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花》

《五月花》

《五月花》是淡漠的山水編寫的短篇小說,現已完結。

基本信息

《五月花》《五月花》
《五月花》是一部網路小說。講述的是兩個女人以不同的方式去愛男人,得到的卻失去了,失去的卻得到了。人生自有其奧妙。

作品概況

作者:淡漠的山水
作品類型:短篇小說
作品狀態:已完成

作品內容

四個人打拖拉機的時候,趁著別人埋牌,李浩的笑臉突然貼近鍾曉,把她嚇了一下,心臟漏跳了一拍。她揚起手做勢要打,臉上卻是嘻嘻的。李浩笑著避開了。他們的眼神交匯,相互瞥了一眼。

這一眼在鍾曉心裡來回激盪,一直到打牌結束,一直到回家。鍾曉的媽媽在吃飯的時候反覆嘮叨買房的事情,覺得鍾曉和丈夫王子川沒有自己的房子總不是事,終究還是要買。鍾曉一直沉默著,這是少見的,因為她並不是一個安靜的人。

王子川回來的時候已經在外面吃過飯了,他一邊換衣服一邊問她今天的情況。

“還不是老樣子。”她敷衍地說。

“又打牌了?上班也可以打牌,真是舒服。”他說。

她沒有回答。她覺得房間顯得有點擠,想一個人呆著,便走到陽台上去。她感覺到自己的心臟仿佛飄在半空,在一個縹緲稀薄的地方,找不到落腳。李浩那張突然貼近的臉讓人害怕又刺激。李浩長得並不英俊,個子也不高,但他溫柔體貼的黏糊勁,有一種說不出的曖昧。曖昧,就像這城市深夜的天色,她想,深邃而絢爛,讓人看不透,又讓人著迷。

明天怎么辦呢?每天都要見面,她可以抑制自己嗎?老實說她並不真正在乎這個問題。她沉浸於自己的喜悅,並縱容自己沉溺於這喜悅。

等鍾曉從陽台回來的時候,王子川已經鼾聲大作地睡著了。由於是國營企業,鍾曉所在的公司業務非常清閒,她晃來晃去四處看,發現領導們都不在家,立刻去通報幾位牌友,有人提議說不如去唱卡拉ok.於是大家都贊成去唱卡拉ok.

李浩的歌聲非常好聽。鍾曉很早就知道李浩很會唱歌,也聽過許多次,但是這一次她被打動了。當他唱著失戀的歌的時候,她仿佛覺得這是對她無言的譴責,她辜負了他。

你辜負了我。枉費了我的深情。

李浩的眼睛看著她的時候,她的眼睛仿佛也在呼應。

大家都唱得很高興,酒喝了很多,抱在一起跳舞。

李浩樓她的手越來越用力,他們越貼越近。空氣又悶又熱,歌聲刺耳刺激,鍾曉解脫的身體的束縛,投入到勁歌熱舞中,淋漓盡致的汗和脫韁的欲望,真正自我的感覺使人快活。

我愛你。她突然在他耳邊說。

不知怎么他們就回到了他的單身宿舍,在一張簡陋的床上,發生了關係。宿舍沒有獨立的淋浴間,鍾曉不敢到集體浴室清洗,隨便用手紙擦了擦身子,就穿上自己的牛仔褲。

李浩從床上起來,抱著她不讓她走。

她掙脫了他。

也許是因為李浩的表現不好,也許是她無法適應,在半途她突然感到噁心,她想推開他,他卻越戰越勇,她忍耐著,直到結束。

她走在街上的時候,突然從這場曖昧不清的關係中清醒了。他的身體並不吸引人,她同樣覺得自己身體臃腫難看,這關係更像性交而不是愛情,難堪的性交。和她想像的完全不同。

回到家裡的時候王子川已經回來了。她覺得他聞到了自己身上的氣味。他沒有說話,靜靜地看著她。她也沒有和他說話,徑直去洗澡。

洗完澡,他仍然靜靜地看著她。

她突然覺得非常委屈。她坐到他身邊,開始吻他,細緻而耐心地吻他,用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溫存感覺去吻他。

他回應了。激烈地回應了。

那是他們結婚以來第一次激烈的愛撫,她發出了婚後的第一次叫喊,達到了她有生以來第一次性高潮。


孩子生下來的時候,王子川準備辭職下海,遭到所有人的激烈反對。王子川和鍾曉是高中同學,很早就確定了男女朋友關係,大學畢業後鍾曉的父母動用關係把王子川安排在政府機關工作。王子川一直不是很安心,多次想和朋友合夥做生意,都被雙方親友勸阻。

鍾曉的母親是中學教師,她拿出教育歪劣學生的看家本領,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從當初安排王子川工作求人的不易說起,說到公務員的灰色收入、社會地位以及社會關係網的實惠,說到江湖的險惡、破產的風險以及下海沉沒的悲慘例子。足足說了十天,在任何地點任何時間,出現在王子川的面前提醒他不要忘了他們家當初安排工作的恩德。王子川終於明白了自己大學畢業後從一個意氣風發的小伙子變得沉默溫順的原因。他欠了他們的,他在還債。但是他不能一輩子還債。

丈母娘的喋喋不休在與王子川的沉默固執拔河。

最後,王子川贏得了這場勝利。原因是這次下海的合作夥伴——一家民營鋼鐵廠的老闆親自登門拜訪,當著全家的面任命王子川為副總經理,並享受股權分成。丈母娘被副總經理的頭銜迷惑——王子川在政府還是一名普通科員,連副科長還沒混上去!——鬆口答應了。

其他人也就順水推舟地順從了。鍾曉雖然反對,但她並不是真得很在意。

從此,王子川走過了他人生最重要的轉折。

他們一直沒有買房。王子川說不需要,因為沒有父母幫忙,他們倆誰也不會照顧孩子。鍾曉是家裡的老么,因為家境好,一直嬌生慣養,不會幹家務。王子川雖然家境一般,父母不過是普通小市民,但因為是獨子,成績好,家裡也很慣養。因此,婚後兩人都無法自立,鍾曉在婆家住了一段時間後,堅決要求搬到娘家,因為婆家實在是太擠了。生下孩子後,王子川的媽媽到鍾曉娘家住了一年,幫助照顧孩子和做家務,因為丈母娘的身體弱,無法承擔這些繁重的工作。

孩子一歲後的一天夜裡,王子川很晚才回來,看見母親獨自坐在昏暗的客廳里。母親把他叫住,告訴他她明天要回家去了。

爸爸老了,也需要人照顧。母親說。孩子我也帶回去,你們每星期去看他就行了。

王子川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沒有說話,他看到了母親的紅眼眶。他心裡是明白母親的委屈的。鍾曉和她母親都不好相處,自己的母親委曲求全了一年,忍耐已經到了極限。

這時候王子川的事業進行得很好,掙了一大筆錢。他在城市新區最好的小區里買了一套房子給父母帶著孩子住。他和鍾曉仍然住在娘家,這是鍾曉地堅持。她嫌婆婆嘴碎,沒文化,小氣,剩餘的飯菜熱了又熱,不衛生。

鍾曉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慢慢淡漠了對王子川的感情。高中的時候他是全校的白馬王子,人長得有高又帥,學習成績很好,一直是班長。她成績也很好,兩人經常在一起商量功課。學校里很多女生暗暗地喜歡他,甚至有不少人大膽表白。

她迷戀他。他有一種淡漠的氣質,仿佛什麼都不在意。即使是幽默的時候也是一種憂鬱的自嘲。那時候因為他的不在意,她多愁善感的心不知哭了多少次。大學的時候分隔兩地,她不停地給他寄東西,自己編織的手套、圍巾,新鮮出爐的唱片,剛上市的牛仔褲……

這一場持續了10年的戀愛使他們最終步入結婚禮堂。

他為什麼愛她?她從來不知道。他說每次看到披著早晨陽光的她騎著輕巧的腳踏車在校道上,白皙的臉龐上細密的汗珠晶瑩剔透,總是讓他心動不已。他喜歡她初吻時的青澀以及胸部的柔軟,乾乾淨淨的嬰兒一樣的味道。

