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

《那時候》

作品描述了主人公在七十年代的濉澮平原上的高中生活,主人公和同學們結下了深厚的友誼,還和其中幾個女同學產生了朦朧的愛意,描述了在當時特殊的背景下那一代人共同經歷過的懵懂天真、酸甜苦辣。作品非常樸實無華感情真實質樸,鄉土氣息濃厚,表達了作者對家鄉對青春的無限懷念和嚮往。

基本信息

簡介

長篇小說,列屬江蘇人民出版社品牌圖書“鄉愁鄉韻系列”。

編輯推薦

安徽省作協主席、著名作家許輝最清新、最懷舊、最感傷、最少年情懷的小說,復旦大學教授、上海作協副主席陳思和傾情推薦。
本書為江蘇人民出版社《鄉愁鄉韻系列》首批推出作品之一

內容推薦

作品描述了主人公在七十年代下放到濉澮平原作知識青年時的故事,描述了在當時特殊的背景下那一代人共同經歷過的懵懂天真、酸甜苦辣。作品非常樸實無華感情真實質樸,鄉土氣息濃厚,表達了作者對家鄉對青春的無限懷念和嚮往。
作者介紹
許輝,安徽省作協主席,茅盾文學獎評審。作品曾獲1990年和1992年上海文學獎、1993年《萌芽》文學獎、1993年安徽文學獎、1992年上海長中篇小說獎、1994年莊重文文學獎。

各方推薦

許輝筆底文字不起波瀾,但有一根中流砥柱梗在天地之間,才會有這樣一股浩浩蕩蕩的文學氣象。讀他的小說就仿佛一個人獨自慢慢地遊蕩在貧窮而廣闊的淮北平原。
陳思和復旦大學教授、上海作協副主席許輝的鄉村小說具有韻味十足的地域色彩,一旦寫鄉村,許輝的整個生命都鮮活起來了。
王達敏安徽省作協副主席許輝小說的獨特在於它的寧靜,人物的寧靜、意境的寧靜、語言的寧靜,寧靜是許輝小說的本質。
唐先田安徽省作協主席團成員、安徽省評論家協會副主席許輝企盼能從淮北大地綿延不絕的生活富礦中提煉出某種鮮明、獨到、深刻的精神內涵,這成了他的一種文學追求。
朱育穎阜陽師範學院教授許輝的行文風格浸透了淮北大地不驕不躁、沖淡平和的質素。
王超在許輝的筆下,我們能夠讀懂一個遊子對於故鄉的深深懷念,就像是風箏一樣,飛得再遠,線的一頭永遠在故鄉那邊。
王傳言目錄
卷外秀梅
卷一春梅
卷二雲梅
卷三雲梅
卷四沈鵬飛
卷五雲梅
試讀章節
卷外
秀梅

春天,當新汴河河灘里的土地變得暄軟了的時候,我從河堤上下來,走在河灘里。
雁正落在遠處的麥地里叫喚著。陽光照著發青的刺槐林。老遠的地方有一輛架子車從堤外翻了過來,一個扎紅圍巾的女孩子拉著車,一個大男人跟在車後頭走。他的頭臉前冒出一陣陣青煙,他一定是吸的菸袋,菸袋一定是一直叼在嘴上的。遠遠地望去,河床上有很小的一隻渡船,渡船上有一個很小的撐著船的人,正把船撐過來。因為離得遠了些,水聲半點都沒有——聽不見。西邊不太遠的地方,還有一個年輕的男人,吆著一頭黃牛,耕河灘里的地。新鮮的土氣隨著風飄過來,是一種很熟悉、很親切的感覺。我不想馬上就回到村子裡去。我在陽光充足的發青的地頭坐下來,點著一根煙吸。太陽曬得我身上暖暖的。我一邊吸著煙,一邊看著遠處的一切。風把很遠很遠的地方的氣味都運送了過來。
又一點一點地運送過去。
還有打號子的聲音,曲里拐彎的,半聽見半聽不見的。草芽拱地的氣味都能聞見。

