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任少卿書》

《報任少卿書》

《報任安書》是司馬遷寫給其友人任安的一封回信。在文章中,司馬遷以極其激憤的心情,申述了自己的不幸遭遇,抒發了內心的無限痛苦,揭露了漢武帝的喜怒無可貴的理想而甘受凌辱,堅韌不屈的戰鬥精神。感情真摯,語言流暢,具有強烈的藝術感染力。對於了解作者的生平和思想,有著重要價值。

題解

西漢司馬遷作。任安,字少卿,為作者友人,時因事在獄。作者在文中敘述了自己受宮刑後的痛苦心情,和為了寫作《史記》而不惜隱忍苟活的決心。司馬遷〈報任少卿書〉(以下簡稱〈報書〉)是千古第一書信,誠摯悲痛,感人肺腑。此書是《史記》之外,史公遺存下來的唯一完整書信,它和〈自序〉都是後人研究司馬遷人格、思想與感
報任少卿書
情最直接的第一手資料,十分寶貴文章富於激憤之情,語氣強烈感人,“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等名句常被後人傳誦。

寫作背景

司馬遷三十八歲時,繼父職為太史令。四十七歲時以李陵事下獄,受宮刑。出獄後,為中書謁者令。《漢書•司馬遷傳》:謂“遷既被刑之後,為中書令,尊寵,任職事”。中書令職,掌領導尚書出入奏事,是宮廷中機要職務。《報任少卿書》是在他任中書令時寫的。
任少卿名安,滎陽人。曾任益州刺史、北軍使者護軍。《史記》卷一百四《田叔傳》後附有褚先生所補的《任安傳》。任安是司馬遷的朋友,曾經寫信給司馬遷,叫他利用中書令的地位“推賢進士”。過了很久,司馬遷給他回了這封信。此信寫於武帝太始四年十一月(公元前93年,這年司馬遷53歲)。當時任安因事下獄,狀況危險,所以書信中慮及任安的死。但任安被漢武帝赦免了,褚先生述漢武帝的話:“安有死之罪甚眾,吾嘗活之”,大概指的就是這件事。又過了幾年,在任安為北軍使者護軍的時候,因他對戾太子的態度不明朗,終於被武帝殺死。
在這篇文章中,司馬遷以極其激憤的心情,申述了自己的不幸遭遇,抒發了內心的無限痛苦,大膽揭露了漢武帝的喜怒無常,剛愎自用,提出了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的比較進步的生死觀,並表現出了他為實現可貴的理想而甘受凌辱,堅韌不屈的戰鬥精神。感情真摯,語言流暢,具有強烈的藝術感染力。對於了解作者的生平和思想,有著重要價值。

主要內容

本篇是司馬遷寫給友人任安的一封回信。任安,字少卿,曾任益州刺史、北軍使者護軍等職。司馬遷因李陵之禍處以宮刑,出獄後任中書令,表面上是皇帝近臣,實則相似宦官,為士大夫所輕賤。任安此前曾寫信給他,希望他能“推賢進士”。司馬遷由於自己的遭遇和處境,感到很為難,所以一直未能覆信。後任安因罪下獄,被判死刑,司馬遷才給他寫了這封回信。關於此信的寫作年代,一說是在漢武帝征和二年(前91),另一說是在漢武帝太始四年(前93)。
司馬遷在此信中以無比激憤的心情,向朋友、也是向世人訴說了自己因李陵之禍所受的奇恥大辱,傾吐了內心鬱積已久的痛苦與憤懣,大膽揭露了朝廷大臣的自私,甚至還不加掩飾地流露了對漢武帝是非不辨、刻薄寡恩的不滿。信中還委婉述說了他受刑後“隱忍苟活”的一片苦衷。為了完成《史記》的著述,司馬遷所忍受的屈辱和恥笑,絕非常人所能想像。但他有非常堅定的信念,死要死得有價值,要“重於泰山”。所以,不完成《史記》的寫作,絕不能輕易去死,即使一時被人誤解也在所不惜。就是這樣的信念,支持他在“腸一日而九回”的痛苦掙扎中頑強地活了下來,忍辱負重,堅忍不拔,終於實現了他的夙願,完成了他的大業。今天我們讀著這部不朽的巨著,遙想司馬遷當年寫作時的艱辛與堅毅,怎能不對他的崇高精神無比敬佩呢!
本篇不僅對我們研究司馬遷的思想以及《史記》的寫作動機和完成過程有極其重要的價值,而且在文學史上也是不可多得的散文杰作,古人早就把它視為天下奇文,可與《離騷》媲美。此文之奇,首先表現為氣勢的磅礴。作者長久鬱積心中的悲憤,藉此文噴薄而出,有如長江大河,一瀉千里,其氣勢之壯闊,令人驚嘆。此文之奇,更在於他的縱橫開闔、波讕起伏。作者是坦率的,但內心的矛盾與痛苦又是極其複雜的,他無意矯飾,但三言兩語又無法說清,所以他就一一地如實道來。時而慷慨激昂,時而如泣如訴;時而旁徵博引,時而欲言又止。曲折反覆,一波三折,充分表現出筆力的雄健。此外,行文的流暢,語言的生動,駢句、散句自然錯落,排句、迭句時有穿插,使本篇在散文形式上也有獨具一格的藝術魅力。

