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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著名的哈佛大學燕京圖書館,牆上懸掛著的一幅大照片,這是一個清代官員打扮的中年人,頭上頂戴花翎,身著官服,足蹬皂靴,清癯的臉上生著一雙睿智的眼睛。120多年前,他不遠萬里來到美國,創立哈佛大學的中文教育,在中美文化交流史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他的名字叫做戈鯤化。
戈鯤化其人
戈鯤化,字硯畇,一字彥員,生於清道光十八年(1838年),卒於清光緒八年(1882年),享年44歲。祖籍安徽休寧,寄籍浙江寧波。
他青、少年時代天資聰穎刻苦努力,尤其是官話和古典文學造詣更是名重一時,先後通過鄉試和會試,從秀才直到舉人。弱冠之年,由於父母先後去世,“讀書不成,從軍幕府”,在清政府平定太平軍的將領黃開榜的身邊當了五、六年幕僚,奔走於吳楚之間。此後又在美國駐上海領事館任職兩年,便“移硯甬上”,來到英國駐寧波領事館任翻譯生兼中文教師,時間長達15年之久,其間“曾捐得寧波候選同知,藍頂戴,屬九品官中的第五品”。出版有《人壽堂詩鈔》和《人壽集》著作兩部,在當時中國文化圈中頗有名氣。
清光緒五年(1879年),由他的在寧波口岸任職稅務司官員的中文學生、美國人杜德維推薦,與美國哈佛大學簽訂赴美任教契約,並攜帶家眷和一大批中國書籍於當年8月底抵達哈佛大學。抵達哈佛後,戈鯤化在1879年10月22日正式開課,他的第一份教材是一篇小說。戈鯤化在哈佛開館授徒,但學生並不局限於本校人士,任何有興趣了解中國的學者,或者希望從事外交、海關、商業及傳教事業者,只要繳費就可選修他的課程。戈鯤化每周上五天課,每次上課他都要穿上官服,要求學生尊師重道。他還為哈佛的教授們特別開設了中國詩文講座,有時還應邀到教授俱樂部去演講。1880年,戈鯤化以他的特立獨行和厚重的中國文化背景成為哈佛大學畢業典禮上令人矚目的貴賓。
在哈佛,戈鯤化的教學以其豐富的內容、充分的準備和高度的技巧著稱,深受學生和同事的好評。戈鯤化是作為語言老師被聘任的,但他的文化自豪感決定了他更想做一個文化傳播者,而不僅僅是語言老師。他選擇的載體是中國詩歌,因為“詩言志”,詩歌是非常民族化的,融合了民族精神。因此,他在任何場合,幾乎都不忘吟詩、講解詩。
作為詩人的戈鯤化,用中國詩歌的魅力和中國詩人的氣質,感染了從未接觸過中國文化的美國人。戈鯤化不僅自己喜歡詩,而且強烈地意識到詩的價值,有意識地在美國致力於中國文化的傳播,要把詩的精神帶到美國。為此,戈鯤化專門編纂了中文教材《華質英文》,這本教材被哈佛大學稱作“有史以來最早的一本中國人用中英文對照編寫的介紹中國文化尤其是中國詩詞的教材”。在這本收錄了戈鯤化自己創作的15首詩作的小冊子中,既有中文原詩,又有英文譯文,還有對詩中詞句、典故的英文解釋,甚至還標出了平仄發音。通過這種方式,戈鯤化不僅使中文教育更加生動,也讓學生在學習漢語的同時了解到中國的文化。在異國的戈鯤化就這樣頑強地成為中國文化輸出的先行者。
美國的漢學研究比歐洲的一些國家起步晚,但在這一過程中,哈佛大學卻以其特有的氣魄走在了前面,而鼐德(FrancisP.Knight)則是促成這一計畫得以實施的最重要的人物。