這時我就想起了秀梅。秀梅叫楊秀梅,是速州城裡的楊秀梅。
我和楊秀梅是高中同學。那時已經是高二了,那是中學生活的最後一年。楊秀梅本來不是我們學校的,她是高二的第一學期從外校轉來的。她剛一轉來,我們班的劉新民就在男同學裡說她是學校的校花。後來我們就都這么認為了。她用紅皮筋扎著短短的小辮。我們當時稱這種小辮子叫“刷帚把”,就是刷鍋刷碗用的那種東西。她個子不太高,最多最多一米五六、一米五七的樣子。當然她年齡也不大,在我們班算小的。
她剛轉來,不知道因為什麼,我立刻就被她吸引了。有一次我找她登記一張團員的申請表,那時她還不是團員,但我非常想讓她入團。我那時候還是班裡最小的團幹部:團小組的副組長。我把她填的錶帶回了家,在床上翻來覆去看了半夜,把她表上的每一個字都背熟了。從那時起我就知道了她只有十六歲。那一年我是十八歲。我們班的大部分同學也都是十八歲。
那張表填過之後也差不多就不了了之了,因為那本來就不是組織的決定。雖然我一廂情願地做了一些工作,但團支部沒能通過。另外填過表之後,我的副組長也突然被改選掉了,原因是我太散漫。我不知道這件事對楊秀梅的事有沒有什麼大影響。總之,我成了一個普通團員。
可能就是從那時候起,我更加散漫了。實際上我本來就不是正兒八經當團幹部的料。

我也確實太散漫了。我經常逃學。當然逃學並不是什麼太大的過錯,除少數同學外,大部分同學都逃過學。我們經常幾個人一起步行到附近的農村去釣黃鱔。那都是天熱的時候。再不就一起到沱河游泳去,一游就是半天,到中午了或天快黑了才背著書包回家,家裡人根本不知道我們在乾什麼,只是發現我們一天比一天變黑了、變結實了。要是家裡大人問起來,我們就說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我們每天都在學校跑一萬米,大人就再也不懷疑了。
晚上我的精神也好。那時我是自己一間屋的,其實就是個很小很小的半間。我把門一關,把課本往桌上一攤,就開始看小說或其他文學作品。那一兩年里我實實在在地看了不少亂七八糟的書。假如這時候家裡人——一般都是俺媽——在門外敲門,問我在乾什麼,我立刻就說我在寫作業,這樣就應付過去了。要是她堅持要進來,我馬上就把小說書掖到被窩底下去,然後打開門。俺媽在房間裡掃視一眼就走了,我從沒被她發現過。有一段時間,俺媽好像發現了什麼問題,她不準我寫作業時把門關上,她的理由是:天氣都比較熱了,還關什麼門!我就只好不關。但在那段時間裡,我總是早早就說“困了”。既然“困了”,我就得睡覺了,睡覺是我最應該得到的權利吧。俺媽只好同意我睡覺。於是我就關了門睡覺。我上了床,卻並不睡,我打著手電筒在被單里看書。有時我能一直看到下半夜,家裡的其他人一點都不知道。
但是這樣一來,上課的時候,我大部分時間都只好用來睡覺了。其實我也不是全睡。我用書擋住臉,睡一會醒一會,醒來的時候就坐得筆直地看著老師。這樣輪換兩三次,一堂課也就過去了。就這樣,我的功課在班裡也還說得過去。這很叫我有點自信。

