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日壇城

大日壇城

《大日壇城》,徐皓峰編著,2010年11月作家出版社出版。小說虛實結合,對各門武功、圍棋戰局、密宗真言儀軌的描寫都具可靠的專業性,同時情節跌宕起伏,層層跟進,環環相扣,令人讀之欲罷不能。 這是繼《逝去的武林》《道士下山》後,皓峰正式出版_的第五本書,每一本書的背後,都結有一個深沉的因緣:《逝去的武林》以口述史的方式,是獻給他武學上的恩師、二姥爺李仲軒老人的,《道士下山》雖以小說的形式,仍可視之為獻給他當年入室求教數年、道學上的導師胡海牙老先生的。

基本信息

簡介

《大日壇城》內容簡介:“大日壇城”是一幅描繪佛教經典《大日經》諸佛境界的唐代絹畫,佛教“唐密”修行者的法物。“唐密”即唐朝時由北印度傳入中國的佛教密法,當時日本僧人空海從大唐學得帶回日本,流傳千年至今。而在中國,“唐密”在禪宗興盛之後漸漸失傳,今人多已不識,說到密宗,只知有“藏密”了。

本書以《大日壇城》為題,故事主線卻是圍棋。主人公俞上泉是一位圍棋天才,在20世紀三四十年代的中日戰爭期間,以其神奇不可思議的棋藝,打敗日本諸多圍棋高手,贏得“第一人”稱號,並在一次次的挑戰中立於不敗之地,與當時中國國內節節敗退的抗戰形勢形成鮮明對照。反過來說,當日本侵略軍在中國戰場節節勝利之時,他們視為“國技”的圍棋之戰卻接連不斷地敗在一個中國人手下。圍繞俞上泉,有一意保他和滅他的各種力量在拼爭、廝殺:身懷絕技的中國武術高手、日本武士名流、中統特務、日本特務、抗日戰士、漢奸……各種力量的拼殺往往如平地驚雷,詭譎迅疾,懾人心魄。身處風暴中心的俞上泉,對各種力量視若無睹,對一切危險置若罔聞,無論是棋盤上的殺氣和暗處來路不明的殺氣,他均以向死之心面對,而一次次絕處逢生。但他最終卻抗拒不了歷史車輪的殘酷碾壓……

除了結局,這個人物讓人想起圍棋大師吳清源,作者的確借用了吳清源的諸多經歷,並寫出自己對一個身處惡濁亂世的天才的理解。但作者立意不只在寫一個偉大棋手的命運,而是試圖在一切人物和故事之上,讓某種真理浮現。這就是求“道”。

武術、圍棋、唐密,是書中三大要素,它們之間是什麼關係?

每當俞上泉棋戰不利、欲求突破之策時,能夠支招打破僵局的常常是武術的功夫高手,而俞上泉的心領神會、融會貫通,揭示出一個真理:無論何種技藝,在高妙之處,在終極的“道”上,都是相通的。

圍棋與唐密有何關係?書中一個人物說:“唐密的大日壇城分十二宮,圍棋的棋盤也是十二塊區域。大日壇城的中央是八瓣紅蓮,棋盤中央叫天元。只不過大日壇城是由八瓣紅蓮向四周擴展,而下棋是從邊角逐漸向中央進發,進程相反。”圍棋棋盤與大日壇城原有形似之處,當俞上泉創造了“直取天元”、由中央出發的新下法而取勝以後,二者就有了神似。從某種意義上也可以說,圍棋即唐密。

武術是功夫,圍棋也是一種功夫,圍棋即唐密,武術的最高境界也是唐密:三位一體。這就是以“大日壇城”做書名的原意吧。

虛實結合是小說一大特色。不僅許多人物各有真實歷史人物的原型,不僅圍棋的棋局皆有出處,唐密的真言和灌頂儀式都是真的,小說涉及到的任一技藝:拳術、刀術、劍術、箭術、茶道、花道……其描述都有極可靠的專業性。而這一切“實”,都融化在虛構的人物關係和故事情節中,相映生輝。結實的技術與超拔的想像力相結合,使作品質地厚重而又氣息靈動,令閱讀者有了獲取知識、啟發思維、激發靈性的多重享受。