這單純的初戀,不知不覺在婚姻中平淡。

她渴望愛的激情。他個性的冷漠使她覺得她和他似乎從來沒有過激情。看《廊橋遺夢》的時候她哭了。她覺得自己就是弗朗西斯,天生就是那種女人。

她把書給王子川看,他噗嗤一笑。他不愛看暢銷書。他以前看的是《百年孤獨》之類的小說,現在什麼書也不看。

李浩是曇花一現的愛情。甚至談不上愛情。只是一種盲目的欲望,一種對平淡生活的反抗,或者說對王子川抗議。後來她再也不理李浩,也不解釋任何原因,他當著她哭過,但她卻對此感到厭惡。

好在他不久就調走了。他們不再見面,她也沒有想念他。她覺得自己沒有遇見對的人

孩子交給公公婆婆養育後,她無所事事,分外覺得寂寞。王子川回家越來越晚,他們的交流越來越少。她的平淡生活本來就善乏可陳,王子川的生意經她並不感興趣。

孩子三歲的時候,她提出離婚。她覺得應該為自己活一回。


王子川陷入了人生的最低谷。

他用短短兩年的時間幫王寶祥把鋼鐵廠從一個管理混亂、銷售渠道狹窄、市場定位模糊的小廠變成了全市最有競爭力的鋼鐵廠之一,他和王寶祥的關係隨著他在廠里發揮的作用越大分歧越深,他希望把鋼鐵廠建成一個管理現代化的可持續發展的大廠,而王寶祥卻覺得和政府官員合謀的壟斷利潤是發家致富的捷徑。

當他聯繫的一項數額巨大的銷售契約正要簽約時,王寶祥一腳把他踢開,獨吞了這筆生意,同時宣布解除合作關係。按照原來的分成協定,這筆生意他至少能分到1000萬。

他是有機會鏟掉王寶祥自己當老大的,但是他的道德感約束了他,反而給了王寶祥機會。王寶祥沒有手軟。

他把自己關在家裡獨自反省。他知道,走到這一步是必然的。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終將破裂。但是他更為困擾的是:象他這樣心軟的人,能在這社會上混嗎?難道他真的要變得更黑更硬?

他沒有主動告訴鍾曉這件事。在別人眼裡他是失敗了,他痛恨這種感覺,也害怕鍾曉會這樣想。他想她總會發現他一直沒有去上班的。

鍾曉不知為什麼總是很晚才回來。他沒有問,而是沉浸在自己的沮喪中。

一天早上,鍾曉等王子川起床後,說想跟他談一談。

王子川仿佛聽到嗡一聲,一股熱流涌到頭上。她知道了,他這么想,從褲袋裡摸出煙,點上一支。

鍾曉直看著他說:我要離婚。

這不是他預計聽到的,他的頭腦變得一片空白,呆呆地看著她,仿佛不知道她在說什麼。

再一次重複:我一定要離婚。

他不知怎么竟然輕笑了出來,他說:隨便你。然後把自己的衣服用品塞到一個旅行箱裡,打車回到父母的住處。

王子川走後,鍾曉第一次發現沒有刮鬍子的他顯得那么蒼老憔悴。她沒有覺得解脫,反而有一種心慌的空虛。

張城約她在一家西餐廳吃飯。她凝視著他,感覺到自己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呼喊,我愛他、我愛他、瘋狂地愛他……

“你愛我嗎?”她突然問。

“當然。”他眼睛亮晶晶的,瀰漫著一層光。

“王子川同意離婚。”

“什麼?你提出來了?”張城非常吃驚,“為什麼不告訴我?”

“你不想和我結婚嗎?”鍾曉感到突然,“你說你愛我!”

“不是,我只是不想傷害王子川。”

“現在說這話太晚了,你已經傷害了!”鍾曉簡捷而冷靜地說,“我沒想到你只是想玩玩。”

“我沒有想玩玩!”張城沉著臉說。

鍾曉沉默了一會,抬起眼睛幽幽地看著張城,輕輕地說“我只是因為愛你。”

“我知道。”張城放緩了態度說,“我們吃飯吧。

這不是一次愉快的晚餐,相比他們以前相聚的每一個浪漫激動的時刻,鍾曉第一次感到一種莫名的心慌。她只是想得到,難道反而失去了嗎?

張城是王子川和鍾曉一位高中同學的大學同學,在一次普通的同學聚會中與王子川夫婦認識,後來因為王子川太忙沒有時間參加同學聚會,鍾曉不知何時與張城陷入愛河。

從來都沒有人知道愛情是怎么發生的。像一道雷突然擊中雙方,他們理智全然癱瘓,被情感完全支配。

每一句話都深深地打動了對方的心,每一個動作別有意味,每一個眼神都脈脈含情。鍾曉頭一次感到了自己心跳的頻率和另一個人完全相同,心思與愛人絲絲相扣

她知道這才是真正的愛情。在一起的時候沐浴著陽光,分離的時候有淡淡的掛念。身體嵌入對方的時候,靈與欲仿佛化為一體。

知道白天與黑夜的流逝,沒有留意人世的滄桑變遷。兩個人在愛中,時間是凝固而永恆。

如果這樣的愛情不能在一起,什麼樣的愛情才值得珍貴?

過了一個月後,鍾曉才知道王子川失業了。是鍾曉的母親從親家的嘴裡得知的。母親不停地數落王子川,痛恨王子川不聽她的話,放棄了大好的公務員身份,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

早知道不讓你嫁給他!母親憤憤地說。

鍾曉不敢告訴她自己已經提出離婚的事。

她完全沒有想到事情會是這樣,自己在王子川落難的時候雪上加霜。

她去婆家找王子川的時候,王子川正在打電話,兒子邊看卡通片,邊大喊大叫地在客廳里衝來衝去,看見她來了也沒有停下來搭理她。公公婆婆都出去了沒有在家。

她抱住孩子,把臉貼在孩子的臉上,突然覺得有點心酸。兒子和她挨噌了一會,又在客廳跑來跑去。

王子川打完電話後沒有開口,而是無聊地盯著電視螢幕。

她尷尬地坐在王子川的旁邊,開口說:我昨天才知道你失業了。

王子川看了她一眼,仿佛有點不解,但也沒有發問,只是淡淡地說,我過幾天就到另外一家公司上班。

“什麼公司?”

“一家廣告公司。”

“規模大嗎?”

“不大。”

“你在哪家公司乾什麼?”

“沒幹什麼。”

“喔。”聽他的口氣似乎沒有擔任什麼職務。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莫名地輕嗤一笑。

她不知道他在笑什麼,但也不想問。也許她該安慰她,但她也知道他自尊心強,安慰反而可能讓他惱怒。

在以後的幾個月中,張城和她見面的次數越來越少,相處時往日的激情也仿佛不再。

她沒完沒了地給他打電話,通過別人打聽張城的行蹤,日夜糾纏著他。她知道自己像個瘋子,可是她的心已經瘋了,無法克制地瘋了。

張城的耐心終於消磨殆盡。他約她在餐廳見面,正式提出和她分手。

雖然她知道這一天終將到來,但是她仍然崩潰了。

她變得象祥林嫂,和每一位她能找到的朋友叨叨地傾訴她偉大的愛情,不斷重溫一點一滴的溫存,難以抑制的愛意,像火山一樣爆發,像煙花一般絢爛的愛情。她沒有注意到朋友越來越不耐煩地臉,沒有注意到越來越多的朋友變得越來越忙,拒絕和她邀約。直到有一天,她找不到任何人。一連幾天,她找不到任何人。一連十幾天,她找不到任何人。所有的友誼都像張城的愛情一樣,突然消失,無影無蹤。

