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戲》

《演戲》是一部由清風滿天星創作的網路短篇小說。

基本信息

作品概況

《演戲》是一部網路小說。我們每個人的生活都象在演戲,但許多的樸實的感情,卻讓人潸然淚下.

作者:清風滿天星
作品類型:短篇小說
作品狀態:已完成

作品內容


馬耳山鄉讓新來的縣委書記點了名,原因是不重視文化活動。鄉書記正指望著明年調整時能當選副縣長呢,這一下慌了神,連忙命令宣傳委員老朱和文化站長魏知書排一出地方戲,正月初六進城匯報演出,無論如何,也要把這個臉爭回來。

魏知書接了任務,心裡挺高興,但同時又憂慮不安,他知道這事兒對書記來說挺重要,一旦搞砸了他可負不起這個責。要搞台好戲可不象書記認為的這么簡單,又要道具又要服裝,演員也不好找呀。老朱說,有書記撐腰,你怕什麼?花錢弄唄。老魏說錢要不來咋辦?老朱說這還有問題?這空兒花十萬書記也給。老魏就徹底放了心。

老朱看著老魏問,你想怎么乾?老魏說,第一先弄個好劇本,老戲不能上,新劇本容易獲獎,這得找文體委的郭主任幫忙。第二就是找演員,找吹拉彈敲的。第三件事是去買道具。最重要的就是儘快把錢要來,安下攤子排練。老朱說,第三件事不急,戲排好啦再買道具也不愁,你先寫個申請報告,我去讓書記、鄉長簽字後,再找財政所長要錢。你就專心乾第二件事,爭取早日排演。老魏說,好,這我就省心啦。老朱說,你準備在什麼地方排?老魏說我已經想好啦,到劉家寨,那兒經濟好,又有地方,原先村里就有個茂腔劇團,動員動員,人基本就齊啦,再說,我同學鄒達禮在那裡乾村主任,他又好這一口,有啥事也方便。老朱說,我就知道你有辦法。老魏說,不過,劉家寨的書記劉太和太傲氣,一般人瞧不在眼裡,最好先讓書記給他打個電話,咱再一塊去找他。老朱說,行,沒問題,劉太和這小子我乾秘書時他還是村裡的小民兵呢!這樣吧,現在我就向書記要輛車,中午咱們找他喝酒去。


老朱和老魏來到劉家寨,劉太和早已接了書記的電話,和鄒達禮在支部大門前等著。接待室里,幾個人東拉西扯地聯絡了一會感情,便先由老朱說黨委的意圖。老魏趁這空兒看鄒達禮,鄒達禮也拿眼看他。老魏笑笑,鄒達禮卻皺皺眉頭。劉太和比鄒達禮小四、五歲,穿一身筆挺的西服,打著領帶,頭髮明晃晃地向後梳著,細長的眼睛靈活地射出精光,像是一個鄉鎮企業的老闆。輪到老魏說話,老魏便說,該說的朱委員都說啦,反正我就看中了這塊地方,賴也賴在這兒啦。劉太和笑著說,你選中這地方還不是看得起我們劉家寨,我也表個態,要人有人,要錢有錢,就讓鄒主任和你一塊兒放開膀子乾吧,到時候我還能隨你們到市里見見那些大領導呢。劉太和說著話就站起身,說是工作一時半會也乾不完,幹革命也得先填飽肚子呀,咱們就到我那兒簡單吃點,咱們邊吃邊談,邊吃邊談。

幾個人就呼啦啦地到了劉太和的家,一桌並不簡單的酒菜早已擺在客廳里。這客廳可真好,光這一間客廳幾乎頂了老魏的全部家當。酒喝完之後,天色還早,劉太和便拉著老朱和老魏打撲克。老魏說我還要到老同學家裡看看呢,多少年沒見面啦。劉太和便拉著老朱和司機留在那兒打撲克,老魏和鄒達禮一塊兒往鄒達禮家走。老魏見鄒達禮一直話不多,真想跟他徹底地談談,經過了這么多年,他還真摸不透鄒達禮對搞戲還感不感興趣。

鄒達禮是老魏高中時最要好的同學,兩個人是學校公認的才子,能寫擅畫,能編能演,兩個人脾氣也挺投合,整天在一起談人生談理想,並作詩贈畫,好不浪漫。但那段日子一眨眼間已過了二十多年,回想起來就象一個記不清楚的夢。由於歷史的錯誤,他魏知書還是一個招聘的文化站長,鄒達禮雖然幹了村委會主任,也還是一個地道的農民,和老魏相比,鄒達禮更老一點,皺紋更深一點,但他更強壯一些,雙眼隱隱的還射出剛毅的光。