整部小說情節跌宕起伏,層層跟進,環環相扣,令人讀之欲罷不能。

《大日壇城》不是一部單純的武俠小說和傳奇文學,它寫武術,寫棋藝,寫殺伐,寫俠氣,寫情義,但不止於所寫;它有好故事好人物,也不止於好故事好人物。有禪密佛學修養的讀者,或許對它更能心領神會。它內容和內涵的豐富,讓人難以簡單道出,就像鄒靜之在序中說的,“那感覺像身後有一個遼闊的光年讓你想投入進去再不出來……”

圖書目錄

1.寂寞身後事

2.地水火風空

3.心盲

4.方刀

5.雪花山

6.唐密

7.白道

8.廢刀

9.西園家法

10.菊花台

11.直取天下

12.妖氣

13.耳聽寒水古今聲

14.柳受邊風葉未成

15.亂言者斬

16.靜安寺

17.頭顱尚在好還家

18.天比人間愁

19.心似爐灰冷

20.世上未有如公貧

21.送君五千月與星一萬籌

22.殺氣

23.自在門

24.花道

25.狗寶竹衣

26.南美

27.大輝寶閣

28.贏得長哭埋愁地

29.一宵冷雨葬名花

30.花港觀魚

31.孔門射藝

32.洗頸待砍

33.無刀

34.二刀

35.台榭荒涼七百年

36.開劫

37.樂土

後記 失位者得先

編輯推薦

《大日壇城》作者徐皓峰近年在武術界、武俠小說界聲名鵲起,此前出版的《逝去的武林》《道士下山》等,已為他贏得極好聲譽和大批忠實讀者。作為一位深通拳術、對中國傳統文化有廣博知識和獨到體會的作家,徐皓峰的武俠小說寫作,上接民國武俠小說開山鼻祖向愷然一脈,對武術技術的描摹精確專業;同時另開新灶,將武術功夫與各門類傳統文化融為一爐,融會貫通,以求其“道”彰顯,使小說既好看又耐看,留有深長餘韻。

文摘

公元724年,唐玄宗開元十二年,北印度僧人善無畏在洛陽福先寺譯《大日經》,寶月語譯,一行筆錄。

公元805年,唐順宗永貞元年,善無畏再傳弟子惠果在長安青龍寺繪製《大日經》境界,即大日壇城,畫工十數人,除領班李真外,其餘人姓名不傳。

1.寂寞身後事

他是一名牙醫,在上海的“日本女子牙醫學校”任教。他叫西園春忘,淞滬戰役打響時,已在上海生活了十七年。他七十二歲。

他是個勤勉的人,十七年來,每晚都會寫三千字以上的信。信的內容涉及上海的方方面面,有教師工資數額、棚戶居民的衛生狀況、餐館的食譜……都是他辛苦蒐集而來,每晚抄完這些瑣碎信息,他會留出兩個小時,寫屬於自己的文字。

已經有三十五萬字了!他對這三十五萬字反覆修改,最終決定刪減為二萬字。多年的寫作,令他逐漸醒悟,越複雜的文字越沒有價值。

三十五萬字中有著過多的感性,比如:“中國,漫無邊際!即便僅是華中地區,其漫無邊際也令人暈眩。但這種暈眩感,讓我明白了中國對日本的意義。”

——這樣的文字令他羞愧,那是十七年前他剛到上海時所寫,當時他五十五歲。五十五歲,多么年輕!三十五萬字中濃縮著他十七年的歲月,含著一個活生生的自己。

但他決定把自己從文字中剔掉,剩下的二萬字將以強大的理性徵服後人。更好的是,對現任日本政府產生影響——他對此期望不高,因為他只是一個職位低下的間諜,而且生命危在旦夕。

淞滬戰役開始後,中方取得絕對優勢,擊下日本飛機四十餘架,兩次重創日本軍艦出雲號,攻入日軍在上海郊區的墳山陣地……他所在的日本女子牙醫學校進駐中國士兵,他翻牆逃出,正奔走在一條陰暗的里弄中。

他穿黑色西裝,拎著一個咖啡色公文包,即將走出里弄時,弄口擁入一夥手持砍刀的市民,喊:“你——日本人?”