她變得沉默。被迫變得沉默。因為沒有人要聽。

那些愛情的細節在反覆的咀嚼中早已淡而無味,她在自言自語地重複了幾百遍故事情節之後,突然冒出一句刻薄的話:再美味的食品消化之後都是糞便。

從此,她要做一個刻薄的人。


鍾曉再一次看到王子川是在電視螢幕上,他在接受記者的採訪,他們公司策劃的一次大型活動受到媒體的廣泛關注。他像明星一樣光彩照人,溫文爾雅、談吐大方,風頭蓋過了所有人。鍾曉象頭一次發現他這么英俊瀟灑。他一直是個出色的男人,比鍾曉遇見的所有男人都要出色,但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她忘了這一點。

她看到了螢幕上介紹他的職務:盛大廣告公司總經理。

她知道這家公司是全省最大的一家廣告公司。

她聽著王子川充滿磁性的聲音,看著他開朗的笑容,突然明白了自己最深處的渴望,她渴望他的愛,她愛他。她真正最愛的人是他。

很巧,當天她接到王子川的電話,約她到西餐廳吃飯。那家她記憶猶新的餐廳,她和張城無數次在那裡吃飯,最後在那裡分手。不過,她不怕那家餐廳,她現在什麼都不怕了。

王子川是最後一個知道鍾曉和張城故事的人。

壓抑了整整一天之後,他在房間裡痛哭了一場。

他想起自己是朋友圈子裡有名的火山孝子怕老婆,鍾曉或鍾曉母親一聲令下,他就要在烈日暴曬中騎著機車東奔西跑,買東西、送物品、接送朋友,她們從來沒有吝惜過使用他的體力,他任勞任怨地幹著,但在家裡的地位抵不上她母親養的那隻貓。

甚至鍾曉還愛上一個其貌不揚的王八蛋。

這就是他的下場。

委屈象洪水噴瀉出來。他為他的不值痛哭流涕。

這么多年,他沒有做過對不起鍾曉的事,甚至鍾曉提出離婚分居後,他的身體還在為她守節。

這真是天大的諷刺。

他想起為了不辜負鍾曉,自己被迫和在大學裡深愛的女友分手,女友那張沉默倔強的臉,默默哀求的神情,都沒有動搖他的決心。

他放棄了自己的愛情,卻沒有收穫應有的回報。這是他的報應。

他仿佛看到女友的嘲笑。但她不會嘲笑。她只會同情,她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從來不肯做刻薄的事。嘲笑他的人是他自己。

王寶祥的一刀。鍾曉的一刀。他知道自己的熱血已經流盡了,他已經變成了冷血動物。

沒有任何鋪墊,點菜的小姐一走開,王子川就直接說:“我們去把離婚手續辦了吧。”

鍾曉並不意外,她語調平靜地說:“我絕對不會和你離婚。”

王子川吃了一驚,提醒她:“離婚是你提出來的。”

“那是以前,現在我不會離婚。”

“為什麼?因為我沒有早點成全你和張城?”王子川語帶諷刺。

鍾曉一愣,她沒有想到王子川已經知道。或者她也模糊飄過這個擔心,但終於不敢面對。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王子川換了一種誠懇的語氣,“如果你早點跟我說,我會理解。畢竟現在的社會,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自由。”

“你不在意?”鍾曉感到心臟一陣刺痛。

“也許我們的緣分盡了。”

“你愛過我嗎?”鍾曉突然問。

王子川看著她,很久沒有說話。

“我愛你。”鍾曉說。“我絕對不會和你離婚,明天我就搬到你哪去住,我要和我兒子住在一起。”

她起身離去,留下錯愕的王子川。

王子川這才知道,離婚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鍾曉果然第二天就搬進了王家,婆婆滿心高興。兒媳婦已經一年多沒有見過面了,她一直懷疑小兩口出了問題,但每次問王子川,王子川都極其不耐煩地說沒事。這次兒媳婦搬回來無論如何都是好事,至少孫子可以和自己的媽媽生活在一起了。

鍾曉變得非常懂事。幫助婆婆乾更多的家務事,親自下廚,翻新花樣改善一伙食。她按照自己的審美重新布置房子,使整棟房子不僅煥然一新,並且獨具品位。

鍾曉潛伏的母愛也爆發了出來。她陪兒子講故事、做遊戲,指導他看書識字,溺愛地滿足他的一切要求,兒子越來越粘著她。

鍾曉在王家的日子過得非常順遂,只除了和王子川的關係陷入僵局這件事。

王子川對這一切變化視而不見,反而越來越晚回家。甚至有一天晚上他整夜未歸。

鍾曉再也無法忍受。她坐在床上等他回來。

直到凌晨,他才回到家裡,身上混雜著酒味和香水味,刺鼻難聞。

“燈紅酒綠的生活?”她語調諷刺。

他沒有理她,徑直去洗澡。

他早就沒有理她。是她不肯正視。

她等著他出來。她想今天解決問題,想今天和好,想從此幸福地生活。她隱約知道這希望是渺茫的,但她要求爭取。對於要爭取的東西,她從來不缺乏衝勁。

王子川洗澡出來後,直接躺在床上要睡覺。因為房間不夠,他們沒有分居。

鍾曉忍耐地說:“子川,我知道我錯了,我知道我對不起你。但是我愛你,我真的愛你,都因為你不愛我,我覺得寂寞,才會這樣。是我自己太糊塗。你原諒我。”

王子川冷笑了一聲:“你愛我,所以紅杏出牆?我不懂你的理論。隨你怎么說吧,你原諒自己就好。”

“我以後一定會好好的愛這個家庭。你給我機會,給我們的孩子機會好不好?”

鍾曉躺在王子川身邊,把手輕輕搭在王子川身上。

王子川象被蠍子蜇了一口了,把鍾曉的手一把推開,坐了起來。

鍾曉惱羞成怒,高聲嚷:“怎么了,我很髒嗎?”

王子川冷冷地說:“這是你的事。”

“你才髒!天天到外頭去泡女人,你當我不知道!”

“那是我的事。”

鍾曉氣地說不出話來,噎了很久,發狠道:“真無恥!”

王子川把枕頭搬到地上,找了一條被子,在地上背著鍾曉睡了。

鍾曉歇斯底里地發作起來:“王八蛋!渾蛋!你不是人!仗著有幾個錢,你就想把我甩了,你想得美!做夢去吧!”

鍾曉連哭帶吼,直罵到半夜。

王子川始終沒有搭腔。

鍾曉不知道自己鬧了多久,日夜向王子川進行精神轟炸,無論是軟弱的哭泣還是強硬的潑罵,一一使盡了。王子川被折騰得又黑又瘦,卻始終不搭理她。

她沒想到王子川會這么狠。

他回來得越來越晚,外面傳聞他有了女朋友,是公司的同事,長得很漂亮灑脫。迫不及待地有人傳話給她,想看她的反應。她不敢到公司去鬧,她知道,如果真地去鬧,一切就完了。

但是,即使不鬧,又能怎樣?結婚之後她總是考慮自己的感覺,對婚姻家庭的責任想得很少,現在婚姻凸現出了價值,她卻要失去它了。

知道他有女朋友,她心裡攪騰得非常難受。她不甘心,怎么也不甘心。

有一天,她在家裡等著王子川回來吃晚飯,其實他早已一兩個月沒有回來吃晚飯。她那天突然發了瘋,打電話叫他馬上回來吃飯。他置之不理。她突然抓住兒子痛打一頓,並打開王子川的電話讓他聽。她瘋狂地叫囂:“你不回來,我就打死他!!”兒子的嚎叫震動天地。兩位老人嚇得躲在一邊不敢動,只是喊:“別打了!別打了!”

鍾曉打得手痛,喝住兒子讓他站著不準動,自己倒在沙發上號啕大哭。

不一會王子川趕回來,二話沒說,抓住鍾曉的頭髮往房間拖進去,關上房間門,拳打腳踢地把鍾曉暴打了一頓,大吼著:“我讓你打我兒子!我讓你打我兒子!”

鍾曉掙脫地爬起來,抓起一隻花瓶“砰”地讓在地上,蒼白著臉叫道:“你別以為他是你兒子!”

