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那么涼》

《煙花那么涼》

《煙花那么涼》是“十年雪小禪極致典藏系列”中的一本隨筆集,風格雅致唯美,極具中國情懷。

基本信息

基本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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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北方婦女兒童出版社;第1版(2010年6月1日)
平裝:272頁
正文語種:簡體中文
開本:32
ISBN:9787538544848
條形碼:9787538544848
商品尺寸:20.8x14.6x1.8cm
商品重量:340g
品牌:天津華文天下
ASIN:B003RISUZY

內容簡介

煙花那么涼》是“十年雪小禪極致典藏系列”中的一本隨筆集,風格雅致唯美,極具中國情懷。雪小禪用細膩的筆觸娓娓描繪一個個關於城市、關於色彩、關於戲曲、關於植物的印象,用女性特有的唯美和浪漫,對這些唯美的事物做了細緻動人的詮釋,至唯美,至妖嬈,至幽涼,《煙花那么涼》當之無愧是最值得珍藏的女性隨筆集。

編輯推薦

《煙花那么涼》雪小禪常說,比起小說來,喜歡隨筆的人更懂她。雪小禪的隨筆唯美精緻,用細膩的情懷去品味一件件器物,一座座城池,一曲曲戲劇,品悟它們,如品悟一幅漫浸在光陰里的動人畫卷,總是讓人不由得心神寧靜、沉醉。《煙花那么涼》中的數十篇隨筆,講述了一個個關與“物”的纏綿情懷,戀到極致,風情旖旎。
《煙花那么涼》賣點:
1.雪小禪身為青春文學領軍人物,有大量的死忠“禪迷”,廣泛的讀者基礎。
2.雪小禪的文字功力深厚,風格唯美獨樹一幟,敘事細膩豐富,閱讀起來十分吸引人,十分舒適。
3.雪小禪的長篇小說《無愛不歡》即將被拍攝為影視劇,可帶動作者其他書的銷量。
4.十年典藏,極致紀念之作,有收藏意義——是禪迷必備的雪小禪作品,也是初識雪小禪的讀者首選作品。

媒體推薦

有小禪的書讀,這輩子就夠了。足夠了呀。
我不孤單,床頭有小禪的書為伴,一種如蓮的喜悅。
——熱心網友

作者簡介

雪小禪:中國作協會員。專欄作家、現為河北文學院簽約作家,《讀者》雜誌百名簽約作家之一。出版小說隨筆集30餘本。散文集:《煙雨桃花》《禪心百合》《我為了我》短篇小說集:《看我青蛙變王子》《像冰一樣疼,像火一樣藍》《一地相思兩處涼》長篇小說:《煙花亂》《愛戀飛越法蘭西》《無愛不歡》(電影、電視著作權已簽約,即將開拍)《刺青》《鞦韆架》《我愛你,再見》《啊,青春》
在全國近百家雜誌與報刊開闢個人專欄。作品多次入選中學課本讀物,曾經在《婚姻與家庭》、《愛人》、《知音女孩》、《百合》、《今晚報》、《北京晨報》、《北京晚報》、《東方早報》、《武漢晚報》、《燕趙都市報》、《三晉都市報》等多家雜誌與報紙開闢個人專欄,在各種徵文中屢獲大獎,作品入選中國小說、散文等各種排行榜書籍,作品現已經被翻譯到日本、越南等多個國家,繁體版《無愛不歡》《刺青》已經在台灣出版。已發表文字五百萬字。

