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說新語·文學(下)

《文學》是《世說新語》的第四門,專門記述了文章博學的故事。文學包括辭章修養、學識淵博等內容。本篇所載,很多是有關清談的活動,編纂者以之為文學活動而記述下來。

概述

文學指文章博學,包括辭章修養、學識淵博等內容。本篇所載,很多是有關清談的活動,編纂者以之為文學活動而記述下來。

內容提要

魏晉時代,清談的名士們不但高談老莊,而且一些人還留心佛教經義,跟佛教徒關係密切,這已經形成一種文學風氣。他們經常聚會,清談名理。所談內容,有些條目會具體點明是某一篇、某一問題。例如談及《莊子·逍遙遊》篇,佛教經典《小品》,道家的“有、無”兩個哲學範疇,才性問題等。有時又只泛泛說是“共談析理”,“標榜諸義”,“標新理”,“立異義”。在記敘中,會借敘事來讚揚或譏諷某人,更多的是欣賞其人的才華、辭藻。例如說“才藻新奇,花爛映發”;“才峰秀逸,既自難乾,加意氣擬托,蕭然自得”。許多來日還描繪了清淡的各種場面和氣氛。例如“彼我奮擲麈尾”,“理小屈,游辭不已”,“不覺流汗交面”,“一坐同時拊掌而笑,稱美良久”。還記下有人甚至因清談得病或提為高官。例如第20 則記衛玠因通宵達旦地清談,“於是病篤,遂不起”;第53 則記張憑清談“言約旨遠,足暢彼我之懷,一坐皆驚”,“即用為太常博士”。從這些記載里足以看出當時士大夫對清談的迷戀,他們認為善談名理就是博學多通的表現。本篇還用部分條目記下對人物、文章的各種評論,除了在清談中對人物有所褒貶外,在別的場合也會對某一類或某一個人有所評論。例如第25則論及北方人和南方人做學問的差異,第77則引述《揚都賦》對兩個人的讚美,第93則記下對一個人的評語。對文章、書籍的評論更為常見。有對古文中某一兩句的讚賞,也有對一書、一文的評價;有的直接談論是非得失,有的借討論問題間接流露自己的看法。另外還有一些探討問題的問答,也因受到編纂者的賞識而收錄。

因《世說新語·文學》百科字數限制,故另創建本篇,內容為第(52)則至(104)。

原文+譯註

(52)謝公因子弟集聚,問:“《毛詩》何句最佳①?”遏稱曰:“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②公曰:“訏謨定命。遠猷辰告③。”謂此句偏有雅人深致④。

【注釋】①毛詩:即《詩經》,是周代的一部詩歌總集,現在流傳下來的是由毛亨作傳的,又稱毛詩。②遏:是謝玄的小名,謝玄是謝安的侄兒。“昔我”兩句:出自 《詩經小雅·採薇》,大意是:想起我離家出證的時光,楊柳輕輕擺盪;如今我回到家鄉啊,”雪花漫天飄揚。按:謝玄是從藝術性人面稱讚這兩句的。雨(yù)雪,下雪。③“訏(xū)謨”句:出自《詩經·大雅·抑》,大意是:國家大計一定要號召,重大方針政策就及時宣告。按:謝安是從政治角度肯定這一句的。④雅人:高尚文雅的人,深致:深遠的意趣。

【譯文】謝安趁子侄們聚會在一起的時候,問道:“《詩經》裡面哪一句最好?”謝玄稱讚說:“最好的是‘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謝安說:“應該是‘訏謨定命,遠猷辰告’最好。”他認為這一句特別有高雅之土的深遠意趣。

(53)張憑舉孝廉,出都,負其才氣,謂必參 時彥①。 欲詣劉尹,鄉里及同舉者共笑之。張遂詣劉,劉洗濯料事,處之下坐,唯通寒暑,神意不接。張欲自發,無端。頃之,長史諸賢來清言,客主有不通處,張乃遙於末坐判之;言約旨遠,足暢彼我之懷,一坐皆驚。真長延之上坐,清言彌日,因留宿。至曉,張退,劉曰:“卿且去,正當取卿共詣撫軍②。”張還船,同侶問何處宿,張笑而不答。須臾,真長遣傳教覓張孝廉船,同侶惋愕③。即同載詣撫軍。至門,劉前進謂撫軍曰:“下官今日為公得一太常博士妙選④。”既前,撫軍與之話言,咨嗟稱善,曰:“張憑勃窣為理窟⑤。”即用為太常博士。

【注釋】①孝廉:指很孝順父母,品行端上的人,漢武帝時令郡國每年考察並推薦孝、廉各一人,魏晉沿用此制。時彥:當代有才德名望的人上。②撫軍:指簡文帝司馬昱。晉穆帝永和元年(公元345 年)會稽王司馬昱為撫軍大將軍,故稱撫軍。③傳教:主管宣布教令的郡吏。④下官:下屬官吏的自稱。太常博士:官名,是禮官,專管儀禮的。⑤ 勃窣(sū):形容才華迸發而出。《廣韻》沒韻“窣”字下註:“勃窣。穴中出也”。理窟:義理聚集之處;義理的淵藪。

【譯文】張憑察舉為孝廉後,到京都去,他仗著自己有才氣,認為必定能廁身名流。想去拜訪丹陽尹劉真長,他的同鄉和一同察舉的入都笑話他。張憑終於去拜訪劉真長,這時劉真長正在洗濯和處理一些事 務,就把他安排到下座,只是和他寒暄一下,神態心意都沒有注意他。張憑想自己開個頭談談,又找下到個話題。不久,長史王濛等名流來清談,主客間有不能溝通 的地方,張憑便遠遠地在未座上給他們分析評判,言辭精煉而內容深刻,能夠把彼此心意表述明白,滿座的人都很驚奇。劉真長就請他坐到上座,和他清談了一整天。於是留他住了一夜。第二天,張憑告辭對,劉真長說:“你暫時回去,我將邀你一起去謁見撫軍。”張憑回到船上,同伴問他在哪裡過夜,張憑笑笑,沒有回答。不一會兒,劉真長派郡吏來找張爭廉坐的船,同伴們很驚愕。劉真長當即和他一起坐車去謁見撫軍。到了大問口,劉真長先進去對撫軍說:”下官今天給您找到 一個大常博士的最佳人選。”張憑進見後,撫軍和他談話,不住讚嘆,連聲說好,並說:“張憑才華橫溢,是義理簍革之所。”於是就任用他做太常博士。

(54)汰法師云:“六通、三明同歸,正異名耳①。”

