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工人同志們談寫作

和工人同志們談寫作

《和工人同志們談寫作》是1954年工人出版社出版的圖書,作者是老舍。本書寫的是老舍先生和工人同志們介紹的一些寫作方法、寫作技能和特點。

基本信息

精彩內容

不怕,不慌

(圖)《和工人同志們談寫作》工人同志們在聆聽老舍先生的演講

先說“不怕”。有的人學習寫稿子,拿起筆來就害了怕。他以為寫稿子一向是文人的事,所以寫起來必須多轉文,多要筆調;要是光寫大白話,一定教人家看不起。於是,他就皺起眉來,本來要寫“今天天氣很好”,卻怕不夠味兒;想來想去,寫成了“滿心興奮的我,覺得今天天氣是偉大無比的”;反倒不像話了。

沉住了氣,不要怕,寫大白話就好。大白話是咱們嘴裡的活語言呵!學習別人的作品是有好處的,但不要專從別人的文章里去蒐集漂亮的字眼,硬來裝飾自己的文字。那樣,一不留神,反倒弄得詞不達意了。我們都會說話,就讓我們說自己的話吧。說得明白正確,比亂用一些修詞好的多;說得簡單有力,比說得囉囌累贅好的多。簡單明確的文學是好文學,亂用修詞的文字不是好文學。不要怕自己掌握的辭彙少,寫出來的字句不文雅,就放下筆不寫。我們要自信能用自己的話,明白清楚地寫出文章來。真話、明白話,比什麼都好。不必要的形容,不但不能教文字美麗,反倒破壞了文學的簡單樸實。我們說,“我們熱愛偉大的祖國”,因為我們的確熱愛祖國,我們的祖國也的確是偉大。假若我們說,“我們熱愛偉大的蘋果”,就不大對頭了。亂用字是個毛病。我們的竅門是要憑我們自己的言語,寫出乾乾淨淨的好文章來。

多改多念

(圖)《和工人同志們談寫作》《和工人同志們談寫作》

文章必須修改,誰也不能一下子就寫成一大篇,又快又好。怎么修改呢?我們應當先把不必要的話,不必要的字,狠狠地測去,像農人鋤草那樣。不要心疼一句好句子,或一個漂亮字,假若那一句那一字在全段全句中並不起什麼好的作用。文章正像一個活東西,全體都勻稱調諧就美,孤零仃的只有一處美,可是跟全體不調諧,就不美。比方說,一個人長得並不俊,服裝也不整齊,可是戴了一頂極漂亮的帽子,那能教他變成美人嗎?不能!文章也是這樣。“憤怒的葡萄”呵,“潺潺的流水”呵,單看起來也許不錯,要是放錯了地方就不中用;刪去它,別心疼!若是整段可有可無,整段就都可以刪去。文章必須簡練經濟,不要以多為勝。一句話說到家,比十句八句還更頂事。不著邊際的話一概要刪去。

這樣“鋤”一兩遍,看一看全篇已經都聯貫清楚了,再細細修改字句。首先,要把不現成的字,換上現成的字,把不近情理的字,換上近情理的字。比方說,我們的小貓在屋中撒了一泡尿,我們便寫“這使我異常憤怒”,便似乎不大近情理;不如說“我有點生氣”。一個愛潔淨的人是可能因小貓這個舉動生氣的,可不見得就“異常憤怒”。反之,我們聽到美帝國主義的飛機濫炸平壤,而只“生了一點氣”,並不“憤怒”,就不近情理。要打算教文章帶感情,能感動人,我們必須揣摩我們的話語近不近情理。

怎樣運用口語

(一)要現成。作文章應當用現成的字和詞,在前面已經略略交代過。現在,不妨再說一說,因為這是個很重要的問題。您看,我時常遇到這樣的事:某同志已在工廠或部隊生活過好幾年,很想寫出他所熟習的生活,可是寫不出來,據他們自己說,是因為缺乏字彙辭彙。有的同志還給我來過信,問缺乏字彙辭彙怎么辦。這使我很納悶。難道在工廠或部隊生活過好久,就不知道各種機器和各種武器的名稱嗎?就不知道工廠里部隊里的日常用語嗎?“迫擊炮”就是“迫擊炮”,並沒有別的辭彙可以代替呵。“計件工資”就是“計件工資”,也沒有別的辭彙可以代替呵。再說,既在工廠或部隊里生活,每天都要勞動,辦許多事情,難道不說話嗎?至少,大家也得跟別人一樣,有吃喝起居等等事情吧!那么,“吃飯”就是“吃飯”,難道因為作文章就須改為“進饌”么?