目錄

第1部分 讀城篇
北京之一:皇城之都/003
上海:妖嬈的罌粟/006
武漢:煙火著,動盪著/009
重慶:那一場少年夢/012
廣州:輕揮衣袖/016
成都之一:煙火醉風情/019
杭州:最憶是江南/024
赤水:桐花烈艷,蒼茫綿延/028
成都之二:寬巷子,窄巷子/030
蘭州:雪落黃河靜無聲/033
南京:六朝金粉地/036
廈門:時光是用來浪費的/039
揚州:美人潤無骨/043
無錫:清水洗塵/046
北京之二:女人,天寬地闊/049
四城:婀娜江湖/052
第2部分 戲曲篇
秦香蓮:愛比死更冷/059
西廂記:愛情沉香屑/063
白蛇傳:我寧願是這個妖/067
鳳還巢:誰家女子足風流/071
王寶釧:紅鬃烈馬/074
花為媒:花好月圓/078
鎖麟囊:人生繁華如夢渺/082
牡丹亭:卻原來/086
朝陽溝:二見鍾情/090
聽 戲/094
戲 看/099
第3部分 色彩篇
我還嫌不夠的粉啊/105
黑,墨的魂/108
明亮亮的黃呀/111
灰呀灰/114
金,明晃晃的涼/117
藍,那妖艷的沉溺/120
綠出一片碧/123
素素的青,誘人的青啊/126
胭脂紅/130
我只願意當一隻紫色的昆蟲/133
流瀲銀/136
第4部分 植物篇
采采卷耳/141
法桐呀,法桐呀/144
風動桂花香/147
桂/150
花 事/154
玫瑰不知道/164
薔薇薔薇你愛過嗎/167
四 季/171
鐵線蕨/174
野草閒花逢春生/177
櫻花呀櫻花/180
玉蘭呀玉蘭/183
第5部分 雪知道
本 質/189
徹 底/192
慈 悲/195
低 眉/198
懂 得/201
風中的鳥巢/204
記 得/207
寂無色/210
街 景/213
精神強度/216
絕色坤生:孟小冬/219
潦 草/224
另一個自己/227
秘而不宣/230
燒餅夾夾/233
民 間/236
那蒼綠的老/239
那個人會是誰/242
青 花/245
清 淡/249
瘦/252
它不老,我不老/255
我就是我,是顏色不一樣的煙火/257
寫作者/260
雪知道/263
自畫像/267