鄒達禮的家是一個典型的農家院,低矮但堅固的房屋和院牆,中間一棵家槐,早已在寒風中落光了葉子。豬在圈裡哼哼地叫著,一個勁兒地拱土。兔子見了人就一陣瘋跑,把雞驚得咯咯咯地直飛。鄒達禮的老婆挺溫順,看上去話也不多,向老魏不好意思地說,你看這個家簡直進不來人,讓人笑話。老魏說一樣一樣,居家過日子誰也免不了。

說著話就進了屋。屋裡倒挺乾淨,但較暗,一張抽屜桌擺在炕前,使房子顯得很窄,一台黑白電視擺在上面,蓋著一個紅色帶黃花的電視機罩。老魏看見一根笛子掛在牆上,上面已落滿灰,一把二胡也沒了弦,很無奈地吊著。

盤腿落坐,茶水上桌,鄒達禮才開始說話,你最好別上我們村幹這事。老魏笑著說,不到你們村到哪兒?我是衝著你和你原來帶出的那一幫子演員來的。鄒達禮沉聲說,我早就多少年不弄這些東西啦,那些演員都各人忙活各人的日子,有幾個女角都嫁到外村去啦,誰還再演戲。老魏說,你別騙我,我們這些人到死也不會忘了戲,到死也忘不了年青那會兒,不信你問問他們,誰聽到電視裡的胡琴聲,不在暗地裡用心和腳打著拍子。鄒達禮不說話,卻喊妻子進來,讓她去找幾個人來。

老魏說,你瞞不過我的眼,你的小日子過得挺殷實的。鄒達禮露出一點笑意,不掙點錢還怎么活?兒女們都弄到城裡去啦,只剩下我們兩個老疙瘩。你混的不也挺好嗎。老魏說,按說應該知足,以前我們沒想到能過上這樣的好日子,可有時想起,好象又缺了點什麼。你說說,如果讓咱們考大學,咱們能考不上?鄒達禮不動聲色地說,你也別懊悔,當初要上了大學,說不定打成右派給整死了呢。老魏說哪倒也是。老魏又問,你對這台戲是怎么想的。鄒達禮盯著老魏說,你說書記真關心這台戲?老魏肯定地點點頭。鄒達禮說,你可別坑我,到時把人找來啦,錢不來,那可有戲看了。這時候,人誰不為了兩個錢啊。老魏說,不會的,我和你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我還能唬弄自己?錢很快就批下來,書記親自說的,這關係到他的前程呢。鄒達禮鬆口氣,說,這我就放心啦,否則,我們可就慘啦。

正說著話,外面吵吵嚷嚷,四五個人一路說笑著闖進來。這幾個人老魏認識,前頭的那個是唱花臉的劉大逵,個子高高大大,臉圓膀寬,嗓門亮得直震人耳朵。接著是演小丑的劉祥貴,人黑瘦矮小,但眼睛亮亮的。後面是唱老旦的郭秀花,圓臉盤子很大,整天嘻嘻哈哈,身子胖得到外打顫。再後面是國小的龐老師,當時給劉家寨的小劇團當導演。這四個人一進來,有在炕邊坐,有在炕前坐,仿佛一屋子都滿了人。

看到這些人,老魏心裡就有了底。老魏挨個兒和他們打招呼,說笑話。嘻嘻哈哈一陣子後,鄒達禮說,今日把大伙兒找來,魏站長跟你們說個事,請你們給合計合計,願不願乾。老魏就清清嗓子,先把這台戲的重要意義說了一遍,未了,他問大家,行不行?大家互相看了一眼,不作聲。龐老師年齡大,就咳嗽一聲,首先開了腔:這個事是個好事,這些年大家都憋壞啦,想熱鬧熱鬧都沒機會,雖說現今電視、電影、錄相什麼的想看就看,農村的文化生活照理應該豐富多彩啦,可不是這樣,想一想,一家五六口人就一台電視機,老少兩三代,可怎么看得下去?我愛聽戲曲,兒子愛看歷史劇,孫子孫女愛看什麼愛情片,尤其現今這鏡頭摟摟抱抱,啃嘴摸屁股的,公公、兒媳一起看成何體統?我只好蹲街頭閒聊,兒子到處打撲克,家裡成了女人和孩子的天下。唱台戲好啊,我退休在家,閒著沒事,可他們這些人不行呀,大逵當瓦匠,祥貴當木工,秀花賣雞蛋、蔬菜,人人都有活呀,還得掙錢養家呀。經濟社會嘛,他們想唱,孩子也不會同意呀!