我剛才說的是我們班的女同學楊秀梅。楊秀梅雖然個子不太高(她還在長個子的時候),但她長得非常漂亮。她的臉就是書上經常描寫的那種橢圓形,像春天樹上的一顆青杏。她的兩隻眼睛大大的,水汪汪的,她要是看人的時候,那種滋味根本說不出來——我覺著我是說不出來,不知別人怎么樣。她的皮膚非常細白,一點點疤痕都沒有,一點點小毛病都挑不出來。她的身段也非常好:她不胖不瘦的,平常看起來她很苗條,可夏天穿裙子時她又顯得很豐滿,腰是腰,腿是腿的。我剛才說了她的年齡,她的年齡在我們班算是小的,但她卻又顯得有點成熟,我不是說別的,我是說她給人一種成熟的印象,她不是那種扭扭捏捏、小里叭氣的女同學。我記得有一次我們班為了參加一個歌詠大會排練大合唱,我們男同學站在後排,女同學站在前排,楊秀梅正好站在我前面,我低頭時正好能看見她的一頭烏黑髮亮的頭髮。排練時有一段高音,非常高,男同學都唱不上去,全靠女同學往上頂了。其實女同學也大部分唱不上去。唱的時候,全班同學差不多都不行了,這時,女同學裡有一個非常高的高音,一直把這一段全頂了過去,叫人激動不已。當然她就是楊秀梅。那真是一個激動人心的時刻。排練過後我們還議論了很長一陣子,我覺著我永遠都不會忘掉的。總之,我是被楊秀梅迷住了,而且是在她剛一轉到我們班時就被她迷住的。

填過那張表以後,有一天中午,我到楊秀梅家去找她,告訴她一個訊息。不是什麼好訊息,是告訴她支部沒通過(我想可能是她來得比較晚,大家還不太了解她的緣故。另外,我還百思不解,就是像楊秀梅這樣漂亮的姑娘,就衝著她的漂亮,誰還會不同意她,還需要什麼了解不了解的!)。其實,我覺著我可能是借這個藉口去找她的。當時我還不知道她家住在哪裡,只知道一個大概的方位,在球場巷那附近。
那是夏天,差不多就是盛夏了,六月份,天正是熱的時候。大晌午的,我頂著烈日,跑到了球場巷,並且盲目地詢問起來。當時一般的家庭都吃過飯了,有些可能已經上床午睡了。我沿街一個院一個院地問過去,一點都不知道疲倦。當然我是問的楊秀梅父親的名字,問楊秀梅的名字一定不會有人知道的。最後我問到了一個大院。大院裡前是平房,後是樓房,兩層的樓房。我問到平房裡的時候,平房裡的人告訴我,“就住在樓上”,說著他就出來了,並且用手指給我看,說就在二樓的第三個門裡。
從平房那裡可以很清楚地看見樓房的二樓。我抬頭一看,二樓第三家的那個門關著,門上貼著一副紅對聯,對聯上寫著:讀毛主席的書,聽毛主席的話。我連忙說:“謝謝你。”但是那個人熱情得有點過火了,他還是一個勁地大聲嚷嚷道:“楊公再,就是這家,就是這家。”其實我這時特別特別怕別人嚷嚷,再說我找楊秀梅也不算有什麼十分靠得住的理由……我趕忙離開了那個人,走上了二樓。這時我的心突突直蹦。我努力控制住自己。我走到二樓的第三個門前,用手敲了敲門。我說:“楊秀梅在家嗎?”門很快就開了。來開門的是個戴眼鏡的四十歲左右的男人,可能是楊秀梅的父親。他的眼鏡框是象牙色的,他的面孔也又白又細。他穿著一條帶條紋的棉睡褲。不知怎么的,從看到他的第一眼開始,我就有點敬畏他。我覺得他非常像知識分子。他一開門,我立刻就看清了裡面的全部。原來楊秀梅家只有一間屋子,屋子裡家具不多,但非常乾淨,屋子的中間擺了一張床,這種擺床的方法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還有淡白色帶條紋的棉睡褲,我也是第一次看到),我覺得非常新奇。床比較寬,床上半靠著一個女的,手裡正捧著一本書在看,不過當門打開的時候,她不是在看書,而是在看我。我記得我當時臉上滾熱,我差不多都說不出話來了。我的氣好短。我當時緊張得說話差不多都結巴了。我氣虛地說:“楊秀梅在不在家?”楊秀梅的爸爸看著我說:“你是她同學吧?”我說:“是的。”這時我就好點了。楊秀梅的爸說:“楊秀梅不住在這兒呀。”我吃了一驚,我以為出什麼事了呢,一家人怎么會不住在一起呢。我說:“俺是來告訴她一件事的。”其實楊秀梅的爸爸也沒問我找楊秀梅乾什麼的,我自己先就招了。他說:“你進來坐一會吧。”我當時好像很固執。我說:“楊秀梅在哪裡?”他說:“她吃過飯走了。”我說:“上哪去了?”這時他好像有點明白過來了,他說:“噢,楊秀梅回旅社去了。”我說:“她住在哪個旅社?”楊秀梅的爸說:“就住在東方紅旅社,109號房間。”
後來我才知道,楊秀梅家房子不夠住,楊秀梅爸爸的單位給他們家在旅社裡租了一間房子。楊秀梅就一個人住在那裡。

