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伯龍根計畫

尼伯龍根計畫

尼伯龍根計畫“是江南所著的小說《龍族》中為了創造出最強的混血種以對抗四大君王所制定的一個超級計畫,同時這個計畫也是為了清除可疑血統所誕生。

計畫簡介

尼伯龍根計畫由弗拉梅爾導師(守夜人)設計,糅合了鍊金技術和生物技術,用龍血中提純的血清喚醒混血種體內的龍血,幫助他在突破臨界血限的同時保有自我意識 。原理上這種技術能夠打造出類似皇的超級混血種,但是具體操作中因為龍血清的數量極其稀少,鍊金矩陣的植入又只有弗拉梅爾導師能做,所以以學院的力量,在可見的未來,也只能打造出一個超級混血種。這個項目的候選者曾經有兩個,愷撒·加圖索和路明非,因為昂熱校長和弗羅斯特先生僵持不下,所以尼伯龍根計畫還未開啟。

這種匪夷所思的技術是將鍊金矩陣植入人體,利用鍊金術來克制龍血。但歷史上從來沒有人想過這么做,硬生生地從零造出“皇”來,不單是因為這種技術完全悖離常理,也因為那些實驗素材太珍貴了,每一滴進入人體的龍血清都是無價之寶。

最終“尼伯龍根計畫”被偷偷用在了路明非身上,並且把他從“E”級都不到的真實素質提升到了“A”級,雖然從試驗效果來看已經非常驚人,但這讓貝奧武夫很生氣,評論說“可那項計畫的目的是打造能在正面戰場上對抗龍王的超級混血種!是要在巔峰之上再造巔峰!它應該被用在我們中最優秀的人身上!而不是把廢物打造成勉強能用的貨色!”

原文摘錄

初次提及

(《龍族Ⅱ悼亡者之瞳》第四幕 炎魔刀舞 Sword Devil with Flaming Rage)

“我被叫到這裡來,不會是因為加圖索家是校董會成員吧?”愷撒看著昂熱,“進入卡塞爾學院時,我就說過這是我的個人選擇,和家族無關。”

“不,是因為一個計畫,‘尼伯龍根計畫’。”弗羅斯特·加圖索說。

“尼伯龍根?”愷撒重複了這個名字。

他知道尼伯龍根,那是北歐神話中的‘死人之國’,華格納的著名歌劇《尼伯龍根的指環》中,以此命名的指環代表權勢,掌握它的人將掌握世界。愷撒從小就有家庭音樂老師教他欣賞歌劇,而他又喜歡英雄題材。

“在對你公布這個計畫之前,我們有幾個問題。”麗莎說,“對於屠龍這件事,你怎么看?”

“有意思極了。”愷撒答得很無厘頭。

管家在少女耳邊低語幾句,少女點點頭,墨綠色、貓似的眼瞳盯著愷撒:“為什麼要屠龍?不走卡塞爾的道路,你也可以享受貴族般的生活。”

“人的存在,難道不就是不斷地證明自己么?”愷撒冰藍色的眼睛毫不避諱地回看,“我沒找到比這更能證明我的方式。”

“不錯,”昂熱說,“那么你將來的目標是什麼?”

“等著下一個甦醒的龍王,殺了他。”愷撒攤攤手,“我只希望他別等到我老死了才甦醒。”

“我喜歡你這無法無天的口氣,弗羅斯特,你看你的侄兒其實並不像你而是更像我……”昂熱笑笑,“愷撒,你曾直接面對龍王諾頓,感覺到了對方壓倒性的力量么?”

愷撒神色凝重起來,沉默了片刻,點頭:“壓倒性的力量,海潮般的氣場,令人窒息!”

“是的,沒有比親歷戰場感受血腥味更能鍛鍊一個屠龍者的辦法了。你感覺到了龍王的力量,那是絕對的強大,不是憑藉人數眾多就能對抗的。我們每個人都有龍族血統,龍類是我們的半個祖先。血統令我們會不自覺地想要臣服於他們。只有最強大的意志,最優秀的血統,才能在龍王面前保持尊嚴,並且殺死他!因此卡塞爾學院要培養的不是一群人,而是精銳中的精銳,英雄中的英雄,就像第一任獅心會會長梅涅克·卡塞爾那樣,無與倫比。”昂熱直視愷撒的眼睛,聲音低沉,“因為最糟糕的時候……就要到來了。”

“最糟糕的時候?”

“龍族四大君主,其他三個王座上的龍王,都將甦醒。群體甦醒是神話中曾經預言的,諾頓的甦醒證明了這種預言。你不是想知道下一個龍王甦醒的時間么?也許……就在今天!”

“群體甦醒……么?”愷撒深深吸了口氣。

“因此我們已經不能等待,我們必須從血統優秀的候選人中遴選出血統最優秀的,傾注全力培養他。他將是龍王的死敵。”昂熱頓了頓,“世界的救主。”

“我?”愷撒指了指自己。

“可能是你。”麗莎說。

“如果你們傾注全力的培養是說要給我增加課程,安排訓練,那就算了。我不擅長那個,我的績點只有2.7,跟前總統在耶魯的糟糕表現一樣,校長已經說了。”愷撒聳聳肩。

“不,我們要強化的,是你的血統。”弗羅斯特緩緩地說。

“強化血統?”

“你知道有人可以擁有兩種以上的言靈么?”

“不知道。”

“你知道有些混血種可以以混血達到純血的力量么?”

“不知道。”

“你知道所謂‘混血君主’么?”

“能和四大君主相比?”

“也許甚至勝過龍王!”弗羅斯特一字一頓,“這就是‘尼伯龍根計畫’,強化血統,突破混血種的極限,突破教科書上的理論。愷撒,這並不是夢話,秘黨長老會能夠做到。這是一項巨大的饋贈,我們在選擇一個人來贈予。接受這贈予,意味著獲得力量,也意味著巨大的犧牲,你將歷盡艱險,甚至死去。你願意么?”

愷撒難得正眼看著叔叔,叔叔莊嚴的臉好像傳道的牧師。會議室里一片死寂,每個人都看著愷撒。

愷撒舔了舔嘴唇:“怎么感覺有點像是……婚禮起誓?”

“愷撒!”弗羅斯特憤怒了。

昂熱卻笑出了聲來。

“巨大犧牲,歷盡艱險,拼上命,這些都不算什麼。如果犧牲這些小小的東西就能登上混血種的頂峰,學院有的是人願意接受,”愷撒挑了挑眉,“我只是好奇為什麼選上我。”

“因為你足夠優秀。”昂熱說。

“為什麼不是楚子航?”

“沒有直接擊殺龍王的經驗,這點不如你。”

“為什麼不是路明非?”

