食貨志上》).枚乘(?一前190)、司馬相如(前179?一前118)目睹當時貴族、君主生活的糜爛奢侈,站在希望漢王朝長治久安的立場上,分別寫下《七發》、《子虛賦》、《上林賦》.這幾篇賦的主旨都是勸諭貴族子弟和統治者除嗜欲、戒奢侈.它們的基本內容和思想傾向都鮮明地體現了道家關於養生與治國的一些主張,並且烙上了西漢前期黃老道家的特色 。

先看《七發》。《七發》作於枚乘任吳王劉澳郎中之時,即文帝時代(據清人梁章矩《文選旁記》):《七發》的含義,劉德《文心雕龍·雜文》說:“蓋七竅所發,發於嗜欲,始邪末正,所以戒膏梁之子也.”它的主要內容是寫楚太子有病,吳客前往探察診治。吳客認為太子的病是由於“久耽安樂,日夜無極”的奢侈、淫靡的生活引起的,並斷定其病非“藥石針刺灸療”所能治,只有“變度易意”使“淹沉之樂、浩唐之心,遁佚之志”不再發生,才能治好。接下去吳客向太子描述音樂之悲、飲食之美、車馬之駿、游觀之樂以及政獵之壯、觀濤之奇六件事來啟發、誘導太子,太子的病還是不能好。最後,吳客以給太子引薦“有資略”的“方術之士”,讓太子聽“天下要言妙道”這件正事來啟發太子,太子精神大作,病終於痊癒。《七發》通過吳客為楚太子治病的過程暴露了貴族生活的極端荒淫奢侈、腐朽糜爛;說明奢侈、淫靡的生活是貴族子弟致病的根源;只有拋棄奢侈、淫靡的生活方式,振作精神,親近賢能,關心治國之術才是養生正道 。

再看《子虛賦》、《上林賦》。《子虛賦》是景帝時,司馬相如游梁,與梁孝王的文學侍從枚乘交遊時所作。武帝即位後讀了此賦,極為讚賞,召見他,他又寫了《天子遊獵賦》(即《上林賦》獻給武帝,據近人考證,大約寫於元光元年即漢武帝即位初。《史記·司馬相如列傳》對這兩篇賦的結構和主旨做了說明:“相如以‘子虛’。皮盲也,為楚稱;‘烏有先生’者,烏有此事也,為齊難;‘亡是公’者,無是人也,明天子之義。故藉此三人為辭,以推天子諸侯之苑囿。其卒章歸之於節儉,因以風諫。”《子虛賦》寫楚國使者子虛出使齊國,在應邀參加了齊國國君的出政後,遇到齊國大臣烏有先生和天子的命官亡是公.子虛便在他們面前夸粗起楚國的雲夢和楚王出政的盛況,以為“齊殆不如.”烏有先生聽了不服,一面指責其不應“奢言淫東而顯侈序”,一面又以齊地班域遼闊“吞若雲夢者八九於其腳中,曾不芥蒂”爭而勝之。《上林賦》寫亡是公聽了子虛、烏有先生爭夸諸侯“苑囿之大,遊戲之樂”後,以天子代表身份,講了一番諸侯國應納貢述職、封班禁淫的道理,然後批評子虛、烏有兩君“不務明君臣之義而正諸侯之禮,徒事爭於遊獵之樂,苑囿之大,欲以奢侈相勝,荒淫相越”,並指出這樣做“不可以揚名發譽,而適足以貶君自損也”。接著他又把漢天子上林苑的“巨麗”以及漢天子遊獵的無比壯闊場面大事誼粗了一番。之後,亡是公又煩揚了漢夭子在“酒中樂酣”之時播然省悟:“此大奢侈!……恐後葉靡麗,……非所以為繼鬧創業垂統也。”於是下令解酒罷獵,廢除上林苑,交百姓使用。亡是公對諸侯、天子的縱慾政獵還進行了尖銳的批評,指出這是“務在獨樂,不顧眾庶;忘國家之政,貪雄免之獲:則仁者不揀”的奢泰行為。這兩篇賦通過子虛、烏有先生爭夸齊楚諸侯“苑囿之大,遊戲之樂”和亡是公夸紹天子上林苑的“巨麗”以及漢天子遊獵的無比壯闊場面的層層鋪寫,暴露了諸侯王和天子生活的極端奢侈淫靡,並採用“以頌作諷”的手法表達了乒對君豐、侯王縱慾奢侈,主張統治者廉儉守節、清靜無為的思想 。