序言

很多年前,我在故鄉的小城讀高中。
那時,我是懷著夢想的十七八歲的女生,那時,我一直想的是:離開這座略帶土氣和灰敗的小城,越遠越好,此生永遠不要回來才好。
晚自習的時候,我們逃課去看電影和錄像。電影院只有一個,四四方方的建築。院子裡種滿了泡桐,每年春天來的時候,開了艷粉粉的桐花,命賤的桐花,犯賤似的招搖著,卻終逃不過頹敗的命運——掉在地上,又大又爛的一朵。我簡直厭倦至極,仿佛對整個少年時光厭倦至極。
也去錄像廳。
更亂更髒,帶著明顯的墮落和壞。
抽菸的少年,故意裝酷。戴了大耳環的少女,斑駁的牆,破爛的棉布門帘,又大又破的音箱,還美其名曰“鐳射影院”。
斜歪的小黑板上,寫著即將放映的錄像的名字。無非是肥皂一樣的港台片,那陣我迷戀周潤發,因為帥到讓人眼暈。也喜歡過溫兆倫——他有一種從容的壞。
錄像廳的凳子真硬啊,坐上去十分不舒服。粉色或黃色的牆上落滿了蒼蠅屎和蚊子血……我和她買了一包瓜子,一包爆米花,看粗製濫造的港台劇,武打或言情。黑暗中有女生尖叫:你不要碰我。那種黑色的、曖昧的、帶些壞的緊張,充滿了壓抑的快感。
地上有啤酒瓶,一塊錢一瓶的當地產啤酒,通宵錄像常常放,我沒有看過通宵,總覺得再怎么樣,還是要回家的。何況,錄像廳的名聲實在是壞——仿佛是壞少年的集散地。壞的東西,總有一種神秘的蠱惑力,仿佛無法抗拒的地心引力,知道壞,還要往更壞里走。
沒有看過錄像和翻牆看過電影的少年時光,如何不算過得痛快淋漓。
還有文工團。
我因為迷戀那裡面漂亮的女人和有幾分帥氣的男人,常常繞道路過那裡,我是故意路過。
女人帶著風塵味道,唱評劇。男人會在櫻花樹下彈吉他——我幾乎在哭著喊著要去學吉他,央求母親給我買一把吉他。我母親花了65塊錢給我買了一把吉他,在暑假裡,我跟著那個男人去學彈吉他了,他名字中有個岩字,過了這么多年,我還記得。跟著他學的還有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我們在那個年代,是有著浪漫夢想的文藝女孩男孩,後來,男孩去了美國,女孩在北京任高管,我也離開了故鄉,而那個叫岩的男人,離了三次婚,現在,窮困潦倒。
學吉他的黃昏,我能注意到他的眼睫毛一閃一閃的好像帶著許多吉光羽片……其實是我十七歲的黃昏里在迷戀一種物質,有漂亮而風情的女演員在等待他一起去吃飯,他裝做毫不在意,眼睫毛因為長,就顯得過分的慵懶了……後來我小說中的男子,常常會有這種慵懶的氣質。
文工團排練評劇時,我常常去看。
在周日,我站在台下,看他們排練《劉巧兒》。那個演巧兒的女孩子真俊呀,小纖腰一把,眼下面一顆痣,像一滴生動的眼淚……我看著,其實內心是有傾慕的,我也願意來唱戲——如果我有嗓子。
我過度地厭倦高中生活——因為面臨高考的壓力,我覺得我應該游跡於江湖,跟著一個草台班子,四處遊走。更過分的想法是:我要和班子裡最帥的最紅的男主角私奔,當然,最後我把他拋棄了最好。
這是十分浪漫而惡毒的想法。想起來時風日洒然,非常過分的自我迷戀。
那些濃艷的、傳奇的、俗透了的錄像廳、文工團,在後來我坐在豪華影城裡,花一百塊錢買一張票看大片《阿凡達》時,遠遠沒了這種況味。
後來,我遇到過唱劉巧兒的演員。她不可能認得我。我卻認出了她。
認出是因為她眼角下的那顆痣。如果不是那顆痣,我想,我不會認出她來——她在廊坊評劇團了,我去看我的一個朋友排演的河北梆子《呂端》,在狹窄而逼仄的樓道里,我遇到了她。
是她。
只有她,眼下面有這樣一顆痣。那么清晰而明顯,她比從前胖了有多一半,正在兜包子——韭菜雞蛋餡的。
那破舊的樓道,那帶著八十年代味道的樓道,完整的呈現在我的眼前——髒亂差,電風扇無聊地轉著,水泥地上有髒水。而她穿著大背心,肥厚的肉流出來,她有了白頭髮,頭髮亂七八糟的用一隻卡子別著,卡子上鑲了塑膠的花。
你演過劉巧兒。我說。
她抬頭頭,驚喜地說,你還認出我了?顯然,她很興奮。這時,她還用手捋了一下頭髮,麵粉沾到頭髮上去了——落魄的藝人身上,總有一種江湖的滄海桑田味道,她的那個動作,讓我心裡一顫。
“多少年前了,在霸州,當時叫霸縣,追求我的男人排成隊,連縣裡的領導想請我吃飯還得托人……”旁邊有小伙子,正聽周杰倫,不屑地說:你就吹吧,就你?
她說的是真的。她的纖腰一把,她的美艷驚人,我都曾經是見證人。
現在,她老了,她兜著韭菜雞蛋的包子,說一個月才有一千塊錢,只能住在這團里,房子沒有,婚離了,孩子在北京打工,一個月回來一回……電風扇仍然兀自地轉著,我的朋友打電話讓我上五樓去看《呂端》,她在後面嚷著:一會過來吃包子呀,我兜的包子可好吃了……樓道里已經有包子香了。
在大夏天,她點的是蜂窩爐子。
我急促地上樓,這是最熱的夏天,我的汗下來了,很鹹,很鹹。
而青春和現在的區別,就是有時我分不清,哪滴是眼淚,哪滴是汗水。
因為,它們的鹹度和溫度,都像煙花,那么涼,那么涼。
——雪小禪2010年仲春