昂熱笑笑:“明非還是個新人,很多人都認為評他為‘S’級是我的錯誤。”

“可你看重他,他曾經射擊龍王並且重創了目標。我們面對康斯坦丁時,你使用‘言靈·時零’,而把狙擊槍交給了他,毫無疑問你是期待他完成最後一擊,雖然他打偏了。”愷撒冷冷地說,“你也許會隨便給一個人評‘S’級,但在你和龍王近身戰的時候,我不信你會把命交給一個廢物。”

“還有你叔叔堅持你是最優秀的。”昂熱說,“他說能力不僅是血統,也包括組織和領導。我們不僅需要天才,也需要令人服膺的領袖。你在新一代中是耀眼的領袖,這連楚子航也無法和你相比,學生會在你的領導下成長為足以和獅心會抗衡的社團。因此我們把你作為‘尼伯龍根計畫’的第一候選人。”

弗羅斯特開口了,他已經平息了憤怒,聲音低沉婉轉:“愷撒,現在你明白了吧?家族對你,始終是無私的愛……和期待!”

這種論調出自弗羅斯特·加圖索的嘴裡,是赤裸裸的讚美和力撐,表現出要把愷撒捧上王座的決心。但校董們都沉默著,無人反駁,候選人名單是一早就嚴密遴選過的,愷撒確實是最佳人選。這獲得了所有人的承認。

愷撒一直低著頭,玩著自己的手指,聽著叔叔說完。

“叔叔,你失去過你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么?”他緩緩抬起頭來,問了這句奇怪的話。

“喔,我忘記了,叔叔這樣的人,生命里沒有什麼重要的人。所以你不知道,有這樣經歷的人往往會變得特別固執,特別抗拒某些事。心理醫生說,”愷撒微笑著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這是種心理疾病。”

“我拒絕。”愷撒起身,躬身行禮,“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我失陪了。”

愷撒靠在纏滿常春藤的大理石柱上,悠閒地喝著一杯冰鎮琴酒,看著那些豪車依次開出酒店大門,最後是那輛山地車。看著騎車人扭動屁股出力地蹬車,愷撒不由得笑出聲來。

“挑戰家族和校董們的威嚴很有趣么?”弗羅斯特·加圖索無聲地站到了愷撒的身邊。

“我在卡塞爾學院裡只是個學生,校董對我們而言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得罪不起。但我說了‘我拒絕’三個字就讓校董們毫無結果地結束了會議,讓你們這些大人物白跑了一趟,有的人還要扭動屁股,就覺得很好玩。”愷撒冷冷地說。

“對於家族而言,你的孩子氣真是糟糕透頂。”

愷撒低聲笑笑:“叔叔你知道么?其實我進去的時候就猜到了你們找我的原因,雖然‘混血君主’什麼的很出乎我的意料,但你們要捧我我猜得沒錯。其實我一直都在忍,跟你們玩一個遊戲,我在想我說出‘我拒絕’三個字的時候,你的臉上會是什麼表情。”

弗羅斯特沒有生氣,而是幽幽地嘆了口氣:“什麼讓你的心裡有這么刻薄的一面?你是家族幾百年來罕見的天才,血統天賦都是第一流的。你也渴望成為領袖,而且一直以來都很努力。家族是愛你的,想幫助你。楚子航和路明非可能阻礙你的道路,我們不希望看到。你是最優秀的,不該有人的評級在你之上。家族推動‘尼伯龍根計畫’,就是要確保你將來的地位。”

“我的血統?叔叔,你忘了一些事,加圖索家高貴的血統,我只繼承了一半,還有一半血統來自一個卑賤的姓氏,卑賤的……”愷撒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古爾薇格。”

“還沉浸在你母親去世的事情里?”弗羅斯特搖頭,“看來我們之間的誤解很深,對家族而言,古爾薇格的血統確實不高貴。她和你父親的婚姻,也沒有被家族祝福。但你不一樣,你是被整個家族認可的、血統最優秀的後裔。你的天資已經證明了這一點。”

“一個出身卑賤的女人,嫁給血統高貴的丈夫,生下了孩子,然後她死了。丈夫的家人鄙夷她的血統,卻認可混合了她血統的孩子。”愷撒低著頭笑,“這個故事就像是,沒有人喜歡豬,因為它們很髒,但是它死了,人們卻會選擇最嫩的豬排切下來,大廚精心地煎好,配上松茸和羊肚菌,盛在一塵不染的瓷盤裡,用銀質的托盤捧上去。”

“愷撒,相信家族。你母親的死和家族無關,她的葬禮安排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教皇親自主持,整個家族都出席了,她的靈魂已經安息了。”

“別逗了,我們是世系龍血的家族,我們不信教,教皇主持的葬禮能算作補償?”

“這是哀榮。家族給了她榮耀,以回報她對家族的貢獻。”弗羅斯特滿懷深情,“愷撒,你就是她對家族的貢獻。想一想,她一輩子留下來的東西只有你。如果她真的有靈,難道不希望看到你成就男人的事業么?尼伯龍根計畫是家族對你的愛,一份絕無僅有的饋贈,你如果拒絕,也會傷你母親的心。她在天上看著你呢。”

“不,她看不見的。”愷撒緩緩抬起頭。他的表情變了,很少人見過他藏起來的這張臉,笑容涼薄,瞳孔里像是結著冰。

“她死的時候,已經看不見,也聽不見了,而這是她為了生下我付出的代價。”愷撒看著自己的手,“我當時能做的就是握住她的手,”他慢慢握拳,骨節發出輕微的爆響,“我不敢鬆開,因為我想那是多可怕啊……她看不見也聽不見,如果沒有人握著她的手,她會覺得世上沒有人要她了……家族給的哀榮,她根本不知道,那時世界和她之間唯一的聯繫,只是從我手心裡傳過去的溫度,”愷撒嘶啞地笑,“叔叔,我重複一遍我跟你說過的話,我是古爾薇格的後代,我跟你們加圖索家沒那么親。”

弗羅斯特看著愷撒,仿佛能看見他渾身釋放的、悲傷而洶湧的氣息,良久,又是一聲長嘆。

“愷撒,看那大海,起風了,要下雨了。”弗羅斯特忽然說。

愷撒順著他的目光,眺望遠處波濤起伏的熱那亞灣,烏雲正翻滾著聚集,色澤沉重如鉛塊。

“在你進來之前,家族和昂熱起了衝突。”弗羅斯特輕聲說,“我們剛剛殺死了青銅與火之王,在這個劃時代的奇蹟面前,我們為何爭執?因為波濤洶湧,新時代,就要來了。”

“新時代?”

“混血種能夠殺死龍王了。我們終於看到希望能夠終結龍族的歷史,那之後混血種將是世界上最優秀的族群,遠比純粹的人類優秀,龍族沒有了,再無人能抗衡我們。世界的格局會被改寫,就像大航海時代,就像工業革命。那是混血種的時代,而你,將成為他們中的領袖。”弗羅斯特如同詩人在唱頌美好的將來,“家族在此刻傾力支持你,還不夠證明我們對你的愛么?你將成為新時代的……皇帝!”

