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簡介:
白德松1938年6月12日生於成都市龍泉驛區洛帶鎮;四川美術學院教授,是川美1988年組建中國畫系的首任系主任;畫作曾入選1972年全國美展。1998年退休後返回故里,定居龍泉驛,數十年奉獻美術高等教育事業,培育桃李無數,同時堅持藝術創作與創新,碩果纍纍。尤其是退休以後,拒絕世俗喧囂,返回龍泉故里,隱居東山菊籬,專事揮毫潑墨,潛心作畫十數年如一日。
藝術歷程:
1954年——1958年四川美術學院附中;
1958年——1962年四川美術學院繪畫系國畫專業本科;
1962年——1998年四川美術學院中國畫系任教並擔任系主任。
藝術評論
歸去來兮東山待起
“大家風範白德松新作展”觀後
邱笑秋
四月中旬,我在成都文軒美術館剛看過“成都美術近現代優秀作品提名展(第一回)”,收益甚豐;同時也有些看法正在思索中……
突然,有朋友送來請柬:成都市龍泉驛區委、政府定於四月三十日在洛帶鎮的部落格小鎮舉辦“天府畫派系列展.大家風範.白德松新作展”。
四川老中青三代畫家的作品我都經常讀到,唯獨我的四十五年交情的老友又是近鄰的名符其實的大家白德松先生一直潛伏在成都東山深處,不參加活動不靠攏市場幾乎不與人交往。我們偶爾相見,僅飲酒閒談而已;這十幾年來,究竟白老還在畫畫否?還在讀書嗎?均不便詢問。
白德松辦展!驚喜交加,驅車前往。步入展廳,哇!十二幅宏篇巨製一下子向我撲來,我差點要驚叫出聲了:過癮!高大上!
之後,我連去了幾天,反覆閱讀仔細琢磨。正如作者戲言,他的畫不是大眾化的而是“小眾化”的。
這次展出的“魏晉文人”系列畫中所描述的歷史故事對很多人說來都是陌生的,應該做些簡要的詮釋。對此,作者一再聲明:“藝術不是欣賞故事,而是欣賞表達。”
那好吧,我就從《建安文氣》說起:風起雲湧慷概悲涼應是這幅畫所營造的環境氣氛也是魏晉文人所處的時代氣氛。作者定是從《觀滄海》詩句中得到啟發:“日月之行,若在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里。”魏晉文學的代表人物“三曹”、“七子”中的大英雄當然是曹操。你看他臨風把盞豪情高歌:“月明星稀,烏鵲南飛,”“老驥伏櫪,志在千里……”其寬廣的胸襟遠大的抱負全都體現在畫中人物的姿態、神態上了。
強烈的氣氛效果從何而來?首先是尖銳的黑白對比造成,然後是眾多人物群體的外輪廓線的大起大伏所致。在這些人群中我們聽到了“五言之冠冕”的漂泊思歸的佳句,還聽到了浪漫風流的《洛神賦》如痴如醉的華章。真是,群星麗天,高人輩出。
與這幅畫相匹配的當是《正始之音》。
這四幅力作(包括《竹林之遊》、《蘭亭春禊》)都是大題材、大場面、大氣象、大調度的精品。
《正始》表現了建安之後另一批文人同開玄學清談之風,喊出了被譽為“振玉鏗金”之時代最強音。畫面上天體運轉,仙樂齊奏;領軍人物王弼自信傲立,高談闊論;眾多同仁錯落搭配,其神情之認真之投入,刻劃細膩,有血有肉。
《竹林》與《蘭亭》兩幅文人雅集題材的畫應是一對姊妹篇。都強調了裝飾性、象徵性的總體框架構成。其衣色,一明一暗,展示了兩場雅集各自不同的時代氣氛和參與者各自的處境、心情。
《竹林》一畫以褐色暗花(竹葉、竹節圖案)襯托出姿態各異相互呼應的七位先賢的形象:撫琴撥阮,閉目品曲,讀譜和樂,狂飲擊壇……作者突顯了他以線造型的優勢,其線,頓挫婉轉如歌如訴。
位於畫面上方之撫琴者定是魏晉奇才思想家文學家音樂家嵇康了。嵇康,就是他主張“越名教而任自然。”因不與司馬王朝合作被處死。行刑當天,三千太學生請求赦免嵇康並願拜康為師,司馬昭不允。臨刑,嵇康神色自若,彈奏《廣陵散》(聶政刺韓王曲)後,從容赴刑。