作者簡介

司馬遷(公元前145年—公元前90年),字子長,我國西漢偉大的史學家、文學家,所著《史記》是中國第一部紀
報任少卿書
傳體通史,被近人稱為“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司馬遷是西漢夏陽龍門人。夏陽,縣名,今韓城,靠近龍門。所以司馬遷自稱“遷生龍門”(太史公自序)。龍門,龍門山,很有名氣。傳說大禹曾在龍門開山治水。龍門山的南面是黃河。司馬遷的家正好在黃河、龍門之間。當地名勝古蹟很多。司馬遷從小在飽覽山河名勝的同時,也有機會聽到許多歷史傳說和故事。
司馬遷生卒年代,史無明文。近人王國維《太史公行年考》認為司馬遷生於漢景帝中元五年(前145年),大約卒於漢昭帝始元元年(前86年),享年60歲。據說司馬遷家自唐虞至周,都是世代相傳的歷史家和天文家。司馬錯是秦惠王時伐蜀的名將,司馬昌是秦始皇的鐵官,到了司馬遷的父親司馬談,又做漢武帝的太史令,恢復了祖傳的史官恆業。
司馬遷的少年時代,“耕牧河山之陽”。司馬遷在這“山環水帶,嵌鑲蜿蜒”(《韓城縣誌序》)的自然環境裡成長,既被山川的清淑之氣所陶冶,又對民間生活有一定體驗。
十歲,司馬遷隨父親至京師長安,得向老博士伏生、大儒孔安國學習;家學淵源既深,復從名師受業,啟發誘導,獲益不淺。這個時候,正當漢王朝國勢強大,經濟繁榮,文化興盛的時候,張騫奉使通西域,衛青、霍去病大破匈奴,漢武帝設立樂府……;也是司馬遷在京城裡豐富見聞,熱情迸發的時候。
大約二十歲,司馬遷開始外出遊歷——“南遊江、淮,上會稽,探禹穴,窺九疑,浮於沅、湘,北涉汶、泗,講業齊、魯之都,觀孔子之遺風,鄉射鄒、嶧,厄困鄱、薛、彭城,過梁楚以歸。”回到長安以後,做了皇帝的近侍郎中,隨漢武帝到過平涼、崆峒,又奉使巴蜀,他到得最南邊是昆明。
元封元年(前110年),漢武帝舉行大規模的巡行封禪,步騎十八萬,旌旗千餘里,浩浩蕩蕩。司馬遷的父親司馬談是史官,本應從行,但病死在洛陽。司馬遷接受了父親的遺志,趕到泰山,參加封禪,隨後沿著東海,繞道長城塞外回到長安。
元封三年(前108年),司馬遷三十八歲時,正式做了太史令,有機會閱覽漢朝宮廷所藏的一切圖書、檔案以及各種史料的機會,他一邊整理史料,一邊參加改歷。等到太初元年(前104年),我國第一部曆書《太初曆》完成,他就動手編寫《史記》。
天漢二年(前99年),李陵出塞攻打匈奴戰敗被俘,司馬遷替李陵說了幾句解釋的話,觸怒了漢武帝,把他投下監獄,第二年漢武帝殺了李陵全家,處司馬遷以宮刑。宮刑是個大辱,污及先人,見笑親友。司馬遷在獄中,又備受凌辱,“交手足,受木索,暴肌膚,受榜棰,幽於圜牆之中,當此之時,見獄吏則頭搶地,視徒隸則心惕息。”(司馬遷《報任安書》)幾乎斷送了性命。他本想一死,但想到自己多年蒐集資料,要寫部有關歷史書的夙願,因此為了完成《史記》的寫作,忍辱負重,苟且偷生,希圖出現一線轉機。
太始元年(前96年)漢武帝改元大赦天下。這時司馬遷五十歲,出獄後當了中書令,在別人看來,也許是“尊寵任職”,但是,他還是專心致志寫他的書。直到征和二年(前91年)全書完成,共得130篇,52萬餘言。