他的聲音里透著隱約的誘惑,仿佛伊甸園裡的蛇對亞當和夏娃說:“吃那樹上的果實,你將與神比肩。”

愷撒轉著手中的酒杯,沉默著。

“愷撒,再想想。只要你願意,下一次校董會開會,家族會重提尼伯龍根計畫,而你是唯一的候選人。這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機會,現在家族捧到你面前,請你接受它。”弗羅斯特循循善誘,“別錯過最好的時機。你得明白,家族並不能絕對掌握校董會,為了對抗群體甦醒的龍王,啟動尼伯龍根計畫是早晚的事。你放棄,取代你的就會是楚子航或者路明非。機會,是不會為一個人長久等待的。”

“是的,我渴望證明自己,渴望榮耀和權力。”愷撒昂起頭。

“很好,我們期待你這句話。”

“但我跟你們不同,”愷撒扭頭,冷冷地看著弗羅斯特,“我將親手奪取我自己的未來,楚子航或者路明非,還有其他一切可能威脅到我的人,我會面對面地和他們爭奪!有一天我會得到我期待的那一切,可不是作為加圖索家的當家人,而是作為愷撒!只是愷撒,和那個‘狄克推多’的名字一樣。收回你的饋贈吧,有點骯髒。”

冰冷的海風從兩人之間吹過,叔侄對視,都不願在眼神中示弱。

最後還是弗羅斯特收回了目光。他長嘆:“建立一份仇恨只需一瞬間,建立一份愛卻要很多年。愷撒,你還太年輕,總有一天,你會懂得家族對你的愛。”他從懷裡摸出一隻信封,信封口用紅色火漆燙印著加圖索家的家徽,“我這次來,帶來你父親的一封信,本來我想在為尼伯龍根計畫開啟的慶祝會上交給你……對於你喜歡的人,家族已經知道了。但遺憾的是,她和你母親古爾薇格一樣,血統不夠高貴。按照道理,血統是家族遴選新娘的絕對標準,但家族不希望你母親的悲劇重演,我們願意為你而修改規則。”

“如果你願意接受尼伯龍根計畫的饋贈。”弗羅斯特盯著愷撒的眼睛,“家族會破例批准你和陳墨瞳的婚約,你們的結合將得到家族祝福。”

愷撒愣住了,他慢慢地把杯中的酒喝完:“真慷慨啊……”

“你應該明白家族對你婚約的這份祝福有多么巨大,還要懷疑么?家族只會祝福未來當家人的婚姻,你就是未來的當家人。你總不希望你未來的妻子陳墨瞳不被祝福吧?那樣她該有多可憐!”

“砰”的一聲巨響,愷撒手中的玻璃杯碎裂在地上,粉白色的玻璃渣四濺。

“我的婚約和家族無關,現在帶著你的慷慨,”愷撒咬住舌尖,以吐出一口濃痰的力量噴出了兇狠的一個字,“滾!”

令人驚訝的暴怒在一瞬間湧出了他的瞳孔,因為憤怒,他的瞳孔甚至泛起了淡淡的金色。作為混血種,這是情緒極度起落時才有的徵兆。

龍血熾熱沸騰!

遠處,昂熱也同樣喝著一杯琴酒,帶著一絲不懷好意的笑容,看著這對叔侄說話。他沒有“鐮鼬”那樣的聽力,聽不到他們說什麼,只能看到雙方表情變化,就足夠讓他覺得這幕戲很有趣了。

最後弗羅斯特含著怒氣轉身離去,只剩下愷撒一個人在那裡看海,低垂的眼睛裡籠罩著陰影,不再是純淨的冰藍色,而像是捲雲下起伏的海面,暗藍幽深。

“家庭倫理劇啊。”昂熱聳了聳肩。這時他的手機響了。他接通電話,幾秒鐘後皺起了眉:“楚子航又出問題了?”

二次提及

(《龍族Ⅱ悼亡者之瞳》第十幕 守夜人 Night Watch)

楚子航睜開眼睛,眼前的銀色托盤裡是一隻完好的梨,一隻蒼老而消瘦的手拎起梨梗,一圈圈梨皮帶著美好的弧線娓娓墜落,削好的梨遞到他手裡。

“校長?”楚子航吃了一驚。

病房裡靜悄悄的,每天穿梭來往的醫生護士都消失了,昂熱坐在床前,用手帕緩緩擦去折刀上的梨汁,而後收起,塞進襯衣袖子裡的皮鞘中。

“掌握這種技巧有多久了?”昂熱低聲問,直視楚子航的眼睛,“別試圖隱瞞,我就是獅心會創立時期的成員,我知道你使用的那種技巧。你在過山車軌道上顯示出‘龍化’的跡象,一般混血種絕對做不到,憑自我意志把血統高度純化,倍增言靈之力,領域極度擴張,甚至體表出現龍類的特徵!”

“兩年。”楚子航說。

“就是說在你成為獅心會會長之後不久,你就掌握了這種技巧。”昂熱點點頭,起身在病房中踱步,“你是從獅心會的原始檔案里總結出這種技巧的吧?”

“是。”

“匪夷所思,”昂熱嘆了口氣,“獅心會的秘密資料是從創立開始積攢下來的,那時候甚至還沒有圖書館,因此某些資料在圖書館裡是找不到的。但那也是不完整的,作為創始會員,我取走了其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就是關於‘爆血’的部分。而你居然從蛛絲馬跡中重現了這種禁忌的技術。很了不起,必須承認。但你明白我為什麼要取走那些資料么?”

“‘爆血’會讓人產生很強的攻擊性,也就是‘殺戮意志’。”

“是,所謂‘殺戮意志’,是龍族特有的精神力量。從生物學上說就像是野獸會因為血的氣味而興奮,這是基因決定的,稱為‘嗜血基因’。而龍族在憤怒狀態下會有攻擊一切目標的衝動,爆血之後,混血種的殺戮意志也會提升,溫和的人可能變得如野獸般殘忍。但這還不是‘爆血’技術成為禁忌的原因。”

楚子航點頭,“我在聽。”

昂熱沉默良久,“其實學院的課程設定里,關於混血種的由來,被刻意地忽略了。有些事情太過骯髒,我們不願意講述,有些事情接近禁區,我們不敢公布。但是對你,大概可以說了,你已經踏進了禁區。”他幽幽地嘆了口氣,“其實世界上本不該有混血種存在。龍族不屑於和人類混血,就像是人類和其他靈長類沒有混血一樣,因為不可能有人願意和大猩猩嘗試生育後代,即便在試管中培養胚胎,也會挑戰道德的禁區。但混血種確實出現了,我們是被強行製造的……源於人類的貪婪。”