《七發》、《子虛賦》、《上林賦》的基本內容、主導思想都滲透著道家在養生和治國方面的“少私寡慾”、廉儉守節、清靜無為的思想。

道家學派的始祖老子從“夭道自然無為”的天道觀出發,主張人道應該效法天道“無為而無不為”。《老子》說:“治人事天莫若音”(五十九章)。這裡的“音”是“少欲”“節儉”的意思。河上公注釋曰:“治國者當愛民財,不為奢泰;治身者當愛精氣,不放逸。”《老子》認為無論是“治人”(治國)還是“事天”(治身)都要少私寡慾、節儉無為.這樣才能“長生久視仲—治身,則使身體健康永存,治國,}}J使國家長治久安。

《七發》的基本內窖和上旨休現了道家“事天,妥“高一的養生觀。、老於,認為,縱情鐸欲,必然傷害自己的身體,不利於養生.他說:“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田獵,令人心發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十二章)在《老子》看來,色慾傷目,聲欲傷耳,味欲傷口,情慾傷心,物慾傷身。因此,《老子》主張為了養生,必須控制人的嗜欲,“見素抱樸,少私寡慾”。《七發》中,楚太子的病狀是“邪氣襲逆,中若結輻。紛屯澹談,噓啼煩醒;惕惕休休,臥不得膜。虛中重聽,惡聞人聲;·“…聰明眩暇,悅怒不平”以及“四支委隨”“手足墮魔”。吳客認為這種種響中鬱塞、心悸煩躁、耳鳴目弦、四肢麻木、元氣大傷的病症正是太子“縱耳目之欲、態支體之安”等發於“七竅”之“嗜欲”所造成的,這正體現了《老子》肆欲傷身的觀點。《七發》中吳客對楚太子“出輿入葷”、“洞房清宮”、“皓齒蛾眉”、“甘脆肥膿”等安逸奢靡生活的否定,以及吳客要求楚太子“變度易意”使“淹沉之樂,浩唐之心,通佚之志”不再發生的引導,便是河上公所云“治身者當愛精氣,不放逸”。體現了道家“見素抱樸,少私寡慾”的養生理論 。

《子虛賦》、《上林賦》的基本內容和主旨則體現了道家在治國方面要“音”的觀點,即要求君主少私寡慾,清靜無為.“無為而治”是《老子》獻給人君的“南面之術”.《老子》說:“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朴。”(五十七章)這裡的“我”指的是君主或侯王。《老子》認為,人君治國“無為”、“好靜”、“無事”、“無欲”則可使人民“自化”、“自正”、“自富”、“自朴”,這便是說統治者少私寡慾,廉儉守節,清靜無為,便可使天下大治。《子虛賦》、《上林賦》反對君主侯王縱慾奢侈、主張統治者廉儉守節、清靜無為的思想是通過烏有先生對子虛的指責和亡是公的“明天子之義”等言論表達出來。《子虛賦》中烏有先生聽了子虛對楚國的雲夢澤和楚王政獵的盛況的夸姍後,指責子虛“今足下不稱楚王之德厚,而盛推雲夢以為高,奢言淫樂,而顯侈靡,竊為足下不取也.必若所言,固非楚國之美也;無而言之,是害足下之信也。彰君惡,傷私義,二者無一可,而先生行之,必且輕於齊而累於楚矣!"對子虛誇粗楚王的淫樂、侈靡,尖銳地指出這是“彰君惡”。《上林賦》中亡是公聽了子虛、烏有先生爭夸齊楚諸侯“苑囿之大,遊戲之樂”後,首先指出齊、楚二君都有違諸侯之禮,接著,他批評子虛、烏有兩人的言論“欲以奢侈相勝,荒淫相越”,指出這樣做“不可以揚名發譽,而適足以貶君自損也”。亡是公對二君的批評實質就是對諸侯“樂萬乘之所侈”的奢泰行為的批評。對於漢天子的歐獵,作品同樣是否定的。它採用了“以頌作諷”的手法,即通過漢天子播然醒悟和自動停止遊獵來進行諷諫,並通過亡是公之口進行了正面批評:“若夫終日馳騁,勞神苦形;罷車馬之用,撫士卒之精;費府庫之財,而無德厚之恩;務在獨樂,不顧眾庶;忘國家之政,貪雄免之獲:則仁者不悠也。”《子虛賦》、《上林賦》的基本內容和主導思想體現了道家的“治國者當愛民財,不為奢泰”的主張。漢初黃老之治的理論結晶《淮南子》(成書大約在景武年間)在闡述君主侯王的治國之術時說:“君人之道,處靜以修身,儉約以率下。靜則下不擾,儉則民不怨。行“清靜無為,則天與之時;廉儉守節,則地生之財”;“人主好鶩鳥猛獸,珍怪奇物,狡躁康荒;不愛民力馳騁田獵,出入不時,如此則百官務亂,事勤財鷹,萬民愁苦,生業不修矣。人主好高台深池.……寶玩珠玉,則賦斂無度,而萬民力蠍矣。”(以上均引自《主術訓》)由此可看出,“少私寡慾”、廉儉守節、清靜無為是漢初對統治者道德修養的基本要求。在《子虛賦》、《上林賦》里,司馬相如以道家“無為”思想為主導,採用“以頌作諷”的手法,對統治者的奢泰行為進行諷諫。