東方紅旅社離他們家並不遠,只有三四百米。我當時下了樓就直接去了。東方紅旅社都是平房。旅社一進門的地方有個值班室,值班室里有兩個虎視眈眈的女服務員,一個正側著頭在看報紙,另一個正透過服務台的大視窗和旅社大門呆看著熱辣辣的街面。那時候旅社都管得特別嚴。而且中午這時候又正是午休睡覺的時候。我一走進去,那個呆看大街的服務員就打量著我問:“你找誰?”我立刻老老實實地站住了,並且湊到值班室的大視窗跟前說:“俺到109找同學。”那個人揚揚下巴就放我進去了。臨走她又追了我一句:“一直往後走。”我趕忙點頭答應。
我一直往後走。其實很好找。數著門牌號碼走就行了。109房間在後面一個好窄的小巷子裡。這時整個旅社以及整個城市都在午睡,死氣沉沉的。109房的門也關著。我知道楊秀梅肯定在睡覺。但我一點也沒想到別的。我一點也沒想到替別人想想。我走上去就敲起門來。敲了幾聲之後,裡頭楊秀梅好像醒了,她說:“誰呀?”她的聲音很平常,可能她完全沒料到是一個她絕對想不到的人來了。我半低著頭,離門有一尺遠。這時我特別怕有人出來看見我。幸好旅社裡一個人都沒有,更沒有說話、走動或別的什麼響動。我站在門外面說:“是俺。”話一出口,我立刻又覺得我的這個回答可能會讓楊秀梅反感,好像我跟她很隨便一樣,她也許會誤解的。我連忙又補充了一句:“俺是陳軍。俺想跟你說一下入團的事。”房間裡一下子靜了。可以想像楊秀梅當時的心情是怎么樣的——假如在屋子裡的是我,我也會驚得不成樣子的。再說,那時候男女同學之間根本不會有那種事的,男同學不敢單獨去找女同學,怕被女同學罵“不要臉”,女同學更不敢單獨和男同學在一起,那連想都不敢想。其實當時我什麼都沒想,我只想如果楊秀梅不給我開門,那我就難看了,那我就得馬上走掉,以後再也不來了。我低著頭大氣不敢吭地在門外站著。可是楊秀梅很快就來開門了。109房間的門是雙扇門,也就是從中間開的那種門。楊秀梅開門是一下子把門打開的。她站在門裡,上身穿一件的確良短袖衫,下身穿一條的確良花裙子。看樣子她正在午睡,她的臉上還有淡淡的幾道篾席印子。
我有點難為情地笑了一下說:“你在睡覺吧?”楊秀梅也笑了一下說:“不要緊的,進來吧。”我一點都沒想到女同學會這么大方。我進了屋。屋裡有一張桌子,有一個小方凳,桌子上方的牆上釘著一面小鏡子,緊靠著桌子有一張床,另外還有一個盆架,盆架邊有一個紅殼的暖水瓶,一個木盆,別的差不多就沒什麼了。我在桌邊坐下來。楊秀梅馬上就倒了一杯開水給我,然後她在我的身後很快洗好臉,並且在靠桌子的床沿邊坐下來了。她坐的地方離我很近。當然,她除了坐在床上以外也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坐。但在我的想法裡,她至少應該坐在床的中間,而不是坐在靠近桌子離我這么近的地方。不過我非常喜歡她坐的位置,因為這樣我就有了一種非常特別、非常強烈的感覺。
我說:“團支部開會了,他們有幾個人鬧派性,沒通過。”楊秀梅很坦然,她平靜地說:“俺繼續努力就是了。”我像犯了什麼錯誤一樣,只敢低著頭坐著,根本不敢抬頭,更不敢看楊秀梅的臉。她的房間裡是黑土地,就是沒有水泥也沒有別的東西的泥地,十分涼快。楊秀梅也低著頭,但她不時借甩頭髮的機會,抬頭看看我——我是感覺到她經常看著我的。有時我的眼光一斜,正好能看見她的兩條光光的腿。她的腿又光又白。但她立刻就感覺到了,她馬上就會象徵性地使勁往下拉拉裙子,或者往一起並並腿。我們說了很多班級里的事,一直說到該上學了,我才走。
我們是分別離開的。我離開旅社時,旅社裡已經有人在院子裡洗臉和走動了。我走到大太陽的街上。心裡禁不住陣陣狂喜。我像乾什麼壞事得手了一樣,心裡的那種感覺真是說不出來。另外我覺著我們分別離開去上學也是一件叫人欣喜的事,因為這樣好像是我們兩個人共同編織了一個什麼秘密,只有我倆知道的秘密,這就有點那個了。