老魏明白龐老師的意思,忙說,這個大家放心,黨委表態啦,咱們唱一天戲給一天的工資,一天二十塊錢,大伙兒吃點虧就吃點虧啦。劉大逵說,錢不錢的也並不最重要,咱願意唱,可兒女們怕父母唱戲給他們丟了臉呀,都這么一把年紀,再穿得花花綠綠,穿得怪裡怪氣,咿咿呀呀,也真還看不下去。還沒等老魏說話呢,郭秀花就反駁他,還有什麼拉不下面子的,咱們這些人再不唱呀,就怕到死也沒機會啦。劉祥貴就說,秀花這幾年想唱戲都想瘋了呢,去年咱村來了踩高蹺的,秀花跟著鼓點子身子直哆嗦,惹得眾人都朝她笑,她還不知道呢。郭秀花說,你也別說我,你給人家乾木工活,完工後喝酒喝多了,不是醉得演《渡口》的壞分子嗎?一屋子的人都哈哈地笑起來。鄒達禮說,既然黨委這么重視,魏站長又親自來了,咱們說乾說乾,各人把手裡的活安排好,家裡的工作做通,一來本子,咱們就分角。嗓子也該吊吊啦,都銹得成硬鐵桶似的。鄉里的工資,尤其對有手藝的人來說是低了點,但也大差不離了。劉書記在電話里也表了態,村里再給補點。眾人便說不出別的,挺高興。老魏和他們說了一大會話,見天色已不早,便起身告辭。

老魏和鄒達禮來到劉太和家,他們戰得正激烈呢。老魏進去,老朱說打完這一把就走。老魏便過去,幫著老朱出了幾個點子,效果挺好,惹得對家的劉太和直瞪他。

幾天的功夫,老朱已打電話從郭主任那裡弄來了劇本。可是鄉里的錢還沒拔下來,老朱把簽好字的報告早已給了財政所長,財政所長說現在鄉里沒錢,這月的工資還沒著落呢。眼看著就進了臘月,老魏說來不及了,先把人招起來排著,老朱說也只好這樣了。

老魏找到劉太和,劉太和在村文化大院專門給他找了一間辦公室,騰出計畫生育室來讓大傢伙排練。劇本的名字叫《支部書記》,歌頌的是一位支部書記如何熱愛黨,如何為村裡的工作奉獻一切。劉太和翻了幾頁便罵,全他媽的是假話,這個作者準他媽沒見過農村。老魏說這是主鏇律,領導們願意看。劉太和說,明白了,這戲是演給市里領導看的,不是給老百姓看的。老魏說你這算說對啦。劉太和就說,戲的事我一概不會,有什麼事鄒主任靠上就一切解決啦。

根據戲的角色,一共找了二十八個人,除了村裡的老演員外,還缺一個男青年配角和女青年配角,分別演書記的兒子和兒子的未婚妻。老魏和鄒達禮、龐老師掂量來、掂量去,才物色出一個叫劉翠娟的女孩兒。劉翠娟今年剛二十一歲,是劉四的小女兒,曾經在青島的一個什麼大酒店裡當過服務員,身材、相貌都是一棵好苗子,眼神也靈活,挺上戲,本人又好唱好跳,挺願意,可劉四怕鄰村的親家知道了她演戲不好,堅決不同意。老魏和鄒達禮、龐老師去了好幾趟,好說孬說,拍胸脯打包票,才做通了劉四的工作。老頭子對老魏說,也就是沖你的面子,否則決不會讓女兒唱戲,咱醜話可說在前頭,到時候出了什麼事兒,你可要負責。老魏說,中。老魏說這話的時候,他就沒想到以後會當真在劉翠娟身上出了問題,弄得他老魏差點跳河。男青年找了一圈也沒找到,後來幸虧劉祥貴硬把兒子大虎給找上啦,大虎條件雖然差點,但也只好湊和啦。