他鎮定回答:“跟你們一樣,中國人。”

說完,他意識到自己的仁丹胡還沒刮掉,那是日本人的典型特徵。

他被押走了。

看著綁在身上的粗大草繩,他後悔剛才沒有說出:“對!日本人,一個理論家。”

西園春忘被押入一座酒樓的後院,預感死期將至,問持刀市民今天的日期,得到的回答是“8月21日”,追問:“哪一年?”持刀市民奇怪地看著他,說:“1937年。”

1937年8月21日……我已在世上活了這么久。其實他知道今天的日期,來到中國後,就養成了翻看皇曆的習慣,皇曆寫有每日凶吉,今天不宜出行,宜洗浴。

他應該洗個澡,老實待在牙醫學校。進駐校園的中國士兵只是將日本教員監管起來,並沒有懷疑這是間諜機構。校園內有行動自由,可以從容地將材料銷毀。

但他不能銷毀那三十五萬字,那是他一生心血,能夠影響日本的未來。

所以,他逃了。

三十五萬字裝在咖啡色公文包中,被一個持刀市民拎著,送給一名中國軍官。軍官坐在一張桌球案子前,案子上堆滿各種繳獲品。

院子中排隊站著四十餘人,都有間諜嫌疑,逐一走到桌球案子前接受審問。西園之前是一個背駝如弓的老人。看到有比自己更老的人,西園莫名地欣慰,狂亂的心竟安定下來。

老人走到軍官跟前,軍官從桌球案子上揀出一把日本刀,刀鞘為乳白色,有銀花雕飾,僅七寸長,再短一分就是匕首了。

軍官:“這是什麼刀?”

老人:“實在不能算是刀。日本武士的佩刀是一長一短,名為太刀和小太刀。這款刀比小太刀還短,是婦女和商人佩戴的,和外出時拿摺扇一樣,主要是裝飾作用。”

軍官:“這種小刀叫什麼?”

老人:“小刀。”

軍官笑了,繼續詢問。老人說他的女兒在上海經營餐館,他隨女兒生活,並出示了身份證。軍官:“正打仗,為何上街?”

老人:“女兒不讓我上街,但我喜歡上了一種中國食品——腐乳,已經兩天沒有吃了。”軍官笑笑,揮手放行。

老人卻不走,盯著兵乓案子上的小刀。軍官嘆口氣,道:“畢竟是兇器,不能還給你。”老人舉起右手,道:“對於我,不是兇器。”

他的手指細長白淨,手背沒有老年人常有的皺皮,如果不是一塊暗黃色的老人斑,便是一隻年輕人的手。

但這隻手沒有拇指。

軍官面色慎重:“怎么回事?”老人平淡回答:“年輕時弄的,不值一提。”軍官:“賭博出老千,被人砍的?”

老人右眉跳了一下,不置可否。軍官:“現在是戰時,真的不能還給你。”老人雙手插入衣襟內,閉上眼,坐於地上。

這是不給便不走的表示。

軍官:“你握不住它,何苦要它?”老人沒有睜眼。左右士兵要把老人架走,軍官擺手阻止,轉而招呼其他人審問。

西園走上前,軍官拉開咖啡色皮包。剛才,西園春忘已懷死志,現在他有了一絲活的希望,因為那個沒有大拇指的老人,令他想起少年時聽到的一個傳聞。

日本明治維新後,頒布禁刀令,武士階層被取締,許多劍術流派就此消亡。幾十年後,在國粹人士的策動下,警察署開設了劍道課,聘請劍士執教。這是劍士生存下去的不多的機會,競爭激烈。

一刀流出現一位強者,他公開比武,擊敗五名競爭者,取得教習職位。比武以木刀代替真劍,並要戴頭盔、胸甲等護具。五次比武,他均一擊便結束戰鬥,一擊之下,對手或木刀折斷或頭盔開裂。

