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鴉預言及其它

老鴉預言及其它

我就又想到家鄉的老鴉。 不知怎的這時我腦袋裡就有一群老鴉吵鬧起來,我就凝神傾聽它們的語言。 後來我想我還是要認真睡著,我明天要做的事肯定很多。

《老鴉預言及其它》

作者:陳步松

作品類型:短篇小說

書籍簡介:

幾個女孩子和幾隻烏鴉的遭遇

文章截選

我的故事進入嚴峻性或者說嚴峻故事的開始,是這晚八點鐘以後。
這時縣人民醫院黯然陰森,或者說幽冥迷幻。使人感覺到這裡是專門存放靈魂的地方,儘管不遠的大街上有卡拉OK在盡情用力表現OK.我就常常感覺到有許多靈魂在此時此地活動。
醫生總要我注意休息,儘量認真睡著,並總是給我注射鎮靜劑。我睡。可我一睡著就和靈魂們搞到了一起。他們都爭著要對我訴說一個個故事,並要我寫,說我是寫小說的。也不知他們怎么會知道我是寫小說的。
這晚的這時我正在傾聽靈魂們的訴說或者說座談,一個靈魂推我一下,說你快起去,你家鄉來了四個燒成重傷的危急病人……
這時我就感覺到汽車剎住的聲音,接著的腳步聲、哭泣聲。還感覺到幾個不同方向砸來的卡拉OK的嘶聲啞氣和百無聊賴的空虛。
我起床走到隔壁病房就真的遇到了我的一位老鄉。這位老鄉是一位女的,與我老家相隔很近。接著我就看見了三個鬼一樣的燒傷的姑娘。他們三個都是我的家鄉茅田區區辦爆竹廠的工人,當然是農民性質的工人。接著又有人說燒傷的還有一位男青年在隔壁。那么一共就是四個。
那位女老鄉的姑娘燒傷了。她看見我就聲音響亮地哭起來。她身旁躺著的鬼一樣的姑娘說媽你莫哭了你哭我心裡難受。我也勸她不要哭了,說醫院完全能治好你姑娘的……我感覺到眼睛裡已滾出淚珠,我就低下頭去望水磨地板。水磨地板天花亂墜昏昏糊糊。
女老鄉接著就對我說下午出事前的兆頭。她說這幾天老鴉在我們屋後老林邊吵的蠻凶。她說今天下午老鴉突然吵到我們屋旁來了,吵成了黑壓壓的一大片。她說我就和雙雙她爸說,今下午怎么老鴉這么發瘋地吵呢,是不是要出什麼事呢?她爸說這如今它們沒什麼吃,餓了是要吵嘛。我想可能也是,哪曉得她爸說了不到十分鐘爆竹廠送信的就來了,說廠里出了事。
我就一下子沉入思考老鴉的問題。我想我家鄉的老鴉們的確喜歡激動,愛吵鬧,盡力表現它們的感覺特別靈敏。好像它們是上帝派來的。每次它們吵鬧後總是出了事的,一般都是死人。但在事前人們總是罵它們,甚至用火槍打它們,對它們充滿恨怨甚至憤怒。誰知道它們是在給人們通風報信呢?人們不理解它們,不懂它們的語言。更沒有人聽見它們的吵鬧後去注意一些事情。在我進縣城工作後,聽不見老鴉的吵鬧了,我便常常想起家鄉的老鴉們,我感到它們很親切、很敏感。我想要是人能具備它們的神秘與靈性,特別是那種對人世的關切態度就好了。
另兩位燒傷姑娘的母親也接下來和我說話。我不認識她們,但我熱忱地和她們講話。她們的講話內容也是關於老鴉這幾天的吵鬧問題。她們都說這幾天老鴉在她們屋後吵鬧,望著她們的屋叫喚不停,顯得急急的惶惶的。今天中午後又突然飛到她們屋旁,挨著屋急惶惶地叫喚,就像在喊我們,告訴什麼急事。後來我們也想到會不會是爆竹廠又要出事,因為這廠一九九一年辦廠,三年多以來出了五次事故,死了六個人,傷了上十人。正在這么想,送信的人就到了,你看神不神……接著她們就又哭起來。
我就又想到家鄉的老鴉。我又想到這城裡怎么沒有老鴉,這醫院的樹上怎么沒有老鴉。這醫院每天差不多都在死人,而且許多人是可以不死的,因為他們沒錢,用不了高檔次藥物,享受不了高科技治療,甚至連普通的藥也用不上,所以他們可死可不死就還是死了。或者死於回家的路上,或者堅持到回家再閉上眼睛。
我沒有繼續想老鴉的問題,我接著就想到了這三位姑娘、一位男娃恐怕也屬於可死可不死可能死的人。我心裡一下子就滿是什麼東西在使勁涌動,像是煮佛的包穀糊糊。接著腦袋裡又湧現我與靈魂們的座談或是對他們的採訪。
我就馬上去了醫師室。
隔著玻璃我看見醫師站那。他胸前的聽診器總是有些微微顫抖,他那眼睛充滿悽惶和迷濛。他像是在想什麼,像是什麼也沒想,像是什麼也不能想。他衣服很白,燈光很白,牆很白,醫院什麼都白,死的人很白,護士的臉蛋很白。