晚上回到家吃飯,桂香給老魏炒了盤雞蛋,一盤醋溜大白菜,準是看他忙得不輕犒勞犒勞他。老魏挺高興,排戲的事已經有了眉目,如果不出問題,就可以接著幹下去啦。他樂滋滋地喝著酒,突然想到有好幾個月沒見兒子啦,就問桂香,哎,我說俊傑怎么老不回家。桂香就說,你還記得有這么一個兒子呀,他禮拜天回來過,說是廠子效益不好,半年沒發工資,準備另找個廠子呢。老魏點點頭,又問,他還寫文章、吹笛子嗎?桂香說,還不和你一個樣,喜歡上的東西,一輩子也忘不掉。聽說最近在什麼報上發表了幾首詩。老魏說,那好,那好。桂香說,好什麼好,要不是你沒本事耽誤了孩子的前程,俊傑早念大學畢業啦。老魏愣一下,立刻沉下臉去。桂香知道他心裡也不好受,就不再說下去。老魏邊喝酒,邊想兒子俊傑,好心情竟然一掃而光。當初俊傑考大學報的是文科,僅差了三分,那時還不興花錢買分,桂香讓老魏托人想想辦法,可老魏當時正忙著防汛,加上他也沒幾個人可托,就把這事耽誤下去了。老魏嘆口氣,心想,等戲排得差不多了,該抽個空看看兒子去。到明年,該給兒子張羅婚事啦。一想起兒子的婚事,老魏又愁了,他沒錢呀,現在辦婚事要好多錢呢。老魏的身影照在牆上,竟佝僂得象只大螳螂


戲剛排了不到半個月,就出事了。這事還正好出在老魏拍胸脯保證沒事的劉翠娟身上。

黨委書記到縣裡開會,正好跟文體委郭主任分到一個組討論,書記便向郭主任請求派個人去指導排戲。郭主任不好推辭,便答應了。結果剛從藝校畢業的魯白飛便住進了劉家寨,和老魏安排在一個房間裡睡。這魯白飛二十三、四歲,筆挺的西服,白淨面皮,金光閃閃的眼鏡架在挺帥氣的鼻樑上,好象蠻有學問。但老魏考了他一下,就立刻露了餡。他對排練地方戲幾乎是個半瓶子醋,連有些基本的東西都不會,老魏細一打聽,才知是花錢上的學,便明白了,不再指望他。別看這魯白飛業務上沒幾下子,對姑娘卻很有研究,沒兩天,就和劉翠娟熱到了敢拉手的程度。劉翠娟見過大世面,又是開放型,舉動也就不免出格,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事,要在城市裡,也就沒人管這件事,可這是馬耳山鄉呀。劉翠娟的未婚夫也不知聽說了什麼,便來到劉翠娟家,死活不願意讓劉翠娟再演下去,劉翠娟不同意,小兩口就吵起來。年輕人火氣盛,劉翠娟就提出退親,男青年說退親就退親,但雙方老的不同意,這事拖拉了三、四年,明年就要成親啦,錢也花了,東西也買了,名聲也傳去啦,怎么還能退親呢。這樣一鬧,人們就開始往魯白飛身上想,魯白飛卻不拿著當回事。老魏暗示過魯白飛,但小伙子說在一起說說話,開開玩笑,這算什麼?跳舞也不過分呀。老魏見小伙子年輕,不自覺,又是上級業務單位派來的,也不能把話說白,就沒好意思把話挑明。

老魏也不常在劉家寨住,隔三差五地回鄉黨委、回家,這屋就魯白飛一個住。有一天晚上,挺早,也就是七八點鐘吧,劉四和劉翠娟的未婚夫愣是把劉翠娟堵在魯白飛的屋裡,雖說二人衣服穿得好好的,床也沒異樣,但畢竟是晚上呀,而且二人的神態不大自然,劉翠娟有些臉紅氣喘,魯白飛有口難辯。那未婚夫暴怒如雷,幸虧劉太和和鄒達禮出面,才沒把事情鬧大。等老魏趕到劉家寨時,魯白飛已灰溜溜地回縣上去了,而劉翠娟則讓劉四關在屋裡,死活不讓出門。據說劉翠娟還挨了打,哭聲鄰里鄰居的都聽見了。缺了一個角,而這個角又挺重要,戲還怎么排下去?商量了好久,覺得還得請劉翠娟,沒辦法,老魏買了禮品,和鄒達禮拎著上門請罪賠禮請人。第一次去人家連門沒開,第二次去倒是開了門,卻讓劉四沒頭沒臉的一頓臭罵:老魏,你還是個人嗎?你拍著胸脯說沒事,結果不知道哪裡弄來那么個四眼狗,一肚子花花腸子,我女兒還小,她知道什麼?她就知道一時任性,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以後讓她怎么做人,你就是派公安局來抓,我也不會讓女兒去唱戲啦。老魏聽了並不上火,陪著笑臉聽這個比他大不了幾歲的人訓斥。人家訓斥完後進了裡屋,給了個冷門板。老魏把禮品放在窗台上就走了,可老魏前腳剛走出大門,後腳人家就把禮品扔到了大街上。鄒達禮氣得臉發青,可老魏卻說,這事是咱理虧,怪不得人家發火,咱是求人嗎。第三次老魏又提了禮品前去,仍是笑模笑樣,人家這次不再象上次,卻也絕不吐口。老魏見有門,第四次上了劉翠娟家,老魏一登門,劉四就把劉翠娟領出來,老魏拉著老頭子的手連聲說謝謝,弄得老頭不好意思。