他驚人的力量令大眾崇拜,頌為“百年一出的強者”。警察署舉行教習就職儀式時,他沒有出現,一個十三歲的男童代表他送來一方黑底紅紋的漆盒。

漆盒中是一截拇指、一封信。

信中說,隨著西方文明的入侵,東方世界趨於功利,他的武功不知不覺也變得功利,一味追求力量,而忽略了劍的藝術。現在他已明白自己的錯誤,所以不能接受教習一職,並切下拇指,向世人表示追求力量的錯誤。

他的舉動遭到西化人士的詬病,說是傳統文化毒害了他。但他感動了大眾,大眾在他身上看到古代劍士的求道精神,期許他終成大器。

可他再沒有進入大眾的視野,幾十年來音訊全無。他的名字叫世深順造。

——這個坐在地上的老人,會不會是世深順造?西園春忘強忍著激動。軍官翻看公文包中拿出的文稿,皺起眉頭。

西園的稿子是漢字,按日本傳統,正式文章要用中文。雖然明治維新後日文推廣,仍有一些貴族堅持用漢字。

西園家族是貴族,曾在明治天皇逝世後,兩度組建政府內閣,西園春忘屬於這個貴族的支系,自小家境貧寒,但他為自己的血統驕傲,平時寫作皆用漢字。

軍官抬起眼,眼光冰寒:“你是間諜。”

西園瞟了一眼坐在地上的老人,回答:“是理論家。”

軍官面露詫異。西園前跨一步:“西方文明的入侵,讓亞洲變得功利,你們國民政府奉行的是英美體系,日本還在堅持東方文明。所以中國與日本的衝突,不是地盤之爭,而是文明之爭。”

軍官神情索然,道:“國民政府提倡言論自由,你可以有任何想法。”低頭繼續翻看文稿。西園注意到坐在地上的老人睜開了眼睛。

一雙黯淡無光的眼。

軍官念道:“把中國的王道換成日本的皇道——這怎么回事?”西園:“中國的王道缺乏穩定性,臣民可以推翻帝王,頻頻改朝換代,必然使全民缺乏信仰。日本的皇道是萬世一系,皇族千年只是一家,所以全民心態穩定,凝聚力強。”

軍官:“一家人永遠做皇帝?”

西園春忘:“一個沒有絕對權威的社會,是悲哀的。”

軍官又翻看幾頁,吩咐左右士兵:“把他關起來。”

西園瞥了老人一眼,心中感嘆:可惜他不是世深順造。

西園被押出院子後,軍官抓起兵乓球案上的白鞘小刀:“能從我手中拿起來,刀就可以帶走。”軍官鬆開抓刀的手掌,展平。

刀托於掌上,輕易便可拿走。

老人的眼依舊呆滯,站了起來,駝如彎弓的後背緩緩展開,青年人一般直順。

軍官斜靠椅背,似乎沒注意到老人脊椎的變化,懶洋洋地說:“快點。”

老人伸出只有四根手指的右手,但在胸前停住:“聽說太極拳有名為‘鳥不飛’的絕技,可以向我解釋一下么?”

軍官依舊斜坐,語氣變得莊重:“鳥不飛,是先祖彭孝文的絕技,麻雀在他的手掌上飛不起來。麻雀起飛需要爪子蹬地借力,但麻雀爪子在先祖手掌上一蹬,先祖就把力化掉了。麻雀始終找不到發力點,所以飛不起來。”

老人嗓音陰沉:“在力學上很巧妙。我更佩服他的心境,只有純無雜念的心,才能預感麻雀的動向,否則等爪子蹬了再化勁,是來不及的。”

軍官坐直上身。

老人出現笑容,猶如裂開的傷口。

只有笑容沒有笑聲,笑容退去後,老人說:“日本的規矩,比武前要互報師門。日本的劍聖叫宮本武藏,他的武學叫二刀流,可惜失傳。我原有師門,但我三十八歲退出此派,四十五年以來,一直在研究……”

軍官:“二刀流?”