【注釋】①六通:佛教用語,認為有六種通:天眼通、天耳通、身通、它心通、宿命通,漏盡通(漏:煩惱),前五通,一般人可能修煉到,最後一通,即割斷一切煩惱,自在無礙,這隻有聖者能做到。三明:指心得到解脫,能知過去、現在、未來三世,明指顯豁、分明。宿命明,知過上之生命相;天眼明,知未來之上命相;漏盡明,知現在之苦相,能割斷一切煩惱。所以六通、三明,殊名同歸。

【譯文】汰法師說:“六通和三明同一指歸,只是名稱不同罷了。”

(55)支道林、許、謝盛德,共集王家。謝顧謂諸人:“今日可謂彥會。時既不可留,此集固亦難常,當共言詠,以寫其懷。”許便問主人有《莊子》不,正得《漁父》一篇。謝看題,便各使四坐通。支道林先通,作七百許語,敘致精麗,才藻奇拔,眾鹹稱善。於是四坐各言懷畢。謝問曰:“卿等盡不?”皆曰:“今日之言,少不自竭。”謝後粗難,因自敘其意,作萬餘語,才峰秀逸,既自難乾,加意氣擬托,蕭然自得,四坐莫不厭心①。支謂謝曰:“君一往奔詣,故復自佳耳②!”

【注釋】①才峰:比喻才能突出。秀逸:特異超俗。乾:觸犯,這裡指趕上。擬托:比擬寄託。蕭然:瀟灑。②一往奔詣:一向抓緊鑽研。

【譯文】支道林、許詢、謝安諸位品德高尚人士,一起到王濛家聚會。謝安環顧左右對大家說:“今天可以說是賢士雅會。時光既不可挽留,這樣的聚會當然也難常有,我們應該一起談論吟詠,來抒發我們的情懷。”許詢便問主人有沒有《莊子》這部書,主人只找到《漁父》一篇。謝安看了題目,便叫大家一個個講解其義理。支道林先講解,說了七百來句後,說解義理精妙優美,才情辭藻新奇拔俗,大家全都贊好。於是在座的人各自談完了自己的體會。這時謝安問道:“你們說完了沒有?” 都說:“今天的談論,很少有保留,沒有不盡意的了。”謝安然後大致提出一些疑問,便暢談自己的意見,洋洋萬餘言,才思敏銳高妙,特異超俗,這已經是難以企及了,加上情意有所比擬、寄託,瀟灑自如,滿座的人無下心悅誠服。支道林對謝安說:“您一向抓緊鑽研,自然很優異呀!”

(56)殷中軍、孫安國、王、謝能言諸賢,悉在會稽王許。殷與孫共論《易象妙於見形》①:孫語道合,意氣乾雲②。一坐鹹不安孫理,而辭不能屈。會稽王慨然嘆曰: “使真長來,故應有以制彼。”即迎真長,孫意己不如。真長既至,先令孫自敘本理。孫粗說己語,亦覺殊不及向。劉便作二百許語,辭難簡切,孫理遂屈。一坐同時拊掌而笑,稱美良久。

【注釋】①“殷與”句:據《晉書·劉惔傳》載,孫安國(名盛,字安國)作《易象妙於見形論》.會稽王司馬昱使殷浩難之,不能屈。② 道:道家思想體系的核心,道家認為這是產生物質世界的總根源。乾云:衝上雲霄。

【譯文】中軍將軍殷浩、孫安國、王濛、謝尚等擅長清談的名士,全在會稽王官 邸聚會。殷浩和孫安國兩人一起辯論《易象妙於見形論》一文,孫安國把它和道家思想結合起來談論時,顯得意氣高昂。滿座的人都覺得孫安國的道理不妥,可是又不能駁倒他。會稽王很有感慨地嘆息道:“如果劉真長來了,自然會有辦法制服他。”隨即派人去接劉真長,這時孫安國料到自己會辯不過。劉真長來後,先叫孫安國談談自己原先的道理。孫安國大致複述一下自己的言論,也覺得很不如剛才所講的。劉真長便發表了二百來句話,論述和質疑都很簡明、貼切,孫安國的道理便被駁倒了。滿座的入同時拍手歡笑,讚美不已。

(57)僧意在瓦官寺中,王苟子來,與共語,便使其唱理①。意謂王曰:“聖人有情不?”王曰:“無。”重問曰:“聖人如柱邪?”王曰:“如籌算,雖無情,運之者有情②。”僧意云:“誰運聖人邪?”苟子不得答而去。

【注釋】①唱理:領頭提出義理。②籌算:籌碼,計算的用具。

【譯文】僧意住在瓦官寺,王苟子到來,和他一起談玄理,便讓他先開個頭。僧意問王苟子:“佛有感情沒有?”王說:“沒有”。僧意又問道:“那么佛像柱子一樣嗎?”王說:“像籌碼,雖然沒有感情,可是使用它的入有感情。”僧意又問:“誰來使用佛呢?”王苟子回答不了就走了。

(58)司馬太傅問謝車騎①:“惠子其書五車、何以無一言人玄②?”謝曰:“故當是其妙處不傳。”

【注釋】①司馬太傅:司馬道子。參照《言語》第98 則注①。②“惠子”句:《莊子·天下》說,惠施所著的書可以裝滿五車(極言著書之多),可是講的道理很雜亂,言辭也不當。

【譯文】太傅司馬道於問車騎將軍謝玄:“惠子所著的書有五車之多,為什麼沒有一句話涉及玄言?”謝玄回答說:“這當然是因為玄言的精微處難以言傳。”

(59)殷中軍被廢,徙東陽,大讀佛經,皆精解,唯至事數處不解①。遇見一道人,問所簽,便釋然②。

【注釋】①“殷中”句:可參照本篇第50則。徙(xǐ):遷移。事數:佛教用語、指一切事物的名相(耳可聞者為名,眼可見者為相)。即佛經中的五陰、十:入、四諦、十二因緣、五根、五力之類,是講佛教的某些內容、教義的。②釋然:形容疑難排除後心裡安寧。

【譯文】中軍將軍殷浩被罷官後,遷居東陽,大讀佛經,都能精通其義理,只有讀到事數處理解不了、便用字條標上。後來碰見一個和尚,就把標出的問題拿來請教,便都解決了。

(60)殷仲堪精核玄論,人謂莫不研究①。殷乃嘆曰:“使我解《四本》,談不翅爾②!”

【注釋】①玄論:指道家學說。②不翅:同“不啻”,不只。

【譯文】殷仲堪深入地考究了道家的學說,人們認為他沒有哪方面不研究的。殷仲堪卻嘆息說:“如果我能解說《四本論》,言談就不只是現在這樣了!”