報任少卿書

原文:
報任少卿書司馬遷
太史公牛馬走,司馬遷再拜言少卿足下:曩者辱賜書,教以慎於接物,推賢進

《報任少卿書》《報任少卿書》
士氣為務;意氣勤勤墾墾,若望仆不相師,而用流俗人之言。仆非敢如是也;雖罷駑,亦嘗側聞長者遺風矣。顧自以為身殘處穢,動而見尤,欲益反損;是以抑鬱而無誰語。諺曰:“誰為為之?孰令聽之?”蓋鍾子期死,伯牙終身不復鼓琴。何則?士為知己者用,女為悅己者容。若仆大質已虧缺矣,雖材懷隨、和,行若由、夷,終不可以為榮,適足以發笑而自點耳。書辯宜答會東從上來,又迫賤事,相見日淺,卒卒無須臾之間,得竭指意。今少卿抱不測之罪涉旬月,迫季冬,仆又薄從上上雍,恐卒然不可諱,是仆終已不得舒憤懣以曉左右,則長逝者魂魄私恨無窮,請略陳固陋。闕然久不報,幸勿過!
仆聞之,脩身者,智之符也,愛施者,仁之端也,取予者,義之表也,恥辱者,勇之決也;立名者,行之極也,士有此五者,然後可以託於世,列於君子之林矣。故禍莫憯於欲利,悲莫痛於傷心,行莫醜於辱先,而詬莫大於宮刑。刑餘之人,無所比數,非一世也,所從來遠矣。昔衛靈公與雍渠載,孔子適陳;商鞅因景監見,趙良寒心;同子參乘,袁絲變色;自古而恥之。夫中材之人,事關於宦豎,莫不傷氣,況慷慨之士乎!如今朝庭雖乏人,奈何令刀鋸之餘,薦天下豪雋哉?仆賴先人緒業,得待罪輦轂下二十餘年矣。所以自惟,上之,不能納忠效信,有奇策材力之譽,自結明主,次之,又不能拾遺補闕,招賢進能,顯岩穴之士;外之,又不能備行伍,攻城野戰,有斬將搴旗之功,下之,又不累日積勞,取尊官厚祿,以為宗族交遊光寵。四者無一遂,苟合取容,無所短長之效,可見於此矣。鄉者,仆亦常廁下大夫之列,陪外廷末議,不以此時引維綱,盡思慮,今已虧形,為掃除之隸,在茸之中,迺欲卯首信眉論列是非,不亦輕朝廷,羞當世之士邪,嗟乎!嗟乎!如仆尚何言哉!尚何言哉!
且事本末未易明也。僕少負不羈之材,長無鄉曲之譽,主上幸以先人之故,使得奉薄伎,出入周衛之中。仆以為戴盆何以望天,故絕賓客之知,忘室家之業,日夜竭其不肖之材力,務壹心營職,以求親媚於主上,而事迺有大謬不然者夫。仆與李陵,俱居門下,素非相善也,趣舍異路,未嘗銜杯酒,接殷勤之歡。然仆觀其為人,自奇士;事親孝,與士信,臨財廉,取予義,分別有讓,恭儉下人,常思奮不顧身,以徇國家之急。其素所蓄積也,仆以為有國士之風。夫人臣出萬死不顧一生之計,赴公家之難,斯已奇矣。今舉事壹不當,而全軀保妻子之臣,隨而媒孽其短;仆誠私心痛之!且李陵提步卒不滿五千,深踐戎馬之地,足歷王庭,垂餌虎口,橫挑彊胡,卯億萬之師,與單于連戰十餘日,所殺過當。虜救死扶傷不給,旃裘之君長鹹震怖,迺悉征左右賢王,舉引弓之民,一國共攻而圍之。轉鬥千里,矢盡道窮,救兵不至,士卒死傷如積。然李陵一呼勞軍,士無不起,躬自流涕,沫血飲泣,張空弮,冒白刃,北首爭死敵者。陵未沒時,使有來報,漢公卿王侯皆奉觴上壽。後數日,陵敗書聞,主上為之食不甘味,聽朝不怡,大臣憂懼,不知所出。仆竊不自料其卑賤,見主上慘淒怛悼,誠欲效其款款之愚,以為李陵素與士大夫絕甘分少,能得人之死力?雖古名將不能過也。身雖陷敗彼,觀其意,且欲得其當而報漢;事已無可奈何,其所摧敗,功亦足以暴於天下。仆懷欲陳之,而未有路,適會召問,即以此指,推言陵功,欲以廣主上之意塞睚眥之辭,未能盡明。明主不深曉,以為仆沮貳師,而為李陵遊說遂,下於理,拳拳之忠,終不能自列。因為誣上,卒從吏議,家貧,財賂不足以自贖,交遊莫救視;左右親近不為壹言。身非木石,獨與法吏為伍,深幽囹圄之中,誰可告愬者,此正少卿所親見,仆行事豈不然邪?李陵既生降,隤其家聲,而仆又佴之蠶室,重為天下觀笑。悲夫!悲夫!
事未易一二為俗人言也。仆之先人非有剖符丹書之功,文史、星曆,近乎卜祝之閒,固主上所戲弄,倡優畜之,流俗之所輕也。假令仆伏法受誅,若九牛亡一毛,與螻螘何異?而世又不與能死節者比,特以為智窮罪極,不為自免,卒就死耳。何也?素所自樹立使然。人固有一死,死有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用之所趨異也,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辭令,其次詘體受辱;其次易服受辱,其次關木索,被箠楚受辱,其次毛髮,嬰金鐵受辱,其次毀肌膚,斷支體受辱,最下腐刑極矣。傳曰:“刑不大夫。”此言士節不可不厲也,猛虎處深山,百獸震恐,及其在阱檻之中,搖尾而求食;積威約之漸也。故士有畫地為牢勢不入,削木為吏議不對;定計於鮮也。今交手足,受木索,暴肌膚,受榜箠,幽於圜牆之中,當此之時,見獄吏則頭槍地,視徒隸則心惕息,何者?積威約之勢也。及己至此,言不辱者,所謂彊顏耳,曷足貴乎?且西伯,伯也,拘於牖里;李斯,相也,具於五刑;淮陰,王也,受械於陳;彭越、張敖,南鄉稱孤,系獄具罪;絳侯誅諸呂,權傾五伯,囚於請室;魏其,大將也,衣赭關三木,季布為朱家鉗奴;灌夫受居室。此人皆身至王侯將相,聲聞鄰國,及罪至網加,不能引決自財,在塵埃之中,古今一體?安在其不辱也。由此言之,勇怯,勢也,彊弱,形也。審矣,曷足怪乎?且人不能蚤自財繩墨之外,已稍夷,至於鞭箠之閒,迺欲吊節,斯不亦遠乎?古人所以重施刑於大夫者,殆為此也。夫人情莫不貪生惡死,念親戚,顧妻子,至激於義理者不然,迺有不得已也。今仆不幸,蚤失二親,無兄弟,無兄弟之親,獨身孤立,少卿視仆於妻子何如哉?且勇者不必死節,怯夫慕義,何處不勉焉。仆雖怯耎欲苟活,亦頗識去就之分矣,何至自湛溺纍紲之恨私心有所不盡,鄙陋沒世而文采不表於後也。
古者富貴而名摩滅,不可勝記,唯俶儻非常之人稱焉。蓋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迺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氐賢聖發憤之所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鬱結,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來者。及如左丘明無目,孫子斷足,終不可用,退論書策,以舒其憤,思垂空文以自見。仆竊不遜,近自託於無能之辭,網羅天下放失舊聞,考之行事,稽其成敗興壞之理,凡百三十篇,亦欲以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草創未就,適會此禍,惜其不成,是以就極刑而無慍色,仆誠已著此書,藏之名山,傳之其人通邑大都;則仆償前辱之責,雖萬被戮,豈有悔哉,然此可為智者道,難為俗人言也。
且負下未易居,下流多謗議,仆以口語遇遭此禍,重為鄉黨戮笑,污辱先人,亦何面目復上父母之丘墓乎,雖累百世,垢彌甚耳。是以腸一日而九回,居則忽忽若有所亡,出則不知其所往,每念斯恥,汗未嘗不發背沾衣也!身直為閨合之臣,寧得自引深藏岩穴邪!故且從俗浮湛,與時俯仰,以通其狂惑。今少卿迺教之以推賢進士,無迺與仆之私指謬乎!今雖欲自雕瑑曼辭以自解,無益,於俗不信,祇取辱耳。要之死日,然後是非迺定。書不能盡意,故略陳固陋。