戲又排了下去,可錢的事還沒有著落。鄒達禮心焦火燎地對老魏說,咱弟兄倆辦事一個樣,講的是實打實,板釘釘,可別讓人給耍了。老魏便去催老朱,老朱說他也天天去找財政所長,找書記,老是說明天解決,明天永遠有明天。老魏說是不是得請財政所長個客。老朱說請個屁,他沒有這個膽子,我查過帳呢,確實沒錢。老魏心裡就有種不祥的預感。他擔憂地問,會不會變卦啦。老朱說變什麼卦,我們和戲都無所謂,可書記得提撥呀。老魏吃了定心丸,便回去跟鄒達禮照實一說,鄒達禮也放了心。

戲一天天排下去,老魏看著日子一天天臨近了,演員們見整天拿不到錢也有了情緒。老魏見苗頭不好,整天急得象熱鍋上的螞蟻,正在這個空中,他兒子俊傑在城裡又遇到了麻煩。

俊傑所在的廠子面臨倒閉,他通過自己的努力,找到了一個好廠子,效益好不說,還讓俊傑去編廠報。這可是俊傑人生中的一件大事,但俊傑的原廠子卻不願放人,並且說要是硬走的話,原來入廠時交的八千元錢集資就不給了。俊傑不願喪失這個好機會,就趕緊回家求援。老魏一直對兒子事挺內疚,他覺得這次無論如何,要給俊傑辦好這件事。他就跟鄒達禮他們一說,鄒達禮說孩子的事比什麼都重要,還不快去辦還猶豫什麼。老魏安排了安排,便跟書記請了三天假,去了縣城。

兒子的事辦得很成功,老魏興沖沖地回黨委銷假。書記說回來就好,便再也沒說什麼話。老魏覺得書記好象跟往常不太一樣,但變在哪裡,他卻說不清楚,他想順便問問撥款的事,可一想這有點越權,便把到了口邊的話又硬咽下去。

從書記屋裡出來,老朱一把拉住他神秘兮兮地往文化站的屋裡拖。到了屋裡,老朱關上門,就說大事不好。老魏莫名其妙,就忙問這是怎么回事,老朱就說縣委書記調走啦。老魏就說,是呀,我在縣裡也聽說啦,可與我們有什麼關係。老朱說,你是不是裝傻呀,戲要排不成啦。什麼?老魏只覺頭上炸起一個雷。他慌慌地說,老朱你可不能拿這個事開玩笑。老朱說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敢開玩笑?縣委書記一換,原來的縣長接任,他就特別看不慣花錢搞這些不頂吃不頂穿的文化活動。聽說他在會上不公開地點了咱馬耳山鄉的名,不把精力搞經濟,卻勞民傷財排什麼戲,還鬧出些亂七八糟的事。老魏的心忽悠一下子,說,這事縣長也知道呀?他怎么會知道的?老朱說,現今說不清的事太多啦。一個村里發生的事,不過夜就會傳到縣裡各個頭頭那裡去。老魏忙問,那錢的事呢?老朱說,夠嗆。什麼?老魏就象掉進一個冰窟隆,差點僵啦。老朱說,我估摸著領導會跟你說的,我跟你說就是讓你有個思想準備,到時候冷靜點。老魏說,我能冷靜嗎?這讓我去跟那幫子老少爺們怎么說?我們這是耍猴嗎?老朱說,你別太認真,這不是你的原因。老魏說,不管什麼原因,這可是我具體辦的事,孬好你也得幫我說幾句話呀。老朱說,我能說上話嗎?天災人禍,你我又有什麼辦法。老魏低頭不語,心中一片茫然。