(61)殷荊州曾問遠公:“《易》以何為體①?”答曰:“《易》以感為體②。”殷曰:“銅山西崩,靈鍾東應,便是《易》耶③?”遠公笑而不答④。

【注釋】①體:本體。《易·繫辭》說:”故神無方而《易》無體。”②感:感應。例如所謂陰陽二氣交感相應而產生萬物。③”銅山”二句:據《漢書· 東方朔傳》,孝武帝時,未央宮前殿的銅鐘無故口鳴,東方朔就說會有山崩。他說,銅是山之子,山是銅之母、母子相感,所以鍾嗚。後果有南郡大守上書說山崩。又《樊英別傳》載,東漢順帝時宮殿里銅鐘自鳴而蜀地山崩。④“遠公”句:《易》理精微廣大,惠遠難加可否,所以下答。

【譯文】荊州刺史殷仲堪問惠遠和尚:“《周易》用什麼做本體?”惠遠回答說:“《周易》用感應做本體。”殷又問:“西邊的銅山崩塌了,東邊的靈鍾就有感應,這就是《周易》嗎?”惠遠笑著沒有回答。

(62)羊孚弟娶王永言女。及王家見婿,孚送弟俱往。時永言父東陽尚在,殷仲堪是東陽女婿,亦在坐①。孚雅善理義,乃與仲堪道《齊物》②。殷難之,羊云:“君四番後當得見同。”殷笑曰:“乃可得盡,何必相同!”乃至四番後一通③。殷咨嗟曰:“仆便無以相異!”嘆為新拔者久之④。

【注釋】①東陽:指王臨之,曾任東陽太守。②雅:很;甚。理義:理和義,這裡指辨忻名理的學問。《齊物》:《齊物論》,是《莊子》中的一篇。③乃:而,表示上下句的連線。一:竟然,表示事情出乎意料。④新拔者:後起之秀。

【譯文】羊孚的弟弟羊輔娶王永言的女兒為妻。當王家要接待女婿的時候,羊孚親自送他弟弟到王家。這時王永言的父親王臨之還活著,殷仲堪是王臨之的女婿,也在座。羊孚很擅長名理,便和殷仲堪談論《莊子·齊物論》。殷仲堪反駁了羊孚的見解,羊孚說:“您經過四個回合後將要見到彼此的見解相同。”殷仲堪笑著說:“只能說盡,為什麼一定會相同!”等到四個回合後兩人見解竟然相通了。殷仲堪感慨他說:“這樣,我就沒有什麼見解跟你不同了!”並且久久地讚嘆羊孚是後起之秀。

(63)殷仲堪云:“三日不讀《道德經》,便覺舌本間強①。”

【注釋】①道德經:《老子》一書後來稱為《道德經》。強(jiàng):生硬。按:這句指對理論根據生疏了,才思就不敏捷,言談就不流暢。

【譯文】殷仲堪說:“三天下讀《道德經),就會覺得舌根發硬。”

(64)提婆初至,為東亭第講《阿毗曇》①。始發講,坐裁半,僧彌便云:“都已曉。”②即於坐分數四有意道人,更就餘屋自講③。提婆講竟,東亭問法岡道人曰:“弟子都未解,阿彌那得已解?所得云何?”曰:“大略全是,故當小未精核耳。”

【注釋】①提婆:外國和尚名。東亭:王珣。參看《言語》第102 則注②。《阿毗曇》:佛經名。②發講:初講,宣講開始。裁:通“才”,剛剛。僧彌:王珣的弟弟王珉小名僧彌。按:提婆一開始就抓住了實質問題,且明暢易曉,很能啟發人,所以僧彌一聽便僵。③數四:三四個,四五個,表約數,有意:指有意趣、有見解。

【譯文】提婆剛到京都不久,就被請到東亭侯家講解《阿毗曇經》。剛第一次開講,僧彌坐到中途就說:“我已經全都懂了。”隨即在座中分出幾個有見解的和尚,另外到別的房間裡自己講解。提婆講完後,王珣問法岡和尚道:“弟子還一點也沒有理解,阿彌哪能已經理解了呢?他的心得怎么樣?”法岡說:“大體上都領會得對,只是稍為不夠精密翔實就是了。”

(65)桓南郡與殷荊州共談,每相攻難,年餘後,但一兩番。桓自嘆才思轉退,殷云:“此乃是君轉解①。”

【注釋】①“此乃”句:言桓玄更加了解殷氏所談玄理,所以攻難就少了。

【譯文】南郡公桓玄和荊州刺史殷仲堪在一起談玄,每每互相辯駁,一年多以後,辯駁少了,只有一兩次。桓玄自己慨嘆才思越來越倒退了,殷仲堪說:“這其實是您便加領悟了。”

(66)文帝嘗令東阿王七步中作詩,不成者行大法①。應聲便為詩曰:“煮豆持作羹,漉菽以為汁②。其在釜下然,豆在釜中泣③;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④!”帝深有慚色。

【注釋】①文帝:魏文帝 曹丕,足 曹操的兒子,逼迫漢獻帝讓位,自立為帝。東阿王: 曹植,字子建,曹丕的同母弟,天資聰敏。是當時傑出的詩人,曹操幾乎要立他為太子。曹丕登帝位後,他很受壓迫。一再貶爵徙封,後封為東阿王。大法:大刑,重刑,這裡指死刑。②“煮豆”句:大意是,煮熟豆子做成豆羹,濾去豆渣做成豆汁。羹,有濃汁的食品。漉(lù),過濾,菽(shū),豆類的總稱。③”其(qí)在”句:大意是,豆秸在鍋下燒。豆子在鍋中哭。然,通“燃”,燒。④“本自”句:大意是,我們(豆子和豆秸)本來是同根所生,你煎熬我怎么這樣急迫!按:曹植借豆子的哭訴,諷喻胞兄曹丕對自己的無理迫害。

【譯文】魏文帝曹丕曾經命令東阿王曹植在七步之內作成一首詩,作不出的話,就要動用死刑。曹植應聲便作成一詩:“煮豆持作羹,漉菽以為汁。箕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魏文帝聽了深感慚愧。

(67)魏朝封晉文王為公,備禮九錫。文王固讓不受①。公卿將校當詣府敦喻,司空鄭沖馳遣信就 阮籍求文②。籍時在袁孝尼家,宿醉扶起,書札為之,無所點定,乃寫付使③。時人以為神筆。

