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的詩歌

而歷史的禁地,嚴肅的藝術館前,巨壁上的波斯人在守夜盲目的石獅子在守夜,檻樓的時代逡巡著,不敢踏上它,高高的石級。 隔了悠悠這時光的河岸不知有漢,更無論後來你說你的鹹陽嗎,我呢說我的西安事變,誰能說得清長安的棋局? 只留下再也回不去了的你們,成了隔代的人質,永遠的俘虜叄緘其口豈止十二尊金人?

余光中,1928-,當代台灣詩人與散文家,祖籍福建永春。
〖芝加哥〗
新大陸的大蜘蛛雄踞在
密網的中央,吞食著天文數字的小昆蟲,
且消化之以它的毒液。
而我撲進去,我落入網裡——
一隻來自亞熱帶的
難以消化的
金甲蟲。
文明的群獸,摩天大樓壓我們
以立體的冷淡,以陰險的幾何圖形
壓我,以數字後面的許多零
壓我,壓我,但壓不斷
飄逸於異鄉人的灰目中的
西望的地平線。
迷路於鋼的大峽谷中,日落得更早——
(他要赴南中國海黎明的野宴)
鐘樓的指揮杖挑起了黃昏的序曲,
幽渺地,自藍得傷心的密根歇底沏。
爵士樂拂來時,街燈簇簇地開了。
色斯風打著滾,瘋狂的世紀構發了——
罪惡在成熟,夜總會裡有蛇和夏娃,
而黑人貓叫著,將上帝溺死在杯里。
而歷史的禁地,嚴肅的藝術館前,
巨壁上的波斯人在守夜
盲目的石獅子在守夜,
檻樓的時代逡巡著,不敢踏上它,
高高的石級。
而十九世紀在醒著,文藝復興在醒著,
德拉克魯瓦在醒著,羅丹在醒著,
許多靈魂在失眠著,耳語著,聽著,
聽著——
門外,二十世紀崩潰的喧囂。
〖白玉苦瓜〗
——故宮博物館藏
似醒似睡,緩緩的柔光里
似悠悠醒自歉年的大寐
一隻瓜從從容容在成熟
一隻苦瓜,不再是色苦
日磨月磋琢出深孕的清瑩
看莖須繚繞,葉掌撫抱
哪一年的豐收想一口要吸盡
古中國餵了又餵的乳漿
完滿的圓膩啊酣然而飽
那觸角, 不斷向外膨脹
充實每一粒酪白的葡萄
直到瓜尖,仍翹著當日的新鮮
茫茫九州只縮成一張輿圖
小時侯不知道將它疊起
一任攤開那無窮無盡
碩大似記憶母親,她的胸脯
你便向那片 仲橘?
用蒂用根索她的恩液
苦心的慈悲苦苦哺出
不幸呢還是大幸這嬰孩
鍾整個大陸的愛在一隻苦瓜
皮鞋踩過,馬蹄踩過,
重噸戰車的履帶踩過
一絲傷痕也不曾留下
只留下隔玻璃這奇蹟難信
猶帶著后土依依的祝福
在時光以外奇異的光中
熟著,一個自足的宇宙
飽滿而不虞腐爛,一隻仙果
不產生在仙山,產在人間
久朽了,你的前身,唉,久朽
為你換胎的那手,那巧腕
千眄萬睞巧將你引渡
笑對靈魂在白玉里流轉
一首歌,詠生命曾經是瓜而苦
被永恆引渡, 成果而甘
〖秦俑〗
————臨潼出土戰士陶俑
鎧甲未解,雙手猶緊緊地握住
我看不見的弓箭或長矛
如果鉦鼓突然間敲起
你會立刻轉身嗎,立刻
向兩千年前的沙場奔去
去加入一行行一列列的同袍?
如果你突然睜眼,威武閃動
鬍髭翹著驍悍與不馴
吃驚的觀眾該如何走避?
幸好,你仍是緊閉著雙眼,似乎
已慣於長年陰間的幽暗
乍一下子怎能就曝光?
如果你突然開口,濃厚的秦腔
又兼古調,誰能夠聽得清楚?
隔了悠悠這時光的河岸
不知有漢,更無論後來
你說你的鹹陽嗎,我呢說我的西安
事變,誰能說得清長安的棋局?
而無論你的箭怎樣強勁
再也射不進桃花源了
問今世是何世嗎,我不能瞞你
始皇的帝國,車同軌,書同文
威武的黑旗從長城飄揚到交址
只傳到二世,便留下了你,戰士
留下滿坑滿谷的陶俑
嚴整的紀律,浩蕩六千兵騎
豈曰無衣
與子同袍
王於興師
修我戈矛
慷慨的歌聲里,追隨著祖龍
統統都入了地下,不料才叄? 外面不再是姓嬴的天下
不再姓嬴,從此我們卻姓
秦哪秦哪,番邦叫我們
秦哪秦哪,黃河清過了幾次?
秦哪秦哪,哈雷回頭了幾回?
黑漆漆禁閉了兩千年後
約好了,你們在各地出土
在博物館中重整隊伍
眉目栩栩,肅靜無嘩的神情
為一個失蹤的帝國作證
而喧嚷的觀眾啊,我們
一轉眼也都會轉入地下
要等到哪年啊哪月啊才出土
啊不能,我們是血肉之身
轉眼就朽去,象你們陪葬的貴人
只留下不朽的你們,六千兵馬
潼關已陷,唉,鹹陽不守
阿房宮的火災誰來搶救? 只留下
再也回不去了的你們,成了
隔代的人質,永遠的俘虜
叄緘其口豈止十二尊金人?
始作俑者誰說無後呢,你們正是
最尊貴的後人,不跟始皇帝遁入過去
卻跟徐福的六千男女
奉派向未來探討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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