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敏的詩歌

〖寂寞〗這一棵矮小的棕櫚樹,他是成年的都站在這兒,我的門前嗎? 我突然跌回世界,他的心的頂深處,在這兒,我覺得他靜靜的圍在我的四周象一個下沉著的池塘我的眼睛,好象在淡夜裡睜開,看見一切在他們最秘密的情形里我的耳朵,好象突然醒來,聽見黃昏時一切東西在申說著我是單獨的對著世界。 當寂寞挨近我,世界無情而魯莽的直走入我的胸里,我只有默望著那豐滿的柏樹,想他會開開他那渾圓的身體,完滿的世界,讓我走進去躲躲嗎?

鄭敏,1920-,福建閩候人,中國現代女詩人。
〖Fantasia〗
當早晨連續的在
光亮,色彩,和清潔里演進
伴同著整個宇宙的合唱的聲音
他是一套舞蹈,一章音樂
自時間的消逝和剝落里
--這是一嶙嶙,一瓣瓣的--
取得最終的燦爛和成熟,
在那畫著黑線的樹枝上
留著去年的枯葉,
許多銀色的小卷,在
一個再來的春天的陽光里
呵,是旋轉入快樂里的悲哀!
青年人走著自己的路
--正是滿散著花氣的春天--
一步,一步,生命,你做了些
什麼工作?不就是
這樣∶一滴,一滴將苦痛
的汁液攪入快樂里
那最初還是完整無知的嗎?
一隻鳥兒,扭著頭而且眨眼睛
一條清冷的河水
我們都浸浴在它的沖洗里
當早晨率著她的鮮涼
她的草香,她的尖銳的歡樂游過
象一群無聲的白鵝
在我的心裡活著一種顫抖
呵,如果我是一個無阻的
伸開的樹林擁抱了
整個向著我的美麗的天
是兩扇突然落了鎖的生鏽的門
新和他的一切痛苦和快樂
那是第一線日光
照入陰濕的山谷里
第一隻革命的腳
踏入荒廢的古堡。
湍急的水繞過一百棵的古樹
每一個分子在心裡記著
大海的影象
銀白無波而無喧噪
我是活在一座古怪的森林裡
我的生命越過那些我熟悉的,
我不熟悉的,我愛的
我厭煩的人們
在我的身體裡活著一個欲望
他日夜朝著自己的目的地奔去
假如樹葉,鳥兒,一切
正午的喧噪終於化入午睡的寂靜
水的分子在暮晚以前
也到了海洋
我是不是最終找見
那棵優越而超出的喬木
他莊嚴而美貌的站在我的面前?
我好象在黃昏時走過一座教堂
雖然在我的衣服和合著的手上
只有無比的沉默和崇拜
在我的心裡鐘聲卻在亂敲著
唱出一個永恆的歡樂的歌
昨夜我散步在荒原上
那兒只有一株大樹
當我進入他的下面而
踩著它的枝影跳舞
那仿佛是在一座
永遠也走不出的迷宮裡
當我抬起頭而在他那
伸向綴著星星的
無際的暗藍的天空的乾枝,
他那無窮的細微的分叉里
找到一切充塞在我的胸里
的煩惱和迷惑時,
呵,愛情!它為什麼
永遠跟隨著我
象一個被派來的使者,
象一個頑固的神靈
他變成一隻神秘的野兔
在我的眼前消失入林里
他變成一隻古怪的蒼鷹
盤旋不肯飛去
他又變成一隻歌唱
在遠遠林里的異鳥
引我瘋狂的追隨
直到一個奇異的境地
那裡永遠在夜的黑暗和暈眩里
我的心噴出血象決堤的猛水
我的生命,那即使被
割碎也還在空氣里
留下永古的顫抖
當我臥倒在塵土裡
夜鶯在我的胸里歌唱
啄木鳥用它尖銳的嘴
剝啄我的心
而在我的身體裡痛苦和
快樂得到一個結合的宇宙,
在林外,離我很遠的世界上
這時是那比死更
靜止的虛空在統治著
而我投身入我的感覺里
好象那在冬季的無聲里
繼續的被黑綠的海洋
吞食著的雪片。
〖寂寞〗
這一棵矮小的棕櫚樹,
他是成年的都站在
這兒,我的門前嗎?
我仿佛自一場鬧宴上回來
當黃昏的天光
照著他獨個站在
泥地和青苔的綠光里。
我突然跌回世界,
他的心的頂深處,
在這兒,我覺得
他靜靜的圍在我的四周
象一個下沉著的池塘
我的眼睛,
好象在淡夜裡睜開,
看見一切在他們
最秘密的情形里
我的耳朵,
好象突然醒來,
聽見黃昏時一切
東西在申說著
我是單獨的對著世界。
我是寂寞的。
當白日將沒於黑暗,
我坐在屋門口,
在屋外的半天上
這時飛翔著那
在消滅著的笑聲,
在遠處有
河邊的散步
和看見了∶
那啄著水的胸膛的燕子,
剛剛覆著河水的
早春的大樹。
我想起海里有兩塊岩石,
有人說它們是不寂寞的;
同曬著太陽,
同激起白沫
同守著海上的寂靜,
但是對於我它們
只不過是種在庭院裡
不能行走的兩棵大樹,
縱使手臂搭著手臂,
頭髮纏著頭髮;
只不過是一扇玻璃窗
上的兩個格子,
永遠的站在自己的位子上。
呵,人們是何等的
渴望著一個混合的生命,
假設這個肉體內有那個肉體,
這個靈魂內有那個靈魂。
世界上有哪一個夢
是有人伴著我們做的呢?