譯文

太史公、供牛馬般奔走的司馬遷再拜陳說。
少卿足下:以前,承蒙您給我寫信,教導我要順應時世來處理事情,把推舉賢人、引進才士當作責任。來信的辭意和語氣誠懇而真摯,好象在抱怨我不聽從您的指教,卻隨著一般人的意見而改變主張,我是不敢這樣做的呀!我雖然無才無德,但也曾聽說品德高尚的長者遺風。只是自以為身體殘缺、地位下賤,一行動就遭人指責,想做點貢獻卻反把事情搞壞,所以才心情抑鬱,無人訴說。諺語說:“為誰而乾呢?又讓誰來聽呢?”鍾子期死後,伯牙終身不再彈琴。為什麼呢?因為士人只為知己者效力,女子只為喜歡自己的人美容。至於我身體已經殘缺,即使懷抱象隨侯珠、和氏璧那樣的才華,行為又象許由、伯夷那樣高潔,還是不可自以為光彩,這樣反而會使人感到可笑以致自取侮辱。您的來信本該及時答覆,但正碰上我跟從皇上東巡歸來,又忙於低賤的瑣事,彼此相見的機會很少,忙忙碌碌沒有片刻的空閒可以讓我傾訴衷腸。現在,您背著後果不堪構想的罪名,再過一個月,就到冬末了,而我又將被迫跟從皇上到雍地去,擔心您會突然遭到不幸。那樣我就永遠不能把滿腔悲憤向您訴說,而您的在天之靈一定會抱恨無窮的。請讓我簡略地陳述一些偏狹、淺陋的意見。這么長時間不給您回信,請不要責備。
我曾聽說:“增加自身的修養是智慧的倉庫;樂於施捨是仁的開端;獲取和給予恰當是守義的標誌;以被侮辱為可恥是具備勇敢的先決條件;建立功名是行動的最高目標。”士人具備了這五種品德,然後可以立身處世,躋身於君子的行列。所以,禍害沒有比貪利更悲慘了,悲哀沒有比傷心更痛苦了,行為沒有比祖先受辱更難堪了,而恥辱沒有比遭受宮刑更巨大了。受過宮刑的人,不能同正常人相提並論,這不僅當今之世如此,歷史上由來已久。從前,衛靈公和宦官同車,孔子就出走陳國;商鞅靠景監被秦孝公召見,趙良就替他擔憂;趙談陪漢文帝坐車,袁盎就勃然變色;自古以來就是鄙視宦官的。中等才能的人,只要事情同宦官有關,沒有不自感氣餒的,更何況慷慨激昂之士呢?如今朝廷雖然缺乏人材,又怎么會讓受過宮刑的人來推薦天下的豪傑英俊呢?
我依靠先人未竟的學術事業,才得以在京師做官,至今已二十多年了。所以我想:對上,不能獻納自己的忠信,獲得有奇策和才能的聲譽,從而取得皇上的信任;其次,又不能為皇上拾綴遺漏、彌補缺失、招納賢才、引進能人,使山岩洞穴之士揚名於世;對外,不能參加軍隊行列,攻打城池,作戰野外,建立斬殺敵將、拔取敵旗的功勳;最次,不能累積年資和功勞,獲取高官厚祿,以此為宗族和朋友增光。這四條沒有一條實現,不過是勉強容身,沒有尺寸之功,也就由此可見了。過去,我也曾置身於下大夫的行列,奉陪於外廷發表一些微議。不在這時申張國家的法度,竭盡智謀,到現在形體已經虧缺,當了一名打掃台階的差役,身處下賤之輩的行列,卻要昂首揚眉,評論誰是誰非,不是也太輕視朝廷、太羞辱當今的士人了嗎?唉!唉!象我這樣的人,還說什麼呢?還說什麼呢?
而且事情的本末是不容易搞清楚的。我少年時自恃有駿馬般不可羈絆的才華,但長大後並沒有在故鄉獲得好名聲。幸虧皇上因為我祖先的緣故,使我得以奉獻微薄的技能,在宮廷里進出。我以為頭上帶了木盆怎么能夠望見天空呢?所以謝絕賓客的交往,忘記家庭的私事,日日夜夜思考竭儘自己並不出色的才幹和能力,一心一意地克盡職守,以求得皇上的親近和好感。但是,事情卻遠遠不是這樣。