“因為一場特殊的變故,人類殺死了黑王,從龍族手中奪取了世界。這時他們本該把龍族徹底埋葬,以免遭到復仇。但有些人不捨得毀滅龍族。龍是太過強大和美麗的生物,掌握著‘鍊金’和‘言靈’兩種技術,人類覬覦這些力量,不斷地研究僅存的龍類,以進貢於神的名義,令人類的女性和龍類生育混血的後代,從而締造了所謂的‘混血種’。那是殘酷而野蠻的儀式,”昂熱輕聲說,“被進貢於龍類的女性很難活到孩子降生後,因為她們的軀體太脆弱,但孕育的孩子又太強大,她們在鐵欄構成的囚籠里,在漆黑的地牢里,或者被捆在石刻祭壇上,痛苦地掙扎,渾身鮮血,無法完成分娩。最終,作為容器的母體會被裡面的子體突破。溫順的後代被加以培養,危險的後代被刺進籠子的長矛殺死,然後一代代繼續混血,直到血統穩定。這就是混血種骯髒的歷史。”

楚子航微微閉上眼睛,似乎能看見深色的石壁上濺滿更深的血色,燈火飄搖,女人的哀號和怪物的嘶吼迴蕩在地窖深處,太古的祭司高唱著聖歌。

這段歷史果真骯髒得叫人作嘔。

“你們每個人都有一個概念,就是所謂‘混血種’,人類血統的比例必須超過龍類血統的比例,反之就是異類。通常,龍類血統的比例越高,血統優勢越明顯,但是一旦突破了某個極限,那個極限我們稱之為‘臨界血限’,一切就全變了。龍類基因強大到能夠修改其他種族的基因,突破臨界血限的混血種,他的人類基因會被強行修改為龍類基因,他將完成‘進化’。”昂熱說。

“進化?”楚子航問。

“進化成為龍類,更高一級的生物。”

“混血種有可能進化成完全的龍類?”

昂熱搖頭,“不,他們可以無限地逼近龍類……但是無法抵達終點。”

“為什麼?”

“因為人類基因的反噬。”昂熱伸手從托盤裡拾起一粒乾燥發硬的麵包渣,雙指緩緩地碾壓,碎屑冉冉飄落在托盤裡,“在龍類基因面前,人類基因弱小得不堪一提,龍類基因壓倒人類基因,根本就像大馬力壓路機碾壓碎石那樣簡單,壓成塵埃。但是想像一台壓路機把碎石碾成塵埃之後……”他翻過手讓楚子航看自己的指面,仍有些細小的麵包渣殘留,昂熱再次碾壓那些碎渣,用了幾倍於上次的力量,再翻過手,麵包渣還在。

“變成塵埃之後你再碾壓也沒用了,你不能把它完全抹掉,變成零。”昂熱輕聲說。

楚子航微微一怔,“人類基因不可能被徹底改寫!”

“人類基因在最後的一刻會表現出驚人的頑強,它會反擊。強大的龍類基因無法清除最後的一點點雜質,這些在龍類看來不純淨的東西就像是渣滓一樣保留下來。因此混血種不會真正進化為純血龍類,只會變成‘死侍’的東西,他們在進化到最後一刻時就會死去,失去自我,就像是行屍走肉。龍類並不把他們看作同類,人類更把他們看成敵人。如果說龍類的世界是天堂,人類的世界是地獄,他們是迷失在天堂地獄之間的亡魂,沒有人接納。他們因血統的召喚而服從龍類,龍類把他們當作和人類戰爭的炮灰,他們死了不要緊,因為總還有新生的。”

“我懂了。”沉默了很久,楚子航點點頭。

“‘爆血’是禁忌之術,就是因為它短瞬間活化了龍族血統,帶來的副作用是,可能突破‘臨界血限’。一旦突破,你就像是進入下降軌道的過山車,沒有任何力量能把你拉回來。這種技術是魔鬼,血統瞬間純化帶來的快感,會讓你沉浸在‘無所不能’的幻覺中。如果你對於力量太過貪婪,魔鬼就悄無聲息地引你跨過界限,把你推向深淵。你的結局會是一個死侍。那時候我只能殺死你,對那時的你而言,死反而是最好的結局。”昂熱盯著楚子航的眼睛。

“要開除我么?”楚子航低聲問。

昂熱起身,背對著楚子航,“‘爆血’這件事,我可以不知道。但是如果被校董會知道,可以想見他們會如何處理你。作為教育家我從不違反自己定下的校規,這可能是我唯一一次破例,你的勇敢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不要濫用禁忌之術,誰都想活得久一些。”

“記得把梨吃了。”他推門出去了。楚子航獨自坐在床上,窗外下起了雨。

鋪天蓋地的雨打在小教堂的鐘樓上,鍾在風裡轟響。門被人推開了,一身黑衣的人,打著一柄黑色的傘。

“住在這裡不覺得難受么?總聽著這鐘聲,就像送葬,”那個人坐在角落裡的單人沙發上,“給我弄杯喝的,隨便什麼。”

“聽慣了就好了,這樣我葬禮那天,在棺材裡聽著外面的鐘聲,會誤以為自己躺在家裡的床上。”趴在電腦螢幕前的中年大叔懶洋洋地說,“昂熱,在這種陰沉的下雨天,拜託你能否別穿得像個送葬人似的來我這裡聽鐘聲?”

“黑西裝,怎么了?我認識你那么多年,不是一直這么穿么?”昂熱拉開領帶,解開白襯衣的領口。

“因為這些年你一直在為送葬做準備。”守夜人隨手抓過旁邊那瓶純麥威士忌,又抓起一隻看起來很可疑的杯子,倒了小半杯酒遞給昂熱。

昂熱就縮在沙發里,一口口喝酒,兩個人很久都不說話。這真是間邋遢的閣樓,向陽的一面全是玻璃窗,貼滿低胸女郎的巨大招貼畫。屋裡只有一張沒疊的床、一張單人沙發、一套電腦桌和轉椅、還有碼滿了西部片DVD的大書架。當然,還有滿地的空酒瓶、扔得到處都是的成人雜誌。學院的隱藏人物守夜人幾十年來一直住在這裡,家居風格像是個欲求不滿的青春期少年。

這間閣樓的格調和昂熱的審美衝突太大了,但昂熱進來之後很自然地占據了最舒服的位置。他很熟悉這裡,沒法不熟悉,因為只有在這裡才能找到守夜人。

每個人都有幾個損友,約你見面老是在那種衛生條件很可疑的地方,喝著廉價啤酒,吃著爛糟糟的海鮮。可你還是犯賤地穿著你的阿瑪尼定製西裝去了,跟他對噴唾沫,而且樂此不疲。

那他大概就是你的真朋友了。

“借你的音響用一下。”昂熱把一支錄音筆扔給守夜人。

“沙沙”的雜音過去之後,低沉的兩個男聲,都如同夢囈。第一個是昂熱自己,守夜人聽到第二個聲音時,微微一怔。

“你在那條高架路上沒有看到任何車,對么?”