我們同爬上帶雪的高山,
我們同行在緩緩的河上,
但是 能把別人
他的朋友,甚至愛人,
那用誓言和他鎖在一起的人
裝在他的身軀里,
伴著他同
聽那生命吩咐給他一人的話,
看那生命顯示給他一人的顏容,
感著他的心所感覺的
恐怖、痛苦、憧憬和快樂嗎?
在我的心裡有許多
星光和影子,
這是任何人都看不見的,
當我和我的愛人散步的時候,
我看見許多魔鬼和神使,
我嗅見了最早的春天的氣息,
我看見一塊飛來的雨雲;
這一刻我聽見黃鶯的喜悅,
這一刻我聽見報雨的斑鳩;
但是因為人們各自
生活著自己的生命,
他們永遠使我想起
一塊塊的岩石,
一棵棵的大樹,
一個不能參與的夢。
為什麼我常常希望
貼在一棵大樹上如一枝軟藤?
為什麼我常常覺得
被推入一群陌生的人里?
我常常祈求道∶
來吧,我們聯合在一起
不是去遊玩
不是去工作
我是說你也看見嗎
在我心裡那將要來到的一場大雨!
當寂寞挨近我,
世界無情而魯莽的
直走入我的胸里,
我只有默望著那豐滿的柏樹,
想他會開開他那渾圓的身體,
完滿的世界,
讓我走進去躲躲嗎?
但是,有一天當我正感覺
"寂寞"它齧我的心象一條蛇
忽然,我悟道∶
我是和一個
最忠實的伴侶在一起,
整個世界都轉過他們的臉去,
整個人類都聽不見我的招呼,
它卻永遠緊貼在我的心邊,
它讓我自一個安靜的光線里
看見世界的每一部分,
它讓我有一雙在空中的眼睛,
看見這個坐在屋裡的我∶
他的情感,和他的思想。
當我是一個玩玩具的孩童,
當我是一個戀愛著的青年,
我永遠是寂寞的;
我們同走了許多路
直到最後看見
"死"在黃昏的微光里
穿著他的長衣裳
將你那可笑的盼望的眼光
自樹木和岩石上取回來罷,
它們都是聾啞而不通信息的,
我想起有人自火的痛苦裡
求得"虔誠"的最後的安息,
我也將在"寂寞"的咬齧
尋得"生命"最嚴肅的意義,
因為它人們才無論
在冬季風雪的狂暴里,
在發怒的波浪上,
都不息的掙扎著
來吧,我的眼淚,
和我的痛苦的心,
我歡喜知道他在那兒
撕裂,壓擠我的心,
我把人類一切渺小,可笑,猥瑣
的情緒都拋入他的無邊里,
然後看見∶
生命原來是一條滾滾的河流。
〖成熟的寂寞〗
秋天成熟的果實,寂寞,
若是有人翻開這塊巨石
他將找到的不是空虛和荒漠
而是強烈的願望,不可實現的
願望,那地殼下的沸騰
在帶著白雪帽子的火山額頭下。
成熟的寂寞,它不是
那婆娑的綠葉/>燦爛的熔岩
在我們之間
是深淵中的湍流
手雖是橋,卻
不能伸向那滾動的意識。
飛轉的昏暗氣流
也用死的紗布纏住你的喉頭
哪裡是那另一個我?
另一個你?另一個他!
宇宙的實質被捲走
沒有打緊繩扣
她滑開了,松落了
在某次黎明的紅霞里
有過神秘的一瞥
在隱現的光
立即消失在早晨的無情中
流散的雲塊
由桔紅到暗紅到灰白
神聖不長駐
永恆是碎了的玻璃
流動的雲片中閃光
也許在這個角落
也許在那個角落
如此擅長遊戲
月亮變得真的冰冷了
當然沒有露水和年輕的眼淚
只有寂寞是存在著的不存在
或者,不存在的真正存在
它瀰漫在風和翻動的雲中
追尋著未發生的
而人們的足跡只留在
沒有風的月塵中,死亡中。
在鏡子裡尋找自己和別人
瞧見許多聲音,卻沒有容貌
鏡子昏暗了,滅了
沒有找見形體,只有許多回聲
流動在樹叢里,在海上,在天空
你打開屋門,卻看見那坐在室里的是
久已逝去的親人,少女和孩童
你走在鬧市,卻聽見身後寂寞的腳步
即你曾經在樹林的小徑中等待的腳步
當你旋轉過身子,都市的噪音象黑浪
吞沒了你,和已逝者的目光。
象潮水漲落
和意外的遠客的訪問
象深夜的叩門
因為當你用謹慎的手
卡答一聲關緊屋門
你知道有一種什麼被關在門外
現在她在敲門,一聲,又一聲
她沒有變老,更沒有死
因此不需要再生
她拿著秋天成熟的果實
當我合上眼睛,門就開了
山谷里充滿寂寞的霧
象幽靈樣飄蕩
霧、霧、霧
成熟的寂寞長著翅膀
她詛咒月球的塵埃
想埋沒她的腳踝
那是一個沒有生命
沒有變異的荒涼世界
成熟的寂寞喜愛變異的世界
我帶著成熟的寂寞
走向人群,在喧囂的存在中
聽著她輕輕的呼吸
那不存在的使你充滿想像和信心
假如你翻開那寂寞的巨石
你窺見永遠存在的不存在
象赤紅的熔岩
在帶著白雪帽子的額頭下
翻騰,旋轉,思考著的湍流。
門外鎖著一種什麼
她會進來的,只要
你閉上眼睛,門就自己開了。
我在口袋裡揣著
成熟的寂寞
走在世界,一個托缽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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