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聖德詩》

《元和聖德詩》

元和是唐室中興的年代,也是唐詩經中唐初期步入低谷之後,再度繁盛的年代。此詩之奇,又在於當時詩人多以抒情為能,韓愈卻常以敘事見工。何況此詩寫的不是生活瑣事,而是過去一年中發生的種種軍國大事。此詩結句,韓愈有“作為歌詩,以配吉甫”之語,隱然以周代尹吉甫作《嵩高》等詩美周宣王自擬。富於創造性的精神,是韓愈詩風的本質,也是他所以能超越同輩,於李杜之外,別開一派的根本原因。

作品信息

【名稱】《元和聖德詩》
【年代】中唐 
【作者】韓愈 
【體裁】四言古詩

原文

元和聖德詩(並序)
臣愈頓首再拜言:臣見皇帝陛下即位已來,誅流奸臣,朝廷清明,無有欺蔽。外斬楊惠琳、劉辟以收夏、蜀,東定青、徐積年之叛,海內怖駭,不敢違越。郊天告廟,神靈歡喜,風雨晦明,無不從順。太平之期,適當今日。臣蒙被恩澤,日與群臣序立紫宸殿下,親望穆穆之光。而其職業,又在以經籍教導國子,誠宜率先作歌詩以稱道盛德,不可以辭語淺薄,不足以自效為解。輒依古作四言《元和聖德詩》一篇,凡千有二十四字,指事實錄,具載明天子文武神聖,以警動百姓耳目,傳示無極,其詩曰:
皇帝即阼,物無違拒;
日暘而暘,曰雨而雨。
維是元年,有盜在夏;
欲覆其州,以踵近武,
皇帝曰嘻!豈不在我?
負鄙為艱,縱則不可。
出師征之,其眾十旅;
軍其城下,告以福禍。
腹敗枝披,不敢保聚;
擲首陴外,降幡夜豎。
疆外之險,莫過蜀土。
韋皋去鎮,劉辟守後。
血人於牙,不肯吐口。
開庫啗士,曰隨所取;
汝張汝弓,汝鼓汝鼓;
汝為表書,求我帥汝。
事始上聞,在列鹹怒。
皇帝曰然,嗟遠士女;
苟附而安,則且付與。
讀命於庭,出節少府,
朝發京師,夕至其部。
喜謂黨:汝振而伍;
蜀可全有,此不當受。
牛臠炙,萬瓮行酒;
以錦纏股,以紅帕首
有惟其凶,有餌其誘;
其出穰穰,隊以萬數。
遂劫東川,遂據城阻。
皇帝曰嗟!其又可許!
爰命崇文,分卒禁御;
有安其驅,無暴我野。
日行三十,徐壁其右。
黨聚謀,鹿頭是守。
崇文奉詔,進退規矩;
戰不貪殺,擒不濫數。
四方節度,整兵頓馬;
上章請討,俟命起坐。
皇帝曰嘻!無汝煩苦;
荊並洎梁,在國門戶;
