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太君

史太君

史太君,是四大古典文學之首的《紅樓夢》里的一個人物形象,為四大家族史家官居尚書令的保齡侯史公的女兒,嫁與榮國公賈公的兒子賈代善,史公有三子一女,兩子為侯一子非侯為史湘雲之父,女即為賈母,也稱史太君。

基本信息

人物簡介

史太君史太君

史太君是四大古典文學之首的《紅樓夢》里的一個人物形象,為四大家族史家官居尚書令的保齡侯史公(名不可考)的女兒,嫁與榮國公賈公(名亦不可考)的兒子賈代善。史公有三子一女,兩子為侯(世襲保齡侯史鼐,忠靖侯史鼎)一子非侯為史湘雲之父,不知其名。女即為賈母,也稱史太君。

史太君,典型的封建家長制的代表人物,如果把賈家比作一個金字塔,那么史老太君就是金字塔的頂端,是一個獨斷的獨裁的人物。

人物形象

早在四十年代,王崑崙先生就發生過這樣的感觸:“讀了《紅樓夢》關於賈母的描寫,才使人忽然發現,原來中國歷代那么多的史傳和小說,竟找不出幾篇完整美好的老太太傳記。所有的多半是千篇一律的賢母傳,或片斷不全的言行鈔,再不然就是壽序訃文一類的死文學。” (《紅樓夢人物論》)賈母誠然是《紅樓夢》作者提供的一個活生生的中國封建宗法家庭的“老太君”形象。在史傳小說中固然找不出這樣的人物,在戲曲文學中雖有也難與之比肩。象楊家將故事裡的佘太君《西廂記》里的老夫人,應該說也是各有特色的影響很大的典型人物。但就藝術形象的豐滿完整程度而言,比之史太君,仍不免相映遜色。

舊時代的紅學家一提到賈母常會發出這樣的讚嘆,稱她是一個“福壽才德四字兼全”的老封君(見王希廉《紅樓夢總評》);當代的某些評論者則往往以“賈府的最高統治者”一語將其貶煞,以至把她看作賈府一切醜行的“黑保護傘”。這些看法當然各有根據、並無不可,但如若成為一個諡號或一張封條則同這個豐滿生動的藝術形象太不相稱,辜負了作者創造這個人物的一片心血。在小說中,史太君這個人物對於主人公性格的形成和發展是不可或缺的;同時,史太君形象的本身,也有其獨立的為任何其他人物不能代替的典型意義在。這兩個方面都是不應忽視的。  