老人再次現出誇張的笑容,依舊沒有笑聲:“很難,宮本武藏留下的文字並不多。”停在胸前的右手向軍官伸來。

動作極慢,四根指頭一觸到刀柄,便停住了。老人的眼神依舊暗淡,道:“我已經八十三歲,比武的成敗,對我沒有意義。你還年輕,我不想你受挫。”

軍官:“這是比武么?沒人知道咱倆在乾什麼。”

的確,在滿院人眼中,只是一個人要從另一個人手中拿東西。他倆的對話,無人能懂。

老人的瞳孔忽然兒童般黑亮。這種高純度的黑色存在了一秒,消失後,老人言:“比武不是比給別人的,是比給自己的。”

軍官失去了所有表情,道:“知道,拿吧。”

老人的四根手指握住刀柄。

兩人的小拇指均跳了一下。

兩人的身形就此不動,七八秒後,老人輕聲問:“可以了么?”軍官點頭,老人抬手,握刀撤離了軍官的手掌。

老人退出兩步,站定。

軍官自座位站起。

兩人的神情均有一種說不出的輕鬆。軍官:“刀可以帶走。”老人:“我還要帶走一個人。”

軍官目光寒星般一閃。

老人:“那個理論家。”

西園春忘和老人行在街上,詢問他以何種理由讓軍官放了自己。老人:“我對他說,你感動我了。”

西園:“只是這句話?”

老人:“沒有你是間諜的確鑿證據,所以他賣給我一份人情。”

西園:“你跟他不認識,怎么會有人情?”

老人解釋,他與軍官手部一接觸,均發現對方功力比預測的要深,繼續比武將十分兇險,可能雙雙重傷。他用一句“可以了么?”暗示雙方停手,軍官便停了下來。

如果一人收勁時,另一人趁機發力,便可殺死對方——兩人均沒這么做。短短的幾秒,令兩人之間產生常人難以企及的信任感。

西園無法理解,但他堅定地說:“你是世深順造!”

老人一笑,沒有笑聲。

後記

後記:失位者得先

我是大學最後一個學期才開始學圍棋的,教我的是一位冬眠於宿舍中、不找工作的同學,他像霍元甲辦精武門般,教三四人下棋。我的棋技在三周內超越了他,他其實不太會下棋。

公認的校園第一高手是位給殯儀館做了兩年義工、背過數百具屍體的同學,有著高僧般的笑容。我挑戰了,愈敗愈戰的精神獲得了他的肯定。在畢業期末世氛圍的校園中,我倆的棋戰已是巔峰對決,鑒於此,他覺得我可以共享一個秘密:曹薰鉉的棋技在李昌鎬之上,只因為曹薰鉉屢敗於李昌鎬,而混淆了事實。

這個秘密給了我很大啟發,進而推論出十連敗於李昌鎬的馬曉春其實在李昌鎬之上,並寫成文章,竟然在《圍棋天地》上獲得發表。我的敢說敢想,引起一軍方報紙的注意,讓我深入闡述此觀點,作了篇綜述性長文。有人因此在馬曉春的低谷期愛上了他的棋。

棋譜可以像小說一樣反覆閱讀,失眠的時候,我便將棋盤置於床邊地面,垂臂擺棋,擺著擺著便睡著了。我的棋評人生涯止於兩篇,棋力不足業餘初段,卻點評頂尖高手之棋,實在難以為續。

離京去外地參加工作時,以馬曉春的《三十六計與圍棋》緩解壓力。在全民經商、謀略學成為顯學的時代,這個書名……是應該的。

對我而言,獲得的是觀石濤山水畫般的享受,曉春兄展示的攻殺手法有著墨法、筆法的韻味。唉,曾為他正名而苦戰過兩年。

不幸遇到一位李昌鎬的支持者,我們兩個低端愛好者以自己的勝負來賭兩個頂尖高手高低的真相,他狂贏了我兩年,以至說出:“不客氣地講,我和你的關係就是李昌鎬和馬曉春的關係,你只會說,我只會贏。”