(二)要選擇。看了上邊的一段話,我們就知道寫文章須用現成的字與詞。可是,這並不是說,凡是現成的字與詞都可以拍拍腦袋算一個。我們須細心地選擇一下,看哪個最合適。

比如說,“上學”和“入學”兩個詞本來是差不多的,可是它們並不完全一樣,我們就不好隨便地用。“小三兒上學去”是說小三兒到學校去;“小三兒入了學”是說他考中了,入了學校。這樣,一個“上”字和一個“入”字就不能亂用;一亂用,意思就不明確了。再比如說,“行”跟“走”本是一個意思,可是我們不說“我行到東安市場”;在這裡,“走”字現成。趕到我們說“行軍”的時候,又必說“行”,不說“走”;“行軍”現成,“走軍”不像話。現成不現成就是通大路不通大路,大家都那么說就現成;只有我們自己那么說就不現成,我們應當留點心。

再看,“作”“乾”“搞”三個字不都是一樣的么?可是,我們要先選擇一下,看看哪個最合適。在“他作事很認真”這一句里,“作”字最恰當。我們不能說“他幹事很認真”,或“搞事很認真”。在“你要好好地乾”里,“乾”就比“作”和“搞”都更有勁。“他把事情搞垮了”,“搞”又比“作”和“乾”都更恰當。

(三)新字新詞。照著前邊所說的,我們是不是應當吸收新的辭彙呢?一定要吸收。“抗美援朝”,“愛國衛生運動”,都是幾年前所沒有的,而現在已成為盡人皆知的,我們怎能不用呢。它們已經成為大家口頭上的,而且沒有別的辭彙可以代替它們,它們也就都現成。

可是要當心,要用一個新的辭彙,必須先十分明白了它,千萬別似懂不懂就亂用。“檢查”是“檢查”,“檢討”是“檢討”,不能隨便將就。自己不明白一個字一個詞,就趕緊去向別人討教,千萬別不懂假充懂,那最誤事!

到這兒,我又想起那些發愁辭彙缺乏的同志們。我看哪,他們心中也許有許多辭彙,可是一到用的時候就抓了瞎,到底這個詞怎么講呢?不用它吧,不行;用吧,心裡沒底!所以他們發了愁。假若他們平日有“不明白就問”的習慣,他們一定用不著這樣發愁。把平日口頭上說的辭彙都重新檢查一下,看看到底真明白了多少,也許是個好辦法。不明白的趕緊去問。我們要運用口語,就不能不用口頭上的新名詞,要用它們就須先明白它們。不這么辦,我們不易豐富自己的語言。

寫透一件事

(圖)《和工人同志們談寫作》演講中的老舍

關於這一項,分三段來說吧:(一)寫自己真知道的事,不寫自己不十分知道的事。一個學生不寫學生的生活,而在報紙上找些婚姻法宣傳資料去寫,一定寫不出什麼名堂來。寫東西非有生活不可。不管文字多么好,技巧多么高,也寫不出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我們是工人,就寫工人的生活

這樣,寫作範圍不就太小了么?只要寫得深刻,範圍小點沒有什麼關係。一位偉大的作家的確能夠寫出許多不同的人物,好多不同的事情,可是咱們現在的目的是先寫好一件事,還不能希望馬上成為偉大的作家。咱們今天若能好好地寫出一篇反映真實的報導,誠誠實實地宣傳咱們廠里新找到的竅門,從而傳布到全國,推行到全國,咱們的功勞可就真不小!咱們若能就著咱們所知道的一件事,寫成個獨幕劇,使全廠的或幾個廠子的同志們看了戲,都受到感動,增加了生產,咱們也就立了功。不怕寫的少,就怕寫不好。寫出十幾句話的一首好歌子,風行全國,到處起很大的鼓舞作用,功勞也不小呵!

(二)抱定一個題目寫,不要一會兒一換。初學寫作的人往往有這個困難:很高興地看中了一件事,打算用它寫成一篇小說或戲劇。可是,及至一動筆,才寫了幾句就寫不下去了!這是怎么一回事呢?這有許多不同的原因,其中最常遇見的一個是我們只看見了事情的表面,而沒有看見它的根兒,所以寫了幾句就擱下筆,怪掃興的。我們不應當這么容易動搖,而應當深入地去挖那件事的根兒,養成我們對事事物物要刨根問底的習慣。我們的責任就是遇見事必去刨根問底。假如我們老滿足於事情的表面,看見一件熱鬧的事,不求甚解,動筆就寫,寫不出就掃興,一來二去我們就丟了信心,不想再拿筆了。反之,我們若是抱定刨根問底的態度,我們就會慢慢地體會出來,不管事情多么熱鬧或多么簡單,不過都是表面的現象。趕到咱們挖到事情的根兒上,熱鬧的事也許原來很簡單,簡單的事兒也許並不那么簡單。事情的根兒就是問題所在。