先說第一個方面。小說主人公賈寶玉性格的形成當然有其時代的社會的終極原因。而這些必然性的因素往往要藉助偶然的機緣起作用。通常認為賈母對孫子的溺愛造成了一道縫隙,使之得到了發展個性的機會。其實,單是溺愛並不足以造成這條縫隙,這同賈母在這個宗法家庭中的地位以及家庭成員之間憑藉宗法關係相互制約和矛盾的情況關聯著。我們看到賈政和寶玉父與子的矛盾可以發展為“不肖種種大承答撻”那樣驚心動魄的場面,而賈母和賈政的分歧可以緊接著演出那樣令人難堪的活劇,賈母向兒子聲稱:“要打死他(指寶玉),先打死我”,立刻回南京去!這兩種衝突看來南轅北轍,實際上反映了同一個東西,即在宗法家庭中親權的神聖不可侵犯,愈是在所謂詩禮簪纓的貴族之家,這點就表現得愈突出愈典型。魯迅曾經說過,中國封建的傳統觀念從來認為父母養育兒女便是有恩於兒女,“以為父對於子,有絕對的權力和威嚴;若是老子說話,當然無所不可,兒子有話,卻在未說之前早已錯了”。就如大觀園試才題對額之時,寶玉若直抒己見便被斥為“賣弄”,若不敢作聲則又怪罪曰“還要等人請教不成”,左右落不是。至於挨打那次,幾罪俱發,更毫無申辯的餘地了。同樣的道理,賈母盛怒之下又何嘗有賈政說話的份兒?口口聲聲“兒子禁受不起”“兒子無立足之地”,只有躬身陪笑叩求認罪而已。可見,賈母作為這個宗法家庭中輩份最高、經事最多、地位最尊的“老祖宗”,其作用不僅限於如有些論者所說的是一尊偶像,而是在實際生活中籠罩全局舉足輕重的一位太上家長。本來,溺愛寶玉的不止賈母一人,王夫人何嘗不溺愛呢。所謂嚴父慈母,往往如此。但宗法家庭中的夫權使王夫人不足與賈政抗衡,天平的這一端只有加上“老祖宗”這個砝碼才能相持不下,至少可以抵擋一陣。且看寶玉挨打之後,創傷漸愈,賈母怕賈政又叫他,特命人傳出話去,就說打重了,得著實將養幾個月,親朋往還一概杜絕,連家庭中晨昏定省都隨他的便。寶玉本來懶與士大夫男人接交,最厭峨冠禮服賀吊應酬,如今得了賈母的話,愈發得了意,日日只在園中游臥,甘心為丫鬟充役。別人來勸,他反生氣。這裡的確存在一條不小的縫隙、一角自由的天地。賈母恰似一堵擋風的牆,客觀上給他以某種保護,使得這株嫩苗不致很快摧折。可見單是“最高統治者”一類概念,難以解釋和分析現實的人物關係。當然,宗法關係說到底也是一種階級關係,它所規定的君臣、父子、長幼、親疏等等一整套秩序,歸根結蒂是為鞏固封建統治服務的,這就是它的階級性質。但在這個體系內部卻又互相制約、互相矛盾、錯綜複雜。所謂統治與被統治、判逆與衛道的界劃並非處處判然分明,而往往同宗法關係糾結在一起,呈現出多種複雜的形態,甚至產生出某種“空隙”。賈母對寶玉的思想情趣當然是不會理解的,但她對寶玉的庇護卻是切實有效的。小說中賈寶玉叛逆性格的形成令人感到真實可信,同作者真實生動地反映了宗法家庭內部的複雜關係、塑造了賈母這樣一個老太君的形象很有關係。