白先生十分珍惜這一創作題材,早在1996年就畫過一幅1.5m×1.5m的水墨人物畫《永逝的廣陵散》,獲得畫界和愛好者的高度讚許。
《蘭亭》則又是另種情調。作者大膽留白,畫面舒展通透,正是“天朗氣清”“暢敘幽情”的環境,這裡“清流急湍,映帶左右,引以為流觴曲水。”畫家將山水、人物融為一體,這正是“畫家的畫”非“文人畫”之布勢氣派。書聖王羲之縱情揮毫,兩組人物左右分開,各具起伏。右面的人、石聚集與左面自上而下的流觴曲水作對角呼應;會嵇地標性之奇石群橫空而過穿越全畫頂端,起了調節統率的作用。
縱觀全圖再讀《序》文:“仰視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信可樂也!”畫與文,相得益彰。
《東山待起》,畫名用“待起”而不用“再起”,另有含義,懸念。此畫主人翁謝安,被譽為“東山聖人”,史書稱“江左第一風流宰相”。入仕之前隱居會稽山中,待機出山展露才華。此畫有意將他所指揮的我國歷史上以少勝多的著名戰役“淝水之戰”隱入幕後,來了個“且聽下回分解”。
這是一幅裝飾性最強的構圖:左山右水對仗,上圓下方呼應,一群海燕從山裡飛出直奔大海。既把全畫貫通又在靜中添動,而且還帶出了謝公隱居會稽山和出海遇險這兩件大事來。
作者有意將位於畫面中心的那張象似地毯的黑色方塊朝右上方拉斜,造成不穩定的趨向。謝安正好坐在此處,胸懷韜略,神情鎮定,縱目遠眺;左手欲出,猶似即將指揮一場鏖戰。他面前那幾位美女樂伎漂亮端莊專心絲竹。有人說若將她們穿的漢服上的圖案作為現代服飾肯定會受到當今靚女們的寵愛。
白先生說:“再起”,說明他曾經失敗過;“待起”,則是表明他此時正在養精蓄銳,一旦時機成熟立即策馬上陣一舉獲勝。
《歸去來兮》所表達的是晉代大文學家陶淵明不為五斗米而折腰回歸田園的隱居生活。這幅畫簡潔明快,以古樸的漢代畫像磚圖案作為人物的陪襯點醒詩人的追求,從右上方匆匆歸來的牛車直至左面旋轉至下方的耕織收割魚船禽鳥……構成一條行動鏈圍繞著陶公載歌載舞。畫家集中概括地表現了陶文陶詩中的經典內容。讀者站在畫前會情不自禁地吟誦起來:“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晉太元中,武陵人捕魚為業……”、“好讀書,不求甚解”、“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高明的畫家不會把話(畫)說盡道絕的,他會把聯想遞給讀者去延展,這就是視覺藝術的魅力!
《靜觀》系列共四幅畫。筆者暫不說“之一”,再留懸念,下回分解。
當下且說“之二”、“之三”。這兩幅畫都取材於川西北高原。“之二”所描寫的應是深秋初雪。山、雪、水、倒影、落葉……
這一切,都是那么安祥;這一切,都是那么寧靜。好一首讚美高原金秋的抒情詩!
“之三”,可稱是“雪域祥鶴圖”。雪山、祥雲、仙鶴緩緩地隨著渾厚的法號聲和誦經聲圍繞著聖潔的白塔翱翔……
這是一幅工兼寫的山水畫,作者吸取了藏族唐卡的線描手法表現仙鶴、白塔;而畫山,則幾乎看不到明顯的線和皴法,但又絕不是“塊面結構”的洋法。總之,很神秘,很青藏。
“之二”的樹枝倒影和“之四”中的那棵逢春的碩大枯樹畫得灑脫凝重,充分展示了畫家寬闊的胸襟,嫻熟的水墨和書法功力。人書俱老矣!
《雲南的雲》和《涼山的山》又是一對姊妹之作。白先生對雲南情有獨鍾,上世紀八十年代他曾以連環畫《西雙版納的故事》影響了一代青年和青年畫家,後來他還用工筆重彩繪製了二十四幅精品參加全國美展在中國美術館亮相。
在《雲南》畫裡,作者採用了當地兩大藝術元素:一是用扎染妙趣譜寫藍天,二是以婀娜舞姿放飛白雲。畫的中央,像似一顆恆星,內含石林和大象;周圍轉動的雲朵,不正是楊麗萍的白孔雀舞嗎?象徵、抽象的造型留給讀者諸多遐想,夠浪漫的了!