鼐德生於美國麻薩諸塞省波士頓,早年來中國營口經商,創辦了旗昌洋行。自1864年起,除擔任美國駐營口領事外,還兼任瑞典、挪威、法國、荷蘭、德國、日本等國駐營口的領事或副領事。1877年2月,在中國已生活了15年的他根據自己多年的生活體會,針對美國在華商務和傳教事業的需要,致信哈佛大學校長查爾斯·W·埃利奧特(Charles·W·Eliot),提出募集一筆錢,從中國聘請一位教師,在該大學建立中文講座的建議,其目的是通過學習中文,培養一些年輕人,為他們將來在中國政府供職提供條件,增強他們在中國進行商業貿易的能力。
當時學習漢語,一般都要到中國來。把老師請到美國,屬於比較獨特的想法。在當時西方的漢學圈子裡,對此也有激烈的爭論。但是鼐德勇于堅持自己的意見,而且他特別具有實幹的精神,從教材到老師的生活,從中文班的學生來源到這些學生將來的出路,每一個細節他都考慮得非常周到。另外,哈佛的態度也非常積極。作為美國歷史最悠久的大學,發展到19世紀下半葉,哈佛的系科更加齊全,實力更加雄厚。中文教學在美國的高等教學中還很罕見,探討到底在美國開設這一教學的餘地有多大,無疑極具挑戰性,也為哈佛的進一步發展開闢了空間。所以,當時的校長埃利奧特以他的遠見卓識,大力促成了這件事。
鼐德則委託擔任清朝總稅務司的英國人赫德幫忙。赫德又把此事託付給任職寧波稅務司的美國人杜德維。早在康熙年間,寧波就是中國四個對外通商口岸之一,1844年開埠以後,與外國的貿易往來更加頻繁,人們的思想比較開放,赫德認為在寧波更容易找到合適的人選。經過仔細考慮,杜德維選中了自己的中文老師戈鯤化。
戈鯤化被選中,大致有這么幾個原因:其一,他當時是英國駐寧波領事館的翻譯生兼中文教師,已成功地教出了一個法國學生、一個英國學生和杜德維這個美國學生,具有對西方人實施中文教育的經驗;其二,他已有長達十幾年的外國駐華領事館翻譯生的工作經驗,具有豐富的與外國人打交道的經驗;其三,他是個熟諳中國文化的作家、詩人和教師,在當時中國文化圈中頗有影響,而他土生土長的南京口音官話,正好符合哈佛大學的要求;其四,他正因為在上海一家刊物上發表了批評官員行為的言論文章而遭到官府懲辦的威脅,願意離開是非地赴美執教。難怪戈鯤化任職單位的上司、英國駐寧波領事館的固威林理事稱:“在我看來,作為一名老師,沒有比戈先生更合適的人能擔任現在這個職位了。”
戈鯤化與哈佛大學的赴美執教契約書是1879年5月26日在上海簽訂的,哈佛大學方簽字的是校長委託的代表人鼐德,該契約書規定戈鯤化在美執教的時間為3年,即1879年9月1日至1882年8月31日。
歷史貢獻
戈鯤化赴美執教的時間雖然只有短短3年,然而由於他的敬業和才能,依然創造出三個“第一”的紀錄,永遠留在中美文化交流史冊上,這就是:登上哈佛講台的中國第一人,奠基燕京圖書館的第一批圖書和編撰出第一部由中國人為西方人寫的中國文化教材。他雖然英年早逝,但卻留給美國人一筆精神財富。正如他的美國朋友在悼詞中所說:“通過戈鯤化的言行,我們發現還有很多東西值得我們學習,那就是人與人之間的兄弟般的關係。”哈佛大學神學院院長埃里福特也高度評價戈鯤化:“當他拜訪別人時,具有紳士的老練機智,尊重我們社會的習俗;他款待客人時,又總是以中國的禮儀相待。”這種交流智慧,被埃里福特視作“能在新舊兩大文明間進行溝通交流”的佐證。