捫虱清談

“捫虱”如果是摸尋虱子,也就是魯迅所說的“翻檢”、“尋”。 ”對於所謂“君子”之行,直接以“群虱處於褌中”為喻。 嵇康的《養生論》中還說到“虱處頭而黑”,看來他對藏身頭髮中的虱子也是熟悉的。

舉例說明

捫蚤清談——一邊捉身上的蚤子一邊講經說理。
古來捫虱的名士們有很多
魯迅《阿Q正傳》中,有一段文字寫到阿Q捉虱子的情形:“有一年的春天,他醉醺醺的街上走,在牆根的日光下,看見王胡在那裡赤著膊捉虱子,他忽然覺得身上也癢起來了。”阿Q“於是並排坐下去”,“也脫下破夾襖來,翻檢了一回,不知道因為新洗呢還是因為粗心,許多工夫,只捉到三四個。他看那王胡,卻是一個又一個,兩個又三個,只放在嘴裡畢畢剝剝的響。阿Q起初是失望,後來卻不平了:看不上眼的王胡尚且那么多,自己倒反這樣少,這是怎樣的大失體統的事呵!他很想尋一兩個大的,然而竟沒有,好容易才捉到一個中的,恨恨的塞在厚嘴唇里,狠命一咬,劈的一聲,又不及王胡響。”後來阿Q和王胡竟因此破口相罵以致大打出手。魯迅描繪的下層勞動者在牆根的日光下捉虱子的畫面,是在當時極其尋常,而為今天有文化的一代極講究“帥”和“酷”的都市青年們無法想像的。可是我們“翻檢”史書,卻可以發現古代在文化方面極“帥”極“酷”的名士們也有“捉虱子”的故事。而且好像他們偏偏特意要把“捉虱子”的動作讓世人看,藉此使得自己的形象更“帥”更“酷”。
《風俗通義·過譽》有“江夏太守河內趙仲讓”條,說趙仲讓清高狂放,“後為大將軍梁冀從事中郎,冬月坐庭中,向日解衣裘捕虱,已,因傾臥,厥形悉表露。將軍夫人襄城君云:‘不潔清,當亟推問。’將軍嘆曰:‘是趙從事,絕高士也。’他事若此非一也。”這可能是最早的將“捕虱”動作與“高士”形象聯繫起來的歷史記錄了。故事的主角,在“庭中”解開衣服“捕虱”,當著大將軍夫人竟然“厥形悉表露”,即不加掩蓋,陰部也全都暴露的趙仲讓,還是一位連“跋扈將軍”梁冀也不敢惹的“絕高士”。清代學者俞樾《茶香室叢鈔》說:“此事已開魏晉竹林諸賢風氣矣。然襄城君即孫壽也,趙君玩之,薄其人耳,應仲遠但執禮法以議之,似未識其雅意。”以為趙仲讓有意捉弄大將軍夫人孫壽,是因為鄙薄其人。
宋人謝維新編《古今合璧事類備要》後集卷九有“捫虱談世”一題。續集卷八作“捫虱談務”。另一部宋人編纂的類書《翰苑新書》前集卷七六也有題“捫虱而談當世”的內容。這些以“捫虱”為主要標識的故事,說的都是東晉十六國時期名士王猛的事跡。《太平御覽》卷九五一引《續晉陽秋》曰:“鹹陽王猛,被縕袍而詣桓溫,面談當時之事。猛捫虱而言,旁若無人,溫察而奇之。”《晉書·苻堅載記下》寫道,王猛“博學好兵書”,“氣度雄遠”,隱居華陰山,“懷佐世之志,希龍顏之主,斂翼待時,候風雲而後動”。後來,“桓溫入關,猛被褐而詣之,一面談當世之事,捫虱而言,旁若無人.溫察而異之。”王猛披著舊袍子進見桓溫,一面摸索虱子一面論政,旁若無人,使得桓溫內心不得不敬重其才質風度。王猛謝絕了桓溫賜車馬,“拜高官督護,請與俱南”的好意,後來與苻堅相契。據說苻堅交結王猛,“若玄德之遇孔明也”。後來王猛果然對後秦軍事政治成功貢獻甚大。明人劉定之有《建言時務疏》,提出了十條建議,其中第七條說的是選用人才:“七曰選將。夫將材罕得,天之生將材,豈專在於將門乎?販繒屠狗之夫,而漢賴以王。被褐捫虱之人,而秦賴以伯。至於趙括者,豈非趙奢之子?然殞首於白起。王離者,豈非王翦之孫?然系頸於項羽。”他主張選將應當“不拘門地,或以勇力,或以計策,……庶乎拔十得五聞一知二,將材由此而充矣。”(《名臣經濟錄》卷三)其中所謂“被褐捫虱之人,而秦賴以伯”,就是指王猛佐助苻堅強國的故事。宋人李流謙《次韻大人書懷》:“雲翻雨覆不須論,捫虱何妨坐對溫。”(《澹齋集》卷六)也通過王猛“捫虱”故事的回顧抒情寄意。明人謝肇淛《北河紀余》卷一記載聶大年《濟寧懷湯參將》詩所謂“卻憶元戎油幕下,幾時捫虱接清談”,也使人聯想到王猛事跡。
《晉書》還有一處也說到類似“捫虱”的情節。
《顧和傳》寫道,“王導為揚州,辟從事。月旦當朝,未入,停車門外。周顗遇之,和方擇虱,夷然不動。顗既過,顧指和心曰:‘此中何所有?’和徐應曰:‘此中最是難測地。’顗入,謂導曰:‘卿州吏中有一令仆才。’導亦以為然。”王導主持揚州政務,顧和在他手下任從事之官,一次在官府門口遇見周顗。顧和正在“擇虱”,見到周顗到來,依舊神色平靜。由於有機敏的對話,周顗對王導說,你的下屬之中,有可以任朝廷大員的人才啊。“捫虱”如果是摸尋虱子,也就是魯迅所說的“翻檢”、“尋”。那么“擇虱”,應即《風俗通義》所謂“捕虱”,應當是《阿Q正傳》所謂“好容易才捉到一個中的”所說的“捉”。
俞樾所謂趙仲讓已經開啟了“魏晉竹林諸賢風氣”,是正確的判斷。魏晉以來人“捫虱”“擇虱”事屢見諸歷史記載,是引人注目的歷史現象。這一被孫壽指責為“不潔清”的行為,是不是和當時的個人衛生習慣有關呢?“虱”的防治,最簡單最有效的方式是清潔。《淮南子·說林》:“湯沐具而蟣蝨相弔,大廈成而燕雀相賀,憂樂別也。”已經說明了這個道理。“虱”的猖獗,確實體現了衛生條件的落後和衛生習慣的原始。

