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讀

偶讀

余偶讀韋蟾《贈商山僧》詩云[1]:“商嶺東西路欲分,兩間茅屋一溪雲。師言耳重知師意,人是人非不欲聞。”余為洒然會心[2]。

原文

余以一官,奔走燕、趙、齊、魯、江、淮、吳、越間十年,身經風波撼頓無算[3],所游處略盡九州,人物塵埃煙火語滿耳[4],即日日手持楊枝水[5],澆灑不去。居蘭省[6],每聽諸公談朝端是非[7],升沉蜂起,余則亟稱東南太湖水聲,赤誠霞氣以洗之[8]。諸公不應。諸公向余道煙火語,余亦不應。兩不相入,自知無久濫班行理。

及還四明[9],新失進賢冠[10],又以家徒四壁立[11],故親朋不來,得肆志閉門下楗[12]。所居城北隅,有小樓三楹,樓前種梧桐數株,雜樹花竹甫半歲[13],輒扶疏蓊蔚[14]。余或坐樓上,或移坐樓下,隨意取莊老書[15],略其文辭,領其元旨[16],鍊氣了心,久頗冥契。從朝至晡[17],絕無履綦款門[18]。早起科頭[19],旭日冉冉升,東海嶠日[20],明霞散彩,與波光交射。曉氣清涼,濯人衣裾,泠然若坐冰壺中[21]。日暮白雲起西山,長天紺碧[22]。少選[23],月出風生,桐影零亂。坐久冥寂,神亦喪形,形亦喪神,了不復知我四大安頓何時處[24]?

初歸,猶向人乞花竹為娛,即而蒔藝澆灌,並屬塵勞,使人見扶疏可愛,花竹亦障,遂不復增栽。始愛焚好香 ,啜苦茗,讀異書,頃亦遣去,以為多事。異書足快心,送長日,多讀則能起浮游暗想,損性靈,是故不取。

何必深山,蕭然大寂,門外即市廛[25],喧囂百丈,短垣薜荔限之如隔萬里[26]。人間世是邪非邪,絕不入幽人耳;即偶入耳,亦不得入我丹元府[27],輒有梧風吹之而去。商山僧耳重不聞,余耳聰不入,不知韋瞻何以措語?

注釋

[1]韋瞻:字隱桂,或作隱珪,下杜(今陝西西安市)人。公元853年(大中七年)進士。為徐商掌書記。後為御史中丞,官終尚書右丞。《全唐詩》錄存其詩十首。《贈商山僧》即在其中。

[2]洒然:灑脫的樣子。

[3]撼頓:搖動顛仆。

[4]煙火語:充滿世俗氣息的語言。道家修煉主張不食人間煙火物,因以煙火謂俗氣。

[5]楊枝水:佛家稱能使萬物蘇生的甘露。

[6]蘭省:即蘭台。

[7]朝端:位居首席的朝臣。

[8]赤城:道教傳說中的山名。

[9]四明:四明山,在浙江寧波市西南。這裡指作者老家,鄞縣縣治駐寧波市。

[10]進賢冠:《後漢書·輿服志下》:“進賢冠,古緇布冠也,文儒者之服也,前高七寸,後高三寸,長八寸。公侯三梁,中二千石以下至博士兩梁,自博士以下至小史私學弟子皆一梁。”其制元代始廢。這裡借指官職。

[11]家徒四壁立:家裡窮得只有四周的牆壁。《史記·司馬相如列傳》:“文君夜亡奔相如,相如乃與馳歸成都,家居徒四壁立。”

[12]楗:門閂。

[13]樹:種。甫:剛、才。

[14]扶疏:繁茂分披的樣子。

[15]莊老書:指《莊子》、《老子》一類的道家書。

[16]元旨:即“玄旨”。

[17]晡(bū):申時,即下午三點至五點。這裡泛指晚上。

[18]履綦:原謂鞋的飾物,代指鞋,這裡指人跡。

[19]科頭:束髮不戴帽子。

[20]嶠日:高高升起的太陽。嶠,通“喬”,高。

[21]冰壺:盛凍的玉壺。喻清涼冰潔。

[22]紺:深青中透紅的顏色。

[23]少選:隔不多久。

[24]四大:佛教指人身。

[25]市廛:商店集中處,猶言市場。

[26]薜荔:又名“木蓮”,常綠藤本植物。

[27]丹元府:道家指心。

賞析

該文選自《晚明小品》。這是屠隆被黜後家居時作。因偶讀書韋瞻的《贈商山僧》詩引起共鳴,表述了作者厭惡污濁的官場生涯,尋求在悠然的隱居生活和老、佛哲學中得到擺脫,代表了封建社會中一部分不願同流合污的知識分子的心態。文章借詩引發,前後呼應,含蓄蘊藉,頗有韻味。

作者

屠隆(1542—1605),字長卿,又字緯真,號赤水,又號鴻苞居士,鄞縣(今屬浙江)人。公元1577年(萬曆五年)進士,除穎上知縣,調青浦,遷禮部主事。與西寧侯宋世恩甚相得,宴遊甚歡。刑部主事俞顯卿嘗為隆所詆,遂以私憾訐隆與世恩淫縱,隆等上疏自理,並列顯卿挾仇誣陷,乃兩黜之。隆歸,益放情詩酒,好賓客。家貧,以賣文為活。史稱屠隆有異才,“落筆數千言立就”。詩文雜著有《白榆集》、《由拳集》、《鴻苞集》等。又工曲,著有《曇花記》、《修文記》、《彩毫記》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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