美國著名的《波士頓周日晨報》 、、《波士頓每日廣告報》、《每日圖畫報》等媒體連續刊發了戈鯤化教授逝世的訊息及回憶、紀念他的文章。從這些文章中可以看出,戈鯤化教授是一位操著南京官方口音的作家、詩人,是一位具有紳士風度的儒學之士。他和藹可親,溫文爾雅,擅長交友,待人真誠,高尚可敬,反應敏捷,富有批判性,幽默感很強,與人交往時迷人的微笑很燦爛。他的作品即興而作,簡短精煉,輕柔而幽默,這是能夠吸引英語讀者的詩歌特徵之一。他是中國罕見的那種優秀教師之一,能不厭其煩地糾正學生的錯誤。在剛到哈佛的日子裡,他積極為自己的工作做準備;他學生來上課時,他的講演引人入勝。在他去世前不久,哈佛大學校長去看望他,儘管因病而說話困難,他還是盡力談自己的工作,解釋自己因病錯過了多少課時。哈佛大學的悼詞中甚至這樣評價戈鯤化:“我們在中國大聖人孔子身上可以發現類似的品質。”
過早結束了生命旅程的戈鯤化,沒有來得及把他在美國的收穫帶回國內,用他的學識來推動中國的進步。比起中國第一個留學生容閎,作為第一個出國到西方任教的學者,戈鯤化的身後是寂寞的,一百多年來,他的名字幾乎不為世人所知。但是,在中西文化交流史中,他的美國之行所體現出來的意義,無疑應該受到充分的肯定。
近百年來,中國總的趨勢是文化輸入,為了富國強兵,扶危救亡,中國一代又一代的知識分子努力向西方尋找思想武器,基本上形成了文化引進的局面。但是西方文化中總夾雜著一些糟粕,面對承襲國學精粹和學習外來先進文化這兩種選擇,幾代中國知識分子都曾產生過困惑,如何平衡兩者間的關係也成了一個經久不衰的話題。然而在一百多年前,戈鯤化已經找到了這一問題的答案。面對當時強勢的西方文化,他試圖將其精華與中國文化融會貫通。同時,隨著文明的進一步發展,隨著多元文化格局的形成,有識之士已經越來越認識到,中國文化也是全球現代化中的一種重要資源,也可以為人類和平、社會發展做出貢獻。甚至有人提出以東方文化救西方文化之弊的主張,所以對東方文化的學習和研究在西方發展得非常迅速。按照這一思路向前推,一百多年前的戈鯤化正是文化輸出的先行者,他將古老的中國文明及其價值帶到美國,給正在高速發展的資本主義文明提供了另一種價值參照,使人們看到了文化共存及其互補的重要性。今天,當我們面對全球化浪潮時,重新檢討和認識19世紀末戈鯤化所做的工作,重新審視他的歷史貢獻,其意義毫無疑問是重大的。
站在西方講台上的第一人
太平天國戰爭中曾入清軍黃開榜幕中。鹹豐十年(1860年)太平天國李秀成、陳玉成、楊輔清等會援天京,大破清江南大營,攻占常州、蘇州、嘉興等地,經歷了兵燹流離之苦。大約在清同治二年(1863年)前後,來到美國駐上海領事館任職。二年期滿,移居寧波,在英國領事館任職時間長達15年之久,其間曾捐了一個五品寧波候選同知的官。戈鯤化善長詩歌,出版有《人壽堂詩鈔》和《人壽集》,在當時中國文化圈中頗有名氣。在美、英領事館的工作經歷,使戈鯤化對西方特別是美國有了一定的了解,而且還教過一位英國學生和法國學生。
19世紀末,美國哈佛大學決定設中文講座,培養通中文的人才,以增強美國在中國進行商業貿易的能力。經過考察,他們找到了戈鯤化,光緒五年(1879年)五月二十六日,美國駐牛莊領事鼐德在上海總領事館,代表哈佛大學校長埃利奧特和戈鯤化簽訂了任教契約。這年秋天,41歲的戈鯤化帶著妻兒與僕人,經過50天的航行,乘船抵達美國,開始了他在哈佛大學的教學生涯。這是近代中國第一次向西方世界派出教師,講授中國文化。此事立即成為美國各大報紙爭相刊登的新聞。