賈母的這種‘屏障”作用不僅施之於家族內部她的嫡親孫兒賈寶玉,而且還及於她的丫鬟鴛鴦。在前八十回中,我們看到賈母大發雷霆有兩次:一次是上面提到的向賈政動氣,為的是寶玉;另一次是向賈赦動氣,為的是鴛鴦。賈政、賈赦都是她的兒子,但所作所為往往有悖於人子之道,違忤了老太太的心意。賈政素稱孝順,但因教子太狠,傷害了老太太的心頭肉,氣的登時要南歸;賈赦一向荒唐,竟然看中了賈母的丫鬟,強要作妾,更氣的賈母渾身亂戰。“我通共剩了這么一個可靠的人,他們還要來算計。”老太太簡直氣糊塗了,以至把一家大小連與此毫不相干的王夫人等也怪下了。賈母留下鴛鴦,當然並不是為這個丫頭的終身打算,而是因為離了鴛鴦寸步難行。老祖宗的起居飲食脾氣性子賈府上下唯有鴛鴦料理得清,連玩樂鬥牌飲酒行令離了鴛鴦都不成。賈母教訓邢夫人說;“我有了這么個人,便是媳婦和孫子媳婦有想不到的,我也沒得缺了,也沒氣生了。這會子他去了,你們弄個什麼人來我使?你們就弄他那么一個真珠人來,不會說話也無用。我正要打發人和你老爺說去,他要什麼人,我這裡有錢,叫他只管一萬八千的買,就只這個丫頭不能。留下他伏侍我幾年,就比他日夜伏侍我盡了孝的一般。”在這裡賈母固然是為自己打算,賈赦更是為了滿足一己獸慾,然而從宗法關係的大道理講來,留下鴛鴦便是侍奉賈母、盡了孝道,強娶鴛鴦便是違忤尊親、有悖孝道。因此理直詞嚴的是賈母,自討沒趣的是賈赦夫婦。儘管賈母並不反對兒子買婢納妾,但在這一特殊條件下卻反對兒子納鴛鴦為妾,從而遏止了賈赦的凶焰,回護了鴛鴦。可見,賈母這個老太君憑藉她在宗法家庭里至高無上的地位,往往可以成為弱小者的屏障,她的存在客觀上發展了寶玉離經叛道的個性、成全了鴛鴦抗暴自守的志向。 然而對於弱小者是屏障的到了權欲狂那裡便成了拉大旗的虎皮、作威福的護符。只要看鳳姐與賈母的關係便可瞭然。賈璉的心腹小廝興兒說得好,這位鳳奶奶“只一味哄著老太太、太太兩個人喜歡。他說一是一,說二是二,沒人敢攔他,又恨不得把銀子錢省下來堆成山,好叫老太太、太太說他會過日子,殊不知苦了下人他討好兒。”鳳姐能夠當家理事威重令行訣竅就在搬了老祖宗作靠山,真有“挾天子令諸侯”的味道。她的聰明智巧很大程度上用來討取賈母的歡心,就連賈母特意命眾人湊趣為她做生日的時候,也“只看老太太的眼色行事”,一旦遇著賈母生氣,只有她能用巧言戲辭逗老太太發笑。這一切做得那樣純熟巧妙,不由得賈母不誇讚,“到底是我的鳳姐兒向著我”。對於鳳姐來說,賈母是“上頭三層公婆”的最高一層,她深知要營私弄權,必先取得“最高”的寵信。在這個宗法家庭里,上上下下對鳳姐的邀寵賣乖即使心裡明白,也是敢怒而不敢言的,因為鳳姐的這些作為還頂著行孝知禮的美名。君不見“王熙鳳效斑衣戲彩”么!“斑衣戲彩”又名“老萊娛親”,原是封建社會婦孺皆知的二十四孝故事之一,七十多歲的老萊子還要穿上色彩斑爛的衣裳,拿著玩具裝模作樣地學小兒嬉戲使雙親歡娛。可見,不管是矯情的、做作的、虛假的、醜惡的,只要能博得尊親的歡心便都是子媳晚輩的孝行。我們今天也提倡孝親敬老,只是摒棄這類愚妄虛偽的感情。整個賈府,從賈赦賈政以下,有誰能及得王熙鳳這一手呢!小說關於賈母和鳳姐關係的描寫淋漓盡致地反映了宗法家庭的這一側面,設若沒有這個老祖宗,王熙鳳這個人物便不會有現在這樣的精彩。