【注釋】①晉文王:司馬昭。是三國時魏國人,任大將軍。魏帝曹髦(máo)被迫封他為晉公(公是五等爵位的第一等),加九錫,進位相同,他假裝謙讓,不肯接受。曹髦氣憤地說:“司馬昭之心,路人所知也。”到魏元帝景元年間,又封他為晉公,加九錫,他又辭讓,於是公卿將校皆詣府喻旨,他才受命。元帝鹹熙年間進爵為王,死後謚為文王。到他的兒子司馬炎稱帝建立晉朝時。追尊他為文帝。九錫(cì):古代天子對有大功的諸候大臣加以九錫,即賞賜車馬、衣物等九種禮物。王莽篡奪漢朝天下前,也是先加九錫,這是篡位前的一種做法。②公卿將校:指朝廷中高級文武官吏。公卿是魏朝中央職官,中央設定諸公和諸 卿,如相國、太傅、太保為上公,太常、光祿勛、太僕、延尉等為九卿。將校是武職中的將軍、校尉,如驃騎將軍、車騎將軍、城門校尉等。敦喻:懇切勸說,實際就是勸進。“司空”句:司馬昭辭讓九錫,公卿勸進,請阮籍寫勸進文,阮籍大醉,忘了寫,等到大家要去拜見司馬昭時,他才扶醉寫出。阮籍其人,見《德行》第15則往①。③札:古代寫字用的小木片。點定:修改。

【譯文】魏朝封晉文王司馬昭為晉公,準備好了加九錫的禮物,司馬昭堅決推辭,不肯受命。朝中文武官員將要前往司馬昭府第恭請接受,這時司空鄭沖趕緊派人到阮籍那裡求寫勸進文。阮籍當時在袁孝尼家,隔宿酒醉未醒,被人扶起來,在木札上打草稿,寫完,無所改動,就抄好交給了來人。當時人們稱他為神筆。

(68)左太沖作《三都賦》初成,時人互有譏訾,思意不愜①。後示張公,張曰:“此二京可三②。然君文未重於世,宜以經高名之士。”思乃詢求於皇甫謐③。謐見之嗟嘆,遂為作敘。於是先相非貳者,莫不斂衽贊述焉④。

【注釋】①左太沖: 左思,字太沖,晉代詩人,曾用十年時間寫成《三都賦》。三都指魏、蜀、吳三國國都。譏訾(zī):譏笑非難。愜(qiè):滿意;舒服。②張公:指 張華,張華學識廣博,勇於赴義,名重一時,曾任太常、司空。二京:指東漢 班固《兩都賦)和 張衡《二京賦》。東漢著名文學家、科學家張衡和班固《兩都賦》作《二京賦》;兩都、二京都是指漢代的東都(京)洛陽和兩都(京)長安。三:用為動詞,成為三。按:這句指《三都賦》可以和《兩都賦》《二京賦》鼎足而立,三者齊名。③詢:“請教;徵求意見。皇甫謐(mì):字士安,博覽解書,著有《高士傳》,名望很高,晉武帝屢召為官,不就。④ 非貳:非難、不同意。斂衽(rèn):整理衣襟,指表示敬意。贊述:稱讚傳述。

【譯文】左思寫《三都賦》,剛寫完,當時的人交相譏笑非難,左思心裡很不舒 服。後來他把文章拿給張華看,張華說:“這可以和《兩都》《二京》鼎足而三。可是您的文章還沒有受到世人重視,應當拿去通過名士推薦。”左思便拿去請教並 懇求皇甫謐。皇甫謐看了這篇賦,很讚賞,就給賦寫了一篇敘文。於是先前非難、懷疑這篇賦的人,又都懷著敬意讚揚它了。

(69)劉伶著《酒德頌》,意氣所寄①。

【注釋】①劉伶:字伯倫,竹林七賢之一,放蕩不羈,以嗜酒著名,主張無為而治。

【譯文】劉伶寫了一篇《酒德頌》,這是他自己心意情趣的寄託。

(70)樂令善於清言,而不長於手筆①。將讓河南尹,請潘岳為表②。潘云:“可作耳,要當得君意③。”樂為述己所以為讓,標位二百許語④。潘直取錯綜,便成名筆⑤。時人鹹云:“若樂不假潘之文,潘不取樂之旨,則無以成斯矣。”

【注釋】①樂令:樂廣。見(言語)第23 則注①。手筆:文辭;文章。②“將讓”句:樂廣當時任河南尹,他想讓位,便請潘岳寫奏章。河南尹是河南郡長官,河南郡是西晉國都所在。潘岳,字安仁,早負才名,曾任著作郎等職,以香寫文章著稱,長於抒情,善用辭藻。表,給皇帝的奏章。③要當:總歸;必須。④標位:闡述;揭示。⑤錯綜:交叉編排。名筆:名作。

【譯文】尚書令樂廣擅長清談,可是不擅長寫文章。他想辭去河南尹職務,便請潘岳替他寫奏章。潘岳說:“我可以寫呀,不過必須知道您的意圖。”樂廣便給他說明自己決定讓位的原因,說了二百來句話。潘岳把他的話徑直拿來重新編排一番,便成了一篇名作。當時的人都說:“如果樂廣不借重潘岳的文辭,潘岳不根據樂廣的意思,就無法寫成這樣優美的文章了。”

(71)夏侯湛作《周詩》成①,示 潘安仁,安仁曰:“此非徒溫雅,乃別見孝悌之性②。”潘因此遂作《家風詩》。

【注釋】①周詩:《詩經·小雅》里有《南陔》《白華》等六篇,詩已失傳,只存篇名。夏侯湛用其篇名作成詩,稱為《周詩》。②孝悌(tì):孝順父母,敬愛兄長。

【譯文】夏侯湛寫成了《周詩》,拿去給潘安仁看,潘安仁說:“這些詩不但寫得溫煦高雅,另外也能見出孝順友愛的情性。”潘安仁也因此寫了《家風詩》。

(72)孫子荊除婦服,作詩以示王武子①。王曰:“未知文生於情,情生於文②!覽之悽然,增伉儷之重③。”

【注釋】①除婦服:按照禮俗為妻子服喪期滿,脫去喪服。②“未知”句:文指文章,情指思想感情。這句是說:情文相生,文與情交融在一起了,分不出哪是情、哪是文。即情文並茂。③悽然:形容悲傷。伉儷(kàn lì):夫妻。

【譯文】孫子荊為妻子服喪期滿後,作了一首悼亡詩,拿給王武子看。王武子看後說:“真不知是文由情生,還是情由文生!看了你的詩感到悲傷,也增加了我對夫妻情義的珍重。”