房間一片寂靜。

鍾曉看著狼藉的房間,頭腦一片空白。她知道,一切都完了。

她連夜收拾東西帶著孩子回到了娘家。

新年夜,鍾曉徘徊在江邊。年輕的情侶一對一對站著坐著,等著廣場的新年鐘聲響起,以期歡呼慶祝。不少人在放煙花,璀璨的煙花朵朵開放。

總有這樣那樣的聲音評論這朵煙花太簡單,那朵煙花沒變化。

鍾曉苦笑著,幸福的人總是不滿足。就像自己對愛情,也曾經諸多挑剔。但是,現在一個人落寞地在這裡,才知道所有的煙花都是美的,所有的煙花其實差不多,所有的煙花其實都只能看。

突然有一隻手拍她的肩膀,她吃了一驚,回頭看,竟然是郭艷蓉——她的高中同學,前幾年到北京讀書,她們很久沒有見面了。

“怎么一個人在這裡?”郭艷蓉微笑地問。

鍾曉想平靜地回答,一顆淚珠卻不可抑制地落了下來。她抿著嘴,極力克制地望著她。

郭艷蓉發現了她的不妥,便邀請她去酒吧喝酒。

酒吧里坐滿了熙熙攘攘的人,她們擠到一個黑暗的角落,緊挨著坐在一起。鍾曉哭著斷斷續續地把自己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

“我是不是壞女人?我是不是壞女人?”鍾曉哭訴著。

郭艷蓉始終默默地聽著。她的臉變得越來越嚴肅,神情也越來越冷漠。

“我知道我不好。剛才如果不是碰見你,我想,聽完新年的鐘聲,我就跳進去了。我知道水冷,可是,我真的不想活了。”

“那你兒子怎么辦?”

“他爸爸自己會管他。”

“你不是說他不是王子川的兒子?”

“我當時只是想傷害王子川。我恨不得把他氣死。現在想起來真幼稚。我贏了嗎?我贏了什麼?我真正輸得一無所有。”

“鍾曉,這么多年你完全沒有長大。怪不得王子川再也不愛你。”

“你不需要這么落井下石!我看見過的白眼太多了!不缺你一個!”

“你看看你,身材臃腫,披頭散髮,說話張牙舞爪,我剛才差點認不出你來。你原來在學校里是出名的美人,現在為什麼這樣?”

“我都是要自殺的人了,你要我怎樣?塗脂抹粉,閃亮登場?”鍾曉冷笑起來。

“你真的想死?”郭艷蓉冷冷地說,“真的想死,你就去跳河,我給你機會,我不會攔你。真想死的人誰也攔不住。”

鍾曉呆呆地望著她,“你不同情我?”

“你都要死了,你管別人同情不同情?別人就是再同情你,你不也就是一個死人嗎?說不定王子川還鬆了口氣,終於擺脫了你,連孩子都不用養,歡歡喜喜迎娶新人。”

“他憑什麼不養孩子?”

“你說呢?”

鍾曉呆呆地沒有說話。突然,她又哭了起來,她號啕大哭。沒完沒了地號啕大哭。

郭艷蓉輕拍著她的背,安慰著她

鍾曉終於哭完了,她努力地睜著紅腫的眼睛,堅定地說:“我不想死,我要活下去,我要為我兒子活下去。”

“你知道自己的問題在哪裡嗎?”

“我太自私?”

“不是。你總是要想得到別人的愛。但是別人都是靠不住的。你要懂得自己愛自己。等你真正找到自己,而不是從別人的愛里找到自己了,你就真的幸福了。”

“你覺得我還會幸福?”

“當然,每一個人都會幸福。”

“那我該怎么做?”

“和王子川離婚。”

“我不想。拖我也要拖死他。”

“他欠了你嗎?”

“沒有。”鍾曉蠕蠕地說。

“那你為什麼要拖死他?”

“既然我不幸福,他也別想幸福。”

“他不幸福,你也別想幸福。難道你要把自己的一輩子糟蹋在他身上嗎?”

鍾曉突然抬起頭,尖銳地說:“你是他的女朋友對不對?你來勸我離婚,好和他結婚對不對?”

郭艷榮氣得閉上眼睛不說話。然後嘆了一口氣,說,“算了,你願意在仇恨里打發你的一生,那是你的事,我何必多管閒事。”

她起身要走。

鍾曉拉住了她的衣角,可憐地看著她。

她咬了搖頭,只好又坐下來。

“鍾曉,我不想瞞你,我確實算計著你,但是我不是王子川的女朋友,我跟他八桿打不著。我想開一個店,可是我錢不夠,我需要一個合伙人。你知道我去北京學了幾年工藝美術,開店的構想我都想好了,我知道我一定會成功的。”

“我也沒錢。”

“但王子川有。”

鍾曉看了她很久,才說:“用王子川的錢?”

“怎么樣?”

鍾曉心頭掙扎著。

郭艷蓉輕輕說了一句:“放別人一條生路,自己才會有生路。”


鍾曉同意離婚,但要求兒子歸自己,並獅子大開口向王子川要200萬。

王子川冷冷地看了她很久,說:“好,你給我一個月,我會籌到的。”

鍾曉的心“乓”地一聲破碎了,她知道自己在他心目中已經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無恥的女人。

鍾曉努力平順著自己的呼吸,平靜地說:“他是你的兒子,我那天說的是氣話。新年的那晚我差點去跳河,但是,現在我想為我的兒子活下去。我有一個朋友想開店,我要和她合夥做生意。”

“隨便你。”王子川仍然冷淡地說。

“你可以隨時去看你的兒子。”

他沒有說話,只是若有所思地望著她。

鍾曉的眼淚又流了下來,她迅速地抹乾,起身告別走了。

一個月後,他們依言辦理了離婚手續。

郭艷蓉想開一家專門賣中國飾品的店,從廚具到寢具,甚至家具,走高端的路線,專門賣給有錢人和外國人。

郭艷蓉負責組織貨源和設計,鍾曉負責找店鋪、裝修、行銷及內務。每人出一半的錢,擁有50%的股權。

鍾曉辭去了那份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國營企業的工作,全身心地投入到這份工作中。

她們在全市最繁華的商業街租了一間鋪面,裝修得美輪美奐,燈光柔和溫暖,射燈照耀著的瓷器發出玉一般的光。兩張古樸繁複的交椅靠牆,店的後半部是兩張官帽椅和一張小方桌。方桌上放著他們主推的茶具。兩側是琳琅滿目的郭艷蓉從各處找來的貨品。甚至包括綢緞的絲被。

“賺有錢人的錢就不要怕砸錢。”郭艷榮如是說。

店名叫“五月花”,是郭艷蓉起的,因為是在五月開張的緣故。她們的貨品由郭艷蓉從各地甚至國外進貨,標價離譜,但並不乏人問津。

開張伊始就略有盈餘,但郭艷蓉並不滿足,她的理想是建立自己的品牌,生產自己設計的東西。

她塞給鍾曉一張美容院的年卡,命令她去塑身和美容:“我們的品牌出來了,你就要當公關小姐,你不但要見得了人,還要配得上我們高貴的品牌”。

郭艷蓉自己天天穿著一條牛仔褲白襯衫,白天去找紡織廠、陶瓷廠、工藝品廠和家具廠,跟他們簽訂契約,把晚上設計好的圖紙拿去和工廠商量生產。她們的東西產量不高,並沒有受到廠家的重視,偏偏郭艷蓉要求又特別苛刻,有時候僅僅是顏色稍有不妥便要求返工,工廠氣呱呱叫。工廠實在不幹了就由鍾曉出馬擺平,鍾曉精緻妍麗的臉龐和三寸不爛的舌頭,把那些廠長們弄得七暈八素,不知所以答應所有要求。她們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配合默契。

鍾曉不知道為什麼一定要這么乾,但是看到郭艷蓉的拚命勁,自己也受到感染,也不得不博命起來。幾個月下來,不用去美容院也瘦下來了,但是臉上一種容光煥發的精神是以前從來沒有的。

過了三個月,名為“五月花”的品牌終於誕生了。

半個店鋪擺上了“五月花”的貨品,比其他的名牌並不遜色,設計中中國元素與清淡雅致相結合成一種書生氣質,格外出色。

曉不得不佩服郭艷蓉,也明白了她對質量近乎苛刻要求的原因,她們的標價與名牌相差無幾。

鍾曉每天帶著她們的產品去找五星級的飯店,立志要讓這些飯店擺上“五月花”。

鍾曉帶回來的第一個訂單非常棘手,郭艷蓉的設計不盡理想,工廠的生產不合要求,鍾曉磨破了嘴皮,郭艷蓉絞盡了腦汁。當她們終於成功地讓客戶接受了第一批瓷器之後,她們歡呼雀躍,開香檳慶祝。

“我們是成功了吧?”鍾曉綻開了臉。

“沒有。”郭艷蓉一貫的冷漠,眼睛裡卻透出抑制不住的笑意。

“為什麼沒有?”鍾曉已經微醺,輕輕地抗議。

“我們的路還長著呢!我們要占領所有的大酒店,全國的大酒店,全世界的大酒店,還有,全世界的有錢人。”

“你的野心這么大?”