“什麼車都沒有……安靜,很安靜,只有風雨聲。”

“還記得你們的時速么?”

“速度好像……消失了。”

“說說那些影子吧,他們是誰?”

“他們餓了……他們渴了……他們想要新鮮的肉食,但他們吃不到……他們……死了。”

“進入高架路的路口,你記得編號么?”

“路牌……被柳樹遮住了。”

“但你注意看了路牌,對么?所以你記得它被柳樹遮住了。”

“看了……看不到……柳樹……在路牌前擺動……”

“再仔細想想,你看了那塊路牌……一塊路牌,綠色的路牌,它被柳樹遮住了,但風吹著柳樹搖擺,露出了些文字,對么?露出了些文字,你記起了什麼沒有?”

呼吸聲忽然變得異常沉重,通過那套高保真的音響震動了整個閣樓。整個空間就像是什麼怪物巨大的肺,一收一張,一收一張。窗外的雨聲越發地清晰,好像那個看不見天空的夜晚重新降臨。那個夜晚就像是個魔鬼,而風雨是它的使者。守夜人皺眉,舔著自己的牙齒,就像是看恐懼片看到高潮時,你明知道那吸血的反派必將蹦出來撲過來,可你不想逃避了。你只是等著,滿懷期待地等著看它從那個角度撲出來。

“000……000號!”呼吸聲中斷,仿佛敘述的人被一刀斬絕。

昂熱關掉了錄音筆,“今天下午我去看楚子航時,對他施加了催眠。他自己還不知道。原本我想聽到的事情是關於‘爆血’,沒想到錄下了這些。”

“聽起來是個噩夢。”守夜人低聲說。

“我查過地圖,那條高架路的入口是從‘001’開始。”

守夜人點點頭,“就是說楚子航當時進入的入口並不存在。那台邁巴赫後來找了么?”

“找到了,在城外的荒地里,車身被嚴重破壞,就像是被幾百條鯊魚咬過。現場距最近的高架路十五公里。附近沒有拖車車轍,它是自己開到那裡去的。”昂熱遞過一張黑白照片,泥濘中陷著一輛千瘡百孔的邁巴赫,“在方向盤上留下的指紋只有楚子航和他的父親,把車開到那裡去的必然是他們兩個。”

“就是在那片荒地里,楚子航遭遇了北歐神話中阿瑟神族的領袖奧丁,而他誤以為自己在高架路上。”守夜人含著一塊冰緩慢地嚼著,“幻覺?”

“那時楚子航還年幼,但他父親的言靈和我一樣是‘時零’,這要求極高的血統純度。如果他都沒察覺自己在經歷一場幻覺……那么製造幻境的必然是龍王級別。”

“神話里說奧丁是黑龍的死敵,他是正義的。他出場應該帶著漂亮的瓦爾基麗們,而不是死侍。”

“是的,但楚子航描述的那些黑影太像死侍了。”

“真混亂,不會是楚子航神經錯亂吧?”守夜人使勁撓頭。

昂熱盯著守夜人的眼睛,“其實還有一個可能,你已經猜到了,但你在猶豫要不要說出來,對么?”

“那么他是見鬼了……”守夜人的神色很怪異,臉頰肌肉跳動,眼角抽動,說不清是驚懼還是搞怪。

“對,”昂熱輕聲說,“他可能真是見鬼了。”

“別瞎扯了!”守夜人從轉椅上蹦了起來,“死人之國尼伯龍根?那是聖殿一樣的地方!幾千年里鍊金術師們為了找它想破了腦袋,一個孩子碰巧就進去了?”

“難得看見你不安。這些年無論我跟你說什麼,你總是像條懶蛇縮在沙發里,還長出了啤酒肚。”昂熱指指守夜人那格子襯衫遮不住的肚腩。

守夜人低頭一看,曾經引以為豪、喝醉了就會脫掉襯衣展示給酒吧女郎的八塊腹肌已經變成了一整塊凸起,當年的西部落拓美男子早已成為歷史,如今他只是一個喜歡牛仔服飾的猥瑣大叔。幾十年他都沒有激動過了,因為沒有什麼值得激動的事,被烈酒、西部片和性感女郎圖片麻醉的日子也很愜意。但,如果通往那聖殿的出口真的重開……他愜意的日子也差不多到頭了。

“跟我詳細講講尼伯龍根,對於鍊金術和龍族的秘密,你知道的遠比我多。”昂熱說。

守夜人沉吟了很久,“死人之國尼伯龍根,可能只是一個傳說,根本就不存在。就算它存在,也封閉很多年了,最後一個自稱去過那裡的女巫被燒死在十字架上了。那還是中世紀的事。它是所有鍊金術師想朝拜的聖地,雖然名叫死人之國,但並不是‘冥界’、‘地獄’,它裡面儘是寶藏。”

“寶藏?”昂熱皺眉。

“如果用一句話來概括鍊金術,就是‘殺死’物質,然後令物質‘再生’。在重生的過程中,雜質被剔除,物質獲得新的屬性。但殺死物質可不像殺人那么簡單,為了殺死金屬,一代代鍊金術師們不斷追求更高的火焰溫度和神奇配方。”

“生的前提是死。”昂熱點頭。

“是的,死去的物質才是最好的材料。欲煉出黃金,必先殺死白銀,欲煉出利劍,必先殺死鋼鐵。而死人之國尼伯龍根里,遍地都是死去的物質。曾經有鍊金術師描述過那個國度……沒有白天和黑夜,天空里始終浮動著半暗半明的光,地面和山巒是古銅色的,由死去的土和金屬構成,天空是灰色的,由死去的空氣構成的,火焰是冰冷的藍色,由死去的火元素構成,水不能浮起任何東西,因為水也是死的。那裡有城市,用死去生命的骨骼構建,第五元素‘精神’富集在裡面,能夠煉出傳說中的‘賢者之石’。所以你能理解為何鍊金術師們無限嚮往它,尼伯龍根的灰塵對他們而言都價值連城。華格納在歌劇《尼伯龍根的指環》中說,侏儒竊取了尼伯龍根的黃金,鑄造的戒指具有統治世界的魔力,和鍊金術師們說的很像。”

“這些都是源自北歐神話吧?”昂熱沉吟了片刻,“黑龍尼德霍格守在‘世界之樹’通往‘死人之國’的樹枝旁,他就是那入口的看門人。在諸神的黃昏中,大海被破開,死人指甲組成的大船從海中升起,船上站滿了亡靈。那是死人之國向生人發動戰爭的軍隊。”

“我曾用半生的時間追逐死人之國的傳說,足跡遠至南極洲,但我沒能找到那個神秘的國度。”守夜人說,“但這不代表它不存在。”

“你找到過它存在的證據?”