令我大怒,反駁:“馬曉春是從來不說的!”發誓從此不跟他下棋,但過幾日仍找他,他卻因輸給了生活,隱遁了。從此我再沒見過他,生活強制性地幫我遵守了誓言。

李昌鎬與依田紀基在上海對局時,我在觀棋室相遇馬曉春,他在我面前坐下,移走我面前的棋盤,逕自擺子研究。

專業人士有識別同類的本能,他一瞥便知我不是下棋的。面對近在咫尺的他,我沒有搭話,滿意了。

“以弱搏強”符合八十年代的奮鬥精神,看聶衛平、馬曉春一代棋手的自戰解說,常將自己的勝局說成是一系列重大失誤後的驚險自救,符合好萊塢商業片“最後一分鐘營救”的經典劇作技巧,很能振奮大眾。

吳清源很少說自己不好,這是他吸引我的原因。無緣得見老人,初逢他的一位親近晚輩時,此先生掏出兩枚白棋:“你看哪顆更貴?選對了,是同路人。”我未能經過考驗,選了晶瑩含紋的一顆,正確答案是無光無紋的一顆。

他很尷尬。

先生體格剽悍,風度翩翩,具有運動員和藝術家的混合型氣質,是第一屆中日圍棋擂台賽上的英雄,在中方敗勢時,五連勝日方高手,扭轉乾坤。今日的他,是一個自得其樂的人,與人相處時善於說笑。

一次他與我說得正熱鬧,夫人過來告知:“下一輪你與曹薰鉉對局。”他懶散的坐姿瞬間端直如刀,說:“好事。”竟是《德黑蘭43年》中老牌殺手的酷勁……這也是昔年擂台賽上的他吧?

夫人是吳清源弟子,一次隨先生來我房間,先生引我說話,她閃入我視線的死角。我問夫人怎么沒來,先生向我身後一指:“在呢!”我轉身,見她靠牆盈笑,如一株亭亭海棠。

這是一位精神純淨而令人看起來美得超凡的女人,難怪可以是吳清源的弟子。不但是我的個人感覺,我的一位同學也如此,一次陪他們夫婦散步,夫人剛輸了棋,先生表示我和同學先回去,他倆再走走。

我和同學執拗地陪他倆走完了全程,直至送回房間後,才醒悟:我倆太過分了!他倆肯定煩透了。

交流後嚇一跳,我倆死陪到底的心理竟然一樣:害怕他倆遇上壞人!產生了上海大街上充滿危險的幻覺,似乎斧頭幫還在……

這便是一個令人尊敬的美麗女士的感召力吧,可以最大限度地引發人的效忠情結,如大仲馬的《三個火槍手》一般。

先生給我講解過吳清源的五局棋,方知從前錯用了心。看棋譜理解了,但你下不出來,說明你還是不理解,棋譜上的解說僅是一個比喻,與下棋的實質相去甚遠。

先生的名言是:“圍棋的威嚴是,業餘棋手是無法與專業棋手抗衡的。”圍棋與武術一樣,是一種功夫,而非外行人想像的儘是算計。

生活也是一種功夫,不是本性善良、明辨是非,就可以活的。生活的高手不會戰勝你的精神,卻可蹉跎你的歲月。

先生和夫人早年蒙難,天下之大,竟容不得棋下。時過境遷後企圖為自己當年正名,卻又是疑問手。

厭煩“回歸生活”一詞,因為生活時常不令人尊重。有才華者,多是無處可歸的人。他倆該入吳清源門下,吳清源的棋是失意者的棋,在遭人奪去生活根基後的應對之法。

失位了,不可再失勢。吳老善於棄子爭先,讓人殺儘自己的一塊棋,換取在他方的主動權。我們很難保證自己的權益,所以認清何處是他方,便極為重要。

先生和夫人是活在他方的人。

因為他倆,而想在小說中寫棋。

徐皓峰

媒體推薦

鄒靜之:皓峰的書都有好故事,好人物;他的文字指著月亮;他深入的思索和飛揚的想像,一再地讓我想到了“光年“這個詞,那感覺像身後有一個遼闊的光年,讓你想投入進去再不出來……