抵達哈佛後,戈鯤化於光緒五年(1879年)十月二十二日正式開課,他的第一份教材是一篇小說。光緒六年(1880年),戈鯤化以他的特立獨行和厚重的中國文化背景成為哈佛大學令人矚目的貴賓。
戈鯤化是作為語言教師被哈佛聘任的,但他並不滿足於教授語言,而是通過教授中文來傳授中國的傳統文化,尤其是唐詩宋詞。他是個詩人,在任何場合,幾乎都不忘吟詩、講解詩。、戈鯤化不僅自己喜歡詩,而且強烈地意識到詩的價值,有意識地在美國致力於中國文化的傳播,要把詩的精神帶到美國。為此,戈鯤化專門編纂了中文教材《華質英文》,這本教材被哈佛大學稱作“有史以來最早的一本中國人用中英文對照編寫的介紹中國文化尤其是中國詩詞的教材”。在這本收錄了戈鯤化自己創作的15首詩作的小冊子中,既有中文原詩,又有英文譯文,還有對詩中詞句、典故的英文解釋,甚至還標出了平仄發音。通過這種方式,戈鯤化不僅使中文教育更加生動,也讓學生在學習漢語的同時了解到中國的文化。在異國的戈鯤化就這樣頑強地成為中國文化輸出的先行者。
在充分展現中國詩歌之美的同時,戈鯤化還注重藉助詩歌這種形式,傳播中國的文化理念。在《華質英文》中,選入的第一首詩就是《先慈奉旨入祀節烈祠》。戈鯤化的母親在鹹豐十年(1860年)太平天國攻陷常州時自盡殉節,受到皇帝的褒獎,入祀節烈祠。這首詩傳達的是對以身殉節的傳統美德的讚譽和自豪。同時,在《華質英文》的“例言”中,他特彆強調詩中典故的重要性。文學中固定使用的典故,其實是文化理念的結晶。戈氏在用於教學的詩文中頻繁使用有關友誼、家庭倫理等方面的典故,並詳加闡釋,顯示出在專注於言語傳播的同時,他也開始嘗試傳播一些重要的文化理念。
按照契約,戈鯤化的教學應到光緒八年(1882年)秋天結束。不幸的是,這年二月,他因感冒而轉發肺炎,多方治療無效,於十四日病逝。
聘請書
完全不同於華工契約的聘請書
被請到美國最具盛名的大學教書,是戈鯤化的幸運。此事也說明了哈佛大學校方的勇氣。晚清去美國的數十萬中國人,絕大部分是以所謂“契約華工”的身份被販賣過去的奴隸。對於他們而言,簽訂的契約是“一賣千休,死生由命”。
據載,華工一到美國西部港口,不分男女都被關進木屋,在類似集中營的這個小屋子中接受一種裸體的硫磺水浴。美國人怕東方來的工人傳染什麼病毒,故用此方法薰浴他們半日。如果想儘早出去,就得賄賂管理人員。許多人竟被關押半年到一年。關了以後又被遣送回國的屢見不鮮。其中的悽慘可以想見。
戈鯤化是第一個被美國大學正式聘請的華人教員,所以其待遇有別於契約華工。聘書寫道:
大美國駐答牛莊領事官鼐德代哈佛書院山長等與寓居寧波之大清知府銜候選同知戈鯤化議定條款開列於後:
一、哈佛書院山長等言定,延請戈鯤化在書院教習官話三年,為期自1879年9月1日起至1882年8月31日止,每月束修洋錢貳百元正。
二、哈佛書院山長等言定戈鯤化攜帶一妻二子住上等艙位,載至乾姆白理嗤城(劍橋城)。又帶一仆住於下艙路間,除沽酒之外,所有一切船錢房錢車錢及套用行李等費,均有書院給發,俟三年滿後仍照此式送回上海。
三、戈鯤化如三年之內病故應將其妻子僕人,全數送回上海,一切盤川戈姓不須花費。