文摘

卻原來
——賞崑曲《牡丹亭》
崑曲很頹,帶著蒼茫的綠和柔軟的粉。
有朋友車內,常年只放崑曲,車載mp3。而且只放《牡丹亭》,一上車總是——卻原來奼紫嫣紅開遍,到這般都付於斷井頹垣……或者是“裊晴絲吹來閒庭院,搖曳春如線……”
真要命的溫軟。
如果這一輩子曾和崑曲相遇,如果你真好和它吻合,那真真是沒有早一步沒有晚一步,從此墜落,連回生的機會都沒有。
有一些段落,甚至可以聽出淫雨霏霏,是蘇州老園林的一抹春色,“水磨調”十分符合蘇州,也只能是蘇州這樣的靡靡之地能產生崑曲,又迤邐又婀娜,簡直是牽引著人墮落。
《牡丹亭》最好。名字就好。單叫牡丹,有擺脫不了的惡俗。荀慧生早年叫白牡丹,比慧生兩個字差十萬八千里,媚俗到以為擺攤練戲的。但加了“亭”字,有了遠意,是隔岸觀火的剎那,忽然就怔住了。
演杜麗娘的沈豐英也好,天生一個杜麗娘。不需要任何的說明,她就是!這一般痴,這一般妖嬈,卻又溫厚。她並不是絕色的美,太美的女人過於自戀,一定在台上風情萬種表現自己,太自戀的人美則美矣,一定多了幾分虛無和輕浮。而沈豐英把自己陷了進去,天生的杜麗娘最美最自然,她一出場,便能定住人心,便能讓人“呀”一聲,仿佛回到蘇州,回到幾百年前,回到那綠波蕩漾的妖嬈萬端的頹靡之地。
還記得看過桃花扇,亦是這樣的風流端然,侯方域拿著一柄摺扇,優雅緩步走上台來。他打開摺扇輕搖,作勢欲嗅——
有人說,二十歲的施夏明一聲未發,那段風流態度先叫人過目難忘。
真真是金粉未消亡,聞得六朝香。和杜麗娘的遊絲細軟真箇有一拼。從沈豐英的眼睛裡,我看到了奼紫嫣紅、斷壁頹垣、雨絲風片、煙波畫船;我看到遍青山啼紅了杜鵑,荼蘼外菸絲醉軟。也看到了韶光賤,看到了那青春閃過驚夢園——就這么短,所有的愛戀,不過一場驚夢而已。
看過早些年俞振飛的《驚夢》,文武昆亂不擋的俞五爺是江南才子。出生於蘇州,之後由票友下海,原本是工崑曲,尺譜寫得人人傳頌,後來和程硯秋搭夥唱了《春閨夢》——我一直覺得他天生一個柳夢梅,亦是富貴人家出身,從小受崑曲的沁淫,吹了一手了得的笛,笛子在崑曲中猶如京胡在京劇中的地位,我簡直能想像他當年有多飄逸。
後來家道沒落之後他下海唱戲,一代名小生,江湖上的俞五爺。老年後也唱過《牡丹亭》,猶自拿著一枝綠柳含情脈脈地說:“咱一片閒情愛煞你哩”,一邊說還一邊樂,簡直是不能忍——老真可怕呀。
年輕一代的俞玖林在《拾畫》那段演得極棒,捧著畫,一聲聲地叫著:“我的姐姐,我那嫡嫡親親的姐姐”時,相當花痴,相當鬼迷心竅——愛瘋了可不就是這個樣子。
看過俞玖林和沈豐英的宣傳畫,兩張年輕得有些妖氣的臉,粉艷艷的戲裝,在白先勇青春版《牡丹亭》中的造型堪稱非常前世非常蘇州,一下子讓人回到那前世今生的蘇州里。
《牡丹亭》的好還在於它的細膩和淫綿綿。
雖然聽上去淫,但淫得這樣浮生若夢,並不覺得下流,只覺得這人生浮華一世,應該有這樣的一番溫存。
柳夢梅拿著一枝綠柳讓麗娘賦詩。麗娘羞答答地說,我又不認識你,憑什麼和你攀談。他道:“姐姐,咱一片閒情,愛煞你哩!”