我與李陵,同在侍中曹任職,素來不是好朋友。彼此的好惡不同,所以未曾在一起喝酒,盡情地歡樂。然而,我觀察李陵的為人,的確是一個奇士,他侍奉父母很孝順,與士人交往守信用,遇到錢財廉潔奉公,獲取和給予都符合禮義,懂得名分和差別而能謙讓,恭敬節儉,甘居人後,常想奮不顧身地去排解國家的急難。他這些長期養成的好品德,我以為有國士的風貌。一個大臣出於寧肯萬死而不求一生的意念,奔赴國家的危難之地,這已經很難得了。現在,他辦事一有不妥當,那些只會保全自己的身軀和妻兒的大臣緊跟著就誇大他的短處,我實在私下感到痛心。況且李陵帶領的步兵不足五千人,深入敵方陣營,到達匈奴王駐地,在虎口垂餌誘敵,氣勢凌厲地向強悍的匈奴挑戰,向群山之間的匈奴大軍發起仰攻,與匈奴王接連戰鬥了十多天,殺傷敵兵超過了自己將士的人數,以致敵寇救死扶傷都來不及。匈奴的君主、長官們都感到震驚和恐怖,於是全數調集了左、右賢王的軍隊,徵發善長弓箭的百姓,全國一起進攻和圍困李陵。李陵轉戰數千里,箭矢用盡,兵退絕境,而援軍遲遲不至,死傷的士卒堆積遍地。但只要李陵振臂一呼鼓舞士兵,士兵沒有不強撐起身體,流著眼淚,以血洗臉,以淚解渴,拉開沒有箭的空弓,冒著寒光閃閃的鋒刃,爭著向北拚死殺敵。當李陵的軍隊還沒有覆沒時,有信使來報捷,朝中的公卿王侯都向皇上祝賀勝利。幾天后,李陵兵敗的奏書傳來,皇上為此食不甘味,上朝聽政也悶悶不樂。大臣們擔心害怕,不知如何奏對。我心裡不再多考慮自己的卑賤,見皇上悲傷痛苦,實在想要獻上自己誠懇的意見。我以為李陵對待部下向來先人後己,因此能贏得別人以死力效勞,即使是古代的名將也比不上他。他雖因兵敗而身陷匈奴,但看他的用意,是想要尋找一個適當的機會來報效漢朝。這件事已經無可奈何,但他曾擊敗強敵,功勞也足以頒布天下了。我心裡想陳述給皇上聽,但卻沒有機會。正逢皇上召見,我就用這些意思來推崇李陵的功勞,想以此來寬舒皇上的胸懷,堵塞那些怨恨李陵的言辭。我沒能徹底表達清楚,以致英明的皇上不能進一步了解,反以為我在詆毀貳師將軍,而有意為李陵說好話,於是就把我交司法官審判。耿耿忠心,終於無法自我表白,因而指責我欺矇皇上,皇上終於聽從了獄吏的判決。我家境貧困,錢財不足以為自己贖罪,朋友無力救援,皇上的左右親信也不為我說一句求情的話。我不是木塊、石頭,卻偏要讓我同執法的獄吏一起相處,被關押在重重監獄裡,心中的痛苦可以向誰訴說呢?這些正是您親眼看到的,我的行為處事難道不是這樣嗎?李陵既然已經活著投降了匈奴,敗壞了他家族的聲譽,而我關在蠶室里,又被天下的人看著恥笑。可悲啊,可悲!這些事情是不容易一一數說給一般人聽的。
我的祖先並沒有獲得封王賜侯的功勳,掌管文史書籍和天文曆法,地位接近於掌管占卜和祭祀的官員,本來就是被皇上戲弄、象樂工伶人一樣養著,為世俗所輕視的。假如我受到法律的制裁被殺,就象在九頭牛身上去掉一根牛毛,與殺死一隻螻蟻有什麼區別呢?而世人又不會把我比之于堅持節操而死的人,只認為我是想不出辦法而又罪大惡極,實在無法避免,終於受死的。為什麼呢?因為我的職業歷來就被人瞧不起。人必然有一死,有的死比泰山還要重,有的死比鴻毛還要輕,這是因為死的目的不同。首先,不使祖先受辱;其次,不使自己身體受辱;其次,不在道理和顏面上受辱;其次,不在言辭上受辱;其次,被捆縛受辱;其次,被囚禁受辱;其次,戴上木枷繩索被人抽打受辱;其次,或剃光了頭、或頭頸上戴著鐵鏈受辱;其次,毀壞肌膚、截斷四肢受辱;最下等的,就是遭受宮刑,這是達到極點了!《禮記》中說:“刑罰不能加於大夫以上。”這是說士大夫的節操不可以不勉勵。猛虎處在深山之中,百獸為之震驚、恐怕,等到它落進了陷穽、關進了籠子,就搖著尾巴乞求食物,這是長期威力漸漸制約它的結果。所以,在地上劃圈為牢,氣節之士勢必不肯進去;用木頭削成獄吏,氣節之士也認為不能受它審訊:他們的打算非常的明確。現在,手足交叉,戴著木枷、繩索,肌肉、皮膚暴露在外,遭受竹鞭和棍棒的抽打,被關押在監獄之中。在這個時候,見到獄吏就叩頭觸地,見到獄卒就戰戰兢兢不敢喘息。為什麼呢?這是受到威壓逼迫而逐漸形成的局面啊。已經到了這種地步,還說沒有遭受侮辱,就是所謂的“厚臉皮”,還有什麼尊貴可言呢?