此外,《七發》、《子虛賦》、《上林賦》它們滲透的道家思想還烙上了西漢前期黃老道家的特色。漢初的黃老道家實際上導源於戰國中期的櫻下道家,這是一個比較開放的思想體系.它的基本特點是以道家思想為本,同時廣納博採眾家之長,即“因陰陽之大順,采濡墨之善,撮名法之要”(司馬談《論六家要旨)) 。

重生、養生,是道家的一貫思想。《老子》強調“攝生”、“貴身”、“自愛開和“長生久視”.《莊子》強調“保身”、“全生”、“盡年”.早期道家在養生何題上往往把個體的身心健康和精神自由置於國家社會之上,強調個體生命的價值。如《莊子·讓王》:“夫天下至重也,而不以害其生,又況他物乎?”把“生”看得比“天下”更重要.而儲、墨兩家都強調個體對社會的貴任(儒家是“捨生取義”的倫理哲學,墨家以抹煞人的個性為代價去“兼愛天下}}o《七發》中除了體現道家制欲節情的養生主張外,還體現了儒家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思想原則。如吳客為楚太子治病指出:“如今太子之病者,獨宜世之君子,博見強識,承間語事,變度易意,常無離側,以為羽其.淹沉之樂,浩唐之心,遁佚之志,其奚由至哉戶又說:“今太子之病,可無藥石針刺灸療而已,可以要言妙道說而去也。”要求太子親近賢能,關心治國之術,改變生活方式和生活態度,才能振作精神,才是養生正道。這裡已經不僅局限於早期道家的“輕物重生”、“全性保真”,而是把養生與治國聯繫起來。漢初,剛剛取得政權的新興地主階級,他們感到自己任重而道遠,意識到只有健康的形體,才能適應政治上的需要。正是基於這一想法,他們把養生看作治國之本,認為“成其身而天下成,治其身而天下治”(《呂氏春秋·先己》).《七發》表現出來的養生思想正是秦漢之際黃老新道家的養生觀—把道家的重身、貴生與擂家的人生價值觀結合起來。此外,吳客為楚太子治病,列舉音樂、飲食、車馬、游觀、政獵、觀濤等發於“七竅”之“嗜欲”均不能治好太子的病的過程,則表明聲色犬馬之樂.不如“要言妙道”有益。何謂“要言妙道r1吳客指的是:“若莊周、魏牟、楊朱、墨翟、便娟、詹何之倫,使之論天下之精徽,理萬物之是非;孔老覽觀,孟子持籌而算之,萬不失一。”列舉“有資略”的、“方術之士”是道家的老子、莊周、魏牟、楊朱、便娟.(即環淵)、忿何,借家的孔子、孟子,墨家的墨子。吳客認為這些思想家的學說、言論是“天下要言妙道”,是對治國安邦有用的理論。由此可見,《七發》表達出來的養生思想和篇末對孺墨諸家學說的肯定,的確顯示出了漢初黃老道家以道為本,兼采播墨之善的特色 。

《子虛賦》、《上林賦》的政治觀除了上述論及的主張君主少私寡慾、清靜無為的道家的傳統觀點外,也帶有漢初黃老道家的特色。例如亡是公對子虛、烏有先生的一番“明君臣之義正諸侯之禮”的說教,漢天子“解酒罷獵”廢上林苑,“地可墾闢,悉為農郊,以賭萌隸”,“發倉康以救貧窮,補不足,恤緣寡,存孤獨”、“省刑罰”的措施,以及篇末“天下大說,鄉風而聽,隨流而化”的大怡圖景則是把道家的“無為則尤小為”的政治主張與儒家的“政教禮樂”、“仁愛大同”思想揉合起來。要知道,在早期道家那裡,播家的仁、義、禮等是與道家的“無為”相排斥的。在老子看來,“仁”、“義”、“禮”的出現是大道退化的結果,是“亂之首”,因此,《老子》主張“絕仁棄義”,而戰國中後期至漢初的黃老新道家為了適應新興地主階級鞏固政權營造新的上層建築理論的需要,則把道家的“無為”進行了改造,吸收了儒家的德政仁義學說,把“無為”與“仁”、“義”、“禮”統一了起來。《子虛賦》、《上林賦》主題中表達的治國思想正是體現出西漢前期黃老新道家的特色 。

