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虐》

我們班主任就是這樣一位罕見的人。 我這樣認為也不是我有信心,我是在安慰自己。 我不是第歐根尼,他有千金不換的驕傲,而我失去了。

類型:校園小說

作者:格拉

內容介紹

那是一個夢……

我的左膝膝蓋上忽然布滿了黑色的小孔,好像蓮蓬的孔一樣,後來這些孔越來越多,越來越大,最終成了一個大窟窿。我看見我的骨頭已經是空心的了,然後我看見裡面是一隻只紫色的大蟲子,它們游進我的全身……紫色是最令人恐懼的顏色,這種顏色令人窒息……

我生活在在冰冷的恐懼里,在黑暗裡我睜開了眼睛,看到了許多不曾看見過的東西。我想逃開,可是我站不起來,我走不掉。我不知道我是在夢裡還是已經醒來……

那年我二十歲。

二十歲的時候,我是個身高兩米零七,體重有一百多公斤的傢伙。那時我讀的是高四。眾所周知,高四就是複課班,但我偏說我讀的是高四,而且在這一點上我態度很堅決。如果我讀高五,我就說我讀的是複課班,在這一點上我態度更堅決。高四高五同是複課班,但高四就是高四,高五就是高五。在這一點上我與班上約一半的高四人達成了鐵的共識,這是因為班裡另有一半人在讀高五。這些高五的老屁們實力強勁,有人中了本科也不走,賴在一中想考重點。所以你就別指望我們對他們有什麼好感。說句心裡話我們巴不得他們通通再次落第。僧多粥少,我們複課生的生活沒有笑容,而且完全枯燥,乏善可陳。我們對待彼此的態度很惡劣。說某些人是高五,刺刺他們,很有必要。

然而,領導上非常愛護我們這些複課生,領導說:“有要求提要求,一切滿足。”但是大家都不說話,都發獃。為了避免刺激我們,領導上乾脆連複課班也不提,直接把我們編入正規軍。我們是高三九。事實上領導英明絕頂,我們的確經不起刺激。我們都是一些碎玻璃拼起來的脆人,輕咳嗽一聲都會片片碎裂。領導上對我們關愛有加,還優待我們免交學費。領導上甚至想把我們這些複課班設計成重危病房,門前都加上紅十字,但是考慮到我們怕我們受刺激就算了。我們知道紅色最刺激人,西班牙的鬥牛士勇猛絕倫,但我想他們絕不敢紅衣上陣——牛見了會一頭抵在上面。我們見了紅十字不敢確定自己是不是會一頭抵在上面。我們一出教室就要發瘋,因為外面的新生蛋子們見我們如此受優待一個個眼睛都變了色。有人說:“挖。”領導上不能挖,尊老重要,愛幼也不可少。有人說:“誰重要?誰是老大?”領導上就說:“你重要!你重要!你是老大。”所以領導見了新生蛋子就說:“你們這些小同學不要眼紅,不懂規矩!如果你們也想受優待,那就別考上大學,來複課試試,我知道你們不想。”這也不能讓他們平息,他們見了我們還要竊竊私語。我們知道他們對我們恨之入骨,他們巴不得我們通通再次落第。他們互相勉勵:“千軍萬馬過獨木橋,我們千萬不能掉下去,下面是糞坑。”言下之意就是說我們高三九以及一切複課班都是糞坑,我們既然糞坑裡的東西,而且會活動,只能是蛆。我們落入了糞坑,這是鐵的事實。這樣的事實是很能讓人謙虛的。但我們也知道,這些尖酸的惡毒的居心不良的陰毒有如婦人的新生蛋子們就是一整年不睡覺不吃飯努出大糞來大半注定還是要落糞坑。這一點毋庸置疑。這是天注定的,是不可改變的,觀世音菩薩來了也救不了他們。要救也是先輪著我們。我們教育那些新生蛋子們:“孩們!謙虛。”聽到這些精闢的見解和誠摯的教導後,新生蛋子們並沒有學會尊重老前輩反而惡狠狠的說:“老而不死是為賊!”我們對此的態度是:“如此孺子實不可教,明年你們全部掉糞坑。”全部掉糞坑似乎不可能,但能多掉一個是一個。

