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科特

瓦科特

瓦科特(DerekWalcott) ,一九九二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瓦科特(Derek Walcott),一九三Ο年生於英屬西印度群島的聖露西亞島,受教於島上的聖瑪麗學院以及牙買加京土頓的西印度群島大學。後來,遷居特立尼達,從事書評、藝評、劇本創作,並創立特立尼達劇場,擔任監督,直到一九七七年。瓦科特目前任教於波士頓大學,但他關懷存在於西印度群島歷史中的文化和種族困境,仍從自己的土地及本源去追索,雖以流暢的英語創作,但他常在詩中融入西印度群島的方言,希冀建立屬於自己種族的語言。

簡介

瓦科特的身上同時流著黑人和英國人的血液,英語是他寫作的語言,他企圖從這一種都會化的語言裡翻轉出具有開創性的詩的聲音。他既從英國文學傳統汲取養分,又無時不忘自己生長的殖民地國的歷史,如是發展出兼顧歐非血緣,又溶合複雜意象與平易語言的獨特詩風。瓦科特以多樣的詩風,探觸廣泛的題材:種族問題,殖民主義之不人道,自我的定位和追尋,文化、政治的疏離與認同,都是他思索的主題。他承襲了非洲和歐洲雙重文學傳統,這雙重的文化衝擊在敏銳的瓦科特內心所造成的矛盾和掙扎,更是他詩作中不斷閃現的主題。在〈非洲遠呼〉(A Far Cry From Africa)一詩中,詩人間道:「被兩者的血液所毒害的我,╱徹底分裂,該投向何方?╱曾經詛咒爛醉的英國殖民官吏的我,如何╱在這樣的非洲和我所愛的英語之間做抉擇?……╱我怎能冷靜地面對這樣的屠殺?╱我怎能離開非洲而生活?」在瓦科特身上,我們印證了葉慈的名言:「與自我爭辯是詩歌創作的動力。」

非洲遠呼

一陣風吹縐了非洲
黃褐的毛皮。奇庫育,敏捷有如蒼蠅,
嗜食平野的血液。
屍體橫陳整個天堂。
只有蟲蛆,腐肉團長,高喊:
「不要把悲憫浪費在這些個別的死人身上!」
統計數字會充分證明而學者們也會同意
殖民政策的優越性。
這與被砍死在床的白人小孩何乾?
與猶太人般被棄如敝屜的蠻族何乾?
被趕鳥者驅趕,朱鷥如一陣白色塵霧
成群結隊湧進,它們的叫聲
自文明之始即已盤旋
自乾枯的河流,自群獸聚集的平原。
獸與獸的暴力相鬥被視為
自然法則,但正直的人類
卻以折磨他人造就自己的神聖。
狂亂如這些焦慮之獸,他擂動
繃緊的屍體做成的鼓舞躍戰爭,
而他所謂的勇氣卻仍是對死者
所構築的白色和平本能的畏懼。
而依舊,必要之獸性假借卑劣的
藉口的餐巾擦拭其手,而依舊
徒然浪費了我們的同情,一如當年西班牙內戰。
大猩猩與超人扭打一團。
被兩者的血液所毒害的我,
徹底分裂,該投向何方?
曾經詛咒爛醉的英國殖民官吏的我,如何
在這樣的非洲以及我所愛的英語之間做抉擇?
背叛他們兩者,或者退還他們所給我的?
我怎能冷靜地面對這樣的屠殺?
我怎能離開非洲而生活?
譯註:此詩詩題 “A Far Cry From Africa” 是微妙的雙關語:既可解做「遠離非洲」,又可解做「來自非洲的深遠的呼喊」,充分呈現出做為一個黑人詩人,瓦科特內心的掙扎。詩中提到東非奇庫族(Kikuyu)的「毛毛」好戰組織,於一九五二年起對居住在肯亞的英國殖民者進行長期的恐怖報復,至一九五六年止有一百名歐洲人、兩千名擁英的非洲人,以及一萬一千名謀反者死難其中。

西班牙港花園之夜

夜,黑色的夏季,將她的氣息簡化
為一個村落:她身上帶著深不可測的
黑人麝香味,神秘有如汗漬,
她的巷弄充滿了脫了殼的牡蠣的氣味,
橘黃的煤炭,爪色的火盆。
交易和鈴鼓增高了她的熱度。
地獄之火抑或妓院:公園街對面
水手們的臉如波浪般湧起,又隨著
海上磷光消逝;夜總會
叮噹有聲像螢火蟲穿梭她濃密的發間。
強光刺眼的車燈,震耳欲聾的計程車喇叭,
她自廉價的瀝青油光中抬起臉龐
仰望白色星辰,像城市,閃爍的霓虹,
燃燒成為她注定成為的淫婦。
破曉時分一名苦力駕著滿載
頭部被亂刀截斷的椰子的貨車踏上歸途。
譯註:西班牙港為英屬西印度群島特立尼達之首府。