出師三千,各選爾醜。
四軍齊作,殷其如阜;
或拔其角,或脫其距,
長驅洋洋,無有齟齬。
八月壬午,辟棄城走;
載妻與妾,包裹稚乳
是日崇文,八處其宇。
分散逐捕,搜原剔藪。
辟窮見窘,無地自處
俯視大江,不見洲渚;
遂自顛倒,若杵投臼。
取之江中,枷脰械手
婦女纍纍,啼哭拜叩。
來獻闕下,以告廟社。
周示城市,鹹使觀睹。
解脫攣索,夾以砧斧
婉婉弱子,赤立傴僂;
牽頭曳足,先斷腰膂
次及其徒,體駭撐拄。
末乃取辟,駭汗如寫;
揮刀紛紜,爭刌膾脯。
優賞將吏,析圭綴組,
帛堆其家,粟塞其庾。
哀憐陣歿,廩給孤寡;
贈官封墓,周匝宏溥
經戰伐地,寬免租賦。
施令酬功,急疾如火。
天地中間,莫不順序。
魏幽恆青,東盡海浦;
南至徐蔡,區外雜虜;
怛威赧德,踧踖蹈舞;
掉棄兵革,私習簋簠
來請來覲,十百其耦。
皇帝曰吁!伯父叔舅,
各安爾位,訓厥氓畝。
正月元日,初見宗祖;
躬執百禮,登降拜俯。
薦於新宮,視瞻梁梠
戚見容色,淚落入俎;
侍祠之臣,助我惻楚
乃以上辛,於郊用牡。
除於國南,鱗筍毛簴。
廬幕周施,開揭磊砢。
獸盾騰拿,圓壇貼妥
天兵四羅,旂常娜。
駕龍十二,魚魚雅雅
宵升於丘,奠璧獻斝。
眾樂驚作,轟豗融治。
紫焰噓呵,高靈下墮。
群星從坐,錯落侈哆
日君月妃,煥赫巵。
瀆鬼應奏,岳祇峩嶪。
飫羶燎薌,產祥降嘏
鳳凰應奏,舒翼自拊。
赤鱗黃龍,逶陀結糾。
卿士庶人,黃童白叟
踴躍歡呀,失喜噎歐
乾清坤夷,境落褰舉
帝車回來,日正當午,
幸丹鳳門,大赦天下。
滌濯剗磢,磨滅瑕垢
續功臣嗣,拔賢任者。
孩養無告,仁滂施厚。
皇帝神聖,通達古今
聽聰視明,一似堯禹。
生知法式,動得理所。
天錫皇帝,為天下主。
包畜養,無異細鉅。
億載萬年,敢有違者?
皇帝儉勤,盥濯陶瓦。
斥遣浮華,好此綈紵。
敕戒四方,侈則有咎。
天錫皇帝,多麥與黍。
無召水旱,耗於雀鼠。
億載萬年,有富無窶。
皇帝正直,別白善否。
擅命而狂,既翦既去;
盡逐群奸,靡有遺侶
天錫皇帝,龐臣碩輔。
博問遐觀,以置左右。
億載萬年,無敢余侮。
皇帝大孝,慈祥悌友
怡愉愉,奉太皇后。
浹於族親,濡及九有。
天錫皇帝,與天齊壽。
登茲太平,無怠永久。
億載萬年,為父為母。
博士臣愈,職是訓詁。
作為歌詩,以配吉甫。

