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城市的蛇

《進入城市的蛇》是李長廷的小說,該小說創作於當代。

作品信息

作品名稱:進入城市的蛇
創作年代:當代
作者:李長廷
作品體裁:小說

作品原文

棘這個人, 是很有點悟性的。他生長在曠野里,時常看見一些長長短短的蛇,在草叢間遊走,那草立刻就起了波浪,一起一伏,甚為有趣。蛇在草叢間生活,就如魚在水裡生活,那種機智靈敏的樣子,悠然自在的樣子,很叫棘羨慕。於是棘就時常和蛇相處,也將自己一個身子在草叢間走來走去。棘和蛇相處得久了,就對蛇的一切習性很明白了,就能用手很輕易地把它們的身子提了起來,做出種種有趣味的遊戲了。而且到了後來,他竟能學了雌性的蛇的叫喚,去勾引雄性的蛇;抑或學了雄性的蛇的叫喚,去勾引雌性的蛇。
但是曠野畢竟是過於寂寞,不能夠長久安妥棘這顆活活跳躍的心。有一天,他經不住旁人一再蠱惑,終於和一些青年男女相約,去了一個生分的城市做工去了。
棘在曠野里生活的時候,萬想不到世界竟被人分作了回然不同的兩個大方面。一方面是曠野的,一方面是城市的。曠野的那方面,他自然再熟悉不過。但城市的這方面,他卻預先沒有絲毫的了解。他一經走進這座城市,心裡突然而至的感覺,就如同到了一個天堂。他和他的同伴,一個個都被它的撲朔迷離所困惑,小心翼翼,驚惶不已。當他們在街道的峽谷中,仰頭望那一幢幢高山樣的樓房,他們的心,竟無論如何,也不能夠安靜下來。那時候,他們的身旁,正走動著像灌木蒿草般茂密的人群,須得用盡力氣去擠,才能擠出一條小小路徑。但是他們心裡總是想著,這樣一個闊綽的地方,只要像這樣鍥而不捨地走下去,就一定能找到一個自己合適的落腳之處。
那時候這座城市裡正在播放《白娘子傳奇》的電視。在神秘縹緲的電視音樂聲中,棘來到了一家餐館。
餐館的老闆是個女的,這人的身子看上去像曠野里長得茁壯的蘿蔔,又肥又嫩,用手隨便往哪處輕輕一捏,相信就能捏出水來。棘一時看得呆了,竟不能開口說話。他想這個城市的闊綽,從女老闆身上就能看出來了。女老闆見一個懵懂後生站在餐館裡,瑟瑟縮縮,並不像個顧客,心下頗為奇怪。她說:你這後生,到餐館裡乾什麼來了?棘此時猛然驚醒,見女老闆目光灼灼像要在自己身上某一部位點火,就慌忙說出意圖,道出自已是來打工來了。女老闆上下左右打量他一番,嘻嘻地笑著說:人挺紮實,像個樹墩,可惜我們這裡只要妹子,不要後生,你去別處碰運氣去吧。棘當時很納悶,問她為什麼只要妹子。女老闆又是嘻嘻一笑:妹子來錢。說完就將身子扭進一間屋子裡去了。
棘未免有點泄氣。但是從此之後,女老闆如蘿蔔樣的身子,總時時在他腦子裡扭動。他覺得這個女人很有魅力。
蘿蔔。他嘮嘮著說了句什麼,就走了。
看來棘是在曠野里生活慣了,乍一走進城市,一時還很難進入角色。他在街上走來走去,竟走不出絲毫滋味。一天黃昏,驀然想起蘿蔔,他又走進那個餐館裡去了。
又是你。蘿蔔說,兩手在忙活,眼睛並不看他。
棘走上前去,差點碰著她的身子。棘說,我這幾天走來走去,總是覺得你這裡好。
我說了不要後生。蘿蔔還是那句話。
那時天就快黑了。棘沒有辦法,就垂頭喪氣出來。當他快要走出餐館門口的時候,他看見一個鐵籠子裡,裝了半籠子的蛇。
蛇。棘嘴裡咕噥一聲,立時走近鐵籠子去看。他想這些平時生活在曠野里的蛇,不知因了什麼緣故,統統被囚禁在這個狹小的籠子裡,一點生機也沒有,變成了一捆一捆沒有生命的繩索。
棘回頭看了一眼蘿蔔,蘿蔔毫不在意。
蘿蔔其實早以為他出了餐館去了。
棘這時就伸出手去,拿過桌上一把鉗子,輕輕把鐵籠的門打開,然後一根一根,數籠里的蛇。
一,二,三,四,五.
數到“五”的時候,棘把鉗子重新放在桌子上,起身拍拍巴掌,頭也不回地去了。