“心是沒有界限的,既然是想像,為什麼不想得更痛快?”

“來,為偉大的野心乾杯!”

“乾杯!”

鍾曉從來沒有活得這么起勁過。每天打扮得細緻得體,送孩子去上學,到店裡巡一巡,找客戶談契約。她匆匆走在這個城市最繁華的街上,感覺自己真正融入了這個都會。

這天下午她回到店裡的時候,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在瀏覽商品。是王子川。她不知多久沒有見過他了,踏甚至從來沒有來看過孩子。午夜夢回的時候她有過哭泣的時候,但是,他的身影已經越來越模糊。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出現在這裡。是偶然還是特意?

她躊躇了一小會,還是跨進了店裡。

他抬起頭看見了她,一下子愣住了。

她微笑地說:“這是我的店。”

“你的店?”他顯然沒有從詫異中回過神來。

“你怎么上班跑來逛街?給女朋友買禮物?”她佩服自己還能這樣調侃。

“不是,公司準備拍一個廣告,我來看看有什麼可以用的東西。”

“無論是拍化妝品、衣服還是香水廣告,任何東西,我們的東西都再合適不過了,來來,我來給你介紹我們的‘五月花’品牌。”

“你們的品牌?”

“自主品牌,不是代理品牌喔!”

鍾曉興致勃勃地給他介紹每一樣東西,同時不忘告訴他她們的設計師是一流的。鍾曉沒有發現,她把他當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客戶。這位客戶也拿出挑剔的眼光,毫不留情地刪除他並不需要的商品。

鍾曉談得筋疲力盡。王子川終於同意和他們簽訂契約,為廣告提供背景飾品。

“我們可以簽訂長期合作契約,你們經常要拍廣告不是嗎?”鍾曉打蛇隨棍上

“可以考慮,我們先看這次合作愉快不愉快吧。”

“如果在廣告裡能出現我們的品牌名就好了。”鍾曉仿佛自言自語地說。

“這是不可能的。”王子川斬釘截鐵地回答,起身說:“我會派人來簽契約的。”

“你不親自來嗎?”鍾曉脫口而出。

“不,我怕我親自來,會抵擋不住被迫買下你們店裡的所有東西。”他一本正經地說。

“抵擋不住什麼?”鍾曉不禁問。

“你的七寸不爛之舌。”王子川笑著走了。

鍾曉立刻衝去給郭艷蓉打電話:“我又簽了一筆生意。還有可能是長期契約喔。你猜我和誰談的?”

“誰?”郭艷蓉一貫的冷淡。

“王子川!”

“他怎么會找上你?”郭艷蓉有了一點興趣。

“他無意中逛進來的。我沒想到和廣告公司合作也是一條門道!下回我們還可以和電影公司合作!”

“你是賣給他們不是租給他們吧?”

“瓷器是賣。小件是賣,家具是租。沒想到王子川還很會殺價,一點也沒給我面子。”鍾曉不禁撅起嘴。

“你心跳沒有?”郭艷蓉冷靜地問。
“心跳?”鍾曉回想了一下,“剛看見他的時候有點,後來就談生意了,你知道我談生意很投入的。反正我很興奮。”

“因為賺錢還是因為他?”

“這不知道。”鍾曉老實地說,“我只知道感覺,分析原因是你的事。你說是因為什麼?”

“有待觀察。”郭艷蓉仿佛長伸了伸腰。

“老實講我現在只關心我們的‘五月花’,他就像我的孩子,我要他長大,長大,快快長大!”鍾曉還是那么興奮。

和盛大廣告公司的合作很順利。買的東西取走了,租的東西完好無損送回來。王子川始終沒有露面。

但是半個月後,王子川打電話給鍾曉,說爺爺奶奶想孩子,星期六想接回來。

“沒有問題。”鍾曉回答。

打完電話她呆呆地坐著,不知怎么流了淚。是因為王子川終於肯認這個孩子?還是因為別的?

她告訴孩子這個訊息的時候,孩子露出了狐疑的表情:“我和爸爸出去玩,你不會不高興吧?”

“不會,媽媽高興還來不及呢。”

“為什麼?你們倆不是老吵架嗎?”

“你有爸爸愛你,媽媽怎么不高興?”她摟住孩子,用臉與孩子的臉摩搓親熱,到處聞他溫馨的體香。這一年孩子給了她莫大的安慰,母子建立的親密無間的感情,成為她奮鬥的動力。

漸漸地,每周末把孩子接走成了慣例。王子川經常碰見鍾曉,開始的時候只是打招呼,後來也會閒聊幾句,鍾曉愛和他說店鋪的事,他聽聽,有時候出點主意。他們越來越像朋友。

鍾曉也隱約感到了他的疏離,當她依賴他的時候,他會不露痕跡地避閃,當她撒嬌的時候,他並沒有回應。他只把她看成孩子的母親而非他的老婆。

鍾曉原本是清麗的女人,到了這個年紀,依靠女性十足的服裝修飾,越發有韻味。她知道自己的魅力,有些客戶簡直她多眨一下眼睛就會撲上來,她像美麗的花蝴蝶,不停留的花蝴蝶。但是她的前夫的冷淡,不自覺地激發起了她的征服欲。

一天鐘曉逛街逛到王子川公司附近時已經接近午餐時間,她心血來潮打電話給他讓請吃飯,他很自然地答應了,並沒有敷衍搪塞。

他們在一家臨街的餐館吃飯,可以看見路上匆匆的行人。王子川放鬆隨意地坐著,不時地望著街外,神情還是那么冷淡。

“有時候我覺得你和郭艷蓉真像。”鍾曉說。

“誰?”他轉過頭來。

“郭艷蓉,我的合伙人,你還記得她嗎?高中的時候和我們一個學校,隔壁班的,長得又黑又瘦,成績很好。”

“我一直以為你的合伙人是個男人。”

“男人?怎么可能。不不,我害怕討厭男人。那天我在河邊想死的時候,碰見郭艷蓉,我們去酒吧喝酒,我向她哭訴,哭得一塌糊塗。她叫我和你離婚,弄一大筆錢和她一起合夥開店。”

“她叫你和我離婚,弄一大筆錢?”

“對。當時我說,‘你是不是王子川的女朋友,想叫我和他離婚,然後和他結婚?’她氣得臉都白了,差點奪門就走。那時候我真是神經質,是不是?”

王子川把眼睛轉到街上,沒有搭話。

“她壞得很,那天晚上她跟我說,你去死吧,我不會攔著你。河上又沒有蓋子,想怎么跳就怎么跳。她說話就是那么狠,我差點被她氣瘋了。但現在想想,如果她不是那么逼我,我哪會想活。她不僅救了我的命,還救了我的一生。”

“拿著我的錢?”王子川輕哼。

“什麼你的錢,本來就該是我的。”鍾曉撒嬌說。

“你知道嗎,為了弄那筆錢,我差點把褲子都當了。”

鍾曉嘿嘿地笑,說:“郭艷蓉就是這么狠的人。我就愛她這一點。她和工廠談條件,廠長都被她逼得差點跳河。大概是因為性格怪,到現在還沒有結婚。我經常說她是藝術家脾氣。”

“她很少到店裡去?”