四、山長言定,書押之時先支壹月束修貳百元,以此契約作為收錢之據。一到乾姆白理嗤再支束修貳百元,自開館日起一年後即1880年9月1日,按月扣除壹百元連線四個月除清。
五、戈鯤化言定,哈佛書院課程學生多寡教法章程,均候山長主裁。
六、每月束修貳百元作戈鯤化一切花費,此外各項雜用,概不得向山長另支。
七、今將契約繕就英漢文合璧式叄紙,在大美國駐滬總領事衙門當堂書押蓋印,各執壹紙存照。
1879年5月26日
二百美元一個月的薪酬,大約相當於一般美國人收入的一倍,因為19世紀中期美國人年收入約為1000多美元。而契約華工扣除路費後只有每月7~16美元的收入。由此可見哈佛對戈鯤化的重視。
哈佛啟動中文教學,源自美國對華商業發展和傳教事業發展的需要。直接促成此事的是曾經在華創辦的旗昌銀行、時任美國駐營口領事的美國人鼐德(FrancisP.Knight)。此人在1877年2月,專門寫信給哈佛大學校長查爾斯·W.埃利奧特(CharlesW.Eliot),提出通過募集資金,從中國延聘一位教師,擔任中文講座教授。
選擇什麼樣的中國人、在何處選擇,一度令鼐德頭疼。後來,經過赫德(大清國總稅務司,英國人)的介紹,找到了駐寧波的稅務司美國人杜德維。此人立即想到了曾經在英國駐寧波領事館從事了十幾年中英文翻譯的舉人戈鯤化。英國領事館的官員認為:“作為一名老師,沒有比戈先生更合適的人能擔任現在這個職位了。”
杜德維是哈佛的畢業生,深知擔任哈佛教職者所需素質頗高。儘管戈鯤化具有多年的教授外國人的經驗,他還是不太放心。為此,他給戈鯤化擬定了一個備忘錄:其一,用英國人威妥瑪(Wade)編輯的《語言自邇集》作為教材,此教材是以北京官話為語音編寫的,適合當時的交往需要。其二,學生要做到“勤勞”和“反覆練習”,忍受“單調”和“疲勞”。其三,以三四個人一個班為好,若學生人數較多,則應分成兩個班。
杜德維對戈鯤化的生活也是非常關心。在戈鯤化病逝哈佛後,他受哈佛大學委託,護送戈鯤化的遺體及其家人回國,並在上海安排照顧其遺孀和孩子們的生活和教育。
對於杜德維,戈鯤化應該是感激不盡的。但是,對於是否用北京的官話作為教學語言,戈鯤化有自己的見解。1879 年11月3日的美國《每日圖文》說“官話是全中國普遍使用的官方語言,是中國文學的載體,也是貿易界使用的語言”。而明清官話實際上是以南京官話為基礎的,並不是以北京方言為基礎。所以,戈鯤化是要使美國人學到傳統的中國官話,而不是若干年後才逐漸通行的北京官話。
從投筆從戎到棄甲從“洋”
戈鯤化短短一生,從事職業甚多,但均差一步走到高處,是為其人生之憾事。
青年戈鯤化是否中過舉人,現在是有爭議的。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至少考過科舉,應該是秀才出身,只不過功名之路走得不順,所以他才在《人壽集自序》中說:“余弱冠,讀書不成,從軍幕府。”
這個幕府就是湘軍黃開榜的軍中。黃開榜為湘軍猛將,初入湘軍,在塔齊布軍中當兵,後升都司、游擊、副將,授江西九江鎮總兵,加提督銜,諡號剛愍。與猛將合作,戈鯤化是否有秀才和兵的對話難題,史載不詳。
鹹豐十年(1860年)閏三月,太平天國勇將李秀成、陳玉成等破清軍南大營,並攻占常州(毗陵)。戈鯤化的書稿都被燒了,可見戰事之慘烈。又三年,戈鯤化離開軍中,往上海,獲職於美國駐上海領館,又兩年,往寧波英國領館,從事了洋務事業。