一句愛煞你哩讓人嘆為觀止。
多直白呀。多赤裸呀——完全是色相吸引,男女初初相遇,剎那間就天崩地裂,最原始的愛,緣於一張臉,緣於那個身體!簡直是比我愛你還要生動一千倍!我愛,我就愛煞你哩——單刀直入、兵不血刃、手起刀落,就這樣乾脆的感覺,不留餘地的愛煞你哩。
簡直驚魂。這是我喜歡的一句,偏偏就愛它的驚心動魄。
“姐姐,和你那答兒講話去。”
“哪裡去?”
“那,轉過這芍藥欄前,緊靠著湖山石邊。”
這幾句更纏綿,聽著就心旌搖盪,其實把春色寫盡了,可真好,可真妙。台上人演得情綿綿,台下人聽得耳熱心跳——怎么會不耳熱心跳?如此纏綿意境,幾句台詞已講出。
再接著更逼近“淫詞艷曲”——“和你把領扣兒松,衣頻寬,袖梢兒搵著牙兒沾,也則待你忍耐溫存一晌眠。”“袖梢兒搵著牙兒沾”,咬著袖子;“忍耐溫存一晌眠”——
這幾句淫艷入骨,但淫卻淫得好,艷又艷得美,有人還嫌不艷不入骨,其實已經酥到了軟處,杜麗娘的水袖已經和柳夢梅的交織在了一起,衣袖牽纏,好似鴛鴦交頸,真箇是你儂我儂,“咱一片閒情愛煞你哩”!
可惜只是夢。
夢醒後她有多悵然呀,曾經打動你的東西,有多銷魂就有多傷人,從此一病不起——
“罷了,這梅樹依依可人,我杜麗娘若死後,得葬於此,幸矣。”……“這般花花草草由人戀,生生死死隨人願,便酸酸楚楚無人怨。”
這段的曲牌兒叫做《江兒水》,那調兒一聲聲散漫無稽,聽著就是一個小可憐,春閨夢裡的少女,害死了相思!相思也害死了她!
“待打拚香魂一片,月陰雨梅天,守的個梅根相見。”
早年我收到這條簡訊時還不知這是《牡丹亭》中的句子,只覺得無限好,特別是最後一句,生生把人惆悵死。
等待真看到這一幕,卻是杜麗娘香淚流滿腮,香魂欲去,我看著就心疼——好好的一個女子,因了一夢,就要魂斷,生生是愛情惹得禍呀。
可她很無悔,心甘情願在地下埋骨三年,直到復生——古人也喜歡大團圓的結局,柳中了狀元,麗娘復生。其實我並不喜歡這樣的結局,如果我寫,我寧願讓柳落魄到衣衫不整,再撲到麗娘墳前挖白骨,那才是——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
卻原來,這才是——三生夢斷,一世閒情呀!
聽戲
從前我總說去看戲,有一天遇到一個聽出耳油的老戲迷,鼻子往上翹著,然後慢條斯理地吐出了幾個字——“你真外行,真正的戲迷,全叫聽戲,只有剛入門的,才叫看戲。”我看了十幾年,才剛剛入門,臉上的汗未免下來,流得緊。他又說,“聽戲,聽出耳油來才好,知道老譚嗎?”我趕緊點頭,他又說,聽過《碰碑》嗎?我又點頭,他方才流露出稍微滿意之色,慢悠悠地說,“老譚的《碰碑》,一上台就滿目黃沙,幾句反二黃三眼,你就立刻覺得一片荒涼,那意味,滋滋……”