林黛玉林黛玉

在林黛玉身上情形還要複雜些。那株柔弱裊娜富於詩意和美感的絳珠仙草固然是她的象徵,然而她的性格總還要植根於現實的人間關係的土壤中。在賈府,形成她地位和影響她性格的,賈母又是關係至大的一個人。可以這樣說,林黛玉同賈母的關係既是極親的,又是極疏的;極親因而使她尊貴,極疏因而使她孤單。從血緣關係看,賈敏是賈母的獨生女,黛玉又是賈敏的獨生女,何況賈敏先賈母而亡,留下這唯一的骨血依託於外祖母,自然是極親的。無怪賈母一見黛玉悲喜交集,想的是愛女先亡,喜的是外孫女千里來歸。故賈母對他的疼惜憐愛除寶玉之外是無人可比的了。正因此造成了林黛玉在賈府一種特殊的地位,居處飲食無比尊貴,伺候奉承人人小心。看在老祖宗的面上,誰也不敢輕慢了林姑娘。但這只是事情的一面或表面。另一方面,從中國封建宗法的家族關係來看,這種親又是很有限度的,亦即再親也是外人。我們都記得鳳姐初次見到黛玉時極口贊道;“天下真有這樣標緻的人物,……這通身的氣派,竟不象老祖宗的外孫女兒,竟是個嫡親的孫女”。這固然是奉承的話,又何嘗不說明外孫女畢竟不比嫡親孫女,是外姓人。續作在九十八回中對此點有所照應,黛玉臨終賈母“不是不來送,只為有個親疏”,可見是疏的了。當然這種宗法關係在現實生活中並非那么純粹,它還要受到財富權勢的左右。如若有錢有勢即便本無瓜葛也會“連宗”認親,猶如狗兒之祖與王家、雨村與賈府;反之,即使本是至親亦往往由於窮困而遭冷落,賈府那些住在“廊下”一帶的本家當屬此列。如今林黛玉既是外姓,且林家又人口稀少家業蕭條,與同在賈府借住同是外姓論親戚關係還要遠些的薛寶釵相比,也是大大不如的。這點林黛玉心中十分明白,她曾向薛寶釵講過心裡話;“你如何比我?你又有母親又有哥哥;這裡又有買賣地土,家裡又仍舊有房有地。你不過是親戚的情分白住了這裡,一應大小事情又不沾他們一文半個,要走就走了。我是一無所有,吃穿用度,一草一紙,皆是和他們家的姑娘一樣,那起小人豈有不多嫌的。”在賈府上下都是“一個富貴心,兩隻體面眼”的環境裡,林黛玉自然感到舉目無親。何況,賈母對黛玉的全部疼愛不過是冷暖病疼飲食藥餌,何曾能夠體察半點這個外孫女兒的心!黛玉在精神上感情上是那樣的孤寂苦悶,以至於發出了落花柳絮誰舍誰收的深沉嘆息。總之,賈母仿佛給黛玉造成了一個金絲籠,既供養了她,又桎梏了她。

在《紅樓夢》的整個形象體系之中,賈母誠然不是一個主要的人物,但她對於書中主人公如寶黛以及重要人物如鳳姐等等說來卻是不可缺少的。如果取消賈母這個形象,那么主人公的性格和命運將無從展現。由於她老太君的地位,中國封建宗法家庭中各種複雜的關係得以在她周圍展開。她並不僅僅是一個供奉起來的偶像,而是在現實的人間關係中時時起作用的因素,往往成為這個家庭里各種錯綜複雜的矛盾的調節器。如在上述賈政和寶玉父與子、賈赦和鴛鴦主與奴之間的尖銳衝突中起到某種緩衝的作用。處於宗法家庭金字塔的頂端,“老祖宗”更多的是以仲裁者的姿態出現。試看賈璉偷情風姐潑醋那一場軒然大波,最後也告到了賈母那裡才得收場,不過是戒飭賀璉、慰問鳳姐、安撫平兒(鮑二媳婦的死活自然是不管的),於是各有面子、天下太平。其實賈母的“仲裁”被眾人接受主要在於她的地位,而不在那裁決本身。連賈赦都認為老太婆“偏心眼”,中秋家宴所說的笑話便是有意無意的流露。在各房爭權奪利的爭鬥中賈母並非超然,事實上向著鳳姐、王夫人一邊,是當權派的後台。不過賈母畢竟已不當家理事,只是因為封建宗法家庭的看重親權,因而她的言行具有維繫和調整賈府那個“雖未甚倒”的架子的作用。從一定意義上說,沒有了賈母,便沒有了洋洋大觀的賈府,也便沒有《紅樓夢》了。

以上旨在說明賈母這個人物與書中其他人物特別是主要人物的依存關係,但決不意味著這個人物只是為了構成主人公活動的典型環境而存在,除去“陪襯”別無作用。實際上史太君是一個獨立的完整的藝術形象,有它自身性格的歷史,有它獨特的典型意義。單就篇幅而言,全書中有關史太君的描寫也很可觀,約略算來,前八十回賈母出場有將近一半回數,其中有重要描寫或簡直以她為主的約廿回上下,也算得一個基本上貫串全書的人物。至於後四十回似乎強調了她的冷酷無情,與前面不甚協調,但也還有某些符合她性格邏輯的描寫。以下就來談談第二個方面。