“這些瑣碎的事她才不耐煩管。為了她的設計靈感,她能關在屋裡一個月不出門不見人,連電話都不接。有時候我要摸到她那去,看看她是否還活著,順便給她補充點速食麵。”

王子川若有所思地看著窗外。

“你對她感興趣?說不定人家早有男朋友了,我以為她在閉門搞創作,說不定她和男朋友在翻雲覆雨。”

王子川微微一笑,埋頭吃飯。

鍾曉有點後悔自己說多了。為什麼要自己的丈夫聽別的女人的事?雖然郭艷蓉是個長相平凡的女人,但是自己誇得多了,難免會渲染出魅力。

鍾曉把話題轉到了兒子身上,王子川有一搭沒一搭地回應著,始終維持著他淡淡的表情。

鍾曉的擔心並不是多餘的。一個月後的一天,她約客戶在酒店吃飯,無意中看到了王子川和郭艷蓉在靠窗的地方坐著,他們交談自如,顯然很熟。

血液哄的一聲湧上了她的頭部,她一陣暈眩。一種被出賣的感覺刺痛了她。

他們是朋友,說不定她真的是他的女朋友。他們坐在一起,同樣的斯文淡定,氣質出眾,宛如一對璧人。她從來不知道郭艷蓉是這么出眾的一個女人。

她踉蹌地衝出了酒店,懵頭懵腦地在街上亂走,不知不覺地來到了廣場旁的河邊。她在長椅上呆呆地坐著。想到自己千方百計弄來的錢,還是不知不覺地回到王子川女朋友的手上去,她想大笑,又想大哭。

她衝到郭艷蓉的家裡。

郭艷蓉邊開門邊笑著問:“幹嘛,想我了?”

她的笑容虛偽難看,鍾曉伸手給了她一個耳光。

郭艷蓉捂住臉,呆了。

“為什麼騙我,為什麼騙我!”鍾曉抓起茶几上的一個茶壺,啪地摔在地上。

“我那么信任你!你竟然騙我!你是一個王八蛋!!我原諒不了你!!”鍾曉到處亂轉,想找其他的東西砸。

郭艷蓉抱住她,把她推倒在沙發上,同時給了她一耳光。

鍾曉大哭起來。

郭艷蓉去找了一支掃帚,把碎片清理乾淨。

鍾曉漸漸停止了哭泣,冷冷地坐著。

郭艷蓉挽著兩臂,站著冷冷地說:“兩個選擇:一個是馬上散夥,明天到律師事務所辦手續。一個是聽我說,然後再做決定。”

“你說,我看你能說出啥來!”

“那我說的時候地不準打岔!”

“你有什麼資格規定我!你們倆姦婦淫婦,你還有臉!”鍾曉尖聲叫了起來。

郭艷蓉立刻走去打開大門,冷冷地喝道:“你給我走,明天律師樓見。”

“我不走!”鍾曉不知為什麼感到心慌。

郭艷蓉看著她一會,嘆了口氣,把門關上。

她走到廚房,泡出兩杯綠茶,在鍾曉面前的茶几上重重地擱了一杯,在一旁坐下,啜了一口手裡的茶。

“我和王子川早就認識,我們在大學的時候談過戀愛。不過畢業的時候分手了,因為他看上你們家能幫他安排工作。畢業後我們從來沒有見過面,今天他不知怎么找到我的電話,我們一起吃了個飯。我並沒有打算和他怎樣,你放心吧。”

“你們?”鍾曉的食指晃來晃去地指著,一時接受不了。

“我沒有告訴你,是因為我以為反正不會和他有什麼關係,何必說出來把事情搞複雜呢?”

“大學的時候我還是他的女朋友!”

“所以他和你結婚我並沒有去破壞呀。”

“那明知道我是他女朋友,你為什麼和他談戀愛?”

“那你明知道自己是王子川的老婆,為什麼還要和張城談戀愛?”

“我說不過你。”鍾曉不甘心地說。

“我本來就沒有對不起你。”

鍾曉氣呼呼地坐著。

郭艷蓉突然撲嗤笑出來:“今天看見我們了?吃醋了?”

鍾曉扭過頭不理她。

“還打破了我剛燒出來的一支茶壺。現在連樣品都沒了。本來還想和你分享成果的。”

“你真的不愛他了?”鍾曉突然認真地問。

“至少沒你這么愛。”郭艷蓉笑著說。

“我也不是因為吃醋。我只是怕你騙了我。你是我唯一信任的人!要是連你都騙我——”鍾曉眼睛又紅了。

“好了好了,別人聽了還以為我們是同性戀。”郭艷蓉拍拍她的手。

“我差一點又去跳河。”

“別犯傻!”郭艷蓉冷下臉來。

“我也知道自己傻,可是萬一你是他的女朋友,把我好不容易弄來的錢又套回去了,你說我怎么辦?”

“那也不用跳河。你在我們公司的股份分紅,早就收回了當初的投資成本。那200萬隻要你自己沒有敗光,不是還在嗎?”

“對喔,我怎么氣糊塗了。”鍾曉有點羞。

過了一會,鍾曉問:“你讓我跟他要200萬,是不是也想藉機報復他?他跟我說,他差點把褲子都當了。”

“太太和情婦的報復計畫?”她們倆同時大笑了起來。

“是我那天和他吃飯的時候說起你的事的,我把你誇得像一朵花,當時還後悔,怕他對你感興趣,沒想到他真地去找你了,大概是跟店員要的電話。”

“今天我們不過聊了聊這幾年的情況,沒說什麼。事情過去那么多年了,大家都覺得陌生。”

“你一直沒有結婚,因為心裡還有他?”

“也不是,只不過一直沒有合適的。其實我已經有男朋友了,有機會介紹你們認識。”

“真的?你真是一個神秘的女人啊。”鍾曉感慨地說。

這時她們心裡都清楚,她們相知相交的日子遺憾地結束了。

過了幾天,郭艷蓉果然和男朋友一起約鍾曉吃飯。

那男的穿合體貼身的灰色西裝,平實的小平頭,氣質沉靜儒雅。

“劉少軍。”郭艷蓉介紹說。“這是鍾曉。”

劉少軍非常體貼,把兩位女士照顧得舒服滿意。

劉少軍自稱是一個小商人,說話幽默風趣,對郭艷蓉尖酸刻薄頗為縱容。十分出色的一個男人,但郭艷蓉的表情仍是淡淡的,她好像從來沒有熱情過。

鍾曉簡直為劉少軍抱不平。她有意活躍氣氛,嬌俏的笑聲和爽朗的談吐在餐桌上迴蕩。他們談著社會新聞、經濟人物,海闊天空,度過了愉快地晚餐時間。

飯後,劉少軍殷勤地把兩人一起送回家。這是難得的,因為繁忙的交通和繁忙的都市人,已經很少有時間做這些沒意義的事了,打計程車更加方便快捷。

第二天,鍾曉打電話給郭艷蓉說:“這么好的人,千萬別錯過,不要那么冷淡!一定要嫁給他!”

郭艷蓉只是笑:“他並沒有想我求婚。”

“誘惑他!逼他!方法多得很。你得聰明點。”

“為了得到他,不擇手段?”郭艷蓉嘲諷地笑。

“這種時候千萬別清高。等你嫁給他了,再清高也來得及呀。”

“嫁給他就是黃臉婆了,還清高什麼。”

“你是不想結婚,還是心裡有別人?”鍾曉試探。

“我在等他心甘情願地娶我。”

“很重要嗎?”

“我覺得很重要。”

“好吧好吧。我真懷疑,你不會現在還是處女吧?”

“我保證不是。”

“好吧,別說我不關心你。”

郭艷蓉也並不知道自己的真正心思。她喜歡劉少軍的幽默豁達,以及老派的作風,但她沒有心跳加速,她沒有因為凝視他而忘記時間。她知道自己已經三十幾的人了,不可能再像少女那樣戀愛,但是,沒有那樣感覺的愛,真的是愛嗎?