棘之所以做這件事情,是因為他覺得這件事情很好玩。或者說,是他有意無意要給這個城市開個小小玩笑。他喜歡開玩笑。但他萬萬沒有料到,他悄悄放出來這五條蛇,就如同放出了五個妖魔,從此這個城市,就源源不斷地傳來關於蛇的種種聳人聽聞的新聞。
餐館的隔壁,是一個規模不算小的豪華型舞廳。在棘的眼裡看來,當今城市雖然龐大,也就由歌廳舞廳,酒家餐館,及一些大大小小五彩繽紛商店組成。可是要說到時髦,卻要算那個歌舞廳了。歌舞廳的設施,自然就是一個城市最最顯目的設施,是一個城市繁華與否的標誌。設若一個城市中人,不去享受歌廳舞廳的風光,那么他必定就要被人看成是與這個時代格格不入了,是不可理解了。社會上這種觀念,目下已到了根深蒂固的地步,在此種形勢下,歌廳舞廳不得到大大發展,那才是天底下的咄咄怪事了。
棘這個人,雖然長期生長在曠野,可他天性活躍,對城市中一切都非常之感興趣。他在有一天去那舞廳里站了片刻之後,竟立時覺出那光怪陸離的大氛圍所給予自已的震懾來了。他和同伴說:這蛇信子樣的燈光,像要勾人魂魄呢。
自舞廳出來後,他就總是痴痴迷迷的,像在想著一樁沒完沒了的心事。
誰知這之後不久的一個晚上,這個舞廳里就發生了一件很有點刺激性的趣事。一個叫華的年輕小伙子,和一個叫妮的姑娘,他們熱戀的程度,已到了如火如荼的地步。這一個晚上,他們和往常一樣,勾肩搭背來舞廳里跳舞。一曲下來,妮小鳥似的直嚷口渴,華就去弄了一些飲料,偕妮坐在一處不顯眼的角落喝起來。熱戀中的男女,飲料也如酒一樣,可以使情愛的濃度大大加強,他們在慢慢地啜飲的過程中,深深感到一種人生的滿足,於是心中那篷青春之火,就趁熱燃燒起來,於是就總想做出幾個細小的動作,來描繪和表述當時的心情。妮慢慢地用手向華的身邊去摸索,華也慢慢地用手向妮的身邊去摸索。妮觸著了華的手。華也觸著了妮的手。華的手很涼,浸涼浸涼;妮的手也很涼,浸涼浸涼。華和妮的身子,這時就都像觸了電般抖索起來。妮說:華,你的手好涼。華也說:妮,你的手好涼。但是忽然之間,他們發覺有點不對頭了,就一齊勾頭去看。閃閃爍爍忽明忽暗的燈光下,華和妮看見一個蒲團樣的東西,在他們兩個的身子中間蠕動。這會是什麼呢,他們同時問。這時一團亮光一閃,他們看見了一條蛇的腦袋在和著音樂的節拍搖晃。
妮立時就昏了過去。整個舞廳為之大嘩,亂得不可開交。
然而大開了燈去看,卻什麼也沒有。蛇?這個舞廳里會有蛇?哈哈!華和妮頓時受到人們的嘲笑與指責,有的甚至說,你們二位一定是在五光十色的燈光下產生了錯覺,或者愛呀戀呀的過了頭,連感覺都找不到了。這時華和妮任怎么辯白,也沒有人相信。後來舞廳又恢復到原先的樣子,樂聲忸忸怩怩響起來,燈光恍�成夢。華和妮這時就自己生出疑問:莫不真是我們搞錯了?
可是第二天夜間,這個城市的同一條街道上,也是緊傍餐館的一戶人家,亦發生了和舞廳同樣性質的一個事件。這戶人家相依為命的老兩口正在看電視。前面說過,這個城市目下正在播放《白娘子傳奇》,這個白娘子,把這個城市和這個城市以外的好多人都迷惑住了。人們看了一集又一集,不肯拉下一個片斷。老兩口正看得入神,忽然發現電視畫面有點不對勁,好像畫面之外,時時有一根枯樹枝般的東西在那裡晃晃地搖動。扯亮燈一看,我的個媽!電視機上盤著一條蛇!莫非是白娘子顯靈?老兩口這一驚嚇,非同小可,立刻顛顛地叫了人來打殺。可是來人一看,電視機上什麼也沒有,只有白娘子在螢屏上來來去去,不時還哼幾句什麼,甚是撩人。
這個事件雖然和舞廳里那個事件一樣,只有當局者,沒有旁觀者,不能證實其真偽,但卻給人們心裡投下了一個陰影。他們想,這兩個事件都和蛇有著牽連,其本身就頗引人懷疑。華和妮和那老兩口,為何獨獨言蛇而不言其它種種?是偶然的巧合?還是……人們分析來分析去,覺得“真”與“偽”二者之間,恐怕“真”的成分要大。為什麼?常言說無風不起浪,一個城市中人,不會無緣無故喊出“蛇”這個字來,須知蛇之於城市,就像雞和河流一樣毫不相干。