守夜人搖頭,“不能說是證據,只是猜測。昂熱,你有沒有發覺我們對龍族的研究中,缺失了重要的一環,就是我們很少找到龍族聚居的遺蹟,尤其是黑王尼德霍格以神的名義統治世界的遺蹟。埃及法老還能留下一堆金字塔呢。”

昂熱點點頭,“是的,黑王尼德霍格被殺之前的遺蹟,一處也沒有被發掘出來。”

“這不奇怪么?那是何等絢爛的文明啊!他們曾奴役人類,修建了宏偉的城市。典籍中說青銅與火之王居住在北方冰原中鑄造了高聳如山的青銅宮殿,還有著名的擎天銅柱,黑王在上面釘死了白王,那根巨大的柱子上記錄了黑王漫長的戰史;他還曾下令修建跨越大洋的神道,根據推算神道寬四百米,是比今天的任何高速公路都龐大的工程。但隨著黑王的死,這些偉大的遺蹟就消失了,就像亞特蘭蒂斯在一夜之間沉入了大洋。”

“世界很多民族都有‘忽然消失的古文明’的傳說。”昂熱說,“是指龍的文明忽然隕落么?”

“很可能,如果先民們都說有古文明忽然消失了,那么可能他們確實曾被這個古文明的輝煌震撼。今天還有一群人藉助Google地圖在全世界尋找消失的亞特蘭蒂斯,但他們找到的只是些被海水淹沒的古代人類聚居點。真正的古文明,可能藏在另外的維度,去那裡,需要經過神秘的入口。”

昂熱緩緩地仰頭,對著漆黑的屋頂,吐出一口飽含酒精的氣體,回味著守夜人的話里那股魔法般蒸騰而起的神秘氣息,“平行空間?”

守夜人攤攤手,“我是搞鍊金術的,跟你們搞科學的沒有什麼學術上的共同語言,我們談談酒和女人還湊合。死人之國是神秘學的領域,別嘗試用相對論來解釋它。關於它的傳說不是只在北歐神話中有,在中國西藏,有人相信人在死亡後有四十九天的時間遊蕩在一個神秘的領域,這時人的靈魂被稱作‘中陰’,按照發音翻譯是‘Antrabhara’。沒有高僧說過那個神秘的領域在哪裡,那也許是一片真實的空間,也許只是人死後殘留的意識。”

“好吧,神棍,”昂熱攤攤手,“那么,有典籍提到過怎么開啟‘死人之國’么?”

“死掉……”

“廢話!我是說活著去!”昂熱撫額。

“我說了歷代鍊金術大師都想活著去,都沒成功……現在他們倒是都去了,因為他們都死了。”

“但楚子航進去過。”

他好像並也不知道內情,只是誤入。”

“但這是我們迄今為止唯一的線索。”

守夜人沉默了片刻,“是的,去過的人,可能還能找到舊路。就像靈媒,在白天與黑夜的分界之間,能溝通不同的世界。能進入尼伯龍根的都是被龍選擇的人。”

雨大了起來,密密麻麻的雨點打在玻璃上,昂熱扭頭看向窗外。守夜人看著這位多年的夥伴,他坐在落地窗前的沙發里,挺直了腰,剪影瘦削而堅硬,分明只穿著西裝,卻如穿著鐵甲的武士般威嚴。每一次他爆出這樣的氣場時,都是源於某種強烈的征伐欲望。

“如果真能找到進入尼伯龍根的入口,你會怎么辦?”

“把龍類捆在他們的神殿里,在每個神殿里都塞上一枚核彈,同時引爆。我會坐在那根釘死白王的銅柱上看這群爬行類的世界覆滅,大火像雨一樣從天空中灑下來。”昂熱淡淡地說,“想起來就覺得很美。”

“太行為藝術了!”守夜人驚嘆,“不過是你的風格。”

“還是你最了解我,所以我得到了這段錄音就來找你,跟你喝一杯,作為慶祝。”昂熱舉杯,“但我有點小小的麻煩,為了確保我能堅持到找到尼伯龍根,你得幫我個忙。”

“說起來大概今天的晚飯太油膩,不知道為何忽然腹痛……”守夜人一捂肚子。

“推脫的理由能否專業點兒?”

守夜人苦著臉,“反正我只要說不你都會覺得我在推脫……說吧,什麼事?你每次找我幫忙都是要命的事。”

“剛剛得到訊息,下周校董會的調查團會到達學院,他們大概準備把我這個校長炒掉。”昂熱淡淡地說。

“等等等等!炒掉你?”守夜人吃了一驚。

“嗯,我被指控了三項重大錯誤和四十八項細節錯誤,校董會表示對我的述職報告嚴重不滿,懷疑我已經沒有能力繼續留任校長。”

“別逗了,炒掉你誰能接任?弗羅斯特·加圖索?開玩笑吧……他都已經禿了,沒有你一半英俊。”

“別離題,”昂熱說,“看起來很突然,但是前幾周的校董會年度會議上我們就有爭論,那時候我和你一樣有信心,他們找不到人替換我。但現在看起來他們已經迫不及待了。”

“什麼是導火索?”

“六旗遊樂園事件,楚子航當眾釋放了‘君焰’,瞬間熔化鋼鐵,這早已超出了正常言靈的範圍。校董會懷疑他的血統危險,而把危險血統引入學院是最大的失職,坐實這一條就能炒掉我。此外‘尼伯龍根計畫’中楚子航是被調查的人,校董會從中國獲得的那份資料里提到了誤入死人之國的事件。這件事太可疑,誰都能看出它與龍族的必然關係,而且絕非普通龍族,楚子航捲入了,而且生返了。這也會讓人質疑他的血統。”

“校董會知道了尼伯龍根的事?”守夜人皺眉。

“不,他們大概還聯想不到尼伯龍根那裡,不過如果他們帶走楚子航,他們也有能力像我這樣催眠他,從他嘴裡把事情經過撬出來。”

“那也沒什麼不好,也許校董會知道進入尼伯龍根的方式,會資助你幾顆核彈,讓你進去把尼伯龍根炸掉。當然最好順便把你自己也炸掉,我能想到他們有多不喜歡你。”守夜人說,“這樣你作為一個報復狂心愿得償,校董會重攬大權,大家都很高興。”

“你也會很高興么?”昂熱蹲著酒杯,走到窗前,眺望“英靈殿”頂被雨水沖刷的雕塑。

“作為老友我會參加你的葬禮,並且保證不鬧場。”守夜人挺胸。

“校董會那些人是沒法對抗龍族的,你清楚,我也清楚,只有他們自己不清楚。他們根本不了解戰爭是何等殘酷的一件事,卻已經滿懷信心,認為在龍族被徹底埋葬之後,他們便會掌握世界的權力。”昂熱說,“而戰爭只是剛剛開始。”

守夜人聳聳肩,“他們是政治家,政治家永遠在戰爭還未結束的時候就想到建設新的世界,就好比美國和前蘇聯還未攻克柏林已經考慮如何在歐洲劃分勢力範圍。”

“可我是軍人,我只需要活到戰爭落幕。”昂熱看著守夜人,“朋友,在戰爭落幕之前我還需要你的支持。”

守夜人嘆了口氣,“朋友,你已經老得快要死掉了,為什麼還堅持?”