粗粗看去,賈母的確是一個有福有壽諸般如意的老封君。其實,在她豐足奢華恣情愜意的享樂生活背後,埋藏著一種深深的隱憂。這種隱憂愈到後來愈藏不住,七十五回寫到甄家獲罪抄沒,賈母聞知心中不自在,卻道“別管人家的事,且商量咱們八月十五賞月是正經。”她何嘗沒有預感、不知焦慮?只是不願說出不敢捅破,此刻只有強打精神抓住眼前的繁華熱鬧盡情一樂,以填補空虛的心靈和沖淡不祥的預感。已屆垂暮之年的賈母,比誰都更害怕賈府的衰落、擔心那樹倒猢猻散的結局終有一天會降臨。如同漫長的封建社會已經老天拔地,賈母的“晚福”也帶有“末世”的特點,雖則繁華熱鬧卻已是迴光返照了。

在賈府這個赫赫揚揚已歷百載的貴胄之家裡,親見過當年的盛況、領略到締造的艱辛、緬懷著往昔的榮耀的,唯賈母一人而已(焦大雖則“老資格”,然而是奴才)。從老太君八旬壽日的慶典里,還可以看到那全盛時代的餘輝。壽慶之期榮寧兩府筵宴齊開連綿八日,自皇親駙馬王公誥命以至大小文武官員無不親來上壽。更有禮部親賜賀儀,元春專送壽禮,那排場勢派確非尋常可比。與此相連屬,平時應候宮內呼喚聽命朝廷宣詔,對賈母來說也非止一次,此中升沉變幻利害榮辱深所知曉,因此每當太監來臨便心神不定惶恐不安,可見身雖顯貴卻不能主宰自己的命運。面對著子孫的不肖,她曾撫今思昔深為感慨:“我進了這門子作重孫子媳婦起,到如今我也有了重孫子媳婦了,連頭帶尾五十四年,憑著大驚大險千奇百怪的事也經了些,從沒經過這些事”。續書寫賈府得罪抄家災禍陡起,也只有老太君倒篋翻箱籌措家計,頗有臨危視事的氣度,“你們別打諒我是享得富貴受不得貧窮的人哪!”她從自己走過的漫長的人生道路中、從所閱歷的各種各樣世態人情中經驗到,“大凡一個人,有也罷沒也罷,總要受得富貴耐得貧賤才好”。這也可以看作是賈母從她自己的生活經歷中得出的一種順天安命的人生哲學。不同於那些固守一隅的土財主或張牙舞爪的暴發戶,賈母性格所包涵的東西要豐富得多、複雜得多。

遙想賈母當年,何嘗不是“金陵十二釵”那樣的人物,她當家理事的才幹魄力不會弱於鳳姐,她不是說過:“我如今老了,……當日我象鳳哥兒這么大年紀,比他還來得呢”。單就才幹而言可以這樣認為,其實鳳姐和賈母是很不相同的,如果要在金陵十二釵里找賈母的影子,恐怕薛寶釵在某些方面更接近些。賈母曾不止一次地稱讚薛寶釵,誇她“受得富貴耐得貧窮”,她對湘雲說:“你寶姐姐生來是個大方的人,頭裡他家這樣好,他也一點兒不驕傲,後來他家壞了事,他也是舒舒坦坦的。……不見他有什麼煩惱。我看這孩子倒是個有福氣的。”事實薛寶釵也是薄命司的人物,她性喜素淨不事雕飾,並不合賈母的心意,似乎是福薄之兆。但就主要方面說來,她待人接物循理有節,頗有老太君的風範。構想寶釵如果生逢其時,趕上賈母那個時光,幾十年工夫不也是儼然一個薛太君么!寶釵的安分隨時同賈母的順天知命頗有相通之處,在那個封建宗法和禮教占據統治地位的環境裡,她們都如魚得水十分諧調。