鑑賞

元和是唐室中興的年代,也是唐詩經中唐初期步入低谷之後,再度繁盛的年代。詩人韓愈經數年遠貶嶺外蠻荒之地後,又於公元806年(元和元年)初,遷移湖北江陵府任參軍。旋召入京,任國子博士。身受洗雪、拔擢之恩,其感激可知;況又躬逢盛世,故詩人飽蘸激情,於公元807年(元和二年)舊曆正月,撰此不同凡響的奇詩。
此詩之奇,在於舉世以五、七律絕為“今體”,以對偶、聲律為工的唐代,韓愈獨兀兀不群,“尋墜緒之茫茫,獨旁搜而遠紹”,在已經“過時”的四言詩中,注入新的活力,以古樸、厚重、莊嚴的《頌》體詩來歌頌憲宗的聖德。
此詩之奇,又在於當時詩人多以抒情為能,韓愈卻常以敘事見工。何況此詩寫的不是生活瑣事,而是過去一年中發生的種種軍國大事:憲宗繼順宗之後,革去德宗的弊政;一改自肅宗以來的姑息藩鎮之國策,以武力平定楊惠琳、劉之叛,國勢因之大振。詩人用古文謀篇布局之法寫詩,於頭緒紛繁之中,立主幹、刪枝蔓。主幹部分於“指事實錄”之際,渲染、誇張;枝節部分,以簡括凝鍊之筆帶過,使之虛實相映,前後照應,脈絡分明。
元和中興,首先在於平叛削亂。元和元年,翦除二逆。其中,楊惠琳所竊據之夏州,地狹民稀,王師才出,禍首即為其部將所斬:其事尚不足以揚國威。故第一段自“皇帝即阼”至“降幡夜豎”共二十句,實寫平叛,僅用“出師征之”等八句,簡括朝廷之師,有徵無戰,全在於憲宗即位“物無違拒”,不言聖德而聖德自見。
自“疆外之險”至“訓厥氓畝”為第二段。這一段可分兩層。前層寫平定西川之亂的終始。西川地險民富,是唐代最大、最重要的藩鎮之一。其地之治亂,足以牽動政局,故韓愈特以濃墨重采,不惜渲染。平亂一役,高崇文為主帥,然詩中先以“皇帝曰然”“皇帝曰嗟”“皇帝曰嘻”三個排比句提調,繼以“爰命崇文,分卒禁御”、“崇文奉詔,進退規矩,戰不殺,擒不濫數”等語暗示,足見高崇文之所以能“長驅洋洋,無有齟齬”;劉束手就縛“若杵投臼”,是因為憲宗“睿謀英斷”,善於使用和指揮將領之故。後層自“周示城市”以下,寫憲宗誅戮叛黨,優賞將吏,恩威並用,強藩畏威懷刑,入京朝覲。其中“解脫攣索⋯⋯末乃取,駭汗如寫(瀉),揮刀紛紜,爭刌膾脯”十句,刻畫腰斬叛黨、寸剮首惡的場面,描寫之精細,足以使人怵目驚心。它充分體現了韓愈以“醜”為美、以“惡”為美的美學觀點。它與傳統的“溫柔敦厚”的詩教相悖,為此頗遭非議。但是放到歷史的環境中去看,特別是和劉犯下的荼毒兩川生靈的罪行合看,這類血淋淋的描寫,在藩鎮跋扈的中唐,確還有敲山鎮虎、以殺止殺的威懾作用。張栻曾說:韓愈寫此,“蓋欲使藩鎮聞之,畏罪懼禍,不敢叛耳。”
第三段自“正月元日”至“仁滂施厚”,寫元和二年正月,憲宗、以成功告太廟、祀昊天上帝於郊丘、大赦天下。事前“陰晦浹辰”,至期“景物晴霽,人情欣悅”(《舊唐書·憲宗紀》),詩人據此衍為“卿士庶人,境落褰舉”之句,以古樸生動、奇險獨造之語,形容士民歡欣之狀;既與起句曰“暘而暘”遙遙呼應,又為後文歌頌皇帝“神聖”,作一鋪墊,筆其靈動之極。
自“皇帝神聖”而下,是詩人的善頌善禱,也是全詩的結穴。詩分“神聖”“儉勤”“正直”“大學”四方面稱頌憲宗聖德。其下,均有“天錫皇帝”“億載萬年”與之相應,構成一連串的排比句,與前散在一、二段的“皇帝曰嘻”等五個排比句一起形成韓詩特具的氣勢,充分表達了詩人對未來的信心。與古文式的結構相應的,是古文式的句式、字法。這類“以文為詩”的特徵,此詩也相當明顯。詩中不僅有“告以禍福”“汝鼓汝鼓”之類運用古文文法的倒裝句、省略句和以名詞作動詞的古文句,也有上文已述及的排比句,更有大量“以錦纏股,以紅帕首”“侈則有咎”“多麥與黍”“爰命崇文”之類並不省略介詞、連詞和語氣助詞純粹古文化的句子。