戈鯤化本質上是個詩人。同僚師友說道:“天才踔厲,尤好吟詠。興之所至,輒濡墨伸紙,頃刻數千百言,空所依傍。”又說他“太守之詩,不拘一格,要其歷覽山川,胸次高曠,情興所寄,搦管成章……”
戈鯤化的詩雖悲天憫人,但不是風花雪月一派。他最關注中國最要緊兩事:一為百姓之生存,二為西方對中國的入侵。
百姓之生存狀況,戈鯤化在詩中多處感慨,其《民有三疾,詩以憫之》之《狎妓》嘆買春賣春:“迷津孽浪慘滔天,錯認風流夙世緣。夢醒陽台金易盡,空嗟失足誤青年。”《縱博》和《嗜賭》斥賭博之風氣:“快意豪情莫與京,逢場興劇藐輸贏。牧豬奴戲原輕賤,況破家資業未精”,“短榻橫眠趣味多,一燈遑問夜如何。膏肓深入醫無術,誰信煙魔勝病魔”。詩人對此只有鞭笞而無力回天。
西方對中國之入侵帶來中國的變化,戈鯤化耳聞目睹。如《三續甬上竹枝詞》之一:“琛贐招來海國商,甬江北岸屋相望。分明一幅西洋畫,樓閣參差映夕陽。”之二:“千里郵程達上洋,輪船一夜快非常。不須艷說藤王閣,風送才人過馬當。”之三:“印板分明尺素裁,新聞市價一齊開。沿門遍遞爭先睹,《申報》今朝又早來。”
戈鯤化在《偶乘火輪車放歌》認為火車曾經是中國人的發明,但為西洋人所發展。以此論點出發,他表達了一種對西方奇技淫巧的蔑視。詩云:“軒轅皇帝善物物,偶見飛蓬制為車。後來周公眾巧聚,指南遠服僸任侏。木牛流馬輦餫餉,葛相意造此權輿。中國失傳泰西出,曰英圭黎尤傑殊。……然而百利一大害,覆轍每遭肝腦塗。所以聖人擯不用,宇內坦蕩有康衢。”
當代人不能以一段詩文即斷定戈鯤化對待西方的全面態度。事實上,他勇於出洋講學,即表明他是個傾向於開放的開明學者。
人物評價
孤寂而優雅的東方教師1879年7月15日戈鯤化攜妻兒由上海起程,8月8日抵達哈佛。作為第一個被邀請到美國最具盛名的大學講學的中國人,戈鯤化只有傾其平生之學以不負眾望。就像當代留美的文人一樣,能夠向洋人炫耀的,自然是博大精深的中國古典文化。
於是,本來被安排教習漢語的戈鯤化,漸漸的把他的課堂變成了一個學習中國文化的場所。
戈鯤化用三個堅持,來遂行其使命。其一,他堅持用南京官話講座,不按照英國人的課本講北京官話,力求原汁原味。其二,他堅持穿官服、戴官帽上課,提請學生注意東方的尊師美德。其三,他自編中文教材《華質英文》(ChineseVerseandProse) ,這是“有史以來最早的一本中國人用中英文對照編寫的介紹中國文化尤其是中國詩詞的教材”(哈佛校方評語)。教材收錄了戈鯤化自己的詩作15首,有英文譯文和解釋,還有平仄發音。戈鯤化在序言裡說:“……航海而西,以華文掌教之餘,學英語,習英文……繼與諸博雅討論有韻之文,彼亦慕中國藻詞之妙。只因書不同文,方心圓智,未能遽鑿破渾沌。屢索余詩,爰取《人壽堂》舊作四首,又至美後所作十一首譯示之,並附詩餘尺牘各一。”此外,他還選取中國古典小說作為教材,以其較全面的介紹中國文化。
這是一項前無古人的偉大工程。沒有人探討過西方人如何學習東方文化。戈鯤化雄心勃勃。他的以詩歌入手教習中文的手段,可以說是獨樹一幟。科舉制度下的文人,多半詩作不錯,而傳統中國也的確是個詩歌的帝國。赴美前夕,他曾寫《答陳少白巡檢(兆賡)》一詩道:“摶風偶爾到天涯,寄語休嫌去路賒。九萬里程才一半,息肩三載便回華”。表明了自己三年的志向。
1879年10月22日,戈鯤化正式開課了。每周五天的課程被安排得滿滿的。每天他授課一小時,學生自學二至三小時。其學生不僅有正式的哈佛生,也有一些喜歡東方文化的教授,還有與華通商的美國人。