劉君經常會打電話給她,問她:“在乾什麼,再想什麼?要不要一起吃飯?”可見他是喜歡和她在一起的,但是就沒有進一步的表示。大概他們真的沒有相愛到非在一起的地步吧。

不久,原本發展順利的“五月花”陷入了危機之中。

市面上大量出現仿品,甚至淪為大街小巷禮品店的基本款,價格低廉得驚人。有的產品甚至一模一樣,應該是供貨工廠按照原設計大量製造的跟單。

郭艷蓉啼笑皆非,也許應該感謝廣大消費者對她的設計的認可。但是市場的泛濫降低了商品的品牌價值,店鋪的銷售量急劇下降。

雖然郭艷蓉有一批新的設計要推出,但是,即使推出,市場很快仿造的情況仍會出現,無法解決目前的困境。

當然可以和製造工廠打官司,但調查取證的大量時間精力她們花費不起,而請專門的法律顧問來解決也是不現實的。和工廠結束合作關係,又要花大量的時間精力去尋找新的工廠,同時也無法避免新的廠子不出現同樣的問題。而且,顯然合作的瓷器廠、紡織廠和家具廠都不同程度地有這樣那樣的不守信用的情況存在。

郭艷蓉和鍾曉聯繫,鍾曉說在外地旅遊,有什麼事回來再說。

郭艷蓉孤軍奮戰,疲倦而茫然。也許她該自己開工廠,在全國設經銷商,把商品推向海外市場。但是,哪來的資金?而且以她和鍾曉的能力誰也做不了這樣的大事業。

夜晚,郭艷蓉時時從破產的惡夢中驚醒過來,大汗淋漓,頭腦燥熱,輾轉反側,無法再度入睡。

她找不到劉少軍,公司的人說出差了,手機總是無人接聽。

這是一個溽熱的夏季,身體潮濕,心情鬱悶,郭艷蓉不知何去何從。

等了十幾天,接到鍾曉的電話,卻是一個晴天霹靂,鍾曉提出退資退股。

郭艷蓉想問為什麼,心裡卻明白,還有什麼好問。

她聽到自己說:“隨便你。”

鍾曉仿佛欲言又止,終於還是掛了電話。

郭艷蓉從店裡回到家,倒頭便睡。已經無法可想,無人可商量了,反而無牽無掛。

話說回來,大不了關門,她並沒有虧本。

想通了之後,郭艷蓉心平氣和地和鍾曉到工商局辦理了相關手續,由於前一陣銷售狀況良好,並沒有滯壓很多庫存,與鍾曉五五分帳之後,郭艷蓉還略有一點流動現金,但是長期維持現狀很困難。

一天傍晚,她坐在店裡算賬,正在算計著還能支持多久,是否要關門。

王子川走了進來。他很忙,難得有時間出來逛,而且手下辦事的人很多,他沒必要為租買貨品的事情親自來。

果然他說:“一起去吃飯。”

“好。”郭艷蓉爽快地答應了。

他耐心地等著她關上鋪門。

“店員呢?”他問。

“晚上有事請假,反正也沒什麼客人。”郭艷蓉淡淡地說。

他沒有說話。

他帶她到了一家新開張的中式餐廳。

這餐廳坐落在一座公園裡,繁複優雅的中式花窗外傳來陣陣清新的花香,店裡的鐵觀音味道很好,郭艷蓉的心安靜了下來。

“我聽過你的店要關門了。”王子川說。

“城裡的事情,誰也瞞不住誰。”郭艷蓉自嘲地說。

“鍾曉退資了?”

“是,手續都辦完了,五月花現在是獨資公司。”

“你知道為什麼嗎?”

“為什麼?”郭艷蓉覺得王子川問得很奇怪。

“鍾曉和一個男人走在一起,我聽說那男人是你的男朋友。”

“什麼?”郭艷蓉大吃一驚。

“你不知道?”

“公司的事焦頭爛耳,我怎么可能知道?怪不得我一直聯繫他們倆不上。”郭艷蓉慢慢消化過來,“她為了這事退股?真沒想到。我還以為是因為經營的困難。”

“你難受嗎?”

“不知道。現在還不知道。也許我回去會哭。我是一個慢性子。”

王子川凝視了她很久,慢慢地說:

“我那次在事業上碰到挫折,失業在家,本來想和鍾曉商量,至少談一談,但是她突然提出離婚,我還以為是因為我失敗的緣故。後來才知道,她是愛上了一個男人,想跟那個男人結婚才提出離婚的。等我明白過來,找她離婚,她因為和那人分手了,反而不肯,最後敲詐了我200萬。你現在和她劃清界限最好不過了,免得你以後發達了,她敲詐你。”

“她好像急著要錢。也許急著和劉少軍結婚吧。那天她還勸我一定要抓住劉少軍的,沒想到我沒抓住,她倒抓住了。”郭艷蓉嘲諷地笑,揮手向服務員要了一瓶香檳酒。

王子川內心感觸,也跟郭艷蓉一起痛飲起來。

喝多了的郭艷蓉大談特談自己的夢想:自己的工廠,遍布全國的經銷商和海外代理商,五月花成為世界頂尖的中國工藝品品牌。她一個勁地問:我的野心是不是很大?我是不是一個狂女人?

王子川微笑地聽著,耐心寬容。

最後郭艷蓉喝得昏昏沉沉,王子川把她送到了家。

郭艷蓉的家讓王子川開了眼。除了廚房和衛生間,80多平方米的房間完全打通的,一張古色古香的中式圍床靠在牆邊,一張可以媲美桌球桌的大書桌擺在窗前,散落在四周的各種多寶格和書架上錯落有致地放著各類淘來的東西方古董,青花大缸里插滿字畫,吊燈是西式的古董水晶燈,檯燈卻是粉彩磁燈。

房子的四周開著大窗子,窗台上種滿了各色植物。

一對BMW的落地音箱靠著一面牆,對面是一張舒適的長沙發,地毯上散落著唱片和雜誌。

王子川把郭艷蓉弄到床上躺下了,卻捨不得離去,蹲在地毯上,把CD機和膽機打開,放一張蔡琴的民歌來聽。

他躺在沙發上,在那磁性溫潤的嗓音中睡著了。

十一

第二天早晨起來王子川若無其事,邀請頭痛兼迷惑的郭艷蓉一起去吃早餐,被她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王子川穿皺的襯衣和打開的紐扣,無意中流露出的男子漢的氣概,使郭艷蓉臉紅。她不知道多久沒有為一個男人臉紅了。

但是那天之後,王子川一連二十多天沒有和她聯繫。她無故跳動的心又漸漸淡漠下來。

當她接到王子川的電話希望她到公司來一趟的時候,她懷疑自己的耳朵。

“到你們公司,為什麼?”

“有人想與五月花合作。”

“誰?”

“來了不就知道。”王子川笑著說。

一路上她頗多猜測,也想過可能是王子川本人想合資,不過她會拒絕,因為會感覺尷尬。

盛大是一家很大的廣告公司,占了大廈的三層,男女員工均裝扮時髦,偶爾有明星樣子的人在穿梭,讓人感覺目不暇給。王子川的辦公室寬大明亮,辦公桌和沙發線條簡潔。

王子川公事公辦地請郭艷蓉在沙發上就座,拿出一個資料夾,請她看五月花有限公司的發展策劃,包括公司構架、產品範圍、籌建工廠、行銷渠道等,計畫用三年的時間擴展成一家跨國公司,主要市場放在國外。換句話說,這項策劃把郭艷蓉的夢想變成了可操作的現實。

“我們老闆接受了這個項目,準備投資。”

“你們老闆?”