(73)太叔廣甚辯給,而摯仲治長於翰墨、俱為列卿①。每至公坐,廣談,仲治不能對;退著筆難廣②,廣又不能答。

【注釋】①辯給:有口才;口齒伶俐。翰墨:筆墨,借指文章。列卿:諸卿;眾卿。卿是古代高級官名。這句說明兩人官位相同,而一有口才,一有文才。②著筆:寫文章。筆指散文,即不講究韻律的文章。

【譯文】太叔廣很有口才,摯仲治卻擅長寫作,兩人都但任卿的官職。每當官府聚會,太叔廣談論,仲治不能對答;仲治回去寫成文章來反駁,太叔廣也不能對答。

(74)江左殷太常父子並能言理,亦有辯訥之異①。揚州口談至劇②。太常輒云:“汝更思吾論。”

【注釋】①殷太常:殷融,字洪遠,累遷吏部尚書、太常。太常是九卿之一,主管祭祀禮樂。殷融精幹玄理,有時和他哥哥的兒子殷浩清談時,就會理屈,但是一回去寫成文章,他的理論又占了上風。父子:叔侄。六朝時叔侄通稱為父子。訥(nè):說話遲鈍。②揚州:指殷浩。參看《言語》第80 則注②。

【譯文】東晉時、太常殷融和侄兒殷浩都擅長談玄理,但是兩人也有能言善辯和不善於言談之別。揚州刺史殷浩的口頭辯論是最厲害的,殷融辯不過他的時候總說:“你再想想我的道理。”

(75)庾子嵩作《意賦》成①。從子文康見②,問曰:“若有意邪,非賦之所盡③;若無意邪,復何所賦④?”答曰:“正在有意無意之間。”

【注釋】①庾子嵩:庾敳(ái),字子嵩。《晉書·庾敳傳》:“敳見王室多難,終知嬰禍,乃作《意賦》以豁情。”意,指心意感情,《意賦》是一篇詠懷的騷體詩。②從子:侄兒。文康:庾亮,諡號是文康。③賦:文體的一種,有韻而句式不拘子數,象散文句式,性質在詩和散文之間。敘事成分多,抒情成分少。④何所賦:所賦的是什麼;賦什麼。賦,是動詞,創作,作賦。

【譯文】庾子嵩寫成了《意賦》。他的侄兒庾亮看見了,問道:“如果有那樣的心意呢。那不是賦體能說盡的;如果沒有那樣的心意呢,又寫賦做什麼?”庾子嵩回答說:“正是在有意和無意之間。”

(76)郭景純詩云:“林無靜樹,川無停流①。”阮孚云:“泓崢蕭瑟,實不可言②。每讀此文,輒覺神超形越。”

【注釋】①“林無”兩句:大意是,山林中沒有靜止不動的樹,江河中沒有停滯不前的水流。②泓(hóng)崢:喧鬧,形容流水聲。蕭瑟:形容風吹樹木的聲音。

【譯文】郭景純有兩句詩:“林無靜樹,川無停流。”阮孚評價說:“川流洶洶,山風呼嘯,的確不可言傳。每當讀到這兩句,總覺得心身都超塵脫俗了。”

(77)庾闡始作《揚都賦》,道溫、庾雲①:“溫挺義之標,庾作民之望。方響則金聲,比德則玉亮。”庾公聞賦成,求看,兼贈貺之②。闡更改“望”為“俊”,以“亮” 為“潤”雲③。

【注釋】①揚都:指建康,是揚州的首府,晉元帝建都於此。②贈貺(kuàng):贈送。③以亮為潤:因為”亮”字犯了庾亮的名諱,所以要改。又因“亮、望”押韻,改了“亮”字就必須改“望”字。

【譯文】庾闡當初寫《揚都賦》,賦中稱讚溫嶠和庾亮說:“溫氏樹立起道義的準則,庾氏成了人們仰慕的對象。比擬其聲音,那就像銅鐘的音響那樣鏗鏘;比擬其品德,那就像寶玉一樣晶瑩發亮。”庾亮聽說賦已經寫好了,就要求看看,同時希望送給自己。於是庾闡又把其中的“望”字改為“俊”字,把“亮”字改為“潤”字 等等。

(78)孫興公作《庾公誄》①,袁羊曰:“見此張緩②。”於時以為名賞。

【注釋】①庾公誄(lěi):敘述庾亮生平事跡並表示哀悼的 文章。誄是哀悼死者的一種文體。②張緩:緊張和輕鬆,比喻處理政事有節奏,所謂文武之道,一張一弛。

【譯文】孫興公寫了《庾公誄》,袁羊看了以後說:“從文章中能看出這種一張一弛的治國之道。”在當時,人們認為這是著名的鑑賞評語。

(79)庾仲初作《揚都賦》成,以呈庾亮,亮以親族之懷,大為其名價,雲可三《二京》,四《三都》①。於此人人競寫,都下紙為之貴。謝太傅云:“不得爾,此是屋下架屋耳,事事擬學,而不免儉狹②。”

【注釋】①“庾仲”句:庾仲初是庾闡,字仲初,和太尉庾亮同宗族。按:這一則可與本篇第68 則對照著看。② 屋下架屋:比喻結構、內容重複。這裡指與《二京》、《三都》重複。擬學:模仿。

【譯文】庾仲初寫完了《揚都賦》,把它呈迭給庾亮,庾亮出於同宗的情分,大 力抬高這篇賦的聲價,說它可以和《兩都賦》《二京賦》《三都賦》等名篇比美。從此人人爭著傳抄,京都建康的紙張也因此漲價了。太傅謝安說:“不能這樣寫, 這是屋上架屋呀,如果寫文章處處都模仿別人,就免不了內容貧乏,視野狹窄了。”

(80)習鑿齒史才不常,宣武甚器之,未三十,便用為荊州治中①。鑿齒謝箋亦云:“不遇明公,荊州老從事耳!”②後至都見簡文,返命,宣武問:“見相王何如?”③答云:“一生不曾見此人。”從此忤旨,出為衡陽郡,性理遂錯。於病中猶作《漢晉春秋》,品評卓逸。

【注釋】①史才:編撰史書的才學。宣武:桓溫的諡號。桓溫在東晉時代權勢很大,累遷荊州刺史,後任大司馬、大將軍,逐漸總攬大權,久懷篡奪之志,故有下文所敘之事。治中:官名,是州郡的佐官,並主管文書。②謝箋:答謝的信。箋是一種文體,是寫給尊貴者的信。遇:遇合,指得到權貴的賞識。明公:對尊貴者的敬稱,這裡指桓溫。從事:官名,州郡長官的下屬。按:桓溫在一年內把習鑿齒提升三次,最後升為治中。③ 返命:復命,執行命令後回來報告。相王:指簡文帝司馬昱,參看本篇第51 則注①。