不多久,公務員便進來喊老魏,說鄉長找他有事。老魏稀里糊塗地就蹇進鄉長的辦公室。鄉長比書記大三歲,平時甚少言笑,對老魏基本上還算可以。鄉長讓老魏坐下,把早泡好的茶遞過去。老魏習慣地喝了一口,卻發現有點涼。鄉長就說,魏站長呀,這一段你辛苦呀,咱鄉的日子很難呀,我這個鄉長太難當。上一月的工資拖了大半個月,你也知道,這個月的工資又沒著落。老魏恍有所悟地說,鄉長,您別兜彎子,是不是我申請撥款的報告不批啦。鄉長點點頭,老魏的頭轟地一下子,脹成芭斗大。老魏就可憐巴巴地說,可這是書記親自批的呀,說得比鐵釘還結實。鄉長苦笑道,老魏,我知道這對你很不好,但是實在沒辦法呀,當初我就說根本沒錢排戲,可沒人聽。老魏說,書記怎么不說。鄉長說他到縣裡開會去啦,讓我告訴你,我也很難開口,但我還得聽書記的,這批錢的事名義上由我主管。老魏絕望了,哀求說,鄉長,我沒法向那幾十號人交待呀,我向他們開不了這個口。鄉長就說,可這是沒辦法的事。老魏就說,您要說沒辦法,乾脆就撤了我的職,我這樣也有法交待。鄉長沉吟了一會,見老魏急得一臉汗水,就差下跪了。他於心不忍,就說,這事不怪你,可要你來收拾這爛攤子,擦屁股。這樣吧,那些排戲的人員一分工錢也不少,你算算有多少,從劉家寨欠鄉里的集資款里扣去就是了。老魏說,這怎么能行?鄉長說,這怎么不行?跟劉書記說說,讓他們自己扒查帳就是。

老魏從鄉長屋裡出來,只覺跟前的一切都在晃。他揉揉眼睛,見天空昏蒙蒙的,似要下雪的樣子。他娘的,入冬以來就沒下場雪,明年不想吃麥子啦,老魏發恨似地罵了一句,便又低頭回到自己的小屋裡,思考著怎樣去劉家寨說這件事。明擺著,誰也不會出面收拾這個爛攤子。

老魏騎車到了劉家寨,先找劉太和商量商量這件事怎么辦,可怎么找也找不到,想必劉太和早知道這事情了。他就悄悄把鄒達禮找到旁邊,小聲把這事情說給他聽。鄒達禮當時就怔了半天,他跺跺腳罵道,這些狗狼養的,到底把咱弟兄坑啦。老魏說,這會你罵有什麼用,還是想想怎么辦吧。鄒達禮說,先不告訴大傢伙,等戲演過年去,再告訴他們。不管咋整,一定得讓老少爺們看場自己演的莊戶戲,樂呵樂呵。老魏說,這可不行,沒有不透風的牆,一有人知道,還不出漏子。咱也不能昧良心騙大傢伙呀。鄒達禮說,那一說出去,還不炸了群。老魏說,聽天由命吧,我們把這事向大家宣布,願留就留,願走就走,看看能不能湊和。鄒達禮皺皺眉頭說,也只好這樣了。

老魏把大家集中起來,看著面前這近三十張臉,心情難過又沉重,他慢慢地挨個瞅了一遍,才緩緩地開口,我告訴大家一個不好的訊息,這戲,咱們演不成啦。什麼?大家靜了一會,立刻如受驚的蜂箱,嗡嗡營營響成一片。為什麼不演啦?說不演就不演啦,這不是拿咱當猴耍嗎?劉大逵用他吊好的嗓門大叫道,為什麼不演啦?老魏說,咱鄉里沒錢撥啦。劉大逵說,胡說,咱不是有文化方面的提留款嗎,都填進哪個窟窿啦?成車成車的送禮有錢,給老百姓排場戲就沒錢?這是操他娘的咋回事?老魏低著頭,根本沒法回答。當他抬起頭來時,大家都愣住了。他的雙眼充滿了淚水,他哽咽著說,大家要罵,就罵我魏知書吧,別怨黨和政府,是我無能,連累了大家,白受了這么多苦,少掙了錢,多受了罪。以前的工錢,一分不少地發給大家,不過要向村里去要。向村里要,得要到猴年馬月?一個短壯漢子氣憤地說。老魏說,大夥實在缺錢,我先用工資墊上。郭秀花說,就你那點工資,頂啥用?咱又不是不知道。鄒達禮這時站起來對大家說,夥計們,這事咱不能怨老魏,老魏怎樣,大傢伙兒都知道,現在關鍵問題是這戲還能不能演下去。一個敲鑼的說,演,怎么演,沒錢誰還乾?劉大逵卻說,操他娘,他不讓咱演,咱就偏偏演,什麼錢不錢的,只要咱願意,給四鄰八鄉的老少爺們演場戲有什麼不好?郭秀花也喊,人活著圖個什麼,難道光為了掙錢?錢把咱們害苦啦,也能讓大傢伙兒快快樂樂地過個年啦,唱,餓著肚子也要唱,不過,得換戲。

對,換戲,換個老百姓愛看的戲!