普遍情形

身上寄生虱子曾經是頗為普遍的情形。《東觀漢記》卷一二說馬援事跡:“馬援擊尋陽山賊,上書曰:‘除其竹木,譬如嬰兒頭多蟣虱而剃之,蕩蕩然蟣虱無所復依。’書奏,上大悅,出尚書。盡數日,敕黃門取《頭虱章》持入,因出,小黃門頭有虱者皆剃之。”可知不僅“嬰兒頭多蟣虱”,貴如宮官“小黃門”者亦多“頭有虱”。“虱”的橫行,似乎在魏晉以來文獻遺存中有更多的反映。《太平御覽》卷九五一引《魏文帝與王朗書》曰:“蚤虱雖細,虐於安寢。”看來皇帝這樣的天下之尊對這種寄生蟲也並不陌生。《晉書·阮籍傳》說,阮籍曾往蘇門山見孫登,“商略終古及棲神導氣之術,登皆不應”,於是“長嘯而退”,歸著《大人先生傳》,其中寫道:“獨不見群虱之處褌中,逃乎深縫,匿乎壞絮,自以為吉宅也。行不敢離縫際,動不敢出褌襠,自以為得繩墨也。然炎丘火流,焦邑滅都,群虱處於褌中而不能出也。君子之處域內,何異夫虱之處褌中乎!”對於所謂“君子”之行,直接以“群虱處於褌中”為喻。中散大夫嵇康是在政爭極其凶慘險惡的魏晉之際因思想罪被殺害的名士。《晉書·嵇康傳》說,嵇康往見隱者孫登,“(孫)登沈默自守,無所言說。(嵇)康臨去,登曰:‘君性烈而才雋,其能免乎!’”孫登所說,是言及生死的嚴正警告。從嵇康臨終時非同尋常的從容來看,他對於這種結局,其實是有心理準備的。嵇康是敢於以生命抗擊思想專制的勇士。他的思想影響了許多代人。我們讀他的名作《與山巨源絕交書》中涉及個人習性的某些文句,則不能不為他那太不講究清潔的習慣吃驚。嵇康說到他自己洗沐的周期:“頭面常一月十五日不洗,不大悶癢,不能沐也。”我們實在不能明了,這是生活習性的真實的表述,還是為了標示其異端和獨行所發表的誇張的言辭。除了不愛洗臉,不愛洗頭,不愛洗澡以外,這位名士還明確說到自己身上多虱。嵇康拒絕出仕,陳說禮法嚴格,“有必不可堪者七”,陳說有七種情形絕對不可忍受。其中第三條是,而當裹以章服,揖拜上官,三不堪也。”上朝久坐,維持一個姿勢,腿腳麻痹也沒法兒活動活動,而且身上虱子多,癢得抓撓不已,而必須身著禮服禮帽,恭恭敬敬地向上司行禮,這怎么受得了呢!嵇康的《養生論》中還說到“虱處頭而黑”,看來他對藏身頭髮中的虱子也是熟悉的。《太平御覽》卷九五一引《抱朴子》也有類似的話:“今頭虱著身皆稍變而白,身虱著頭皆漸化而黑。”也許嵇康借不洗不沐所表現的“縱逸來久,情意傲散”,“懶與慢相成”,正是一種追求自然和自由的風格。而王猛、顧和們的“捫虱”“擇虱”行為又似乎是有一定的文化表演意義的。
《南齊書·文學列傳·卞彬》載錄了名士卞彬的作品《蚤虱賦序》,其中文字據說以“實錄”的形式描述了“蚤虱”為害與“澡刷不謹,澣沐失時”的“起居”習慣的關係:“彬頗飲酒,擯棄形骸.作《蚤虱賦序》曰:‘余居貧,布衣十年不制。一袍之縕,有生所託,資其寒暑,無與易之。為人多病,起居甚疏,縈寢敗絮,不能自釋。兼攝性懈惰,懶事皮膚,澡刷不謹,澣沐失時,四體㲰㲰,加以臭穢,故葦席蓬纓之間,蚤虱猥流。淫癢渭濩,無時恕肉,探揣擭撮,日不替手。虱有諺言:‘朝生暮孫。’若吾之虱者,無湯沐之慮,絕相吊之憂,宴聚乎久襟爛布之裳,服無改換,掏齧不能加,脫略緩懶,復不勤於捕討,孫孫息息,三十五歲焉。’其略言皆實錄也。”自然,衣服過於破弊以致無法洗滌,也是便於“虱”滋生和繁殖的因素。正如《魏書·節義列傳·於什門》所記載的:“隨身衣裳敗壞略盡,蟣虱被體。”名士們“捫虱”,同時顯示了性情的散漫和生活的窮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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