在句式構成上,既有“戰不貪殺,擒不濫數”之類的“一、三”句式,也有“續功臣嗣”之類的“一、二、一”句式,還有“事始上聞”之類的“一、一、二”句式,這類句式大都音節拗口,與習見的“二、二”句式,判然有別。在大量的“二、二”句式中,錯落有致地安置一些排比句式和結構特殊、音節拗口的句式,猶如長江大河之中,既有萬流奔壑、一瀉千里的巨響,也有“幽咽泉流冰下難”之聲,更有水流平川、潺潺泠泠之音。律化的詩篇,固然有圓潤、和諧之美;而詩中雜有各種拗句也別有情趣。特別是在聽多了悅耳音韻之後,初聆此類別致的聲響之後,尤有情趣。這是韓愈以“不美”為美的美學主張能被相當一部分人接受的原因之一。
基於韓愈的性格,他在詩中常選用一些能體現感情色彩或力度的字,如“血人於牙”的“血”,“施令酬功,急疾如火”中的“火”,“擲首陴外”的“擲”,“帛堆其家,粟塞其庾”的“庾”,這都體現了他對狠、對奇的追求。不僅如此,他還善於運用出人意表的詞語,形容出人意表的情事。如打噎、嘔吐之詞,一般用以表示病痛;韓愈卻用“失喜噎歐”來形容士民欣喜若狂的情態。“下墮”是個不太恭敬的詞,韓愈卻用“高靈下墮”來描寫由於憲宗至誠格天,神靈急速下臨享祀之狀。凡此種種,均可見韓愈出奇制勝,奇而多姿的特點。
此詩結句,韓愈有“作為歌詩,以配吉甫”之語,隱然以周代尹吉甫作《嵩高》等詩美周宣王自擬。但是韓愈並不是簡單地句摹字仿,而是“師其意,不師其辭”,或點竄《詩經》、《尚書》,或自造偉辭;常將一些古雅凝重之句與清妙易曉之句連用,如“軍其城下,告以禍福。腹敗枝披,不敢保聚”中的“腹敗枝披”,初讀令人費解,但通讀之後,便知此句是描寫叛逆楊惠琳全軍潰散之情狀。又如“皇帝曰吁!伯父叔舅,各安爾位,訓厥氓畝”,聯繫上文,也可以知曉“伯父叔舅”是沿用古語,以指強藩;句意是命他們各安職守,訓導百姓安居樂業。明人胡震亨說:“柳州之《平淮西》(即《平淮夷雅》),最章句之合調;昌黎之《元和聖德》,亦長篇之偉觀。一代四言有此,未覺《》《雅》墜緒”(《唐音癸簽》卷九)。認為韓愈此詩,雖具《》味,還不及柳宗元《平淮夷雅》“最章句之合(《雅》)調”。其實,韓愈此詩可貴之處,正在於“點竄《堯典》、《舜典》字,塗改《清廟》、《生民》詩”(李商隱《韓碑》),這類經他“點竄”、“塗改”過的詩句,既不失古雅之味,又帶有若干唐代的氣息,再輔以大量文從字順的詩句之後,古雅而“佶屈聱牙”之句,已不再是閱讀上的“攔路虎”,而成為詩人獨特風格的體現。這種“茹古涵今”,富於創造性的精神,是韓愈詩風的本質,也是他所以能超越同輩,於李杜之外,別開一派的根本原因。

作者

 韓愈像 韓愈像
韓愈(768—824)唐代思想家和文學家,位居唐宋八大家之首。字退之,南陽(今河南省孟縣)人。貞元進士。唐憲宗時,曾隨同裴度平定淮西藩鎮之亂。在刑部侍郎任上,他上疏諫迎佛骨,觸怒了憲宗,被貶為潮州刺史。後於穆宗時,召為國子監祭酒,歷任京兆尹及兵部、吏部侍郎。他和柳宗元政見不和,但並未影響他們共同攜手倡導古文運動,並稱“韓柳”。在詩歌方面,他更是別開生面,創建了“韓孟詩派”。他善於用強健而有力的筆觸,驅使縱橫磅礴的氣勢,夾雜著恢奇詭譎的情趣,給詩思渲染上一層濃郁瑰麗的色彩,造成奔雷摯電的壯觀。韓詩在藝術上有“以文為詩”的特點,對後世亦有不小的影響。有《韓昌黎集》四十卷,《外集》十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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