創作背景

《子虛賦》作於司馬相如早期客游梁孝王之時。據《史記·司馬相如列傳》載,相如“以貲為郎,事孝景帝,為武騎常侍,非其好也。會景帝不好辭賦,是時梁孝王來朝,從遊說之士齊人鄒陽、淮陰枚乘、吳莊忌夫子之徒,相如見而說之。因病免,客游梁。梁孝王令與諸生同舍,相如得與諸生游士居數歲,乃著《子虛之賦》” 。當時司馬相如還只是“與諸生同舍”,“得與諸生游士居”,在文壇上尚未有所建樹。

作品鑑賞

文學賞析

《子虛賦》八個自然段,可分為三部分。前三段寫雲夢澤的地理風貌和自然富有,中間四段寫楚王遊獵雲夢之樂,最後一段寫烏有先生對子虛的批判,歸結諷諫主題。前兩個部分列述奢侈淫游的種種表現,後一部分揭示淫逸奢侈的危害。

此賦對人物的設定及所表現的感情的特質方面,同此前的作品相比,有明顯的不同。在屈原的《離騷》和《九章》中,作者都是直接抒情,賈誼的《吊屈原賦》也基本如此。宋玉的《高唐賦》和《神女賦》通過假設問對的方式展開,作品中出現楚王和宋玉兩個人物。枚乘的《七發》假託於楚太子與吳客,作品所要表達的思想感情通過假設的人物實現,而其情感特徵仍屬於個體的性質,即作品中的“宋玉”、“吳客”個人的認識或感受。子虛、烏有的對話則不然。這裡固然是兩個單體的人在談話,但這兩個人物所承載的身份、意義卻已不同。子虛以使臣的角色出現,其所陳述的內容,所表達的感受,既是他個人的,同時也與他使臣的身份、使命有直接的關係。他的榮辱之感已同楚國的榮辱緊密聯繫在一起。作品中的烏有先生是齊人。雖然他沒有維護齊或代表齊之利益的使命、職責,但談話間卻無不為齊爭辯。他在誇耀齊之廣大以後說:“然齊在諸侯之位,不敢言遊戲之樂,苑囿之大,先生又見客,是以王辭不復。何為無以應哉?”這就不是以朋友的或個人的口吻談話,而是在批評子虛的同時,也於言談間維護齊的威望。作品中的人物已不是單體的個人,他們承載起了群體的感受與意識。這一變化對《兩都賦》和《二京賦》的人物設定都有深刻的影響。

同時,作品內容的展開和人物對話中的衝突,更深刻地展現出不同時代、不同人群間的思想衝突,通過子虛、烏有二人的對話,表現出兩種不同的使命意識。

作品開篇便揭示子虛的身份:他是楚的使臣,出使於齊,受到齊王的熱情接待:“悉發境內之士,備車騎之眾,與使者出田。”畋獵畢,子虛“過詫烏有先生”。二人思想觀念的差異也隨之展開。《史記集解》引郭璞曰:“詫,夸也。”子虛拜訪烏有先生,本出於炫耀的動機,此後,其所談的內容與這一動機正相合。

在諸侯分立的時代,諸侯交際、聘問的歷史上確實存在各式各樣的明爭暗鬥,使臣與出使國君臣彬彬有禮的交往中存在著對榮譽、利益的挑戰和維護。同時,使臣是否受到尊重及在何等程度上的尊重,則是兩個諸侯國間關係的直接表現。晉趙孟出聘鄭,受到特殊的禮遇,不取決於晉鄭的友好,而在於鄭對晉的依附,在於趙孟執掌晉之政柄,加之以他個人的君子風範和人格魅力。