聽戲的人都有把風致骨頭。從前聽戲是流行,放三四十年代,乾什麼去,最時髦最流行的娛樂活動大概就是聽戲捧角兒。現在不行了,這個星哪個星太多,戲,倒成了小眾的東西。張愛玲在《洋人看京戲及其他》里問自己,“為什麼我離不了京戲呢,因為我對於京戲是個感到濃厚興趣的外行。”對於人生,誰都是一知半解的外行吧?在她眼裡,戲就是那青羅戰袍,飄開來,露出紅里子,玉色褲管里露出玫瑰色紫里子,踢蹬得滿台灰塵飛揚……而於我而言,聽戲是聽人生,一出出——才子佳人、嫌貧愛富、唱腔委婉高昂……或者性與愛的衝突,秦腔和梆子我總覺得是性壓抑,所以拚了命的嘶或吼,簡直是不顧一切了,能喊得都喊出來了,崑曲的雅也和那個曼妙的小城有關,蘇州不產生崑曲,時間都不允許……
我愛聽程派,自然觀察演程的人。程硯秋先生去得早,我只能當追夢人——他天生腦後音,人又生得高大,我想像不出他現場是怎樣的端倪,唯一留下來的影像資料是《荒山淚》,高,大,胖,眼袋極厚……半點也不翩翩,聲音卻如深山古鐘,照樣驚魂。我常常看得忘我,那穿青衣的胖胖的程硯秋,倒比曼妙的梅蘭芳更打動我,他的眼神,有著淒寂的味道,不圓潤了,不光潔了,可是,卻是寥落的清麗,聽得我心裡一顫一顫……
火丁天生適合演程派。從長相到氣質,脫欲自然,如淡泊一秋菊。在天高遠處看到飛白,分明的冷,分明的艷。可是,卻又有著緊緊的豐腴。那豐腴,你得細聽才聽出來,她腦後音更重,許多唱程的不認可,我卻偏偏情有獨鍾。又因為她曾經在廊坊評劇院,我路過那破落的小院子時,總喜歡瞄上幾眼,仿佛那院子還有她的味道。去長安看戲,我唯一難忘的就是火丁,她的表情,總是寡寡的,鉛華洗盡的乾淨,不討俏,不張揚,倒似她的做人,有人說火丁家門檻高,不好進,我聽了,倒覺得正應該如此。她是《鎖麟囊》中送去的那塊素白白的帕子,早生了幾十年,有格格不入的跡象,但我分外迷戀這格格不入。
遲小秋的戲唱得蒼老渾厚了。暗藏波瀾,在台上非常大氣。不適合演小女兒,《鎖麟囊》劇中,她唱最後一段最合適,有種兼容並包的痛快。颱風也好,一出來,能抓住人。在廊坊演出時,鄰座的小伙子總是把“好”嚷得恰如其分,每次總是戲迷老友老盧同志嚷“好”,這次讓人家搶了先,他有些許鬱悶。據說有一次在長安唱《三讓椅》那段時昏倒了,我總覺得《鎖麟囊》最後幾個唱段太過緊密,如果不是長期練內功的人,就那一段《三讓椅》的原板足以讓人崩潰——那段也的確好,線條流暢,洗淨鉛華,也是程派的寫照——似杜鵑,啼別院,巴狹哀怨動人心弦……我總聽得淚水漣漣,程先生的錄音我聽過,趙榮琛的錄音也聽過,最愛聽的是王吟秋的,又深沉又艷麗,深也是那個深法,艷也是那個艷法——火候是小鍋燉了紅棗、蓮子、銀耳、枸杞,銀耳正白,紅棗正紅,蓮子已經燉出糊糊來,那段唱腔,可以叫爐火純青了。
劉桂娟像小花旦,過於喜慶。拿手的是《陳三兩爬堂》,師從李世濟,那誇張也像。我和別人說,我頂不喜歡聽李世濟,因為誇張得厲害,欲於表現。正和程派背道而馳,程派講究的是低溫低調隱忍,馳馬觀書,不熾烈,卻綠意鋪張得到處都是,如飛舞著的蜻蜓,落處有靜,靜處有動。風骨之中,看得到清幽似深山古泉,只這一點,別的派別無法模擬。周總理說,“程派是知識分子的流派。”