賈府素稱寬柔待下,賈母不失為一個豁達大度的長者,小說中那些苛虐下人的情節幾乎都與賈母無關。諸如塞了焦大一嘴馬糞的是寧府眾小廝;用“香閨刑具”一丈青亂戳小丫頭的是大丫頭晴雯,對清虛觀那個剪燭花的小道士揚手劈臉一巴掌的是鳳姐,倒是賈母連忙止住道,怪可憐見的,叫人給錢買果子吃,別難為了這小孩子。類似這樣的描寫應當說切合賈母的性格和身分。列寧很欣賞屠格涅夫筆下“文明的人道的”地主形象,“在我們面前出現一個文明的、有教養的地主,他舉止文雅,態度和藹,有歐洲人的風度。……例如,他是那樣的人道,竟不願親自到馬廄去看看是否很好地處理了鞭撻費多爾的事。他是那樣地人道,竟不關心鞭撻費多爾的棒條是否用鹽水浸漬過。他這個地主自己對僕人不打不罵,他只是遠遠地‘處理’,他不聲不響,不吵不嚷,又不‘公開出面’……真象一個有教養的溫和慈祥的人。”過去有的評論也嘗引用列寧的這段話,並且直指賈母就是這樣的一個“偽善人”。這種分析似乎失之簡單。如果顧及藝術形象的實際,就不能完全套用列寧的這段分析,把賈母就看作是葛伊甸式的地主。但是我們完全應當由列寧的話得到啟發,懂得地主當中有粗野的、有文明的;有殘暴的、有人道的;有的分明是虛偽、兩面三刀,有的則自守清操篤信慈悲然而其實質仍然是虛偽的。賈母恐怕是真心誠意想積善修福,她恐怕也的確不曾動手打人濫施刑罰,然而她的這些善行並不能絲毫改變主與奴之間嚴峻的階級關係。何況她在急怒之時也專橫的可以,寶玉中了魘魔法命在旦夕,賈母一疊連聲只叫把做棺材的拉來打死,寶玉為黛玉要南歸這句玩話迷了本性,賈母連忙詛咒“林家的人都死絕了。”一次襲人熱孝在身,逢到喜慶之日不能伺候,對此賈母大大不以為然,因為“跟主子卻講不起這孝與不孝。”可見賈母行善也是有限度的,主奴關係大於一切,就連封建階級素所提倡的孝也因有礙主子而非取消不可,足見奴才對主子的依附關係。賈母房中作粗活的那個傻大姐,只因心性愚頑一無知識,竟作為一個發笑的玩物、解悶的工具供奉太君。至於劉姥姥的作為女清客,也具有同類的性質。在這裡,作者完全不需要也不可能去寫什麼賈母個人的劣跡,只消依照人物性格的邏輯給以合情合理的刻 畫和描寫,這個老太君的形象就是有深度的、充分典型的了。

曹雪芹畢竟生活在封建時代,對於尊親長輩不能象“五四”時代那些反叛家庭的逆子。作者對史太君不時流露出一種親切愛重之情。值得注意的是在賈府主子之林中,賈母在識見、才幹、情趣、修養諸方面都超過她的子息,不用說賈赦、邢夫人之輩,即便是賈政王夫人也遠遠不及。究其原因,恐怕同生活素材不無關係。曹雪芹的太祖母孫夫人是康熙帝的保姆,備受恩寵;祖父曹寅文採風流,官聲甚好。作者對祖輩的眷戀欽慕之情,恐怕或多或少地熔鑄在他筆下這個老祖母的形象之中吧。