演,為了口氣也得演,還要演好!

人們七嘴八舌地嚷著,仿佛一陣風從人群中刮起來。老魏看著這些淳樸可愛的面孔,激動不已。他用雙手止住大家,噙著淚水說,既然大家說要演下去,咱就演下去,演給咱老百姓看,更要演出個樣來。來,我這裡有好本子,咱們這就開始排練。

一會兒,熱熱鬧鬧的鑼鼓和悠悠揚揚的笛琴聲在鄉村的天空里蕩漾著。


大伙兒憋著一股子勁,戲排得非常成功,可是沒錢弄道具呀。服裝倒好說,借借湊湊就行啦。老魏說,我剛發了工資,買木頭做道具吧。劉祥貴說,快省下你那幾個臭錢吧,這點錢好乾什麼。我看見今秋里鄰村扒出三口好柏木棺材,一點兒也不朽爛,鋸鋸截截,剛好做布景、道具。老魏說,這怎么好,如今都臘月二十七啦,過兩天就過年,也沒功夫鋸呀。劉祥貴說,這怕什麼,這事就交給我們乾吧。劉大逵說,我這就套上驢去拉棺材。棺材拉回來,老魏一看還挺新的,於是大家七手八腳地一起動手乾。老魏一直乾到臘月二十九,有些活兒仍沒幹完,鄒達禮他們硬是把老魏攆了回去。

老魏初一就又趕到劉家寨,一看大伙兒都到齊啦。他們正在講說大年五更兩個笑話。首先是劉祥貴,他老婆喊他和兒子回家吃餃子放鞭,到那兒一看,爺倆兒正在那兒吭哧吭哧地鋸棺材板子。老婆氣得直哆嗦,說不出話,劉祥貴卻笑著說,生什麼氣,大年夜有官又有才,多吉利,弄得老婆哭笑不得。鄒達禮大年夜則在家練嗩吶。原來吹鎖吶的漢子讓媳婦愣逼著不幹了,說大新正月里吹這么個哭喪調,一年不吉利。鄒達禮沒辦法,只好自己拾起來。他原先會吹笛子,對嗩吶不熟就現練,結果人家裡歡聲笑語,他家裡則嗩吶聲悲涼淒切,氣得他老婆直掉淚。鄒達禮則笑道說,莫哭莫哭,我給你換段“入洞房”,把老婆又惹笑啦。老魏聽了這兩個笑話,卻怎么也笑不出來,而是感動得淚水在眼眶裡打轉。這是些多么好的夥計,他們惹得別人歡笑,卻要捨得自己的苦惱。

初一晚上在劉家寨進行首場演出,登時引起轟動,周鄰的幾個村大人小孩全跑來啦,上萬人黑壓壓地圍了一大片。電燈照著一張張喜氣洋洋的臉,一陣陣笑聲伴著樂聲和歌聲傳出老遠。尤其那些上了年紀的老頭老太太,張著掉了大半牙的口,看得入了迷,竟忘了合上。

魏領著這幫子人一連轉了三、四個村莊,場場爆滿,受歡迎的程度大出他的意料。到了初六這天,黨委卻突然派來值班的宣傳幹事找老魏,說是縣裡重要領導聽說這台戲排得非常成功,都要看看,讓老魏帶著隊到縣委大禮堂演一場。老魏皺皺眉說,這戲是民眾自己排的,黨委又沒出錢,他們不一定聽嚷嚷。宣傳幹事沉著臉說,書記說了,聽也得去也,不聽也得去,你就看著辦吧。

老魏看著宣傳幹事怔了一會神,心裡壓上了一塊石頭。他想,人們硬是不去,也沒辦法,我把話傳到也算盡了心。老魏把大夥叫到一塊,面無表情的把上面的意思說了一遍。劉大奎當時就嚷起來:他娘的,這會也想看戲了,不去不去!孫子才去呢!郭秀花也說,果子熟了,想吃就吃,哪有這么美的事兒!劉祥貴撇著嘴說,領導怎么了,咱還不伺候呢!眾人嚷嚷不已,還有破口大罵的。鄒達禮說,如果不去,我們倒是沒什麼,老魏可吃罪不起呀。龐老師也說,大夥冷靜點,這事可不能任性。郭秀花就說,看老魏的面子,我們去吧。大夥互相看了一會,竟然都同意了。老魏很高興,直誇大家覺悟高。宣傳幹事就說,下午黨委派一輛大客車,一輛130汽車,來拉演員去縣城,鄉里的領導們也要去,電視台還要錄相。