作者簡介

導演,作家,道教研究學者,民間武術整理者。

1973年生,高中畢業於中央美術學院附中油畫專業,大學畢業於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

文學作品──

紀實文學:《逝去的武林》、《大成若缺》

長篇小說:《道士下山》、《國術館》、《大日壇城》

影評集:《刀與星辰》

導演作品──

話劇:《北京無冬天》、《這塊兒的黎明靜悄悄》

電影:《倭寇的蹤跡》、《箭士柳白猿》

序言

貞元二十年(804),空海和尚入唐時,用日本作家夢枕貘的話:長安,正像一個陝熟透了的果子。而彼時的日本島,混沌初開,如同被扔入滄海中的棄兒,急需尋找到自己文明的母乳。

空海得青龍寺惠果大師的唐密傳承,攜唐密根本典籍《大日經》與《金剛頂經》回國,創立真言宗,成為日本國師。

日本寬永二十年十月初十,日本武聖宮本武藏頂禮於佛前,開始撰寫他生平體悟之《五輪書》。

1928年10月18日,吳清源從北京啟程,由天津碼頭登船人海,前往日本。一年前,國共正式決裂;四個月前,日本人在東北,剛剛炸死了大帥張作霖;身後的故國,如同一盤沒有下完的殘局。吳清源開始了他在異國數十年的生死之旅。

以上這些,可視為《大日壇城》這部小說的大文化背景。唐密、圍棋、武學,是《大日壇城》的核心要素。徐皓峰先生用一個武俠故事的筐將其融為一體,構建出一個獨特世界:在中日關係最殘酷的上世紀三四十年代,一個日本老武士試圖通過一位來自中國的天才棋手俞上泉來破解他對《五輪書》的困惑,由此捲入到俞上泉的命運中……

圍棋難寫,靜態的事物要準確地寫出其中的張力變幻,更是難上加難。寫棋最有名的算是川端康成吧,他好棋,懂棋,因緣際會,有幸與許多一流的圍棋大師同處一個時代,又親臨現場,方能寫出像《名人》這樣的名作。

皓峰的這部小說吸取了川端語言上素色的特點,同時,由於他自身多年對武學和佛學的精習,他籽內家拳勁道與速度,佛學在生命意境上的表述,在這部內容奇特的小說中從容展現了出來。

在我的閱讀經驗里,日本人寫中國,有井上靖等一大批作家,由於他們對中國文明的迷戀與深研,用一種新鮮的視角,創作出了如(《敦煌》《楊貴妃》等傳世之作。在當代,中國人所寫的作品中,因為民族情感,對日本以及日本人的描寫是相當表面局限的。

在《大日壇城》里,日本人人物形象眾多,皓峰用一種平視的目光,跨越了那些政治、民族的鴻溝,以普世的情懷,書寫出了每一個人物的複雜與細膩。

這是一本寫了四年的書。

之前的三十多年,皓峰的命運可謂多舛,仿佛他的身子是一座可供實驗的熔爐,各種能量爭相湧入,他結下了各種奇特的因緣。少年時,他時常待在白雲觀,因為親近,差點成為道士。後來,他學畫,學武,再後來讀了導演專業,寫小說,寫影視劇本,修習佛法。在每一個領域,皓峰都體現出很高的悟性,似乎都獲得了某種神秘青睞,似乎都有可能成為其間的大成就者。

但在外人看來,那時候的他,具體皇現出的混亂行徑,最直接導致的結果是與現實的無法兼容。一度,皓峰成了一個怪人,看似一個被心魔糾纏、隨時可能崩潰的天才。所幸,皓峰熬住了,他在眾多的能量中去偽存真,進而找到了自己的使命。