據作者說,他曾畫過三幅不同樣的《涼山的山》,我看過其中兩幅,還看過姊妹篇的另一幅畫《涼山的火》。都是作者長期深入生活千錘百鍊的精品。
獨特的構成
縱觀這次展出的十二幅大畫,作者都非常講究畫面的整體氣韻和整體節奏。首先是運用幾何圖形確立大框架。全景式的構圖並採取了傳統的跨越時空的“散點透視法”甚至還含有蒙太奇、意識流的元素。我在讀畫時就順理成章地把敦煌壁畫、大足、安岳石刻跟白先生的作品聯繫起來了。在特定的框架內,“總導演”自由任性地調度人物:或坐或立,或靜或動;群體與個體之間、群體與群體之間的呼應連線以及群體中人物相互的開合聚散,人與物、人與景的相輔相成;具體的細微,總體的單純……其間包含了多少深刻的人生哲理和藝術哲理喔!實實耐人尋味。
變形與寫實
當今國畫人物造型之多數,要么照著像片抹,要么怪誕變形;把美變成了醜,還賦予“醜美”之譽。千人一面近親繁殖相互雷同,面部表情蒼白無情,肢體動作僵硬木然。而白先生筆下的人物變形卻是來自生活的,卻是經過集中概括誇張深化後所得來的;確是從豐富的內心世界裡所迸發出來的。真實的、生動的。
強烈的雕塑感和中國獨有的戲曲招式(特別是川劇),已成為白德松塑造人物的一個響亮的符號!
作者對人物面部結構的處理,早已不是用毛筆抹成的素描畫了。他受契斯洽柯夫影響的素描技法早已中國化了,白德(松)化了。經過多年的藝術實踐,他成竹在胸,信手拈來,準確洗鍊,情感自若。毫不誇張地說,隨便在他的畫裡切取一張面孔就是一幅鮮活的肖像畫。
白先生畫人物面部是在寫實基礎上的變形,而他對衣紋的處理卻是寫意的或者說是寓意的。他用畫山石雲水的筆法來畫人物的服飾。既有大自然賦予的的紋理又有人體結構和動作的變化。寫實性與象徵性的無縫對接應是白教授多年來艱辛探索的重大成果!
一位美術理論家曾經這樣說過:探索者的眼前是黑暗的,身後灑下的才是一片光明。
是的,創新是無私的,創新也是忘我的。
水墨與色彩
古有“惜墨如金”之說,講究把濃墨用於畫眼;白則反其道而行之,他在大面積施用水墨的畫面上以艷色點染不起眼的細小配件。如盤內的水果,袍服上的腰帶、玉佩之類。用色最響亮的應是《建安文氣》中曹操把盞吟詩時海風掀起並瞬間凝固的紅色披風了。簡直就是全畫的驚嘆號!
在這十二幅畫中,除《雲南》用了大面積的藍色外,其他幾幅看似純水墨畫,實則都不純;細看之,就會發現每幅畫都有一個統一的色彩調子。一提到調子,似乎就是西畫的說法,其實中國畫早在唐代就已有青綠、淺絳之分了;“謝赫六法”中的“隨類賦彩”不就是強調色彩冷暖歸類么!白先生善施暖色,比如土黃、褐灰等,色融於墨,色墨難分。《正始之音》以焦茶色調融匯全畫,在中偏下的部分又插入了一種類似“隱青瓷”效果的對比色,其間還有冷暖交錯的局部渲染。作者用心良苦,讀者深感神秘。
白先生在這批畫中著意強調了兩個極色:黑與白。他嫌常用的墨不夠黑,又嫌白色的畫布不夠白。於是他加用了丙烯黑,又在白布上加蓋了鋅白用於當光和需強調之處。由於他將這兩個極色推到了更加極至的程度,遂使畫布本色的視覺效果變成了米黃,又使黑色多了幾個色階。簡言之:黑更黑了,白更白了,這就大大地擴展了色彩的層次感和表現力。
據作者自述,他的人物、衣紋、環境等物象的藝術處理最初來自奇石紋理的啟發。筆者恍然大悟,我國民間早有偏愛石紋、木紋的審美習慣,在許多家和具器皿上都保留了木石紋樣以作裝飾,甚至還將大理石石片裝入木框作屏風擺設。大理石上呈現出的“山水”、“人物”所引發的許多遐想幻覺,歷來為國人所喜好。
畫家獨具慧眼,將此感受用於創作,使他的系列作品在藝術格調上更加有機地統一起來了。
繪畫材質的革命
誰說中國畫自古就是在紙上操作的!長沙馬王堆出土的T型帛畫和一直流傳至今的絹畫、藏族的唐卡等等一直都是在紡織品上作業的。張大千臨摹敦煌壁畫為了達到古人在石壁上繪畫的效果,特請了塔爾寺的藏族喇嘛為他製作畫布。
白先生經過數十年的不懈探索,終於在純棉白布上畫出了只能在宣紙上才能達到的枯濕濃淡的效果來,實乃一創舉也!