“你知道的,何必再問?”

守夜人點點頭,“你是送葬人,所以你一直穿著黑色,袖子裡帶著折刀,一百年里每一刻你都在想殺人,啊不,屠龍。你是那種很記仇的人,誰和你結下仇恨,成為你的敵人,就只有死路一條。除非他們先殺了你。我只是奇怪你那么死腦筋。”

“那你在想什麼呢?那么多年來你為什麼還留在卡塞爾學院?別跟我說你是在這裡喝著啤酒養老。”昂熱扭頭看著守夜人。

守夜人撓頭,“不告訴你……我不想編個謊言。”

昂熱笑,“你會那么誠實?你以前總對女人花言巧語。”

“可你並不是個女人,所以我不能騙你。”

“你好像是個不說冷笑話就會死的人似的。”昂熱拿起自己帶來的雨傘就要出門,他已經實現了此行的目的。

“喂,昂熱。”守夜人在他背後說。

昂熱站住了,沒說話也沒回頭。

“我不喜歡校董會裡那幫財閥和政治家,出於利益考慮,他們可以犧牲任何人,政治家本來就無所謂道德和底線。但他們想的仍舊是建設,建設全新的混血種時代並掌權。而你只是要為龍族送葬……我相信你說的,給你機會你一定會用核彈的蘑菇雲把龍族結束掉,火雨從天而降時,你會點燃一支雪茄倒上一杯香檳來祭奠你的老朋友們。你的人生就在等待那充滿行為藝術感的一瞬間,”守夜人低聲說,“可是昂熱,仔細想想,你要的只是毀滅,此外你什麼都不關心。你已經走上了絕路,你以為你是誰?復仇女神?”

昂熱撐著傘站在門前,雨水從他的傘緣墜落。他望著鐵灰色的天空,似乎在思考,背影模糊而遙遠。

“你錯了,”昂熱深沉地說,“是復仇男神。”

三次提及

(《龍族Ⅱ悼亡者之瞳》第十四幕 罪與罰 Crime & Punishment)

“考試結束,解散!”副校長打了個響指,“施耐德、古德里安、明非和芬格爾跟我走,校長要跟沒過關的學生訓話。”

門關上了,楚子航仍在看自己的手心。他是個驕傲的人,“A”級,有人認為他應該已經超過了“A”級接近“S”,但他被這組武器拒絕了,無情地。

昂熱把胸口的飾巾扔給他:“是血統測試。”

楚子航把飾巾纏在手上,點了點頭:“我明白。”

“芬格爾拔到了第三柄,你卻被拒絕了,為什麼?”

“因為我的血統純度並沒有別人以為的那么高。”楚子航輕聲說,“我被洗血了,一個月內我的血統都不會達到原來的純度。”

昂熱點點頭:“是的,這個學院裡的絕大多數人都認為你是超‘A’級,你比愷撒的血統純度還要高,甚至你遠比明非更適合‘S’級這個殊榮。但你自己是清楚的,你的血統純度甚至達不到‘A’級。仔細研究你的父母就會明白,你父親可能是個很罕見的混血種,但你母親則是純粹的人類,他們的後代很難出現更優秀的混血種。而明非的父母都是混血種。你有那雙永不熄滅的黃金瞳,是因為你掌握了‘爆血’,你把血統純度強行提升上去了。無法自己控制黃金瞳,是血統接近失控的跡象,我不確定你離最終墮落還有多遠,但如果你克制自己,就能延長生命。”

楚子航點了點頭。

“其實你知道自己的壽命不會太長,對吧?”昂熱嘆了口氣。

“發現這個問題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楚子航低聲說,“校長你說得對,‘爆血’是個深淵一樣的技能,從開始使用的第一天起,就滑下去了。”

“所以你沒有對任何人公布這個技巧。”

“是的。”

昂熱把一份資料扔在楚子航面前:“我們已經知道了2007年7月3日發生在你父親身上的意外,迄今為止那都是一個謎。但如果你想弄清往事,那么先得活著。”

“明白了,”楚子航無聲地笑笑,“誰都想活著。”

“知道尼伯龍根計畫么?”

楚子航搖搖頭。

“關於‘爆血’,你沒有得到全部資料。”

楚子航一愣,猛地抬起頭。

“確實存在辦法,能夠提升混血種的龍血純度,這是一種鍊金技術,在這種技術的保障下,混血種能夠避免被比例更高的龍血改寫基因。但是這種技術耗費巨大,只能用在一個人身上。尼伯龍根計畫在學院中剔除不安全的血統,同時也選擇候選人,幫助他完成‘進化’。”昂熱緩緩地說,“我想你清楚這份饋贈對你有怎樣巨大的意義。這是唯一可以平安地越過‘臨界血限’,把龍血潛力發揮到最大的辦法,也是你活下去的唯一途徑。”

“有這種技術?”楚子航瞪大了眼睛。

“有,而且你也在候選人名單上。”昂熱揮揮手,“去吧,你需要一項榮譽和愷撒競爭這個候選人的席位,他曾殺死一位龍王,你也該有同樣的貢獻。”

“明白!”楚子航遲疑了片刻,看著坐在燈下安靜飲茶的昂熱,“謝謝。”

“不用。”昂熱微笑著舉起茶杯致意。

“最後一句話,”楚子航在門邊停步,“如果芬格爾真的不想去,我覺得不該勉強他。”

“你們真的認為這傢伙是個廢柴么?錯了,芬格爾·馮·弗林斯,曾是學院‘A’級學生,曾經參加過多次任務,是學生中最有經驗的專員。後來他不再執行任務只有一個緣故,他在某次任務中受傷很重,甚至影響到神智。你們現在所見的並非他的真實狀態……雖然確實以前他也很亂來……但不像這樣。十年前我眼裡的他,就像現在我眼裡的你。”昂熱從袖口摸出那柄從不離身的折刀,從樓上擲下去。楚子航伸手接住。

“借給你用的。它有殺傷初代種的能力。我朋友梅涅克家傳的那柄亞特坎長刀折斷後,我們用刀頭碎片打造了它,是珍貴的紀念品。”昂熱行了一個像模像樣的軍禮,“用完記得還給我。”

“是,將軍。”楚子航模仿他,以軍禮回復。

門關上了,有人從側門裡走了出來。副校長去而復返,扶著一把椅子在桌邊坐下:“現在我們終於能證明路明非的血統是當之無愧的‘S’級了。”

“嗯,事實上他可以一直拔到‘懶惰’。對於芬格爾和楚子航而言,拔不出來都是因為被刀劍拒絕,對於路明非而言……”昂熱哭笑不得,“是因為他力氣不夠。”

副校長嘆口氣:“明明刀劍已經接受了他,在刀匣中晃動,就是因為那股吸力不能出鞘,這種寄宿著‘活靈’的刀劍自己也很鬱悶吧?”