【譯文】習鑿齒冶史的才學很不尋常,桓溫非常看重他,還沒到三十歲,就任用他為荊州治中。鑿齒在給桓溫的答謝信里也說:“如果不是受到閣下的賞識,我只是荊州的一個老從事罷了!”後來桓溫派他到京都去見丞相,回來報告的時候,桓溫問:“你見了相王,覺得他怎么樣?”鑿齒回答說:“從來不曾見過這樣的人”由此觸犯了桓溫。被降職出任衡陽郡太守,從此神志就錯亂了。他在病中還堅持寫《漢晉春秋》,品評人物、史實,見解卓越。

(81)孫興公云:“《三都》、《二京》,五經鼓吹。”①

【注釋】①五經:包括《詩經》《尚書》《周禮》《周易》《春秋》五種經書。鼓吹:本指鼓蕭等樂器的合奏,這裡指宣揚、羽翼之物。原註:“言此五賦是經典之羽翼”。

【譯文】孫興公說:“《三都賦》和《二京賦》是五經的翅膀。”

(82)謝太博問主簿陸退①:“張憑何以作母誄,而不作父誄?”退答曰:“故當是丈夫之德,表於事行;婦人之美,非誄不顯。”

【注釋】①陸退:張憑的女婿。

【譯文】太傅謝安問主簿陸退:“張憑為什麼作悼念母親的誄文,而不作悼念父親的?”陸退回答說:“這自然是因為男子的品德已經在他的事跡中表現出來;而婦女的美德,那就非誄文不能顯揚了。”

(83)王敬仁年十三作《賢人論》①,長史送示真長,真長答云:“見敬仁所作論,便足參微言。”②

【注釋】①王敬仁:王脩,字敬仁,是王濛的兒子。②長史:官名,這裡指王濛。參:參悟;領悟。微言:精微的言辭,這裡指玄言。

【譯文】王敬仁十三歲寫了《賢人論》一文,他父親王濛送去給劉真長看,劉真長看後答覆說:“看了敬仁所寫的論文,就知道他能夠參悟玄言了。”

(84)孫興公云:“潘文爛若披錦,無處不善①;陸文若排沙簡金,往往見寶②。”

【注釋】①潘:指潘岳。參看本篇第70 則注②。②陸:指 陸機,字士衡,西晉時著名文學家,詩文都很有名。曾任平原內史、河北大都督。排沙簡金:披沙揀金,比喻從大量的事物中挑選精華。簡,選擇。

【譯文】孫興公說:“潘岳的文章好像攤開錦繡一樣文采斑斕,沒有一處不好;陸機的文章好像披沙揀金,常常能發現瑰寶。”

(85)簡文稱許掾云:“玄度五言詩,可謂妙絕時人。”①

【注釋】①許掾:許玄度。參看《言語》第69 則注①。自郭璞受清談的影響以玄言人詩,許玄度等便模仿,又雜入佛家語,這就成了一時風尚。詩作不問世情,取意老、莊,而簡文卻認為妙絕時人。絕:獨一無二;無人能比。

【譯文】簡文帝稱讚司徒掾許玄度說:“玄度的五言詩。可以說精妙過人。”

(86)孫興公作《天台賦》成,以示範榮期,云:“卿試擲地,要作金石聲①。”范曰:“恐子之金石,非宮商中聲②。”然每至佳句,輒云:“應是我輩語③。”

【注釋】①金石:指用金屬和玉、石製成的鐘磬之類樂器。這句是自誇文章之美,擲地有聲。②宮商:五音(宮、商、角、微、羽)中的兩音,指代音樂、音律。③“應是”句:范榮期以文才自負,把自己和孫興公看成文章高手,以為只有他們才能構思佳句。

【譯文】孫興公寫成了《天台賦》,拿去給范榮期看,並且說:“你試把它扔到地上,定會發出金石般的聲音。”范榮期說:“恐怕您的金石聲,是不成曲調的金石聲。”可是每當看到優美的句子,總是說:“這正該是我們這些人的語言。”

(87)桓公見謝安石作簡文謚議①,看竟,擲與坐上諸客曰:“此是安石碎金②。”

【注釋】①簡文謚議:晉帝司馬昱死後,商議給他稱號的奏表,建議謚為簡文。議是一種文體,上給皇帝議論事情的奏表。②碎金:比喻文學的緒餘,優美的短文。按:桓溫圖謀篡位,又希望簡文帝臨終禪位給自己,事皆不成,心懷怨憤,故上文有“擲與坐上諸客”的舉動。

【譯文】桓溫看見謝安石所作的給簡文帝諡號的奏議,看完了,扔給座上的賓客說:“這是安石的零碎金子。”

(88)袁虎少貧,嘗為人傭載運租①。謝鎮西經船行,其夜清風朗月,聞江渚間估客船上有詠詩聲,甚有情致②;所誦五言,又其所未嘗聞,嘆美不能已。即遣委曲訊問,乃是袁自詠其所作《詠史詩》③。因此相要,大相賞得④。

【注釋】①袁虎:袁宏,字彥伯,小名叫虎。後來任謝尚的參軍,累遷大司馬桓溫府記室參軍、東陽郡太守。②謝鎮西:謝尚。參看《言語》第46 則注①。據《續晉陽秋》載,謝尚當時鎮守牛渚,一次乘月色微服泛舟,遇上袁虎在運租船上吟詠。渚(zhǔ):江邊。估客:商販。③委曲:詳盡。④要(yāo):邀請。賞得:讚賞併合得來。

【譯文】袁虎年輕時家裡很窮,曾經受僱替人運送租糧。這時,鎮西將軍謝尚坐船出遊,那一夜風清月明,忽然聽見江邊商船上有人吟詩,很有情味;所吟誦的五言詩, 又是自己過去未曾聽過的,不禁讚嘆不絕。隨即派人去打聽底細,原來是袁虎吟詠自作的《詠史詩》。因此便邀請袁虎過來,對他非常讚賞,彼此十分投合。

(89)孫興公云:“潘文淺而淨,陸文深而蕪①。”

【注釋】①“潘文”句:參本篇第84 則。

【譯文】孫興公說:“潘岳的文章淺顯,可是純淨,陸機的文章深刻,可是蕪雜。”

(90)裴郎作《語林》,始出,大為遠近所傳①。時流年少,無不傳寫,各有一通②。載王東亭作《經王公酒壚下賦》,甚有才情③。

【注釋】①裴郎:裴啟,字榮期(一說裴榮,字榮期),撰漢魏以來言語應對之可稱述者為《語林》一書,與《世說新語》類似,已散失。②一通:一份;一本。③“載王”句:按:《輕詆》第24 則原注,”王公”為“黃公”之誤。