不管“真”也罷,“偽”也罷,因無實據,就總還是一個懸案。這件事真正弄得清楚明白,卻是在三天之後。
三天之後的一個上午,一個服裝店的老闆為一個顧客挑選時裝。顧客指著牆壁上方一件夾克說:就這件。老闆不敢怠慢立時拿衣叉去叉那件夾克,叉了幾次沒叉著,老闆性急起來,手上又加了幾分勁。不想這一叉叉去,就叉出這個城市最引人的一條新聞來――但聽“噗”地一聲響,一條蛇從天而降,直落地面。蛇砸在地上一時不能動彈,這本來是一個絕好的捕殺機會,奇怪的是服裝店老闆和買服裝的顧客一時竟呆了傻了,愣在那裡半日,連話也說不出來。待他們清醒過來,意識到面前發生怎樣一樁事情,那條蛇已悄無聲息地爬到門邊下水道口了。這時已有不少的人見了這條蛇,一齊發聲喊,如潮水般涌過來,可終究是遲了一步,蛇的柔軟的身子,已在下水道口消失了。
這件事一經發生,就使整條街道為之沸騰。後來由於新聞媒介的傳播,竟又使整座城市為之沸騰。這時人們就有理由得出這樣的結論:華和妮在舞廳里見的蛇,老兩口在電視機上見的蛇,統統都是真格的了,無可懷疑了。
接下來,好像是為了進一步提供佐證,關於蛇的傳聞,不僅日盛一日,而且一次次充滿了神秘色彩,這裡面自然有真切的,也有經過了一次又一次人為加工的,甚至純屬子虛烏有的。傳到後來,人們簡直以為這一條街,就是蛇街了,簡直以為這一座城市,就是蛇城了。虛妄也罷,真切也罷,總之人們的話題是離不開蛇了。人們日常起居,譬如上床睡覺,譬如在沙發上落座,譬如換洗一件衣服,必先要檢點了又檢點,方才放心,生怕一有疏漏,就落入蛇的圈套。此種心理,以“杯弓蛇影”來形容,實在再恰當不過了。但是生活在現代社會中的人,他們的腦子,畢竟不可能被那種神秘的光環所長期蒙蔽。慢慢地,人們不禁要想,城市裡怎么會進來了如許多的蛇?雖然電視裡在放《白娘子傳奇》,但生活中的蛇,畢竟是生活中的蛇,將它毫沒來由加以神化,似乎沒有道理。人們想來想去,忽然就想起那個餐館來了。餐館平時經營賣蛇肉的勾當,自然要從外面收購了蛇進來,這些蛇若管理不慎,難免就有逃跑出來的可能。人們一旦想到這點,就如同捅破了一層窗紙,頓時恍然大悟。恍然大悟之後,就自然要去找餐館的老闆,討一個說法。他們義正辭嚴,把蘿蔔喚出來責問。蘿蔔開始還想抵賴,到底沒有抵賴住,最後只得承認是她的鐵籠子裡,跑出了五條大蛇。街坊一聽,果不其然,禍源是在這裡了,就七嘴八舌,對蘿蔔百般指責。他們說,你這裡跑出了五條大蛇,就如同跑出了五個妖魔,把這條街真正攪擾得不成樣子了,甚至連整座城市都波及到了,你想想你的罪孽,是多么地不可饒恕。須知蛇從你這裡逃跑而出,它若傷了人,甚而要了人的命去,你是必定要承擔責任的。就是不傷人,如今鬧得滿城風雨,耽誤了大家做生意,影響了大家的正常生活,連覺都睡不安寧,我們是有理由向你索賠精神損失的,你要抵賴也抵賴不了……現在索賠先不要說,但是事情發展,難免要涉及人的生命安全,你總要想個法子挽救才好,不然,問題一旦出現,你再來補救已經遲了……。蘿蔔聽到街坊這一番議論,確乎感到事態嚴重。可是她在急切之中,並不能想出什麼法子來挽救。正在那裡作急,忽聽得街道上轟地一聲又鬧騰起來,一打聽,原來是大白天的,一條蛇竟然要從這邊街游到那邊街去,被人發現,欲進不能,欲退亦不能,正在那裡反覆地擺尾搖頭,看去猶如一截長鞭,被人舞來舞去。城市中人,乍見一條活生生的蛇,這樣子在大街之上游擺,那份刺激,真要比舞廳里的搖滾樂還勝過十倍了。不過人們只顧著呼喊,並無一人前去捕殺――他們到底缺點膽量,不敢貿然去作無畏犧牲。大約正因了這種緣故,蛇和人群就得以久久僵持著,那場面看上去,倒好像是蛇在為人們表演節目。