我沒想到醫師看見我就露出吃驚和嚴肅的顏色。我感覺到他的目光很想穿透我的腦袋。他說你怎么起來了?怎么不睡?
我也很嚴肅地望著他,我說我想問問這幾個燒傷病人的情況……
這時他早叫應了護士,說你沒給8床打針嗎?我開的大劑量的鎮靜劑?護士回答說我怎么沒打,早打了。醫師說那他又起來了,跑到我辦公室來了?
護士說他能起來走動這怕什麼嗎?
醫師說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人來怎么強調的?
我很嚴肅地很懇切地望著醫師,說請你告訴我這幾位病人的情況,他們是我的老鄉……
他大概看出我的誠懇,便說道:要說這幾位燒傷病人是能治好的,我們治好的電石廠的兩個燒傷比這還嚴重。問題是他們的錢有不有保證,現在用的藥是我們病房的備用藥。反正我能盡到責任就盡責任。可爆竹廠廠長又沒來,就送來了幾個病人……
我忙說:廠長今晚摸黑出門收賬去了,明天會來的,也肯定能收到錢。剛才我認真問了他們廠派來的人員的。這人員是位老副職村幹部。
不知怎的這時我腦袋裡就有一群老鴉吵鬧起來,我就凝神傾聽它們的語言。
醫師輕輕地拍一下我的肩,說你快去休息吧。
我剛到病床上睡下來,護士就又來給我打針,我只得讓她打了,誰知她打了什麼針。
不久我就睡著了。可一睡著我就和故鄉的老鴉們搞到了一起。那些老鴉都很親切,它們竟然都是說的人的語言。它們說那三個女孩子不久都要死去,那個男娃可能不會死。接著就有三個女鬼(靈魂)來到我面前,他們都很痛苦地哭著。後來我就醒了,後來就再也睡不著了。
這時我聽見那個熟悉的聲音又在大街上響起,我深知這是一位神經病人的聲音。他又在盡情地說、唱。他唱——“東方紅,太陽升……太陽升,東方紅……”他說:“世上只有人變鬼,哪有鬼變人……人變鬼,鬼吃人……”
他每晚夜深人靜了總還在大街上走去走來,說著,唱著。他的聲音已經非常嘶啞。但由於這時沒什麼噪音,也能顯得清晰,傳去好遠好遠。我想他此時一定口很渴,一定想喝一杯熱水。我曾在白天看見過他。他是一位農民,上穿一件裉色軍衣或是買的水貨衣服,在人群中走著,口裡不停地說著“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等等,嘶啞的聲音完全被噪音淹沒。我請他喝過角錢一杯的熱茶。他喝茶後離開時,很徹底地向我微笑說再見,並將手很高地揮在空中很久。我目送著他的背影相當長一段時間。
此時我聽見他的聲音漸漸遠去。我打燃打火機看錶,這時已經半夜3點過8分。
後來我想我還是要認真睡著,我明天要做的事肯定很多。但我越是認真睡越是睡不著。
後來老鴉們就飛向了我,我們一起很真誠的談話,像是座談,像是採訪。它們的態度都非常真誠而深沉,好像心情都非常沉重。它們都說可憐那三個姑娘,她們都將死去。我追問它們的根據,恰這時它們很傷心地哭起來。我也跟著哭起來。
後來它們飛走了,說要到空中去感覺這世界。
早晨好像總是躲著我,不知是不是怕我,或是不喜歡我。我想這恐怕不是對我一個人的態度問題,這是對大多數人帶不帶來光明的一個非常嚴肅的問題。政治問題。早晨你得斟酌!
因而早晨就到底不敢不到來。
太陽還沒正式出來我就起床了,我以現代化速度洗嗽後,就去看望那幾個病人老鄉。我覺得他們像鬼。但我不怕。我不認識這幾位姑娘,她們也不認識我。不,那位雙雙姑娘我很熟悉。她們的眼睛都好好的,很黑,都認真地望著我,都像是有許多話想要對我說。
我問面前的一雙黑亮亮的眼睛,我說你昨晚上睡著了嗎?她眼睛忽然閃亮,說嗯,睡著了,一睡著就做惡夢,就夢見大火圍著我們燒,火里有一些鬼一樣的怪物……
他們三個都對我說夢見大火圍著她們燒,火里有魔鬼有怪物……
我那位女老鄉對我說,她昨晚總夢見老鴉吵。她說先是在她屋後老林邊吵,後來到她屋旁吵,後來到她屋上吵,後來到她院子裡吵,後來幾隻老鴉還飛到她肩上吵,在她前後左右圍著吵,直到把她吵醒。她醒來一看,她姑娘雙雙正有氣無力地在叫喚:“媽,我要喝水,我要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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