這裡還要順帶提出,《紅樓夢》中關於賈母“享福”包括聲色飲撰宴樂游賞的種種描寫應當如何看待?是否因為它表現了地主貴族的寄生生活、閒情逸緻因而視為糟粕、不屑一顧,或者只能充作反面教材?不錯,這部分描寫反映的是貴族階級的文化和生活。然而自有人類歷史以來,只有隨著分工的發展、階級的分野,一部分人才能不事物質生產專門從事於科學、藝術、宗教等等,其間一切有價值的東西都是社會的財富,“把文明中間一切精緻的東西——科學、美術等等,都當做有害的危險的東西,當作貴族式的奢侈品來消滅掉;這是一種偏見,是他們完全不懂歷史和政治經濟學的必然結果。”《紅樓夢》中的這部分描寫不僅數量不少,而且是全書中精彩的、獨特的、在別的文學作品中難得看到的部分。它所反映的園林藝術、建築藝術、飲饌的藝術、品嘗的藝術、陳設的藝術、欣賞的藝術等等,這些自然也都是“貴族式的奢侈品”,但它所包含的生活知識和藝術境界卻能給人以智慧和美感,應當作為我國傳統文化的一個組成部分加以繼承和改造。

史太君的“會享福”除去有其養尊處優的生活條件作為物質基礎而外,就還包括著這種“精緻的東西”。這些東西,在那“新榮暴發之家”例如孫紹祖、夏金桂那樣的人家是不會有的,只能產生於詩禮簪纓之家,只能同出身名門歷經盛世的史太君這樣的身分和教養相適應。她的“幸福觀”與今人當然大不相同,然而同那時世俗的“地主婆”相比較也頗有些兩樣的,除去兒孫繞膝、金銀滿箱、爵祿高登之類,還追求一種更為高雅精緻的情趣,貫串在起居、飲食、宴享、游賞各個方面。只消看元宵開夜宴之時擺設在賈母花廳上的那一副“慧紋”瓔珞,便可窺見其欣賞趣味之一斑。繡手是姑蘇女子、書香名宦之家的小姐,不僅繡工精巧、格式雅致,且已成了“絕活”,世間罕有,進上所余,不饗賓客,只在高興時自己賞玩。這同那惡俗富麗只知炫耀的人家相比,格調自有高下之分。賈母平日居室高大勢派,在劉姥姥眼中只見“老太太正房,配上大箱、大櫃、大桌子、大床,果然威武。那柜子比我們那一間房子還大還高”。對於布置姑娘的閨房賈母又是內行,“我最會收拾屋子的……包管又大方又素淨”,送了寶釵三樣體已擺設,果然不俗。她對什麼“霞影紗”、“軟煙羅”的辨識連管家的鳳姐也聞所未聞。居處如此,飲食更精。大廚房裡天天按水牌輪轉著給賈母翻新花樣,各房還要額外孝敬,務求新鮮別致。書中用“特寫”介紹的“茄鯗”和“蓮葉羹”之類更是別出心裁,獨具風味。所謂“茄鯗”是史太君兩宴大觀園時請劉姥姥吃的一道菜,普通的茄子倒要十來只雞來配,程式繁複,工藝嚴格,怪不得有人說中國菜怎樣才算臻於妙境?曰:葷菜做來象素菜,不膩;素菜做來象葷菜,不澀。或近此義。蓮葉羹是寶玉點名想吃的,也是賈府的一項發明,所用的銀模子“有一尺多長,一寸見方,上面鑿著有豆子大小,也有菊花的.也有梅花的,也有蓮蓬的,也有菱角的,共有三、四十樣,打得十分精巧”,用它作面印子,借新荷葉的清香作成湯。連薛姨媽都說“你們府上也都想絕了,吃碗湯還有這些樣子。若不說出來,我見這個也不認得這是作什麼用的。”可見,飲食在這裡不光是為了飽口腹,還要看著新巧、聞著清香,都快成一件藝術品了。

西方人曾迷戀於所謂“中國固有文明”的魅力,陶醉於費數千年光陰建造起來的所謂“支那生活的美”。對於那些在舊中國的人肉筵宴上肆意啖食的帝國主義分子來說,他們的讚賞是可詛咒的,魯迅當年曾狠狠的詛咒過(見《墳·燈下漫筆》)。如果是朋友,他們的讚賞和悅服懷有真誠的好意,那倒應當使中國人引以為自豪,應當從我們幾千年的文化傳統包括生活習俗當中發現那些精緻珍貴的東西給以保存和發展。《紅樓夢》當然不是什麼菜譜、戲單、園林學、服飾史,然而它所提供的要比這些生動、豐富的多,不僅給人以知識,而且給人以智慧。

