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沙》

《懷沙》

作者:楚國屈原,為《九章》第五篇。

懷沙

作者:楚國屈原,為《九章》第五篇。
【原文】

滔滔孟夏兮,

《懷沙》《懷沙》

草木莽莽。
傷懷永哀兮,
汩沮南土(注1)。

眴兮杳杳(注2),
孔靜幽默。
鬱結紆軫兮(注3),
離愍而長鞠(注4)。

撫情效志兮,
冤屈而自抑。
刓方以為圜兮(注5),
常度未替(注6)。

易初本迪兮(注7),
君子所鄙。
章畫志墨兮(注8),
前圖未改。

內厚質正兮,
大人所晟。
巧陲不斵兮(注9),
孰察其揆正?

玄文處幽兮,

《懷沙》《懷沙》

矇瞍謂之不章(注10)。
離婁微睇兮(注11),
瞽謂之不明(注12)。

變白以為黑兮,
倒上以為下。
鳳皇在兮(注13),
雞鶩翔舞(注14)。

同糅玉石兮,
一概而相量。
夫惟黨人鄙固兮,
羌不知余之所臧(注15)。

任重載盛兮,
陷滯而不濟。
懷瑾握瑜兮(注16),
窮不知所示。

邑犬群吠兮,
吠所怪也。
非俊疑傑兮,
固庸態也。

文質疏內兮,
眾不知余之異采。
材朴委積兮(注17),
莫知余之所有。

重仁襲義兮,
謹厚以為豐。
重華不可兮(注18),
孰知余之從容!

古固有不並兮,
豈知何其故!
湯禹久遠兮,
邈而不可慕(注19)。

懲連改忿兮,
抑心而自強。
離閔而不遷兮,
原志之有像。

進路北次兮,
日昧昧其將暮。
舒憂娛哀兮,
限之以大故(注20)。

亂曰:
浩浩沅湘,
分流汨兮(注21)。
脩路幽蔽(注22),
道遠忽兮
曾唫恆悲兮(注23),
永慨嘆兮。
世既莫吾知兮,
人心不可謂兮。

懷質抱青,
獨無匹兮。
伯樂既沒,
驥焉程兮(注24)。

民生稟命,
各有所錯兮(注25)。
定心廣志,
余何畏懼兮!

曾傷爰哀(注26),
永嘆喟兮。
世溷濁莫吾知,
人心不可謂兮。
知死不可讓,
原勿愛兮(注27)。
明告君子,
吾將以為類兮(注28)。

【譯文】

初夏的天氣盛陽,
百草萬木茂暢。
我獨不息地悲傷,
遠遠走向南方。

眼前一片蒼茫,
聽不出絲毫聲響。
心裡的憂思難忘,
何能恢復健康?

反省我的志向,
遭受委屈何妨?
我堅持我的故常,
不能圓滑而不方。

隨流俗而易轉移,
有志者之所卑鄙。
守繩墨而不變易,
照舊地按著規矩。

內心充實而端正,
有志者之所讚美。
工垂巧而不動斧頭,
誰知他合乎正軌?

五彩而被人暗藏,
瞎子說它不漂亮。
離婁微閉著眼睛,
盲者說他的目盲。

白的要說成黑,
高的要說成低。
鳳凰關進罩里,
雞鴨說是會飛。

玉與石混在一道,
好與壞不分多少。
是那些人們的無聊,
不知道我所愛好。

責任大,擔子重。
使我擔任不起。
掌握著一些珍寶。
不知向誰表示。

村裡的狗子成群,
不常見的便要狂吠。
把豪傑說成怪物,
是庸人們的口胃。

我文質彬彬,表里通達,
誰都不知道我的出眾。
我鴻才博學,可為棟樑,
誰都不知道我的內容。

我仁之又仁,義之又義,
忠誠老實以充實自己。
舜帝已死,不可再生,
誰都不知道我雍容的氣度。

自古來,賢聖不必同時,
這到底是什麼道理?
夏禹和商湯已經遠隔,
就追慕也不能再世。

抑制著心中的憤恨,
須求得自己的堅強。
就遭禍我也不悔改,
要為後人留下榜樣。

貪路趕掉了站口,
已到了日落黃昏時候。
姑且吐出我的悲哀,
生命已經到了盡頭。

尾聲:
浩蕩的沅水湘水呵,
咕咕地翻波涌浪。
長遠的路程陰晦,
前途是渺渺茫茫。
不斷地嘔吟悲傷,
永遠地嘆息淒涼。
世間上既沒有知己,
有何人可以商量。

我為人誠心誠意,
但有誰為我佐證。
伯樂呵已經死了,
千里馬有誰品評?