況且,西伯,是一位霸主,卻被拘禁在牖里;李斯,是秦朝的丞相,卻受遍五刑;淮陰侯韓信,被封楚王,卻在陳地被拘捕;彭越、張敖,曾南面封王,卻下獄判罪;絳侯周勃誅殺了諸呂,權力超過了春秋“五霸”,卻被關進請室;魏其侯竇嬰,身為大將,卻穿上囚衣,戴上了三枷;季布賣身為朱家家奴;灌夫關進居室蒙受侮辱。這些人都位至王侯將相,名聲遠播鄰國,等到犯罪以至法網加身,不能果斷自殺,結果落在骯髒的塵埃之中。古代和今天是一脈相承的,怎么能不受到侮辱呢?由此而言,勇敢和膽怯,堅強和懦弱,都是具體形勢造成的。我終於明白了,有什麼值得奇怪的呢?況且,人不能在受到法律制裁之前就已自殺,已經有點卑下了,到了遭受鞭打的時候,才想到要以自殺來保持節操,這不是已經走得更遠了嗎!古人之所以加刑於大夫時極為慎重,大概就是這個原因。
人天生的感情都是熱愛生命,害怕死亡,思念父母,顧及妻兒的。至於被正義和真理激動起來的人就不是這樣了,他們有一種無法克制的衝動。現在,我很不幸,雙親早亡,沒有兄弟姐妹,獨自一人孤單地生活。您看我對妻兒的態度怎樣?況且勇敢的人不必為了名節而死,懦夫仰慕高義,又何處不在勉勵自己呢?我雖然怯弱,想苟活偷生,但也知道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的界線,怎么會自甘沉溺於牢獄的侮辱之中呢?就是奴婢還能夠下決心自殺,更何況象我這樣的不得已呢?我之所以暗暗地忍受,苟活偷生,關在糞土般污穢的監獄裡而不肯去死,就因為抱恨自己心中還有未實現的理想,如果在屈辱中死去,我的文章才華就不能流傳於後世了。
自古以來,富貴而名聲埋沒不傳的人,多得無法記載,只有豪邁不受拘束、非同尋常的人才能流芳百世;西伯被拘囚而推演出《周易》,孔子處於困境而寫成了《春秋》,屈原被楚懷王放逐,於是創作了《離騷》;左後明失明,才完成了《國語》;孫臏膝蓋被截,撰修了《孫臏兵法》;呂不韋謫遷蜀地,《呂氏春秋》卻流傳於世;韓非子被囚禁在秦國,這才有了《說難》、《孤憤》;《詩經》共三百篇,大都是聖人賢士為抒發憤懣而寫作的。這些人都是情意鬱結,不得舒展,所以才追述往事,而希望於將來的。至於象左丘明眼瞎,孫臏腿斷,他們認為永遠不可能被起用了,退下來著書立說以抒發心中的憤懣,想藉助留傳後世的文章來表現自己。我私下裡不自量力,最近靠著拙劣的文字,收集記載了散失於天下的舊說遺聞,考證其中的事件,推窮歷史上成敗、興衰的道理。上從軒轅黃帝開始,下到當今為止。寫成表十篇,本紀十二篇,書八篇,世家三十篇,列傳七十篇,共一百三十篇,也就是想要探究自然和人間的關係,弄通自古至今的變化規律,成為一家之言。草稿還沒有完成,正好遇上那場大禍,我痛惜全書未完,所以即使受最嚴厲的刑罰也毫無怨色。如果我著成那本書,就要把它藏在名山之中,傳給能夠理解它的後人,在四通八達的都市裡散布。這樣,我從前被侮辱的舊債就能償還了,即使被千刀萬剮,我難道會後悔嗎?然而,這些話只能對有知識的人說,難以同一般人談的。
再說,背著污辱之名的人不容易安生,地位卑賤的人常常被誹謗、議論。我因為多說了幾句話遭到了這次災禍,深深地被故鄉人恥笑,侮辱了祖先,又有什麼臉面去給父母親上墳呢?即使百代之後,這種侮辱也只會加重!所以我天天痛苦之極,居家則恍恍惚惚、若有所失,出門則不知要到哪裡去。每當我想起那種恥辱,冷汗就從背上滲出、浸濕了衣服。我簡直已經成了宦官,怎么能夠自己引身而退、深藏到山林岩穴中去呢?所以暫且只好隨波逐流,見機行事,以自我寬解內心的憤怒與矛盾。現在您少卿卻教我推舉賢人,引進才士,不正與我內心的想法相反嗎?時至今日,我即使想要修飾打扮,用美妙的言辭為自己解脫,也無濟於事,一般人不會相信,只不過自取侮辱罷了。總而言之,到我之後才能確定誰是誰非。信中不能盡情表達心意,所以簡略地陳述我偏狹淺陋的意見。謹再次叩首。

