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指的詩歌

不要再沉了,不要再沉了,我的心呵,在低聲地喃語。 真的,魚兒真的死了,眼睛象是冷漠的月亮,剛才微微翕動的鰓片,現在象平靜下去的波浪。 ”真的,魚兒真的死了,眼睛象是冷漠的月亮,剛才微微翕動的鰓片,現在象平靜下去的波浪。

食指,1948-,原名郭路生,被稱為新詩潮詩歌第一人。
〖相信未來〗
當蜘蛛網無情地查封了我的爐台
當灰燼的余煙嘆息著貧困的悲哀
我依然固執地鋪平失望的灰燼
用美麗的雪花寫下∶相信未來
當我的紫葡萄化為深秋的露水
我的鮮花依偎在別人的情懷
我依然固執地用凝霜的枯藤
在淒涼的大地上寫下∶相信未來
我要用手指那湧向天邊的排浪
我要用手掌那托住太陽的大海
搖曳著曙光那枝溫暖漂亮的筆桿
用孩子的筆體寫下∶相信未來
我之所以堅定地相信未來
是我相信未來人們的眼睛
她有撥開歷史風塵的睫毛
她有看透歲月篇章的瞳孔
不管人們對於我們腐爛的皮肉
那些迷途的惆悵、失敗的苦痛
是寄予感動的熱淚、深切的同情
還是給以輕蔑的微笑、辛辣的嘲諷
我堅信人們對於我們的脊骨
那無數次的探索、迷途、失敗和成功
一定會給予熱情、客觀、公正的評定
是的,我焦急地等待著他們的評定
朋友,堅定地相信未來吧
相信不屈不撓的努力
相信戰勝死亡的年輕
相信未來、熱愛生命
〖這是四點零八分的北京〗
這是四點零八分的北京,
一片手的海洋翻動;
這是四點零八分的北京,
一聲雄偉的汽笛長鳴。
北京車站高大的建築,
突然一陣劇烈的抖動。
我雙眼吃驚地望著窗外,
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的心驟然一陣疼痛,一定是
媽媽綴扣子的針線穿透了心胸。
這時,我的心變成了一隻風箏,
風箏的線繩就在媽媽手中。
線繩繃得太緊了,就要扯斷了,
我不得不把頭探出車廂的窗欞。
直到這時,直到這時候,
我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
——一陣陣告別的聲浪,
就要捲走車站;
北京在我的腳下,
已經緩緩地移動。
我再次向北京揮動手臂,
想一把抓住他的衣領,
然後對她大聲地叫喊∶
永遠記著我,媽媽啊,北京!
終於抓住了什麼東西,
管他是誰的手,不能松,
因為這是我的北京,
這是我的最後的北京。
魚兒三部曲

冷漠的冰層下魚兒順水而去,
聽不到一聲魚兒痛苦的嘆息,
既然得不到一點溫暖的陽光,
又怎能迎送生命中絢爛的朝夕?!
現實中沒有波浪,
可怎么浴血搏擊?
前程呵,遠不可測,
又怎么把希望托寄?
魚兒唯一的的安慰,
便是沉湎於甜蜜的回憶。
讓那痛苦和歡欣的眼淚,
再次將淡淡的往事托起。
既不是春潮中追尋的花萼,
也不是驕陽下恬靜的安息;
既不是初春的寒風料峭,
也不是仲夏的綠水漣漪。
而是當大自然纏上白色的繃帶,
流著鮮血的傷口剛剛合愈。
地面不再有徘徊不定的枯葉,
天上不再掛深情纏綿的寒雨。
它是怎樣猛烈地跳躍呵,
為了不失去自由的呼吸;
它是怎樣瘋狂地反撲呵,
為了不失去魚兒的利益。
雖然每次反撲總是失敗,
雖然每次彈越總是碰壁,
然而勇敢的魚兒並不死心,
還在積蓄力量作最後的努力。
終於尋到了薄弱環節,
好呵,弓起腰身彈上去,
低垂的尾首騰空躍展
那么靈活又那么有力!
一束淡淡的陽光投到水裡,
輕輕撫摸著魚兒帶血雙鰭;
“孩子呵,這是今年最後的一面,
下次相會怕要到明年的春季。”
魚兒迎著陽光愉快歡躍著,
不時露出水面自由地呼吸。
鮮紅的血液溶進緩緩的流水,
頓時舞作疆場上飄動的紅旗。
突然,一陣劇烈的疼痛,
使魚兒昏迷,沉向水底。
我的魚兒啊,你還年輕,
怎能就這樣結束一生?!
不要再沉了,不要再沉了,
我的心呵,在低聲地喃語。
……終於魚兒甦醒過來了,
又拚命向著陽光游去。
當它再一次把頭露出水面,
這時魚兒已經竭盡全力。
冰冷的嘴唇還在無聲地翕動
波動的水聲已化作高傲的口氣∶
“永不畏懼冷酷的的風雪,
絕不俯仰寒冬的鼻息。”
說罷,返身扎向水底,
頭也不回地向前游去……
冷漠的冰層下魚兒順水漂去,
聽不到一聲魚兒痛苦的嘆息。
既然得不到一點溫暖的陽光,
又何必迎送生命中絢爛的朝夕?!