各人的稟賦有一定,
各人的生命有所憑。
我要堅定我的志趣,
決不會怕死貪生

無休無止的悲哀,
令人深長嘆息。
世間混濁無人了解我,
和別人沒什麼可說。
死就死吧,不可迴避,
我不想愛惜身體。
光明磊落的先賢呵,
你們是我的楷式!
(郭沫若譯)

【品評】

本詩作於屈原臨死前,一般認為是詩人的絕命詞。
對詩題“懷沙”,歷代頗有歧見。洪興祖《楚辭補註》、朱熹《楚辭集注》以為是“懷抱沙石以自沉”。汪瑗《楚辭集解》認為:“懷者,感也。沙,指長沙。”蔣驥《山帶閣注楚辭》持相同見解:“曰懷沙者,蓋寓懷其地(指長沙),欲往而就死焉耳。”
從詩章本身內容情感和《史記》所載屈原身世經歷看,“懷沙”指“懷抱沙石以自沉”的可信性應該更大些。
詩篇開首先刻畫詩人南行時的心情,兩句極度表述憂鬱、哀傷心理的詩句,一下子扣住了讀者的心弦:“傷懷永哀兮”、“鬱結紆軫兮”,——表明詩人在初夏時節步向南方時,悲憤的情緒已達到了難以自抑的地步。客觀環境對此時人物的心緒起了極好的襯托作用——“眴兮杳杳,孔靜幽默”,唯此“杳杳”“無所見”、“靜默”“無所聞”,才更顯出“岑僻之境,昏瞀之情”(蔣驥《山帶閣注楚辭》)。
如果詩人在臨終前的心態僅僅只停留於這種悲哀的水準上,那么,無論詩篇本身還是詩人的形象,都難以令人產生共鳴和敬慕。詩人的與眾不同之處在於:他沒有將筆墨僅僅訴諸於個人遭遇的不幸與感傷上,而是始終同理想抱負的實現與否相聯繫,希冀以自身肉體的死亡來最後震撼民心、激勵君主,喚起國民、國君精神上的覺醒,因而,詩篇在直抒胸臆之後,筆鋒自然轉到了對不能見容於時的原因與現狀的敘述。隨之出現的是一系列的形象比喻:或富理性色彩——“刓方為圜”、“章畫志墨”、“巧倕不斵”——以標明自己堅持直道、不隨世俗浮沉的節操;或通俗生動——“玄文處幽兮,矇瞍謂之不章”、“離婁微睇兮,瞽以為無明”、“鳳皇在笯兮,雞鶩翔舞”、“同糅玉石兮,一概而相量”、“懷瑾握瑜兮”、“邑犬之群吠兮”——用大量生活中習見的例子作譬,以顯示自己崇高的志向與追求;這些比喻集中到一點,都旨在表述作者的清白、忠誠卻不能見容於時,由此激發起讀者的同情、理解與感慨,從而充實了作品豐厚的內在蘊含力,使之產生了強烈的感染力。正是由於有了上述一系列感情的鋪墊,故而作者發抒臨終前的慨嘆便有了厚實的基礎與前提,詩篇正文末段的“舒憂娛哀兮,限之以大故”,人們讀來也便更覺悲慨而泫然了。
最後部分的“亂辭”,可以說是詩人情感達到高潮的表露。在前面歷述現狀、原因、心情等以後,詩人至此發出了浩嘆與歌唱,它是全詩內容的總結與概括,也是詩人心聲的集中傾訴。毫無疑問,在詩人看來,悲哀是悲哀,理想是理想,決不能因為自己行將死去而悲痛至放棄畢生追求的理想,唯有以己身之一死而殉崇高理想,才是最完美、最圓滿的結局,人雖會死去,而理想卻永遠不會消亡。故而詩人最後唱道:“知死不可讓,願勿愛兮。明告君子,吾將以為類兮!”
通讀全詩,我們發現,本篇在語言上有一個十分鮮明的特點,似有別於《九章》其他篇(《橘頌》除外):全詩句子大都不長,顯得簡短有力,讀上去頗有急促感。從首句“滔滔孟夏兮”到篇終“亂辭”,幾乎大多是四言句(加“兮”字為五言),——這顯然是詩人的精心設計。作為臨終前的絕命詞,詩篇這樣的處理,完全符合詩人的實際心境,或換言之,正因為面臨自我選擇的死亡,才會有氣促情迫之感,而運用短促句,正是這種真切心境的實剖,既反映了此時此刻詩人的實際感受與心態,也在情感與表達形式上與詩的內涵渾然一體,從而使讀者產生了強烈的共鳴。詩人高超的藝術功力與匠心於此可見一斑。

【作者簡介】

屈原(約公元前339~約前278)。戰國時期的楚國詩人、政治家,“楚辭”的創立者和代表作者。本世紀中,曾被推舉為世界文化名人而受到廣泛紀念。屈原的作品,根據劉向、劉歆父子的校定和王逸的注本,有25篇,即《離騷》1篇,《天問》1篇, 《九歌》11篇, 《九章》9篇,《遠遊》《卜居》《漁父》各1篇。據《史記·屈原列傳》司馬遷語,還有《招魂》 1篇。有些學者認為《大招》也是屈原作品;但也有人懷疑《遠遊》以下諸篇及《九章》中若干篇章非出自屈原手筆。在語言形式上,屈原作品突破了《詩經》以四字句為主的格局,每句五、六、七、八、九字不等,也有三字、十字句的,句法參差錯落,靈活多變;句中句尾多用“兮”字,以及“之”“於”“乎”“夫”“而”等虛字,用來協調音節,造成起伏回宕、一唱三嘆的韻致。總之,他的作品從內容到形式都有巨大的創造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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