【譯文】裴啟寫了《語林》一書。剛拿出來,遠近的人廣為傳看。當時名流和後生年少,沒有誰不傳抄,人人手執一卷。其中記載東亭侯王珣作《經王公酒壚下賦》一事,很有才情。

(91)謝萬作《八賢論》,與孫興公往反,小有利鈍①。謝後出以示顧君齊,顧曰:“我亦作,知卿當無所名②。”

【注釋】①“謝萬”句:《八賢論》評述屈原、賈誼等古代八個賢人,認為隱處者較優,出仕者為劣。孫興公反駁此論,認為不能以出處定優劣。利鈍,這裡指勝負。②無所名:名即命名,指無法給文章標出題目,暗示不同意《八賢論》的觀點。

【譯文】謝萬寫了《八賢論》,並就其內容和孫興公來回辯論,稍有勝負。謝萬後來把文章拿出來給顧君齊看,顧君齊說:“如果我也寫這幾個人,料你一定會標不出題目來。”

(92)桓宣武命袁彥伯作《北征賦》,既成,公與時賢共看,鹹嗟嘆之①。時王珣在坐,云:“恨少一句。得‘寫’字足韻當佳②。”袁即於坐攬筆益云:“感不絕於余心,溯流風而獨寫③。”公謂王曰:“當今不得不以此事推袁。

【注釋】①“桓宣武”句:桓溫曾於公元369 年率師北伐鮮卑族慕容氏,後糧盡退兵,故作賦記其事。袁宏(字彥伯)任桓溫的記室參軍時隨桓溫北伐。時賢,當代賢哲;名流。②足韻:賦體是韻文,中間會換韻,往往是敘述完了一件事轉敘另一件事時換韻。如果感到某一韻中所敘之事未盡,就加幾句來補足,這叫足韻③“感不”句:大意是,找心裡的感觸綿延不斷,追慕前人遺風而抒發自己的情懷。流風即遺風;寫是抒發。

【譯文】桓溫叫袁彥伯作一篇《北征賦》,賦寫好以後,桓溫和在座的賢士一起閱讀,大家 都讚嘆寫得好。當時王珣也在座,說:“遺憾的是少了一句。如果用“寫”字足韻,就會更好。”袁彥伯立刻即席拿筆增加了一句:“感不絕於余心,溯流風而獨寫。”桓溫對王珣說:“從這件事看,當今不能不推重袁氏。”

(93)孫興公道曹輔佐①:“才如白地明光錦,裁為負版絝,非無文采,酷無裁製②。”

【注釋】①曹輔佐:曹毗(pí),字輔佐,累遷太學博士、光祿勛,喜好典籍,擅長文辭。②白地:白底子。明光錦:錦的一種。負版:背著國家圖籍的人,這些人都是差役、勞動者。絝:同“褲”,指套褲。裁製:剪裁,比喻寫文章時的取捨安排。

【譯文】孫興公談論到曹輔佐時說:“他的文才就像一幅白底子的明光錦,裁成了差役穿的褲子,這不是沒有文采,只是太沒個剪裁了。”

(94)袁彥伯作《名士傳》成①,見謝公,公笑曰:“我嘗與諸人道江北事,特作狡獪耳,彥伯遂以著書②!”

【注釋】①袁彥伯:袁彥伯,原本作袁伯彥,誤倒。袁彥伯把三國、西晉時代一些名人收入《名士傳》。②江北事:指晉室南渡以前的事。南渡以前,國都在江北。狡獪 (kuài):遊戲。

【譯文】袁彥伯寫成了(名士傳),帶去見謝安,謝安笑著說:“我曾經和大家講過江北時期的事,那不過是說著好玩罷了,彥伯竟拿來寫書!”

(95)王東亭到桓公吏,既伏閣下,桓令人竊取其白事①。東亭即於閣下更作,無復向一字。

【注釋】①王東亭:王珣,封為東亭侯,曾在大司馬桓溫手下任主薄。伏閣下:在官署里。閣是官署。白事:報告,是文書的一種。

【譯文】東亭侯王珣到任所就任桓溫的屬官,已經到了官署里,桓溫叫人偷偷拿走了他的報告。王珣立即在官署里重新寫,沒有一個字和前一報告重複。

(96)桓宣武北征,袁虎時從,被責免官①。會須露布文,喚袁倚馬前令作②。手不輟筆,俄得七紙,殊可觀。東亭在側,極嘆其才。袁虎云:“當令齒舌問得利③。”

【注釋】①袁虎:即袁宏,叄本篇第88 則注①。公元369 年,桓溫自姑孰北伐前燕,途中袁宏頂撞了桓溫,所謂被責免官,可能就是因為這件事。可參看《輕詆》篇第11 則。②會須:恰巧需要。露布文:軍中不封口的文書,多指征討的檄文或捷報。③“當令”句:大意是:有才而官不利,文才得到東亭口頭讚賞,也算於齒舌間得到點好處。

【譯文】桓溫率師北伐、當時袁虎也隨從出征,因事受到桓溫的責備,罷了官。正好急需寫一份告捷公文,桓溫便叫袁虎起草。袁虎靠在馬旁,手不停揮,一會兒就寫了七張紙,寫得很好。當時東亭侯王地在旁邊,極力讚賞他的才華。袁虎說:“也該讓我從齒舌中得點好處。”

(97)袁宏始作《東征賦》,都不道陶公①。胡奴誘之狹室中,臨以白刃②,曰:“先公勳業如是,君作《東征賦》,云何相忽略?”宏窘蹙無計③,便答:“我大道公,何以雲無?”因誦曰:“精金百鍊,在割能斷④。功則治人,職思靖亂⑤。長沙之勛,為史所贊⑥。

【注釋】①陶公:陶侃,封長沙郡公,故下文付長沙。參看《言語)第47 則注①。按:《東征賦》篇末稱頌了東晉諸名流。②胡奴:陶侃的兒子陶范的小名。狹室:內室;密室。③窘蹙(jiōng cù):窘迫;非常為難。④“精金”句:大意是,精金經過千錘百鍊,用來切割任何東西都能切斷。在割,等於說有所切割。⑤“功則”句:大意是,論到他的事業,就是使人安居樂業;說到他的職責,就是想平定禍亂。功指工作、事業。⑥“長沙”句:大意是,長沙郡公的功勳,是史家所讚美的。