第二天中午,我控制不住自己,又去了東方紅旅社。
這次我沒跟服務員打招呼,她們看見了我,但我裝做沒看見她們,徑直就進去了。楊秀梅又睡覺了。我把她從夢鄉里喊醒。她很快就來給我開了門。我說:“你又睡覺了。你這么喜歡睡覺。”她什麼也沒說,只是笑了笑。我在原位上坐下來。楊秀梅到外面打來水,在我的身後洗臉。我坐在桌子邊。當我不經意地一抬頭時,我突然從牆上的鏡子裡,看見了楊秀梅輕軟、柔和的後背。我吃了一驚,急忙把頭低下,心裡亂跳了半天。為了掩飾慌張,我連忙說:“你這裡真涼快。”楊秀梅在我身後說:“這房子老早就蓋了,都有十幾年了。”說話的時候,我覺著她並沒有回過頭來,她仍然在洗臉,我能聽見嘩嘩的水響。我大著膽子,再一次抬起頭從小鏡子裡看她。這次我看得比較清楚了。她洗好了臉,正在匆匆忙忙地梳頭。現在她的頭髮是披散下來的,黑黑的,很濃密的樣子。她這樣披散著頭髮的樣子我以前還從沒見過,她上學時總是扎小辮的。看到這些,我心裡有一種強烈的異樣的感覺,我覺著她在做這些事的時候並不避我,這使我覺得和她很親近。她一下一下梳著,有時候歪歪頭,有時候用左手在後面抿抿頭髮。我覺著她的這些動作把我吸引得不得了。做完這些以後,楊秀梅就到床邊原來的位置上坐下了。她顯得精神很好,又輕鬆又大方,說話的時候經常看著我。這次我也比昨天輕鬆多了,偶爾在說話的時候,我也敢抬頭看看她了。我覺著她現在更漂亮了。她的大眼睛好看得不得了,就像一汪清水一樣。我完全被她迷住了。但是我倆,或者說我,一點也沒想到別的。我用有點佩服的口氣說:“你爸肯定很有學問吧?”楊秀梅說:“俺爸以前上過大學。不過學的東西多了也沒什麼用處,首先要站穩立場才行。”我說:“那當然了。你爸的立場站穩了沒有?”楊秀梅說:“站穩了。他以前還在農幹校乾過活哪。”我說:“哪個農幹校?”楊秀梅說:“老農幹校。”我說:“幹了幾年?”楊秀梅說:“大概有一年半。”我們說了好多話,然後快到上學的時間了,我就先一步離開了。