戈鯤化“擅長交友,待人真誠”,“他獨特的社交氣質使他能夠與社會各界人士交往,努力使自己能被大家接受”( 美國報紙評論)。他講課時昂首闊步,在美國人的社交圈中吟詩答謝時抑揚頓挫,完畢則一鞠躬而退,美國人嘆道:“我們在中國大聖人孔子身上可以發現類似的品質”,“通過戈鯤化的言行,我們發現還有很多東西值得我們學習,那就是人與人之間的兄弟般的關係。”
可嘆者,這位文明的傳薪者於1882年2月14日就因重感冒和肺炎不治而逝。當年5月8日,美國頒布“限制華工律”十五款,開始了排華浪潮。戈鯤化於是成為另一種孤獨的先行者。
客死他鄉
染肺炎戈鯤化遺憾客死他鄉
在日常生活中,旅居哈佛的戈鯤化也以一種開放積極的姿態融入了美國社會。
他一到哈佛就開始學習英語。很快,他就擺脫了基本上不會說英語的窘境,能比較隨意地用英語和人們交談,甚至可以翻譯自己的文章和詩歌。他從不排斥美國文化,對所見所聞總是備感興趣,孜孜以學。
戈鯤化很注意與身邊的美國人友好交往。美國報刊評價他“擅長交友,待人真誠”,“他獨特的社交氣質使他能夠與社會各界人士交往,努力使自己能被大家接受”。依靠著自己的努力,在不到三年的時間裏,戈鯤化與美國的漢學家們和當地社會名流建立了良好的關係。
儘管戈鯤化關於漢語教學和文化傳播有許多雄心勃勃的設計,可惜“千古文章未盡才”,他在哈佛的任教期還未結束,就於清光緒八年(1882年)2月不幸患上了肺炎,雖經當地名醫全力搶救,但他的病情仍不斷惡化。幾天后,帶著事業未竟的遺憾,戈鯤化在異國的土地上走完了自己的人生旅途。當年2月17日,哈佛大學在阿普爾頓教堂為他舉行了隆重的葬禮。當年5月,他的遺體和家人在杜德維的護送下回國,遺體安葬在寧波,家人被安置在上海。
戈鯤化雖然英年早逝,但他卻留給美國人一筆精神財富。正如他的美國朋友在悼詞中所說:“通過戈鯤化的言行,我們發現還有很多東西值得我們學習,那就是人與人之間的兄弟般的關係。”哈佛大學神學院院長埃裏福特也高度評價戈鯤化:“當他拜訪別人時,具有紳士的老練機智,尊重我們社會的習俗;他款待客人時,又總是以中國的禮儀相待。”這種交流智慧,被埃裏福特視作“能在新舊兩大文明間進行溝通交流”的佐證。
關於《戈鯤化集》
最近,江蘇古籍出版社出版發行了由南京大學中文系張宏生教授編著的《戈鯤化集》,該書甫一面世,便受到了各界的廣泛關注。書中收錄了清代文人戈鯤化所撰寫或是編輯的幾種詩文集,讀後可以對戈鯤化這一原本鮮為人知的人物有所了解。但僅僅是認識了一個人物還不是本書之所以編成並受到歡迎的全部原因,更重要的或許是通過這個人物與這本書,我們得以重新審視19世紀中後期中美文化交流的歷史。很難將戈鯤化這位生於清道光十八年(1838)的文人確切地歸入哪一個文學派別,他與當時的主流文壇始終保持著距離,事實無論是在文學還是在政治上,他都處在一個非常邊緣的位置上。也許是這種邊緣性造成了他的詩歌創作與生平經歷中一些不同尋常的地方,最為引人注目的是他於1879年7月2日登上了赴美的“格侖菲納斯”號輪船,開始了他在哈佛的執教生涯,從而成為中國學者去西方任教的第一人,並且此舉可說是直接確立了哈佛大學的漢學研究傳統。這件事在中美文化交流史乃至整箇中外文化交流史上都有非同一般的意義,卻被世人整整遺忘了一個多世紀。