(三)能抓住問題就不至於千篇一律了。一個問題怎么來的和怎么解決的,必與別的問題的來龍去脈不同。同一樣的問題又因為人物的性格不同,工地不同,時間不同,而有特點。我們要細心地看,看問題,看人物,看地點,看時間,把有關的事物都看了,自然會寫出一篇與眾不同的東西來。工人同志們一寫到解放後的生活提高,往往就描寫家裡吃餃子。不錯,吃餃子的確是好現象;可是,千篇一律都說包餃子就不新鮮了。難道不許吃炸醬麵么?再說,真要是看出問題,不提包餃子也不要緊。要寫透一件事必須鑽到事情裡邊去,可千萬別不管是寫什麼問題老先預備下一個套子——老拿包餃子開始!鑽到問題裡面去就必定有話可說,用不著套套子。

也許有的工人同志要問:我們能那么細心,鑽到問題裡面去嗎?我說:能!一定!您是工人,您能掌握那么複雜的機器,能找竅門,能發明創造,怎么就不會鑽到一個問題裡邊去,寫透一件事呢?您多半是有點害怕,以為沒有現成的套子,就怕寫出的東西不像樣子。您不必膽小,那些套子不是給您預備的,只要您肯用心,肯下工夫,您會創作!

突出主題,安排材料

突出主題與安排材料,這兩件事是分不開的。乾什麼要安排材料?就為的是突出主題。不管是寫什麼,小說也好,戲劇也好,咱們得先打定主意——要表現什麼一個道理。道理不要多,初學寫作的頂好是抱定一個道理來說,切勿貪多。貪多必會顧此失彼,越寫越亂。還拿老張鬧脾氣那件事來說吧。一個有本事的作家會巧妙地調動材料,照顧到計件工資運動的全面。他會寫出工人中的積極分子怎么起帶頭作用,影響了別人,也寫出保守分子的多種多樣的顧慮。同時,他也寫出領導上怎么布置工作,使運動穩步發展,不急躁冒進。他也會寫出幹部中間有什麼思想情況,領導如何鼓勵積極分子,如何教育落後分子。這樣,他把這個運動的全面都照顧到,隨時用具體的事情說明許多道理,而這許多道理又能都碰上那個總道理,有力地幫助發揮那個總道理——只有勞動生產率不斷提高,國家建設才能迅速發展,工人生活才能不斷改善,國家建設的利益和工人的利益是完全一致的。他可能用這些事兒寫出個五幕的大戲,或是十多萬字的一部小說

所謂把真人真事從新安排,就是教咱們所寫的人,所寫的事,比真人真事更突出。比方說,老張是個不壞的人,可是說話有點結巴。我們若是照實描畫,也得教他結巴,那就容易招笑,破壞了一個嚴肅的故事。不必提他結巴。反之,我們形容一個壞主意很多的人,原來的“模特兒”並不結巴,而咱們教他結巴也好,因為他有時候假裝結巴,好勻出工夫想壞主意。對於真事也應考慮,我們若是寫報導呢,就該絕對照實事去寫,不可隨便亂寫,以假報真;我們若是寫小說或劇本呢,就不妨以真事作底,而把它的前後次序和拐彎抹角的地方變動一些,教它更集中,更有勁,更能幫忙突出主題。我們不妨把老張的鼻子安在老李的臉上,也不妨把老李的事放在老張的身上,反正怎么合適,怎么更有勁,就怎么辦。我們要知道的多,而寫的少,就是為了這個——越知道的多,越便於調動。真人真事不過是材料,我們要把他們和它們調動得更突出有力。我們是在創作,不是給老張老李照像。

談人物的刻畫

(圖)《和工人同志們談寫作》演講中的老舍

人物最難寫。可是,在小說和戲劇里一定得有人物。就是在一段故事性的鼓詞里,也非寫出人物不可。小說和戲劇這類的作品的目的就是用人教育人。小孩子念童話,看到小狗熊早晨起來先刷牙漱口,就也不再等媽媽催促,自動地去刷牙漱口,向小狗熊看齊。在小孩子的心裡,小狗熊跟人一個樣,所以童話里就用動物當作人去教育小人兒們。對小孩子講一片刷牙的好處,也許不如用小狗熊作榜樣的效果那么既快又好。成人也是如此,跟他講道理,他可能毫不動心,用幾個活生生的人給他作榜樣,他就會受到感動。