【譯文】袁宏起初寫《東征賦》的時候,沒有一句話說到陶侃。陶侃的兒子胡奴就把他騙到一個密室里,拔出刀來指著他,問道:“先父的勸勳業績這樣大、您寫《東征 賦》,為什麼忽略了他?”袁宏很窘急,無計可施,便回答說:“我大大地稱道陶公一番,怎么說沒有寫呢?”於是就朗誦道:“精金百鍊,在割能斷。功則治人、職思靖亂。長沙之勛,為史所贊。”

(98)或問顧長康:“君《箏賦》何如嵇康《琴賦》?”顧曰:“不賞者作後出相遺,深識者亦以高奇見貴①。”

【注釋】①相遺:遺棄它;拋棄它見貴:貴我;推崇我。

【譯文】有人問顧長康:“您的《箏賦》和嵇康的《琴賦》相比,哪一篇更好?”顧長康回答說:“不會鑑賞的人認為我的後出就遺棄它,鑑賞力強的人也會因為高妙新奇而推許我。”

(99)殷仲文天才宏贍,而讀書不甚廣博①。亮嘆曰:“若使殷仲文讀書半袁豹,才不減班固。”②

【注釋】①殷仲文:參看《言語》第106 則注②。宏贍:宏大而充裕。② 亮:傅亮.曾任尚書令、左光祿大夫。袁豹:字士蔚,曾任著作佐郎(主要職責是修撰國史),遷太尉長史、丹陽尹。博學,擅長文辭。班固:字孟堅,東漢著名歷 史學家,編纂《漢書》。

【譯文】殷仲文天賦甚高,可是讀書不甚廣博。傅亮感嘆說:“如果殷仲文讀的書能有袁豹的一半,才華就不次於班固。”

(100)羊孚作《雪贊》云:“資清以化,乘氣以靠①。遇象能鮮,即潔成輝②。”桓胤遂以書扇③。

【注釋】①“資清”句:大意是,靠純淨的雨而變成雪,趁空氣的流動而漫天飛揚。霏,形容雪花飄揚。②“遇象”句:大意是,各種景象接觸到它就能鮮艷奪目,潔白的物體附上它就能熠熠(yì)生輝。③桓胤:字茂遠,官至中書令,德行高潔,以恬淡見稱。

【譯文】羊孚寫了一篇《雪贊》,其中說:“資清以比,乘氣以霏。遇象能鮮,即潔成輝。”桓胤便把這兩句寫在扇子上。

(101)王孝伯在京,行散至其弟王睹戶前①,問古詩中何句為最。睹思未答。孝伯詠“所遇無故物,焉得不速老②!”“此句為佳。”

【注 釋】①行散:參看《德行》第41 則注②,王睹:王爽,字季明,小名睹,官至侍中,贈太常。②“所遇”句:出自《古詩十九首回車駕言邁》大意是,一路上看到的再也不是睹目的景物、人哪能不很快就老了呢!王孝伯藉此表示對時光流逝、生死無常的感嘆。

【譯文】王孝伯在京的時候,一次行散到他弟弟王睹門前,問王睹古詩裡頭哪一句最好。王睹工考 慮,還沒有回答。孝伯吟“所遇無故物,焉得不速老!”說:“這句是最好的。”

(102)桓玄嘗登江陵城南樓,云:“我今欲為王孝伯作誄。”因吟嘯良久,隨而下筆①。一坐之間,誄以之成②。

【注釋】①吟嘯:吟詠和吹口哨。②一坐:坐一下,表示時間短暫。

【譯文】桓玄有一次登上江陵城城牆的南樓,說道:“我現在想給王孝伯寫一篇誄文。”於是長時間吟詠歌嘯,接著就動筆。只坐一會兒的功夫,誄文便寫成了。

(103)桓玄初並西夏,領荊、江二州,二府,一國①。於時始雪,五處俱賀,五版併入②。玄在聽事上,版至,即答版後,皆粲然成章,不相揉雜③。

【注釋】①“桓玄”句:桓玄是桓溫的兒子,才華出眾,文筆優美。桓溫死後,襲封為南郡公,封國在廣州,這就是一國。後又受任都督荊、司、雍、秦、梁、益、寧七州,後將軍,荊州刺史,最後又兼任江州刺史。這就有了荊、江二州。二府指都督府和後將軍府。下文的五處即指二州、二府、一國。西夏,《資治通鑑》卷124《宋紀》註:“江左六朝以荊楚為西夏”,蓋泛指西部一帶。②版:書寫用的木簡,這裡指賀信,即喜雪的賀信。③粲(càn)然:鮮明華美的樣子。揉雜:混雜;混同。

【譯文】桓玄剛同時管轄西部一帶,兼任荊、江兩州刺史,任兩個府的長官,還襲封了一個侯國。這年初次下雪,五處官府都來祝賀,五封賀信一起送到。桓玄在官廳上,賀信一到,就在信後起草覆信,每封信都下筆成章,文采斑斕,而且不相混同。

(104)桓玄下都,羊孚時為兗州別駕①,從京來詣門,箋云:“自頃世故睽離,心事淪薀②。明公啟晨光於積晦,澄百流以一源③。”桓見箋,馳喚前,云:“子道,子道,來何遲④!”即用為記室參軍⑤。孟昶為劉牢之主簿⑥,詣門謝,見云:“羊侯,羊侯,百口賴卿⑦。”

【注釋】①“桓玄”句:公元402年,晉帝下詔討伐桓玄,桓玄於是率兵東下,三月攻下京都建康。別駕,官名,是刺史的佐官,總理眾務。②世故:世事;變亂。睽離:離散;闊別。淪薀(yùn):消沉鬱結。③積晦:久暗,長夜,比喻當時的世道。④子道:羊孚,字子道。⑤記室參軍:官名,主管文書工作。⑥劉牢之:劉牢之任徐州刺史,在桓玄東下時.晉室任他為前鋒,代理征西將軍職,以抵抗桓玄,後來他歸降了桓玄。⑦羊侯:對羊孚的敬稱。百口賴卿:全家人的性命依靠你來保護。百口,比喻人口眾多。

【譯文】桓玄東下京都,當時羊孚任兗州別駕,從京都來登門拜訪,他給桓玄的求見信上說:“自從不久前因為戰亂分別,我也意志消沉,心情鬱結,明公給漫漫長夜送來晨光,用一源澄清百流。”桓玄見到信,趕緊把他請上前來,對他說: “子道,子道,你怎么來得這么晚啊!”立即任他做記室參軍。當時孟昶在劉牢之手下任主簿,來登門向羊孚告辭,見面就說:“羊侯,羊侯,我一家百口就託付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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