怎么?不服?我們愛領導,領導愛我們。找事?揍你個舅子。

還有一點不關新生蛋子,這一點是:雖然同是掉糞坑,但掉糞坑也有極大區別。我們高四人就掉了一回。有的人就掉了兩回,還有人似乎是認知和我們不一樣,他們似乎覺得糞坑好,於是連掉了三四回。這種情況比較地少見,但也不是沒有。多大的林子!什麼鳥沒有?我們班主任就是這樣一位罕見的人。他說自家是八年抗戰,後來一舉高中。這話我們不大信。班主任的身高只有一米三,從後面看過去他也就十歲,這傢伙是個留著寸頭滿臉痘痘的青皮蛋子。他說他自家三十有二,而且是個光棍,實在令人生疑。他解釋說他這樣做(我們應該理解為“留寸頭長痘痘打光棍身高一米三”)是用心良苦,想讓自己顯得更年輕,以便和我們“打成一片”和我們成為“無話不談的朋友”。我記得剛來的時候有個小個子不尷不尬地到處和人搭訕,淨說些廢話,原來就是他。我們經過商議一致認為他這么說是放屁。比較合理的解釋是這傢伙人生得意,返老還童,所以才如此青春煥發三十多了還要長痘痘。與此相反的是我同桌。我剛來時見身邊坐了一個頭髮鬍子統統長得要命的中年人,很吃了一大驚,沒敢坐下,以為他是班主任,對他頓生惡感,(之所以對班主任沒好感原因很複雜,劉七從小家教嚴格,父親是個嚴厲的退伍軍人,要求他站有站相睡有睡相。小時候,他就怕睡覺。他和父親在一個床上睡覺,上床時是什麼姿勢,那就一夜必須保持,敢動一動,那就一夜也別想睡了。

他上國小後又遇上了一個更為嚴厲的班主任,他教數學,但劉七自從受他教育了以後,數學成績一落千丈僅能及格。這可不得了,認識劉七的人都知道,他小時候公認是神童,門門一百分,能背成語辭典,但他從來不做功課一上課就睡覺。班主任不能讓這么個神童毀在自己手裡,但小七就是睡,就是不寫作業。班主任沒辦法就天天打得小七上天入地,後來劉七就形成了一種“就是強”的性格,反抗一切權威。雖然家教嚴厲,但他從小就走路搖搖擺擺,睡著覺張跟頭豎蜻蜓。從沒有正步走,臥如弓。雖然數學老師兇猛,但劉小七就是不做作業。在他心裡班主任是一切權威的化身。他攻擊權威,仇恨獨裁,很不幸,班主任就成了犧牲品。)後來才知道他是個老屁,而且成了精,在讀高七。他對我態度跟我對他一樣冷淡。我坐在裡邊,下課後去個廁所他也不肯欠欠身子,而且還表現得很不耐煩。我煩了,就罵他。他是啞巴。我同桌相貌非比尋常。這小子臉色鐵青,不是好顏色,有人說他患有心臟病。他那一口牙像一柄砸彎了的釘耙子,沒一顆齊正的,哈口氣熏死人,因為他沒時間刷牙。綜上兩項,是為青面獠牙。此外他還面相老蒼,弓腰駝背,有人說他三十有八,膝下子女成雙。我想三十有八誇張太過,他頂多也就三十歲。我們班還有一大娘,望之如四十許人,仍然堅強如二十少年每晚學到下一點,實在令人欽佩。強悍!

在班裡還有這么一個人。

這人身材高大,表情冷漠,模樣傻得厲害。他穿衣很模糊,從來不系扣,而且老是站著聽課,這就難免有點像孔乙己。果然就有人叫他乙己兄。因為叫得太多太亂,他就模模糊糊的仿佛生活在夢裡,在鹹亨酒店的曲尺櫃檯前站著喝酒,周圍有一大片笑聲。孔乙己是站著喝酒而穿長衫的惟一的人,這傢伙是站著聽課而穿衣模糊的惟一的人。他四下里望了一望,仿佛這些大笑聲是衝著他的。假如你身材高大,衣著模糊,周圍有一大片人轉過臉來向著你發出大笑,而且你是站著他們是坐著,我想你一定感到難堪和惶恐。每天都去上課,每天都會有這種感覺。不久以後他添了兩個毛病。一個是每節課後必小便一次,而且總還尿不完,奔回去再尿卻什麼也尿不出來。另一個毛病是每日必大解三次以上。估計這樣再過不了多久,此人就會大小便失禁,生活不能自理。想避免這樣嚴重的後果出現唯一的辦法是不去上課。他不能不去上課,因為他上的是高中而且是高四。這是個悲哀,更悲哀的是這個人就是我。面對這種沒有辦法的悲哀,我告訴自己要以樂觀的精神堅定的意志去強忍,但實際上我垂頭喪氣,灰頭土臉。

我總是一副灰頭土臉的模樣,因為我確實很久不洗頭不洗臉了。這並不是因為我懶惰。每天早晨我都早起,我希望能得到一個洗臉刷牙的機會,但早起的人很多,我沒機會。你不能指責我起得不夠早,因為那時還不到五點。面對這種情況,我當然不肯無所作為。我站在衛生室中央,看著急急忙忙奔走的人們,我就會傍若無人在某些人頭頂上斷然大喝兩聲:“努力!奮鬥!”然後就奔到教室去上早自習。