第三天中午,因為幾個同學約好了出去玩,我沒有辦法拒絕,只好不去楊秀梅那裡了。
我們都沒去上學。我們到東關的一個建築工地轉悠了大半天才回家。臨離開工地的時候,劉新民在一間蓋得半半拉拉的房子裡發現了一小捆電線,他說:“咱們把電線拿走賣銅去。”張小軍說:“外頭有塑膠皮人家不收唄?”劉新民說:“塑膠皮拿火一燒就化完了。”我們都說好。於是每個人都分了一點藏在褲腰裡。電線看起來不少,但五六個人一分,就顯得很少了。劉新民腦袋瓜子轉得快,他說:“你們先走,俺再搞一點。”我說:“你怎么搞?”他走到牆邊,抓住釘在牆上的插座一拉,牆上很長的電線都被他拉下來了。我們都高興得差點大叫起來。我說:“劉新民,真有你的!”劉新民特別得意。拉得更起勁了。我們把附近好幾間正在施工的房間裡裝好了的電線都拉下來了。然後我們擠在一起,打打鬧鬧的,互相掩護著出了建築工地。出了建築工地我們就跑,我們跑到二中後面的一個廢磚窯里,拾了些乾柴,點火把電線外面的那層塑膠皮燒掉。燒完後我們到廢品收購站賣銅賣了五塊六毛錢。這時我們的肚子早已等得咕咕叫了。我們湧進飯館,揀便宜的要了四菜一湯。大吃一頓後我們就散了。

這天晚上我好像有點興奮。我回家轉了一趟,聲稱我下午在學校參加團的義務勞動,晚上還得去。為了不讓家裡人看出什麼破綻,我又在飯桌邊坐下來,匆匆吃了兩個饃,喝了一碗稀飯。那時候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多吃一點覺不出來。吃完了飯,我擦擦嘴就上東方紅旅社找楊秀梅去了。走在路上的時候,我想,楊秀梅肯定沒料到我會晚上來。不知道她會不會不高興。
東方紅旅社晚上人好像有點多,有點雜亂。大家都在胡亂地走。我趁亂就進去了。我走到109房間的外面。門關著,但裡面亮著燈。我敲敲門,裡面有人走過來開門了。但開門的是楊秀梅的媽,就是那天我在楊秀梅二樓家裡看見的半靠在床上的那個女的。這是我完全沒料到的事。我一下子愣住了,站在門口不知道怎么才好,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其實這時候我已經看到楊秀梅在屋裡了,但我還是問:“楊秀梅在不在家?”楊秀梅立刻在屋裡說:“這是俺同學。”楊秀梅的媽倒是很那個的,她熱情地說:“楊秀梅在家,你進來吧。”說完,她從床上拿了幾件衣服就走了。
楊秀梅在我身後把門重新關上。這時我看見地上有一些水印,水印形成了一個圓圈,我想楊秀梅肯定是剛洗過澡的。從她的衣著上也能看出來。她上身穿著一件白色短袖衫,短袖衫的袖子很短,才剛剛把她的肩膀遮住。她的胳膊特別白。她的臉上紅潤潤的。她的頭髮也是潮的,長長的,往下披散著。當時不知怎么了,我突然脫口而出,說:“你這屋裡好香。”聽了我的話,楊秀梅什麼也沒說,只是抿著嘴笑了笑。
楊秀梅的情緒看起來很好。我們又在老位子上坐了下來。楊秀梅說:“你今天下午怎么沒去上課?老師點你們幾個人的名了。”我說:“哪個老師點的?”楊秀梅說:“戈老師。”我說:“他就喜歡管閒事。”我有點得意地說:“俺們幾個上東關玩去了。”楊秀梅羨慕地說:“你們男同學真自由。”我說:“俺們到處跑著去玩。符離集你去過沒有了”楊秀梅搖搖頭說:“沒去過。俺只去過北教場。”我說:“俺們那次去符離集,是走著去的。好幾十里哪。回來的時候俺們又爬的拖拉機。”楊秀梅睜大眼睛,“啊”了一聲。她睜大眼睛“啊”的樣子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覺得她有一種非常深的漂亮。我又說:“你媽顯得好年輕。”楊秀梅直接了當地說:“她是俺繼母。”我有點吃驚。我說:“是你繼母啊!”楊秀梅說:“俺有俺母親的照片。”說著她就把上身傾了過來。我當時身上一熱,連忙坐直了身子。楊秀梅伸出胳膊,在我的身前拉開了桌子的抽屜。她的胳膊幾乎就要碰在我身上。我心裡“叭叭叭”直跳。楊秀梅從抽屜里拿出一個小的相片夾。她的手在抽屜里猶豫了一下,然後就出來了。她媽在照片上顯得很洋氣,跟解放前的一些電影演員差不多。楊秀梅像她媽像得很。