我們必須重視人物的創造。人物,在文藝作品裡,占最大的分量。文字與結構等等也要緊,人物可是特別要緊。假若一本小說或戲劇里的文字很美,事情也好,可是沒有人物,就很難成為一本好小說或好戲劇

的話就不可能都說的對,請您頂好聽一半,不聽一半,免得老跟著我走,而走錯了

怎樣寫快板

從“快板”這兩個字,我們就可以看出來:(一)既是“快”板,就得乾脆、有勁;一句跟著一句,順嘴往外溜。怎么能夠作到順著嘴往外溜呢?回答是:必須好好地運用大白話。請看這兩句吧:“秋老虎,好熱天!

滿身大汗嘴發乾!”

這不能算是多么了不起的句子,可是比起:“秋老虎,日炎炎!

汗出如漿透衣衫!”

就好得多了。為什麼呢?因為:前兩句是口語,能夠順口溜;後兩句夾雜著文言,就一疙瘩一塊的不能順口溜。能夠順口溜的就合乎快板的規格。

所以,寫快板的竅門之一就是用字要通俗、現成,念起來順口,聽起來好懂。快板的特質就是“出口成章”,漂亮乾脆。快板要從大白話里找出文藝性。這就是說,要把白話運用得滴溜溜地轉,既不向文言求救,也不隨便亂湊。好的快板令人不由地讚嘆:這些白話多么美,多么悅耳呵!

舊體詩里講究用典故,講究字字有來歷。寫快板不必費這些事。我們不必管舅舅叫“渭陽”,也不必管老百姓叫“布衣”。我們可以利用口頭上的成語、俏皮話等等豐富我們的語言。在適當的地方可以用“歇後”。這些東西是人民口頭上的,我們若能很好地去運用,就能教我們的語言生動、親切。我在這裡只說了點技巧上的事兒,希望能夠幫助您把您的好思想,好事情,更好地用快板形式表達出來就是了。

作者簡介

老舍 (1899~1966)

(圖)《和工人同志們談寫作》《和工人同志們談寫作》

現、當代作家。原名舒慶春,字舍予,另有筆名絮青,鴻來、非我等。滿族北京人。出生於一個貧民家庭。1918年北京師範學校畢業後任國小校長和中學教員。1924年赴英國任倫敦大學東方學院漢語講師,閱讀了大量英文作品,並從事小說創作, 1926年加入文學研究會。1930年回國後任濟南齊魯大學、青島山東大學教授。抗日戰爭爆發後南下赴漢口和重慶。1938年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成立,他被選為理事兼總務部主任,主持文協日常工作。在創作上,以抗戰救國為主題,寫了各種形式的文藝作品。1946年應邀赴美國講學1年,期滿後旅居美國從事創作。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不久應召回國,曾任中國文聯副主席、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中國民間文藝研究會副主席等職。參加政治、社會、文化和對外友好交流等活動,注意對青年文學工作者的培養和輔導,曾因創作優秀話劇《龍鬚溝》而被授予“人民藝術家”稱號。“文化大革命”初期因被迫害而棄世。

老舍一生寫了約計800萬字的作品。主要著作有:長篇小說《老張的哲學》 、《趙子曰》,《二馬》、《貓城記》、《離婚》、《牛天賜傳》、《文博士》、《駱駝樣子》、《火葬》、《四世同堂》,《鼓書藝人》、《正紅旗下》(未完),中篇小說《月牙兒》,《我這一輩子》,短篇小說集《趕集》、《櫻海集》,《蛤藻集》、《火車集》、《貧血集》,劇本《龍鬚溝》、《茶館》,另有《老舍劇作全集》,《老舍散文集》、《老舍詩選》、《老舍文藝評論集》和《老舍文集》等。老舍以長篇小說和劇作著稱於世。他的作品大都取材於市民生活,為中國現代文學開拓了重要的題材領域。他所描寫的自然風光、世態人情、習俗時尚,運用的民眾口語,都呈現出濃郁的“京味”。優秀長篇小說《駱駝樣子》、《四世同堂》便是描寫北京市民生活的代表作。他的短篇小說構思精緻,取材較為寬廣,其中的《柳家大院》、《上任》、《斷魂槍》等篇各具特色,耐人咀嚼。他的作品已被譯成20餘種文字出版,以具有獨特的幽默風格和濃郁的民族色彩,以及從內容到形式的雅俗共賞而贏得了廣大的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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