“對,他是一個香港人,很有錢。我們公司就是他開的。”

郭艷蓉不知不覺綻開了笑容。

“不要高興太早。你等於把公司賣給我們了。以後你只是五月花的一個小股東。由於你創始的品牌價值,我們會折成股份分給你。但是,以後的五月花就是我們老闆控股了。當然你可以在公司擔任設計師,但我們還會聘請其他的設計師。如果你的設計不符合市場需要,甚至只是不符合總經理的個人口味,就可能被槍斃。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明白,在商言商。總經理是誰?”

“我。”

“你?”

“由於我推薦這個項目過於賣力,所以老闆就把這重任交給我了。”王子川苦笑。

“我給你添麻煩了?”郭艷蓉反問。

“也不是。說不定我也想乾。”

“我有選擇嗎?”

“當然有。你也可以結束店鋪,自己開一家純手工作坊,產品放在其他店鋪寄賣,或者接受其他公司的訂單。這樣你就可以愛設計什麼設計什麼,實現藝術家的自由。”

“你希望我怎樣?”

“我尊重你。”

“換句話說就是無所謂?”

“換句話說就是我無條件支持你。”

“我要考慮。”郭艷蓉最後說。

“不要太久。”當然這是一句廢話,因為他們倆都知道郭艷蓉拖不了太久,她拖不起。

郭艷蓉還是選擇了與盛大公司的合作。

之後,王子川忙著公司的籌建,而郭艷蓉則忙著設計新的東西。公司重新開張時將推出產品發表會。

郭艷蓉對用開會的形式來確定產品的設計方向十分不適應,她的作品多次被槍斃,數番疲勞會議大戰之後,她在會議上公然向總經理髮飈,表示不幹了。

“那你就回家開手工作坊。”王子川冷冷地說。

郭艷蓉氣絕,奪門而出。

回到家,她不知道自己該大哭一場,還是該大罵一頓。她坐在書桌旁,畫了一幅又一幅王子川的醜漫畫,寫上,“王子川,我恨你!”然後用鋼筆把他的頭像戳破。她畫了自己的畫像,旁邊畫了一顆殘破的心,缺口處是一顆淚滴。也許她的主題應該是一顆黑色的心戳著一支鋼筆,一顆紅色的心缺著一顆淚滴。不過總經理大人是不會通過的。誰也不知道他心裡想要什麼。

門鈴響了,郭艷蓉去開門。

王子川訕訕地站在門外。

郭艷蓉想關門,王子川迅速用腳頂住門,從身後拿出一盒包裝好的禮品說:“我向你道歉。”

“什麼東西?”

“打開看看。”王子川引誘地說。

郭艷蓉想了想,沒拗過自己的好奇心,打開了包裝盒,是王菲的唱片全集。

“天呀!”郭艷蓉忘形大叫。

看看王子川得意的笑臉,她無可奈何地說,“原諒你一次。”

郭艷蓉衝到唱機前,迫不及待地打開來聽。

“寶麗金公司的原版。我早就買好了,沒時間送給你。”王子川說。他走到工作桌前看郭艷蓉的漫畫,然後大笑。

“笑吧笑吧,總經理大人。”郭艷蓉消極地說。

最後他看到了一幅並排的黑色戳鋼筆心和紅色滴眼淚心的設計圖,他一本正經地說:“這幅設計圖明天拿到會議上討論吧。”

“不,我要在手工作坊生產。”郭艷蓉拖長了聲音說。

王子川走到郭艷蓉面前說:“看看我的眼睛,知道我幾天沒睡覺了嗎?體諒體諒我。”

說著徑直在沙發上躺下,閉眼休息。

郭艷蓉又好氣又好笑。她輕輕地擰低了唱片的聲音。

王子川醒來的時候,看到了郭艷蓉籠罩在昏黃檯燈下埋頭工作的身影,心頭感覺到一種熟悉的撞擊。那是很多年前看到她的時候的感覺,心慌而甜蜜的感覺。

他喊了一聲:“我醒了。”

“醒了?”郭艷蓉抬起頭,伸了伸懶腰,說:“我煮了一鍋稀飯,想吃嗎?”

“當然。”王子川毫不客氣地說。

王子川看到細脆的土豆絲、白綠分明的青蔥豆腐和鮮艷奪目的魚香肉絲分別盛在青花小碟里時,吃了一驚:“你還會做菜?”

“家常菜而已。我一個人住,不會做菜不是餓死了?”

“你吃了沒?”

“還沒有。”

“為什麼要等我?以後別等我。”王子川邊盛飯邊說。

什麼以後?郭艷蓉默默地看著他等他解釋。

“你知道我為什麼會付給鍾曉200萬?”

“不知道。”郭艷蓉仿佛被他的眼神蠱惑。

“因為從結婚起,我就從來沒有愛過她。”

郭艷蓉沒有說話。

“從和你分手起,我就沒有愛過別人。”王子川又說。

郭艷蓉仍然沒有說話,但她感覺有兩行淚從眼眶滾落下來。她想起鍾曉問過的話:“你什麼不結婚,是不是因為心裡有人?”是的,她心裡有人,她總想忘記卻永遠也沒有成功的人。眼前的這個人。

十二

王子川的東西陸續在郭艷蓉家出現。牙刷毛巾,睡衣西服,書和檔案。下班之後車輪就像有自己的意志,毫不猶豫地往郭艷蓉的家駛去。

求婚是在一個早上。

王子川到處找不到領帶夾,氣急敗壞。

他把郭艷蓉拖起來,大聲喊道:“走,我們馬上去結婚!”

“為什麼?”郭艷蓉睡意朦朧,“因為找不到領帶夾?”

“我要把所有東西都搬過來!我受不了了!”

他們就這樣去結了婚。

婚後並沒有住郭艷蓉那裡,而是另外買了一棟大房子。因為郭艷蓉的房子只適合藝術家住,如果養個搖頭晃腦的孩子,準得把所有的古董都打破。但是王子川非常喜歡郭艷蓉的房子,經常拖著郭艷蓉甚至一個人跑去聽音樂,雖然新書房的音箱更加高級,音色更好。這證明人有時候完全是感覺的動物。

再看見鍾曉的時候仿佛已經是在世為人。

郭艷蓉大著肚子在小花園裡拔草,順便曬曬太陽。看見鍾曉站在門外按門鈴時,還以為自己看花了眼。

郭艷蓉把鍾曉讓到客廳坐下,給她泡了一杯龍井茶。

“你和劉少軍結婚了?”郭艷蓉隨口問。

“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假的不知道?”鍾曉冷笑地問。

“什麼?”郭艷蓉感到吃驚。

“我們沒結婚。他的生意破產了。”

“怎么了?”

“他投資的一個房地產項目,因為建築質量問題被業主告了,後來又發現土地產權不清,他被搞得傾家蕩產,我們後來就分手了。”
“怎么會這樣?那么穩健的一個人。”

“他穩健?我打一個電話給他,他忙不迭的就出來,他穩健什麼?”

郭艷蓉一愣,說不出話來。

“還是你有手段,那時候當機立斷就把劉少軍甩了,粘上了王子川。聽說你們結婚了?”

郭艷蓉沒有說話。

“我一直想,我們全都玩不過你。勸我和王子川離婚,騙了王子川一大筆錢來開公司,等公司上軌道了,又一腳把我踢開,自己去和盛大公司合作。怕我和王子川複合,故意介紹我和劉少軍認識。你太有心計了,太可怕了,王子川不怕你嗎?”

不,王子川怕的是你。郭艷蓉在心裡默默地說。

郭艷蓉想起自己和鍾曉曾是最好的朋友,並肩奮戰的夥伴,現在卻已經分道揚鑣,再也說不到一塊,內心不禁惻然。

世界本來是個萬花筒,從鍾曉的眼裡看她,竟然有這么傳奇的色彩,她不知道自己該歡喜還是悲哀。

鍾曉提出到五月花公司的行銷部工作,郭艷蓉答應和王子川說一說。

王子川卻一口回絕了。

“饒了我。”他說,表情象怕被蠍子蜇一口。

從此鍾曉從他們的生命中漸漸隱退。

鍾曉的兒子倒是經常來,郭艷蓉待他像自己的孩子。畢竟,我得到了幸福。郭艷蓉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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