棉布雖然具有較宣紙易於保存的優點,但它也有不及宣紙的地方,比如畫錯了怎么改?在宣紙上畫錯可以挖補,而在布上出錯則毫無辦法。一次,白先生因抽菸不慎掉了一小節菸蒂在畫布上把畫燒了一個洞,氣得白老捶胸頓足差點下決心戒菸了。即將完篇的巨作只好忍痛廢棄,另起爐灶了。
宣紙已成國粹,但仍需改革提高,比如易於受潮生霉,烘染時間稍長即易“風礬”等等。還望業內專家為之關註解決。
隱居東山靜心求索
在成都市郊洛帶鎮土生土長的客家人白德松先生是地地道道的農民的兒子。他自幼酷愛文學藝術,國小畢業後以優異成績考入四川美術學院附中;之後,又以成績優異直升四川美院本科。畢業後留校任教,歷任助教、教授、國畫系主任、院長(著名雕塑家葉毓山先生)助理。培養了一大批優秀的美術教育家和國畫家,同時還堅持國畫創作。他的連環畫《西雙版納的故事》、《紅岩》、《野風出沒的山谷》、《三月不知心裡事》等等,單幅畫《希望曲》、《馮將軍歌》、《永逝的廣陵散》、《涼山的火》以及工筆重彩組畫《滿目青山》……參加全國美展或出版、發表。
白先生在這批新作中所使用的線,可說是種類多、變化大,行雲流水、刀劈斧鑿、輕描淡寫、頓挫收放……這一切都應是他長期琢磨筆墨技巧和繪製連環畫的深厚功力的結果。
《靜觀》系列“之一”就是以緊湊的構圖奔放的筆墨畫出他對故鄉的眷戀深情。1998年白先生退休還鄉,遠離鬧市的喧囂,默默無聞地讀書、創作、飲酒、清淡;不攆時髦,不圖名利,過著悠閒清平的生活。
“飲白乾以過癮,喝啤酒而解渴”。雖則如此,他對世界風雲、美術現狀了如指掌。我問他:“你潛伏得這么深咋個還曉得這么多桃源之外的事情?”他泯了一小口白酒後,酸溜溜地回答我:“這叫做‘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嘛!’哈哈哈……”
無論是“歸去來兮”還是“東山待起”,個性特強的白德松不同凡響,更不同古人。他所潛心繪製了五年多的“魏晉文人”系列畫正是他堅持文化自信、傳統自信的文人情結和文人品格所耕耘的收穫。
他是農民的兒子,是最接地氣的草根畫家;然而,他又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學院派老教授。兩者結合得極妙極好!
治學嚴謹,一絲不苟。為了畫好“魏晉文人”系列畫,光文案準備就花了一年多時間。
他的畫中那些看似偶然所得的效果或是虛化遠化的處理,都是他一筆一划寫出來的(近看還有筆觸美)。絕非僥辛所得。
白先生的畫風,已從“文人畫”過渡到“畫家的畫”,已不再是“逸筆草草”玩玩筆墨遊戲之作了;而是用現代繪畫形式來表現古代歷史題材的具有沉甸甸厚重感的力作了。
他常引用《文心雕龍》中一句名言“變則能久,通則不乏”來鼓勵自己不斷創新的決心和耐力。
此時,我又該回到他的《靜觀》系列“之二”那幅畫上來了:高山密林中,海子之一角,樹枝的倒影、凝固的初雪和那金燦燦的楓葉悄然落在水面上……
這一切,都是那么安祥;這一切,都是那么寧靜。
靜,沒有喧囂,沒有浮躁。
只有靜下心來,才可能精益求精搞創作。
2015年5月14日晚笑秋於成都東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