我頗以為。
聽劉桂娟唱《春閨夢》,太俏。俏得舉重若輕,不是地方,但分明是放錯了位置。不似張火丁唱,張火丁有陳老蓮畫的味道,又清又寒,能把人的心尖尖唱酸了,忽上去,忽又下來——死活跟著她了。但桂娟唱戲,總是在唱戲。天分仍然在。台上的她,當評審眼睫毛接得太假,一根是一根的閃著,穿衣服也亂,不像火丁,只穿黑和灰,照樣艷壓全場。如果劉桂娟唱花旦,一定也不錯。
說起花旦,看過小翠花的錄像。那叫俏死人。一句“奴家,白素連。”穿了月白小短衫,滿場皆驚。鴨雀無聲。黃裳曾經說“然而描寫蕩婦,寫最毒婦人心,則只有小翠花。”實則是最大褒獎。雖演俗艷女子,亦不單調淺薄,那叫真本事。
她也演《水滸》中閻惜姣,欺負死宋江,到底被宋江殺掉。
宋江問,“手拿何物?”她便答,“你的帽子。”
他說,“分明是一隻鞋,怎么說是帽子。”
她罵他:“知道你還問!”
這是京劇的可愛,小翠花演起這種戲來,駕輕就熟,如稱慣了一斤的糖,一把抓上去,就知道幾斤幾兩,一點含糊沒有。聽戲聽到嘆息一聲就知道是誰來,耳油算出來了。
我比較喜歡聽趙榮琛清唱,嗓音極渾極厚,穿透力如閒雲野鶴,散淡之中柔腸百轉了。
後來亦迷戀上聽老生。喜歡言菊朋,言慧珠的父親。《讓徐州》唱得好,一句“未開言不由我珠淚滾滾”唱得人心酸,味道就在那句“珠淚滾滾”,四海之內,此句算上上佳。後來聽言慧珠,雖然梅派也唱得珠圓玉潤,到底差了火候。在崑曲《遊園驚夢》中演梅香時和書卷氣極重的俞振飛配戲,後來結了姻緣,其實後來證明,很多姻緣是孽緣,如此張揚明快的言慧珠,配上太書卷的俞振飛,其實是秀才遇上兵。
劉海粟說程硯秋是“雪崖老梅”。極好。避短揚長他算極致,荀派我不太喜歡,太佻達,尚派沒落得沒了蹤影,梅派華麗,是沒骨花鳥,一團團牡丹富貴,真適合《色戒》中王佳芝和易太太打著麻將聽。
也聽過孟小冬。骨力強勁,不過聽說她晚年打麻將時只唱梅派,那小曲哼得呀,聽過的人說,“比梅大爺唱得不差。”
後來有王佩瑜,除了個子矮些,實則是大家。揮灑得十分濃墨重彩,有人說她唱《烏盆記》中的一輪明月,那個“一”字唱出來,滿場風攪雪似的靜,迴腸百轉,悲在其中。我喜歡聽女人唱老生,有大處落墨的清麗,也喜歡聽男人唱旦,底氣足,有異樣的感覺……到底是男人呀。
武戲看得少。愛看《長坂坡》一出,非常縱橫馳騁,那楊小樓聽說長靠短打非常出色,先聲奪人,靠旗飄帶,紋絲不亂,聽得我耳朵癢,從網上下載了他的唱段,嘩拉拉地風聲緊,聽得到戰馬雷動似的,耳油似乎要冒出來。
有老戲迷,聽完戲,怕散場亂,為保留那留於心中的鑼鼓點,要把提前準備的棉花塞在耳朵里,然後再慢慢退場。
我聽得目瞪口呆,只覺得自己才剛剛聽戲,離著聽出耳油來,實在差得太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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