與之相反的,則是諸侯與使臣交往中一些隱藏在溫文爾雅外衣下的明爭暗鬥。

前代諸侯間的爭鬥與不快,正是子虛在出使中顯得極為敏感的原因。在《子虛賦》中,大國諸侯恃強凌弱,妄自尊大的強國心理,對使臣的使命意識構成威脅。使於四方,不辱君命,這是古代使臣普遍遵循的基本原則。而不辱君命可以有各種不同的情況和形式,特別是大國之間,既要完成出使任務,還要在應對間,宣揚國之長或優勢,顯示其國力,揚威諸侯。這是貫穿於子虛滔滔宏論中的潛台詞,也是構成《子虛賦》中第一個波瀾的主色調。

烏有先生對子虛的回答中不免有為尊者諱,有維護齊之威望的嫌疑。他認為,齊王“悉發境內之士”的畋獵,完全是出於對使臣的熱情,“以娛左右也,何名為夸哉!”否定齊王有炫耀之意。至於說詢問楚的情況,在他看來,也是極其友好的表示:“問楚地之有無者,願聞大國之風烈,先生之餘論也。”都是出於好意。反倒是子虛過於敏感,將友好的接待誤解為比權量力的明爭暗鬥。烏有先生進而指出,子虛的談話使自己陷入兩難的境地:“有而言之,是章君之惡;無而言之,是害足下之信。章君惡而傷私義,二者無一可。”如果他所說屬實,那就玷污了使臣的使命,不僅沒能張顯楚王的德,反而暴露了楚王貪圖淫樂奢侈的缺點。如果他僅僅出於虛榮心而說了謊話,則表明他缺乏誠信,人品操守有虧,作為使臣來說,也是不稱職的。

孔子云:“行己有恥,使於四方,不辱君命,可謂士矣。”烏有的言論中不曾涉及前代文獻記載,然而,在作者運用的文學語言中已經浸透了前代思想滋養。他們二人之間的言論中表現出兩種不同的使臣意識,表現出對國家之美的兩種不同理解。他們的言論中也表現出兩個文學人物間的差異:子虛是一個徒逞一時之快的思想淺薄的人。烏有先生則是諸侯對立時期的賢士的形象。兩個形象的差異和他們言論的交鋒構成了《子虛賦》中文脈的波瀾。

名家點評

司馬遷《史記·司馬相如列傳》:相如以“子虛”,虛言也,為楚稱;“烏有先生者”,烏有此事也,為齊難;“無是公”者,無是人也,明天子之義。故空藉此三人為辭,以推天子諸侯之苑囿。其卒章歸之於節儉,因以風諫。

劉歆《西京雜記》:司馬長卿賦,時人皆稱典而麗,雖詩人之作不能加也。揚子云曰:“長卿賦不似從人間來,其神化之所至邪!”子云學相如為賦而弗逮,故雅服焉。

荀悅《漢紀》卷十:《子虛》、《上林》皆言苑囿之美,卒歸之於節儉,因托以諷也。

王素《題琴台》:長卿才調世間無,狗監君前奏《子虛》。自有賦詞能諷諫,不須更著茂陵書。

王世貞《藝苑卮言》:《子虛》、《上林》材極富,辭極麗,而運筆極古雅,精神極流動,意極高,所以不可及也。

王觀國《學林》卷七:司馬相如《子虛賦》中,雖言上林之事,然首尾貫通一意,皆《子虛賦》也,未嘗有《上林賦》。而昭明太子編《文選》,乃析其半,自‘亡是公聽然而笑’為始,以為《上林賦》,誤矣。

顧炎武《日知錄》卷二十七:《子虛》之賦,乃游梁時作,當是侈梁王田獵之事而為言耳。後更為楚稱齊難,而歸之天子,則非當日之本文矣。若但如今所載子虛之言,不成一篇結構。

馬積高《賦史》:《子虛》、《上林》的結構都比較簡單:首段用帶議論的散文領起,中間幾段韻文鋪敘,後面用一段帶議論的散文結束。這種形式容易流於呆板,但是讀這兩篇賦卻基本上沒有這種感覺,其奧妙全在於氣勢。

作者簡介

司馬相如像 司馬相如像

司馬相如(約前179—前117),漢代文學家。字長卿,蜀郡成都(今四川成都)人。少年時代喜歡讀書練劍,二十多歲就做了漢景帝的警衛“武騎常侍”。所作《子虛賦》與《上林賦》為漢武帝所讚賞,拜為中郎將,奉命出使西南,後為孝文園令。他見武帝喜好神仙之術,曾上《大人賦》欲以諷諫,然效果適得其反。後病卒於家。《漢書·藝文志》著錄其辭賦二十九篇,現存六篇。明人輯有《司馬文園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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