下午的時候,車來了,停在村委大院裡。可演員們一個也沒有上車的,也沒有抬道具的。宣傳委員老朱焦急地對大伙兒說,你們快上車呀,縣城裡的票都發下去啦,書記和鄉長也早到那兒等著啦,你們要去晚了那可不行。劉大逵氣憤地說,就興你們耍我們,我們就不興耍你們一回?夥計們,咱們的戲只演給老百姓看,不演給當官的看。其他人也說,是呀,是呀,一正月都沒閒著,不圖錢不圖名,就圖咱老少爺們看了高興。老朱臉上的汗都急出來啦,他求救似地對老魏說,老夥計,你得幫著我說句話。老魏卻若無其事地說,老朱,你何必這么認真,這又不管我們的事,他們演戲是自願的,不演戲也是自願,與我們一點關係也沒有呀。

好說歹說,演員們才上了車,道具卻綁得松松垮垮。兩輛車剛出了劉家寨沒多久,斜刺里衝出三輛拖拉機,一下把路擋住了。汽車駕駛員伸出頭剛要罵,卻見車上跳下十幾個小伙子,呼拉拉圍過來,趕緊住了口。

老朱和老魏在頭一輛車上,老朱連忙問,喂,你們想乾什麼?為首的一個小伙子大聲說,我們又不搶劫,怕什麼?!我們只是來跟你們講理的。老朱奇怪的問,講理?講什麼理?小伙子說,我們先請劉家寨的人到我們那裡唱戲,憑什麼讓你們拉走了?其他人一起跟著起鬨,一付不肯罷休的樣子。老朱忙問老魏,是有這么回事?老魏就去看鄒達禮。鄒達禮忙說,有這么回事,他們早就講好了的。老朱就問這小伙子,你們是哪個村的?小伙子說,我們是王家屯的。老朱板著臉說,讓你們王書記出來講話。小伙子說,我們書記沒來,這事與他無關,是我們自己湊錢請人演戲的。老朱生氣地說,胡鬧,真是胡鬧,耽了領導們看戲,你們誰能負得起這個責。小伙子不屑地說,領導是人,我們也是人,為什麼他們能看我們就不能看?!其他小伙子們也嚷叫著,擺出一付誰也不怕的樣子。老朱見他們軟硬不吃,急了,大叫道,讓開,快讓開!小伙子們則嚷著,不讓,堅決不讓!

場面就這樣僵持著,演員們在車上探著頭看熱鬧。劉大奎突然說,今天反正去不成縣城了,還不如去王家屯給老少爺兒們演。演員們像是早就商量好了似的,一邊嚷著,一邊從車上跳下來,紛紛上了王家屯的拖拉機,小伙子們高興了,一陣風似的把道具和樂器裝到他們的拖拉機上。老朱跳下車大叫,你們不能去,不能去!可沒人聽他的。

老朱見駕駛員正搖車,忙大喊,書記說啦,誰要去一人給一百塊錢。郭秀花咯咯笑著說,給一萬也不去,誰去誰是婊子養的。老朱說,老魏你不能跟他們去。老魏說,不去就不去。老朱無奈地看著他們轟隆隆地消失在夜色里,跺跺腳,拍著大腿說,完啦,這下完啦。

老魏踏著夜色回到自己的家,覺得一切都挺新鮮。院子掃得乾乾淨淨,大門上貼著紅艷艷的對聯,門前兩棵一摟多粗的毛白楊青黝黝的,攢滿了勁,單等春風一到,便吐出千萬片綠葉。他興奮地喊,老伴兒,給我弄菜、熱酒。桂香從屋裡迎出來說,怎么不演戲啦?老魏說,今天我休息。桂香問,戲演得怎么樣?老魏說,鄉親們看得那個恣呀!怎么,你不也看了嗎?桂香說,當然啦,大夥都對我誇你呢,你要排不出好戲,我還能把過年的好東西都給你留著?老魏說,是嗎?那快端上來,我真該好好吃頓過年飯了。

當桂香把酒菜準備好,進裡屋喊老魏的時候,老魏卻倚在牆上呼呼地睡去,一臉的疲倦,一臉的滿足。桂香默默地坐在炕沿上,愛憐地望著老魏那又黑又瘦的臉,淚水就禁不住一串接一串地落到老魏臉上,淌進他那深深的皺紋里……(完)

相關詞條

相關搜尋

熱門詞條

聯絡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