我和楊秀梅的這種關係一直延續到這一年的秋天和冬天。那時候馬上就要高中畢業了。我記得除了夏天的那一次以外,在秋天以後的很長時間裡,我都是在中午到楊秀梅那兒去的。但是到了初冬的時候,有一天我突然強烈地想晚飯後到楊秀梅那裡去。這個念頭一冒出來,我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晚上吃過飯以後,我又開始說謊了。我對俺媽說,我要到劉新民家裡去拿一本叫《牛田洋》的書。俺媽說:“早點回來。”我答應一聲,就出去了。
我來到了東方紅旅社。因為天氣有點冷,旅社裡冷冷清清的,但燈火都還有一些。我徑直來到楊秀梅的住處。楊秀梅一開門,我就發現她完全沒料到我會這時候來。她的第一句話就說:“你怎么現在來了?”我說:“我上劉新民家拿書,正好從旅社門口路過,就進來了。”我覺得我撒謊撒得真快,都有點可恥了。楊秀梅只好讓我進去。其實我覺著她也挺高興的。
屋裡光線明亮。我在桌子邊坐了下來。楊秀梅穿得很暖和,臉上白里泛紅,兩隻大眼睛炯炯有神。當她看我時,我覺得她非常有精神,五彩繽紛的樣子。我說:“聽劉新民講,你不用下放的,是不是?”楊秀梅說:“檔案上規定的,父母身邊只有一個孩子,就不用下放了。”我說:“不下放你準備乾什麼?”當時我對下放很積極,就想馬上上山下鄉去接受再教育,鍛鍊自己。楊秀梅說:“俺也不知道,到時候再說吧。”楊秀梅說這話時很隨便很輕鬆。我們似乎靠得有點近。楊秀梅突然說:“你看看俺的照片吧。”我太想看了。我興致勃勃地說:“給俺看看。”她把影集從抽屜里拿出來。影集裡的照片都是用相角精心地固定起來的。相角有各種顏色。有紅色,有黃色,還有綠色、粉紅色、紫色等等。因為這些相角的原因,影集顯得五光十色的,十分誘人。影集裡的楊秀梅黑白分明,非常清純。她照相一點花架子也沒有,但她照得非常好看,就跟仙女一樣。我抬頭看看她。再加上屋裡很安靜,也很暖和,我覺得楊秀梅非常漂亮,對我好像也非常近,非常貼心,這是我的直覺。當時我覺得有一種永遠忘不掉的感覺留在心裡。那種氣氛,那種情緒,那種關係。當時我確實感覺楊秀梅非常非常漂亮,非凡的漂亮!其實我一點別的念頭都沒有,我只是有一種巨大的幸福感。楊秀梅確實非同凡響。她當時也許正好處於女孩子最輝煌的鼎盛時期,她沒有一點不是最完美的。我不由自主地說:“你照得真好看。”聽了我的話,楊秀梅臉一紅,但她什麼也沒說出來。倒是我聽了自己的話,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真有點肉麻。

作者:張曉東
作品類型:雜文
作品駐站:2007-10-10
作品狀態: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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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民不畏我威而畏我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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