“至少,他是迄今為止最合適的‘七宗罪’使用者,”昂熱說,“我們只是需要給他增加一些體能課。”

“但是僅僅能拔出四柄還不夠吧?最後三柄才是真正的殺戮武器。”副校長皺眉。

“也許下次讓愷撒試試?”昂熱笑笑。

“你自己為什麼不試試?”

昂熱輕輕地撫摸刀匣:“有點害怕。怕知道自己的極限,怕知道有些事自己做不到……我必須堅信自己是能做到一切的人,要給龍族送葬的人,不能是一個有極限的人!”

四次提及

(《龍族Ⅱ悼亡者之瞳》第十四幕 罪與罰 Crime & Punishment)

義大利,羅馬。

弗羅斯特把看完的報告扔在桌上,嘆了口氣:“本來也沒有指望這次就能夠解除昂熱的校長職務,可是如果能夠在楚子航身上找出問題,至少能夠動搖昂熱的地位。可是愷撒……這孩子好像永遠都不明白家族對他的愛。”

“是我的失誤。”帕西畢恭畢敬地站在桌前。

“跟你無關,你已經盡了全力,做得很好。”弗羅斯特溫和地勉勵,“誰在獵人市場懸賞屠龍的任務?有任何線索么?”

“沒有,那個ID屬於一個資深獵人,但是根據準確的情報,他幾個月前在大溪地度假時遭遇了鯊魚,被鯊群分食了。因為沒有搜獲遺體,所以警方迄今還把他列在失蹤人員名單上,也是因此獵人市場沒有立刻取消他的ID。”

“那么別致的死法?然後他又幽靈般地復活在獵人市場裡?向著全世界發布屠龍的任務?”弗羅斯特笑笑,“對手很囂張啊。”

“是的,”帕西說,“這是在挑戰所有混血種都遵循的慣例,絕不對人類泄露龍族的秘密。但先生,這條訊息可信么?”

“如果只是謠言就好了,”弗羅斯特沉默了片刻,“可惜不是。”

“我們已經檢測到了‘大地與山之王’的甦醒?”帕西吃了一驚。

“是的,通過對地震頻率的檢測。”弗羅斯特拿出一張地圖攤開於桌面,一張中國地圖,整個地圖上布滿密密麻麻的標記。

“四大君主的甦醒其實比普通龍類的甦醒更容易觀察到,因為他們的力量太強大,都會帶來類似災難的事件。‘青銅與火之王’的甦醒沒有被覺察是個特例,因為青銅城沉入了三峽水庫,龍王甦醒時的高熱被巨量的水吸收了。當終身教授們推斷這一次甦醒的是‘大地與山之王’,我們就開始收集全世界的地動數據。地面每時每刻都在震動,小型的地震每天都在發生,但是如果某個地區的頻率和烈度驟然上升,那么一定有特殊的事情在地殼裡發生。你看到的這些標記都是地動記錄,通過計算,我們最後把目光放在了這座城市。”弗羅斯特點了點地圖中央的紅色五星,“北京,那是中國人說‘龍氣所鍾’的地方,中國的最後一個王朝清王朝入關之後從敵人的手裡繼承了那座都城。因為它坐落在燕山旁,那座山被認為是一條古龍的遺骨,向東延伸出山海關,關外就是滿洲人的故鄉。滿洲人循龍而入關,終於在北京城頂看見了密集的‘龍氣’。這些說法被認為是荒誕的‘堪輿’學說,但歷史總是演變為傳說,現在一切的線索都往那座城市匯聚,那裡也許確實隱藏著與龍族相關的東西,甚至……一條真正的古龍。”

“我們在北京展開行動了么?”帕西問。

“還沒有來得及,最後讓我們確信那裡有什麼東西存在是因為幾天前的意外事件。我們和在北京的兩名專員失去了聯絡。家族一直在執行部中培養可以信賴的人,他們的臼齒里裝著衛星定位裝置。即使他們死了,定位裝置也應該繼續工作。”

“信號消失了?”

“並未消失,每隔大約兩分半鐘,這兩個信號會重新出現一次,原因不明。我們還不清楚這是什麼原因。但是無疑有什麼事情發生在他們身上了,失去聯絡前他們曾經打電話預警,電話被強行中斷,隨後再也撥不通了。”

帕西沉思了片刻:“如果信號每兩分半鐘出現一次,一直循環,說明他們可能在某個循環運動的東西上。雖然不能確定他們是不是還活著。”

“這些交給愷撒去查明好了。我們派出愷撒一組,昂熱派出楚子航一組,這是在‘尼伯龍根計畫’的人選上進行直接競爭。但是最終的榮譽必須屬於愷撒,大地與山之王Fenrisulfr,那將是死在愷撒手中的第二條龍。而且,我們必須掌握他的骨骸!”

“明白,但是現在的情報非常有限,不像三峽行動時那么明朗,我擔心愷撒無從找起。”帕西說。

“所以我們才給他配備了龍王骨骸中提煉出的賢者之石。”弗羅斯特微笑,“那是件武器,也是件誘餌。那就是龍王之血,所有龍類都會嗅到那血的濃烈氣息,他們會找上愷撒,大地與山之王也不例外。”

帕西臉色一變:“但愷撒還不知道……”

“不用為他擔心,愷撒是家族等待了幾百年的人啊,”弗羅斯特輕聲說,“他只是需要鍛鍊,但我們絕不會允許他夭折,他是我們選來開啟新時代的人!”

在家族中,血統上遠比愷撒更純淨的後代也出現過,他們展現的各種高危言靈都被記錄在冊,卻沒有被看作繼承人加以培養,而是被從族譜中悄悄地除名,像異類似的被秘密送往海外。等了幾十年,始終只是失望失望再失望,直到家族長輩們從護士沾血的手中接過了那個沉默的嬰兒,嬰兒沒有發出任何哭聲,卻從離開子宮那一刻就睜開了冰藍色的眼睛觀察世界。

“他的名將是愷撒,義大利歷史上偉大君王的名字,”長輩愛若珍寶地撫摸著這個嬰兒,“他是我們等待上千年的人。”

愷撒·加圖索,那是千中選一、萬中選一、十萬中選一的血統。以愷撒的驕傲,都難以想像自己的未來,因為那未來太浩瀚太恢宏,已經完全超越了時代。

可惜的是他不聽話!

不聽話的小孩最煩人,有時候看著他那張死犟的臉,還真想一巴掌抽上去。可是抽上去又有什麼用,即使你抽得他臉頰開裂血絲濺到眼睛裡,那雙冰藍色的瞳子還是眨都不會眨一下,不屑地看著你。這才是真正的死犟,到死都要犟。

“都有叛逆期啊。”弗羅斯特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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