棘就在這時候出現了。棘遠遠地看到這一幕,煞是有味,就抬手分開眾人,不緊不慢走到蛇的面前,彎腰去看。有人就嚇唬他說:年輕人,那是蛇,不是草繩。棘聽了這句話,索性再向前一步,一隻腳差點就踩著了蛇的尾巴了。這個鏡頭,給人的感覺,似乎棘是蛇的主人,蛇的一切表演,都是棘在主持。人們正把一顆心提到了喉嚨口,棘倏地又出新招,將一隻腳在地上輕輕一蹬,嘴裡似乎嗤嗤地發出了一串怪響,那條原本在搖擺著的蛇,竟然一動不動伏在地面,了無聲息。棘這時就輕而易舉把蛇的一個長身子拎麻繩樣拎起來,又反覆地在手臂上絞來絞去,樣子活脫就是一個耍蛇的江湖漢子。圍觀的民眾立時起了一陣騷動,他們為棘的行為所鼓舞,便一齊發一聲吼,要圍過來看。誰知一直在餐館裡冷眼旁觀的蘿蔔,卻先大家一步,走到棘的面前來了。蘿蔔附在棘的耳邊不知說了些什麼,棘就毅然隨她進餐館裡去了。有些圍觀者不捨,亦隨了進去。蘿蔔就對棘說,你把蛇擱在鐵籠子裡鎖好,我和你進裡面說話。棘當真擱下那條蛇,隨蘿蔔走到裡面過道里去。過道里很窄,人們沒法進去打攪。
這時棘明顯地聞到蘿蔔身上,有一種介乎香水與肉類之間的混合氣味散發出來,這種氣味對棘來說很具吸引力。
蘿蔔看了一眼棘,問:你是走江湖耍蛇的?
棘想不到蘿蔔會問這樣一個問題,不由咧嘴要笑。
你不是?蘿蔔看棘的神情,語氣從懷疑趨向否定。
棘覺得這個像蘿蔔的女老闆很有意思,於是很真誠地和她談了一些自己的情況。
蘿蔔聽後嫣然一笑:那么你就在我這餐館裡打工吧,我會多給你工錢。不過你如今要給我解決一個難題。
什麼難題?棘明知故問。
我的鐵籠里走失了五條蛇,給街坊添了不少麻煩,萬一有一天傷了人,我會脫不了關係……蘿蔔在說這件事的時候,臉上罩了一團陰雲。這團陰雲使棘深受感動,他本想實話告訴蘿蔔,這五條蛇其實每一條都是他預先去了毒牙的。它們即便走失,也絕不會再有能力去傷人。何況它們找不到食物,最後終究要飢餓而死,在這個水泥結構的城市,蛇能有什麼作為呢……但棘後來終於沒有把這層意思說出來,他只是向蘿蔔保證:這件事包在他身上,萬一出了什麼事,唯他是問。
棘的語氣很堅定,這使蘿蔔非常地放心。她正要和棘再說幾句什麼,忽覺視線里有一道影影綽綽的黑影閃過,心中一驚,“哇”地一聲呼喊,身子就要往後倒去。棘眼明手快,忙把她扶在懷裡,問:怎么回事?
蛇!蘿蔔說,以手指著一處角落,渾身抖顫不己。
棘扶她去一旁立定了,然後去那角落裡一看,卻是一根皮帶,不知是誰掉在那裡的。棘拿了皮帶給蘿蔔看,蘿蔔很不好意思。
你膽子好小。棘說。
我這是嚇的,一年被蛇咬,十年怕草繩,這幾天處處聽人講蛇,腦子裡就全是蛇了,連皮帶也成了蛇了。蘿蔔說。
其實蛇不用怕,它比人還膽小。棘說。
真的嗎?蘿蔔問。問過之後,就聽見外面有人呼老闆了。蘿蔔�應一聲,說就去,回頭又對棘說,剛才一場虛驚,差點跌倒,要不是你扶著,就要出笑話了,我這裡先要謝謝你啦。
不用謝不用謝,棘說。待蘿蔔一轉身,棘不知怎么的,忽然崩出一句莫名其妙的活:這個蘿蔔,身子好柔軟呢,像一床棉絮。
你說什麼?蘿蔔好像聽見棘在後面說了句什麼,卻沒有聽明白。
棘馬上搖搖頭:我沒說什麼。
蘿蔔想了想,又迴轉身來,極親熱地拍了拍棘的肩膀:好好乾,我會多給你工錢。
說完離棘而去。

作者簡介

李長廷,永州市文聯原主席,湖南省著名作家、詩人、文學評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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