我個大什麼辦法啊?有本事你也長兩米零七。就欺負你個小,就在你頭頂上喊!都看我。而且那眼神似乎在表明我有神經病。我也不願意被人看作神經病,但是我每天還是要喊,喊了之後我精神奮發,這種精神狀態能有利於我考上本科。只要我能考上本科被人看成神經病也無所謂。我忍了。再說了,我要是不喊那兩聲那我不白早起了?所以我每天聲嘶力竭地大喊兩聲以證明和不辜負我的早起。我忙得像個陀螺一樣。當然我不承認自己是在原地打轉,我認為有所進步。我這樣認為也不是我有信心,我是在安慰自己。我穿一條土黃色的寬大上衣和一條牛仔褲,這兩件衣服仿佛有十多年沒有洗過。事實上確實有很長時間沒有洗過了。多長了?來了就沒洗過。在複課班上了三個月之後我髮長如大草垛,亂如破麻,面色憔悴,神形俱失,再加上走路搖搖擺擺以及兩米多的身高,濃密的體毛,活脫脫就是美國大腳怪,出門就能嚇死小孩子。我回家時村上的小孩見了就哭。找媽。找奶奶我也得擰你的腚。十八歲以下的全擰,不擰我難受。我現在就是這個衰樣,心理惡毒。這個樣子讓我無論如何不能相信自己是二十歲,不能相信生活在二十一世紀初的中國。幸虧我上了大學以後學了歷史,否則我永遠無法找到自己的同類。像我這樣發亂如破麻的希奇古怪的人只能在亂如破麻充滿希奇古怪事情的古印度歷史裡找到。

我生活在吠陀時代。我卑賤,我是首陀羅,手拿銅盆,一邊敲擊一邊念念有詞,好像要請求上神讓我下輩子生成婆羅門。剎帝利更好。實際上這就像我手拿英語課本叨咕叨咕地念單詞以求明年高考英語考一百四一樣不能實現。我忽而又成了古希臘的第歐根尼,狗一樣地住在一隻桶里,骨碌骨碌地在大街上滾。我不希望你來拜訪我,不是怕丟人,破桶里坐不開兩個人。忽然金光閃耀亞歷山大大帝大駕光臨,我爬出去向大帝敬禮:“國家主席,請下令讓我免試進入北大吧!為此我不惜一切願意出賣自己的靈魂。阿門!”雖然我信誓旦旦不惜一切,實際上我一無所有,我的全部家當就是這隻破桶,它一毛錢也不值,白給也沒人要。我倒是想像浮士德一樣出賣靈魂,我們知道這傢伙的靈魂很值錢。但我的靈魂恐怕是一毛錢也賣不出。我對自己沒信心。我不是第歐根尼,他有千金不換的驕傲,而我失去了。自從進了高四以後我就如拔了毛的禿腚公雞一樣失去了一切榮耀,除了個還大點。這沒用!只能與孔乙己更像。什麼像?我就是。讓我以前的同學見了我這樣一個發亂如巫長衣而立的當世孔乙己,誰也不相信我是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劉七,不要說你不信我自己都有些半信半疑。

我同桌的樣子會讓我想到美國歷史,他活脫脫就是林肯。事實上他也叫林肯,跟林肯一樣,身材很高很瘦削,臉蛋很長很蒼白。與林肯不同的是林肯很幽默,同桌很沉默。他和我之間一句話沒說過。在宿舍他睡我上鋪,床短身長,他睡不下,只好睡床的對角線。我的情況更困難,因為我是個長度和體積都很異常的傢伙。我也只能睡對角線。他頭朝里我頭朝外。如果你在我們宿舍天花板上透視下去就會發現我和我的同桌林肯的兩具身體呈一個叉號。我總覺得這不是一個好的景象,總覺得這預示著一個錯誤。於是我就也頭朝里睡,但我馬上又想起,林肯這傢伙屢試不中,我和他保持一樣的睡覺姿勢是很晦氣的,然後我就又頭朝外。我的心變得極其地敏感。我覺得自己這樣敏感是有神經病。雖然林肯是我的同桌兼下鋪,但是他有兩點讓我很長時間也沒弄明白,一是此人年高几許,二是他到底會不會說話。

我坐在教室里,雙目半睜,臉上有夢一樣漂移的眼神,這時我就是睡過去了。老師一進門,我馬上就能醒過來,嘴裡叨咕叨咕好像在背單詞。實際上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叨叨些什麼。我們班主任總是在晚自習的時候來偷窺我們。他優勢很大,因為他身高只有一米三。我們看不見他,但是他在窗外掂起腳尖來就能把教室里的所有人看到。實際上完全沒有必要,我們學校有尖端的監控設備。他在辦公室的電腦前就可以看到我們每一個人,但他還是每天都要無數次來偷窺。我從小起就有這樣的本事:老師在我百米之外我就能感覺到,所以我總能及時地醒過來。老師巡查完畢就走。我馬上就去廁所,先左右開弓扇呱呱兩個嘴巴子,然後點上一根煙,吸畢,回去做數學題。

那時候你最好別認識我,十八歲時我曾苦思冥想許久,最後得出了許多結論,其中之一是:我周圍的人都是大糞。在這一點上你就別想說服我,我偏執狂。我誠心勸你別跟我較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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