力 量

生命將不斷把草葉敲入地底。
我讚嘆這股暴力;
愛是鋼鐵。我讚嘆
碎浪和岩塊間野性的互動。
它們有著默契。
我甚至能夠體會
賓士的獅和驚懼的母鹿間的約定,
她眼中流露出對恐怖的認可
我永遠無法了解的是
寫作此詩並且
以生命核心自居的這隻野獸。

火 山

喬哀思害怕雷聲,
蘇黎世動物園的獅群
卻在他的葬禮上咆哮。
是蘇黎世,還是的里雅斯德?
這不重要,都只是傳說,一如
喬哀思的死也是傳說,
康拉德已死,「不朽」不足恃的
滿天謠言亦然。
在夜的地平線邊緣,
數哩外海上的起貨桅
把兩道強光投射到
峭壁上的這間海灘小屋
直到黎明;它們像
雪茄菸的紅光,
像「不朽」的盡頭
火山的赤焰。
一個人可以為大師們
緩緩燃燒的信號放棄寫作,改當
他們理想的讀者,沉思默想,
求知若渴,讓那份對傑作的愛
凌駕自己企圖
再現或超越的衝動,
而成為世間最偉大的讀者。
這起碼得有一顆敬畏的心——
在這個時代早已蕩然無存,
那么多人已博覽萬物,
那么多人能預卜未來,
那么多人拒絕接受不朽的
沈默,拒絕在核心
慵懶地燃燒,
那么多人只不過像
揚起的灰燼,一如雪茄,
那么多人視雷聲為必然,
閃電變得何其尋常,
海上巨物而今何在,
我們竟不再追尋!
那個時代有的是巨人,
那個時代盡生產好雪茄,
我得更加仔細地閱讀。

新世界

伊甸園之後,
可還有驚人之事?
有啊,亞當對
第一顆汗珠的敬畏。
從此,一切眾生
和鹽一同被播種,
去領受季節的稜角,
恐懼和收穫,
歡樂——那很困難,
但起碼,屬於自己。
那條蛇呢?他可不願在
叉枝的樹上生鏽。
這條蛇歌頌勞動,
它不會放過他的。
他倆看著樹葉
搖白赤楊,
橡樹染黃十月,
每樣東西都變成金錢。
所以在亞當搭乘方舟
被放逐到我們的新伊甸園時,
新鑄的蛇也為敦親睦鄰而
盤繞該處;一切早已注定。
亞當有個構想。
為了牟利,他和蛇
分攤伊甸園的損失。
他倆攜手共創新世界。看起來挺好的。

終點

我依水為生,
獨自一人。無妻兒相伴,
我繞行過一切可能
才來到此:
灰濛濛水邊的低矮屋子,
窗戶永遠開向
發霉的大海。這些並非我們所願,
但我們造就了自己。
我們受苦,歲月逝去,
我們卸下貨物卻卸不去
家室之累。愛是一塊石頭
安放在灰濛濛水底下的
海床上。現在,對於詩
我別無所求,除了真實的情感,
求哀憐、名聲、傷口癒合。沈默的妻,
我們可以坐看灰濛濛的水
並且在平庸和
垃圾泛濫的生活里
像岩塊般過活。
我將忘卻情感,
忘卻我的才能。那比庸庸碌碌的
人生更偉大、更困難。

仲夏:27

此地的某些事物不自覺地美國化了——
鎖鏈般相接的籬笆把海邊空茫的咆哮
和空曠的球場隔開,間隙處
「帝國」聲低吟成「低國」聲;
在灰色的金屬光中一隻早到的塘鵝,
熄了引擎,在冰冷一如緬因州外貌的粉紅海上滑翔。
這光溫暖了白色、渴切的機身兩側——
它停駐於聖湯瑪斯斑駁山丘下的
起降跑道。那些庫房,褐色、實用的飛機庫房,
真像上次大戰占領期間所見。
夜把惡臭遺留在木麻黃樹下,
別墅圍起柵籬隔開本地人散步的沙灘——
來自不幸島嶼的非法移民,
他們羨慕小小水螅也享有工作權利。
此地偷渡入境的螃蟹和軟體動物是公民,
而樹葉擁有綠卡。推土機顛簸
掘出山丘,但我們都知道這是
工業的塵灰,不得不包容。不久——
各方面的波紋將是一大片
由永不熄火的太陽乙炔焊接而成的鋅。現在
落下的細雨是美式的雨水,
在沙上縫綴星星。我的血球
也同樣快速地改變。我畏懼那些移民渴羨的事物:
他們製作的多星圖案——郵局上方的旗幟——
塵土的特性,在我腳下變動的忠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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