這四年間,皓峰走出他內心的密室,開始與現實生活的悲榮相處÷在我看來,不解決世俗之道,一切的出世之道,皆為妄念。

2010,年3月5日凌晨,收到皓峰簡訊:“《大日》完稿,天下太平。”幾天后,收到皓峰發來的定稿。

這是繼《逝去的武林》《道士下山》後,皓峰正式出版_的第五本書,每一本書的背後,都結有一個深沉的因緣:《逝去的武林》以口述史的方式,是獻給他武學上的恩師、二姥爺李仲軒老人的,《道士下山》雖以小說的形式,仍可視之為獻給他當年入室求教數年、道學上的導師胡海牙老先生的。前者已經仙逝,生前把中華武學的精微之處借皓峰之筆,得以惠澤世人後者仍然健在,且門庭興旺。皓峰無意去渲染他傳承上的顯赫,但他心存感恩,這是他寫作時的初心。

初心的清淨,使得皓峰的每一本書,都在面世後獲得了尊重。

《大日壇城》的面世,可視為皓峰自身修行證悟的一次集中表達。這是一本不好歸類的書:相對真實的歷史背景,以武俠小說的虛構外觀,由—盤又一盤生死劫殺棋局構成的主線,其中統領這些要素的魂魄卻是唐密法門。

皓峰曾說,圍棋與唐密,傳入日本,用千年光陰,改變了日本人的氣質精神,並延續至今。圍棋是人間萬象的聚合,簡化到黑白勝敗,天才者,方能由術人道。唐密在中國一度斷了傳承法脈,像是一種國運的寓言。

唐密是禪宗的義理與密宗的方法技巧圓融一身的法門。禪宗一直被漢地文人廣為接納,因失去了密法的指導實修,幾乎變為一種口頭禪,而密宗如果失去禪宗的義理作為底襯,很容易滑向對神通的迷信。

方法是術,需要義理闡明方向,獲得正確的道。沒有“術”的“道”很容易淪為空蕩危險的主義,同樣,沒有“道”的“術”更容易將世人捲入功利迷途。具體到一個人如此:具體到_個國家民族,亦如此。皓峰用他擅長講故事的方法,將唐密的儀軌要義精巧地融入他的小說,是有他的大願心。

每一個修行者都需要一個壇城,物化的,內心的、有形的、無形的。每一個修行者需要同道在前方留下足跡,每一個修行者亦在尋找自己的師友同行。

皓峰是我大學時候的學長,我與皓峰的正式相識是在2008年。第一次正式見面後,我寫下過這樣的話:“皓峰畢業後,沒有急著用地上或地下的方式擠入導演這個名利俱樂部。只是,重現生命本質美好光明與具體的名利相比,往往更像一個謊言。我很難輕易把自己交付給任何一門宗教,但我敬畏那些真正已在路上的修行者。”

委屈是世俗的感受,什麼是真正的才華?能容下世間種種泥沙俱下的表象之物,進而生長出一點塵世間的根本之美,便是才華吧。

承蒙皓峰信任,我作為第一個全文讀者,通宵看完了《大日壇城》,那是一個初春的早上,曙色空濛,窗外傳來晨行者的清脆的口哨聲,給皓峰發去簡訊:人間即是佛境。

是為記。

2010年10月

名人推薦

王家衛力薦:

《大日壇城》有七十二妖魔、三十六佛陀,讀之一味聽其牽引,脫身不得。

鄒靜之作序:

皓峰的書都有好故事,好人物;他的文字指著月亮;他深入的思索和飛揚的想像,一再地讓我想到了“光年“這個詞——那感覺像身後有一個遼闊的光年讓你想投入進去再不出來……

唐曉渡評價徐皓峰及《大日壇城》:

駕馭繁複結構的能力,在多重矛盾和衝突中塑造人物的能力,敏捷簡直的敘述,尤其是細節刻畫的能力,據以對“道”和“技——道”關係的探詢、參悟、攝取相關領域專業知識的能力,最後,將諸多元素融匯為一個整體,一個能量充盈的場域的能力——所有這些表明,徐皓峰是一位不同凡響的作者,而《大日壇城》是一部當代不可多得的佳制。其心誠,其思大,其慮深,其積厚,其氣沉,其趣妙,其道兼合正野,必有廣闊的發展前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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