聽戲、說書、觀景、游宴等等都是富貴人家的賞心樂事。賈母從她長期藝術欣賞的實踐中,體會出一套頗為得法的經驗。她以為鼓樂之聲“借著水音更好聽”;戲曲清唱自有雅趣,“若省一點力,我可不依。”五十四回“史太君破陳腐舊套”一節可以看作她“藝術批評”的特寫。賈母實在也是個“戲油子”了,那些老一套的書和戲聽得她耳朵起了繭,看頭知尾。因此她對“鳳求鸞”之類作品的評論雖然反映了她在男婚女嫁問題上的封建正統觀念,但從藝術批評的角度看則切中要害說到了點子上,“這些書都是一個套子,左不過是那些佳人才子,最沒趣兒”,“胡編亂造,先言不搭後語”,用今天的話說就叫做公式化、不真實,不是頗有見地的嗎!七十六回寫到凸碧堂月夜品笛,雖則氛圍淒清,但那境界出神入化。這一次也是賈母的主意,說是音樂多了反失雅致,只用笛子遠遠吹起來就夠了。果然眾人猛不防那壁廂桂花樹上,嗚嗚咽咽,悠悠揚揚,吹出笛聲來。趁著這明月清風,天空地淨,真令人煩心頓解,萬慮齊除,都肅然危坐,默默賞聽。怪不得大家讚嘆悅服道“實在可聽,我們也想不到這樣,須得老太太帶領著,我們也得開些心胸。”的確,在藝術欣賞問題上,賈母較賈政、王夫人之輩要高明得多,她常常感到賈政在場大煞風景、拘束兒孫,因而索性把他支走好使大家隨心暢意說笑取樂。可見老太太的情趣同這些青年人反倒接近。值得注意的是史太君似乎還有一種調理女兒的擅長。襲人晴雯本是賈母的丫鬟,紫鵑也是從賈母這裡出去的,鴛鴦、琥珀一直在賈母身邊更不必說。主子小姐之中第一個“元春自幼亦系賈母教養”,這是書中明白交代了的;以下迎、探、惜姐妹都放在賈母這邊,後來的釵、黛諸人也都歸在一起,雖說是委託了李紈管帶,但餘風所及,處處仍體現了老太君的意旨風範。大觀園這樣一個女兒世界,是不是同賈母本人的教養情趣有一點關係呢?

史太君雖則已經從治家的舞台上退了下來,頂多只能算一個“太上家長”,但她在賈府,仍如眾星拱月,上下賓服,除了由於老太君地位帶來的權威而外,恐怕同她的人生哲學、“享福藝術”很有關係。作者充分展現了她性格當中善於及時行樂這一側面,把自己的廣見博識、雋才絕藝、逸聞雅趣種種生活積累熔鑄其中,寫來自然渾成、豐富多彩。今天讀來依然能開拓人們的生活知識,提高人們的藝術修養。而且。展望將來,社會總要不斷進步,“在所有的人實行合理分工的條件下,不僅進行大規模生產以充分滿足全體成員豐裕的消費和造成充實的儲備,而且使每個人都有充分的閒暇時間從歷史上遺留下來的文化——科學、藝術、交際方式等等——中間承受一切真正有價值的東西;並且不僅是承受,而且還要把這一切從統治階級的獨占品變成全社會的共同財富和促使它進一步發展。” (恩格斯;《論住宅問題》)可以想見,為史太君和賈府的富貴閒人們獨占的東西,遲早要成為社會的共同財富,豐富人們的生活,促進文化的交流。從這個角度說,正確地對待《紅樓夢》有關生活游宴的描寫,不是沒有意義的。

相關詞條

相關搜尋

熱門詞條

聯絡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