在戈鯤化遠赴哈佛教授中文這一事件的前後過程中,我們可以看到許多十分熟悉的名字,諸如鼐德(FrancisP.Knight)、赫德(SirRobertHart)、埃利奧特(CharlesW.Elliot)、衛三畏(SamuelWilliams)、劉恩(GeorgeMartinLane)等等。這些人中,有的為在哈佛開設中文教學而不遺餘力地奔走並最終促成了戈鯤化的赴美;有的在他赴美後給予他極大的鼓勵、支持與幫助。我們可以通過書中的附錄以及編者的前言大致了解當時的情形。尤其是衛三畏與戈鯤化的關係,如果對此進行深入研究的話,也許會對認識哈佛與耶魯這全美兩大漢學研究中心的發展歷程頗有幫助。戈鯤化是第一個登上美國大學講台上的中國人。
直到1882年2月14日病逝,戈鯤化在哈佛一共執了兩年半的教鞭。雖然哈佛當初聘任他主要是為了向美國學生們教授中國語言,但長期浸淫於傳統文化中所養成的文化自豪感決定了他更想做一個文化傳播者,而不僅僅是語言教師。他力圖向美國人民展示中國的民族精神,為此,他選擇了最具民族意義的詩作為載體。如今集中收錄的《華質英文》即是他為了教學所自編的教材,這也可能是有史以來最早的一本中國人用英文寫的介紹中國文化、尤其是中國詩詞的教材。值得一提的是,在來美國之前戈鯤化基本上不會英語,但是他雖然深以自己的民族文化自豪,卻並沒有排斥學習新的語言與文化,他很快就能用英語與人們交流,並進而開始用英文來譯介中國詩歌。他以自己東方式的從容與個人的尊嚴贏得了異國人民的尊敬,並且為自己所代表的歷史與文明贏得了異族的理解。在他死後,波士頓當地的報紙有評論說:“我們在向他展示文明的同時,也應該向他學習。”這種認識即使在今天也不算過時,而在100多年前,這位中國學者就已經用自己的言行舉止為自己以及自己的民族贏得了聲譽。在欣慰或是詫異之餘,也不禁會為這位先驅的被埋沒而感到遺憾,雖然如今這一缺憾終於得到了彌補。
同時想到,在對這一段歷史的研究中,我們似乎更多的關注那些西方文明的傳入者們,而忽視了像戈鯤化這樣為西方傳播東方文明的人。然而文化的交流不應該,也不可能是單方面的,如果只是片面強調歷史上某一方面的作用,這樣的歷史至少是不完整的。近代的“西學東漸”給中國帶來的衝擊是巨大的,但同時也應該看到在這一過程中西方國家同樣也產生了了解中國文明的願望,並且在各方面的努力之下,出現了像戈鯤化這樣去往西方傳播中國文化的人物。而從當時的記載來看,這種交流在當地也產生了很好的效果。它使得人們認可了一種異質文化的存在,並承認其存在的合理性與相互間學習的可能性。那么我們更加應該慎重地對待這段歷史並認識到中國在這一過程中所表現出來的主動性。其實不僅僅是在歷史上如此,即使是在今天,兩種甚至多種文明的碰撞與相互吸收仍是必不可少的。杜維明先生在為此書所作的名為《哈佛:文化的多元與互動》的序言中,即借哈佛為例,向我們介紹了在人類社會中保持多元的文化價值觀念的必要性與意義。戈鯤化的事跡正是為這種觀念提供了一個例證,而這也是編者編著此書的用心之一。
晚清三十人
晚清是中國歷史上最具悲劇性的時代,但也是中國人睜眼看世界的時代。借用這些晚清外交的風雲人物,引導我們走進晚清,走進這些歷史人物的內心,去感受那場千年歷史的變局,以及帶給我們的歷史反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