趁著夜色,鑿開冰洞,
漁夫匆忙地設下了網繩。
堆放在岸邊的食品和菸絲,
朦朧中等待著藍色的黎明。
為什麼懸垂的星斗象眼淚一樣晶瑩?
難道黑暗之中也有真實的友情?
但為什麼還沒等到魚兒得到暗示,
黎明的手指就摘落了滿天慌亂的寒星?
一束耀眼的燦爛陽光,
晃得魚兒睜不開眼睛,
暖化了冰層凍結的的夜夢
慈愛地將沉睡的魚兒喚醒∶
“我的孩子呵,可還認識我?
可還叫得出我的姓名?
可還在尋找我命運的神諭?
可仍然追求自由與光明?”
魚兒聽到陽光的詢問,
睜開了迷惘失神的眼睛,
試著搖動麻木的尾翼,
雙鰭不時拍拂著前胸∶
“自由的陽光,真實地告訴我,
這可是希望的春天來臨?
岸邊可放下難吃的魚餌?
天空可已有歸雁的行蹤?”
沉默呵,沉默,可怕的沉默,
得不到一絲一毫的回聲。
魚兒的心突然顫抖了,
它聽到樹枝在嘶喊著苦痛。
警覺催促它立即前行,
但魚兒痴戀這一線光明,
它還想藉助這縷陽光,
看清楚自己渺茫的前程……
當魚兒完全失去了希望,
才看清了身邊猙獰的網繩。
“春天在哪兒呵,”它含著眼淚
重又開始了冰層下的旅程。
象漁夫咀嚼食品那樣,
陽光撕破了貪婪的網繩。
在菸絲騰起的雲霧之中,
漁夫做著豐收的美夢。

甦醒的春天終於盼來了,
陽光的利劍顯示了威力,
無情地割裂冰封的河面,
冰塊在河床里掙扎撞擊。
冰層下睡了一年多的水蟒,
剛露頭又趕緊縮回河底,
榮稱為前線歌手的青蛙,
也嚇得匆忙向四方逃匿。
我的魚兒,我的魚兒呵,
你在哪裡,你在哪裡?
你盼了一冬,就是死了,
也該浮上來你的屍體!
真的,魚兒真的死了,
眼睛象是冷漠的月亮,
剛才微微翕動的鰓片,
現在象平靜下去的波浪。
是因為它還年輕,性格又倔強,
它對於自由與陽光的熱切盼望,
使得它不顧一切躍出了水面,
但卻落在了終將消融的冰塊上。
魚兒臨死前在冰塊上拚命地掙扎著
太陽急忙在雲層後收起了光芒——
是她不忍心看到她的孩子,
年輕的魚兒竟是如此下場。
魚兒卻充滿獻身的欲望∶
“太陽,我是你的兒子,
快快抽出你的利劍啊,
我願和冰塊一同消亡!”
真的,魚兒真的死了,
眼睛象是冷漠的月亮,
剛才微微翕動的鰓片,
現在象平靜下去的波浪。
一張又一張新春的綠葉,
無風自落,紛紛揚揚,
和著淚滴一樣的細雨,
把魚兒的屍體悄悄埋葬。
是一堆鋒芒畢露的魚骨??色墳墓,
可曾引人深思和遐想……
當這冰塊已消亡,
河水也不再動盪。
竹叢里蹦來青蛙,
浮藻中又來游出水蟒。
水蟒吃飽了,靜靜聽著,
青蛙動人的慰問演唱。
水蟒同情地流出了眼淚,
當青蛙唱到魚兒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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