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前後

所以,他們的生活態度往往是游移的,不確定的。 古人說,知人論世,這個世,應該是他生活的時代,即世界觀和人生觀生成的年代,而並非他出生的時刻。 當然,作家並不直接描寫或呈現他的精神背景,他只是如實描寫生活在這個精神背景下的人物,因而,他筆下的人物才是真實的和鮮活的。

朱家雄的小說集《畢業前後》描繪了這樣一幅人生圖景:主人公都是男性,剛剛從學校畢業,或將要畢業,他們所面臨的問題都很實際,諸如前途、出路、戀愛、婚姻、房子、薪水等等,都是看得見,摸得著的。他們過得並不舒心,卻又無可奈何。他們也很努力,但他們的努力一旦遇到社會這個巨大的黑洞,就被無情地吞噬了。他們無力改變這一切,也無心改變這一切,他們選擇了妥協,選擇按照生活的既定道路走下去,因為周圍的人都是這么走著,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但他們自我感覺良好,自以為都是社會驕子,理應得到更多和更好,他們對於自己的遭際很有些不滿意,但也只是不滿而已,多少有一點失落和傷感,一覺醒來,還要為“稻粱”而奔忙。他們告別了或拋棄了虛妄而貧瘠的精神勝利,卻尚未擁抱真實而豐腴的物質世界。他們有點上下夠不著。
所以,他們的生活態度往往是游移的,不確定的。比如那個馬馳,他在兩篇作品中出現過。在《不能沒有你》中,他是個大學畢業後還在尋找人生目標和腳下道路的青年,他不喜歡刻板的、按部就班的職場生活,受不了按時打卡上下班,於是選擇了再次讀書,希望新的專業能給他帶來新的機會。但女友卻選擇了與他分手,他的自尊心因此受到了傷害。不過他還年輕,還有機會,“一切都還可以重來”。生活還是很關照他的,他在校園裡很風光,如魚得水,不僅把個社團辦得有聲有色,身邊還簇擁著幾個美女。畢業之後的前景更讓他興高采烈,做夢都能笑出聲來,不僅一家名氣很大、效益很好的律師事務所錄用了他,曾經實習過的報社也在向他招手。他現在是春風得意馬蹄疾,連愛情也向他綻開了笑臉,“我覺得小月真是無所謂了,甚至同樣是大美女的著名校園歌手趙萱,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也變得岌岌可危了”,因為他又愛上了更美麗的才女姜靚嬌。正所謂物極必反,樂極生悲,正當他在成功與幸福中沉醉的時候,事情已向相反的方面轉化,事務所因為他經常遲到和缺勤,炒了他的魷魚,而報社那邊由於他遲遲不來,也早已進了別人。愛情方面也由晴轉陰,他追的人已經名花有主,而被他放棄的人也早已花落別家。
到了《花開的時候》,馬馳還是漢唐大學的在讀生,還是學生社團中西文化交流協會的會長,但他的女友已換了人,不變的是他交友戀愛的態度。他和夏萍已經好了兩年,這時又看上了新來的席春蓓。故事的發展了無新意,在他畢業若干年後,他又被自己服務的那家公司給開了,這一次不是因為得意之後的懶散懈怠,而是因為得意之後的大露鋒芒。愛情方面也是這樣,他放棄了曾經擁有的,也錯過了一直追求的。應該說,馬馳的人生是一種失敗的人生,或者說是作家刻意描寫了他的人生的失敗。其實不僅馬馳,在作家筆下,像《客房紀事》中的張文東,《彷徨青春》中的江流,《身體越近心越遠》中的孫小傑,《職場爭端》中的黎清晨,《障礙》中的方東海,這些人物的人生都不能說是成功的。我這裡所謂成功,絕非世俗所指找到一個好工作,或有了一門好婚姻,而是指作為一個人,你是否找到了生活的目標和意義,是否能像人一樣有尊嚴地生活在這個世上。馬馳自然不能算有,他這個人太聰明,太活絡,太功利,太現實,工於心計,精於算計,卻少了一點真誠和自信。他從自我出發卻喪失了自我,他以為自己在追求成功和幸福,卻不知成功與幸福往往與他擦肩而過。他的人生真的使人感到了一種無奈,仿佛是被雨水洇過了一樣。
朱家雄的小說很自然地被稱為“70後寫作”,原因就在於他生於70年代。對此,我倒不以為然。我不認為一個人的出生年代,可以決定他的寫作態度和傾向,至少不能完全決定他寫什麼和怎么寫。古人說,知人論世,這個世,應該是他生活的時代,即世界觀和人生觀生成的年代,而並非他出生的時刻。因此,這部作品給我的感覺,是寫了近30年來社會風尚的流轉對這一代人的影響,這種影響涉及到了人的生活態度、價值判斷,以及更趨向於務實的行為方式。作家屬於這一代人,他是這一代人人生百態或萬象的觀察者、敘述者,同時他也生活在他們之中,是這種人生的實踐者。他的寫作是對這種人生的重新發現,是將它的真實面相揭示出來,其中也隱含著他的觀察和體驗。
其實,近30年來所發生的最根本的變革,不僅僅在於經濟和政治的某些方面,更在於人們對人、對人生、對人的生存方式以及生活態度,都有了新的認識。也許是因為,前面的30年我們擁有了太多的關於貧困的感受和體驗,我們對於突然湧現出來的物質財富,缺少相應的思想準備,便顯得有些無所措手足。我們簡直是不顧一切地、奮不顧身地想要獲取利益的最大化,我們割斷了自身與歷史和未來的聯繫,我們只想擁有現在。物質主義、享樂主義、實用主義、拜金主義……各種各樣的觀念和思潮,在物質財富的裹挾下,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進入我們原本就一貧如洗、空洞單調的精神世界,我們從信仰單一的精神,轉到信仰單一的物質、金錢。然而,那些被魔法呼喚出來的社會財富只是越來越快地向少數有權有勢的人手裡集中罷了,社會的大多數依然拜託不了貧困的命運,對絕大多數人來說,擁有財富始終是個美麗的童話,而從前我們藉以安身立命的那些東西,也被我們拋棄了。這時,我們真的成了“一無所有”的人。就是這些“一無所有”的人,20年來,一批一批地被拋到了市場上,從單位人變成了社會人,在獲得“自由”的同時,也獲得了危機感和恐懼感。
我把這種情形理解為朱家雄寫作的精神背景,由此出發,我們才可能進入作家以及他筆下人物的內心世界,並感知他們的思想和行為。當然,作家並不直接描寫或呈現他的精神背景,他只是如實描寫生活在這個精神背景下的人物,因而,他筆下的人物才是真實的和鮮活的。馬馳就是馬馳,而絕非別的什麼。他沒有給馬馳們指出一條明路,不僅不必要,事實上也還不可能,我們看他對馬馳們的敘事態度,就能感覺到他的游移不定。什麼才是可以讓我們在這個喧囂浮躁的世界裡安身立命的東西,他怕是也還沒有找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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