注釋:

(1)太史公:即司馬遷所擔任的官職太史令。牛馬走:謙詞,意為象牛馬一樣以供奔走。走,義同“仆”。此十二字《漢書•司馬遷傳》無,據《文選》補。 (2)曩(nǎng囊):從前。 (3)望:怨。(4)流:流轉、遷移的意思。 (5)罷(pí皮):同“疲”。駑(nú奴):劣馬。 (6)側聞:從旁聽說。猶言“伏聞”,自謙之詞。(7)身殘處穢:指因受宮刑而身體殘缺,兼與宦官賤役雜處。(8)鍾子期、伯牙:春秋時楚人。伯牙善鼓琴,鍾子期知音。鍾子期死後,伯牙破琴絕弦,終身不復鼓琴。事見《呂氏春秋•本味篇》。(9)說:同“悅”。 (10)隨、和:隨侯之珠和和氏之璧,是戰國時的珍貴寶物。(11)由、夷:許由和伯夷,兩人都是古代被推為品德高尚的人。 (12)點:玷污。(13)會東從上來:太始四年(前93)三月,漢武帝東巡泰山,四月,又到海邊的不其山,五月間返回長安。司馬遷從駕而行。(14)卒卒(cù觸):同“猝猝”,匆匆忙忙的樣子。 (15)季冬:冬季的第三個月,即十二月。漢津,每年十二月處決囚犯。(16)薄:同“迫”。雍:地名,在今陝西鳳翔縣南,設有祭祀五帝的神壇五畤。據《漢書•武帝紀》:“太始四年冬十二月,行幸雍,祠五畤。”本文當即作於是年,司馬遷五十三歲。(17)不可諱:死的委婉說法。任安這次下獄,後被漢武帝赦免。但兩年之後,任安又因戾太子事件被處腰斬。(18)憯(cǎn產):同“慘”。 (19)宮刑:一種破壞男性生殖器的刑罰,也稱“腐刑” 。(20)“衛靈公”二句:春秋時,衛靈公和夫人乘車出遊,讓宦官雍渠同車,而讓孔子坐後面一輛車。孔子深以為恥辱,就離開了衛國。事見《孔子家語》。這裡說“適陳”,未詳。(21)“商鞅”二句:商鞅得到秦孝公的支持變法革新。景監是秦孝公寵信的宦官,曾向秦孝公推薦商鞅。趙良是秦孝公的臣子,與商鞅政見不同。事見《史記•商君列傳》:“趙良謂商君曰:……今君之相秦也,因嬖人景監以為主,非所以為名也。” (22)“同子”二句:同子指漢文帝的宦官趙談,因為與司馬遷的父親司馬談同名,避諱而稱“同子”。爰同“袁”。爰絲即袁絲,亦即袁盎,漢文帝時任郎中。有一天,文帝坐車去看他的母親,宦官陪乘,袁盎伏在車前說:“臣聞天子所與共六尺輿者,皆天下豪英,今漢雖乏人,奈何與刀鋸之餘共載?”於是文帝只得依言令趙談下車。事見《漢書•爰盎傳》。(23)豎:供役使的小臣。後泛指卑賤者。 (24)忼慨:即“慷慨”。 (25)待罪:做官的謙詞。輦轂下:皇帝的車駕之下。代指京城長安。(26)惟:思考。(27)搴(qiān牽):拔取。 (28)鄉:通“向”。廁(cì伺):參加。下大夫:太史令官位較低,屬下大夫。(29)外廷:漢制,凡遇疑難不決之事,則令群臣在外廷討論。末議:微不足道的意見。“陪外廷末議”是謙詞。(30)維綱:國家的法令。(31)埽:通“掃”。 (32)茸(tǎ róng榻容):下賤,低劣。 (33)卬:通“昂”。信:通“伸”:(34)鄉曲:鄉里。漢文帝為了詢訪自己治理天下的得失,詔令各地“舉賢良方正能直言切諫者”,亦即有鄉曲之譽者,選以授官,二句言司馬遷未能由此途逕入仕。(35)周衛:周密的護衛,即宮禁。 (36)戴盆何以望天:當時諺語。形容忙於職守,識見淺陋,無暇他顧。(37)李陵:字少卿,西漢名將李廣孫,善騎射。武帝時,為騎都尉,率兵出擊匈奴貴族,戰敗投降,封右校王。後病死匈奴。俱居門下:司馬遷曾與李陵同在“侍中曹”(官署名)內任侍中。(38)趣舍:嚮往和廢棄。趣,同“趨”。 (39)銜杯酒:在一起喝酒。指私人交往。 (40)畜:同“蓄”。(41)媒孽(niè聶):也作“孽”,釀酒的酵母。這裡用作動詞,誇大的意思。 (42)王庭:匈奴單于的居處。(43)彊:同“強”。胡:指匈奴。 (44)卬:即“仰”,仰攻。當時李陵軍被圍困谷地。(45)旃(zhān沾):毛織品。《史記•匈奴傳》:“自君王以下,鹹食肉,衣其皮革。披旃裘。” (46)左右賢王:左賢王和右賢王,匈奴封號最高的貴族。 (47)沬(huì會):以手掬水洗臉。 (48)弮(quān圈):強硬的弓弩。(49)上壽:這裡指祝捷。(50)怛(dá達):悲痛。款款:忠誠的樣子。(51)士大夫:此指李陵的部下將士。絕甘:捨棄甘美的食品。分少:即使所得甚少也平分給眾人。(52)指:同“旨”。 (53)睚眥(yázì涯字):怒目相視。(54)沮:毀壞。貳師:貳師將軍李廣利,漢武帝寵妃李夫人之兄。李陵被圍時,李廣利並未率主力救授,致使李陵兵敗。其後司馬遷為李陵辨解,武帝以為他有意詆毀李廣利。(55)理:掌司法之官。 (56)囹圄(líng yǔ玲於):監獄。 (57)愬:同“訴”。(58)聵(tuí頹):墜毀。李陵是名將之後,據《史記•李廣傳》記載:“單于既得陵,素聞其家聲,以女妻陵而貴之。……自是之後,李氏名敗。” (59)茸:推置其中。蠶室:溫暖密封的房子。言其象養蠶的房子。初受腐刑的人怕風,故須住此。(60)剖符:把竹做的契約一剖為二,皇帝與大臣各執一塊,上面寫著同樣的誓詞,說永遠不改變立功大臣的爵位。丹書:把誓詞用丹砂寫在鐵制的契券上。凡持有剖符、丹書的大臣,其子孫犯罪可獲赦免。(61)文史星曆:史籍和天文曆法,都屬太史令掌管。 (62)畜:同“蓄”。 (63)螻螘:螻蟻。螘,同“蟻”。 (64)詘:同“屈”。(65)易服:換上罪犯的服裝。古代罪犯穿赭(深紅)色的衣服。 (66)木索:木枷和繩索。(67)鬀(tì剃):同“剃”,把頭髮剃光,即髡(kūn昆)刑。嬰:環繞。頸上帶著鐵鏈服苦役,即鉗刑。(68)腐刑:即宮刑。見注(19)。 (69)刑不上大夫:《禮記•曲禮》中語。 (70)穽(jǐng井):捕獸的陷坑。檻:關獸的籠子。(71)鮮:態度鮮明。即自殺,以示不受辱。 (72)榜:鞭打。箠:竹棒。此處用作動詞。 (73)槍:同“搶”。(74)惕息:膽戰心驚。 (75)西伯:即周文王,為西方諸侯之長。伯也:伯通“霸”。(76)牖(yǒn酉)里:一作“羑里”,在今河南湯陰縣。文王曾被殷紂王囚禁於此。(77)李斯:秦始皇時任為丞相,後因秦二世聽信趙高讒言,被受五刑,腰斬於鹹陽。(78)五刑:秦漢時五種刑罰,見《漢書•刑法志》:“當三族者,皆先黥劓,斬左右趾,笞殺之,梟其首,葅其骨肉於市。” (79)淮陰:指淮陰侯韓信。(80)受械於陳:漢立,淮陰侯韓信被劉邦封為楚王,都下邳(今江蘇邳縣)。後高祖疑其謀反,用陳平之計,在陳(楚地)逮捕了他。械,拘禁手足的木製刑具。(81)彭越:漢高祖的功臣。 (82)張敖:漢高祖功臣張耳的兒子,襲父爵為趙王。彭越和張敖都因被人誣告稱孤謀反,下獄定罪。(83)絳侯:漢初功臣周勃,封絳侯。惠帝和呂后死後,呂后家族中呂產、呂祿等人謀奪漢室,周勃和陳平一起定計誅諸呂,迎立劉邦中子劉恆為文帝。(84)五伯:即“五霸”。(85)請室:大臣犯罪等待判決的地方。周勃後被人誣告謀反,囚於獄中。(86)魏其:大將軍竇嬰,漢景帝時被封為魏其侯。武帝時,營救灌夫,被人誣告,下獄判處死罪。三木:頭枷、手銬、腳鐐。(87)季布:楚霸王項羽的大將,曾多次打擊劉邦。項羽敗死,劉邦出重金緝捕季布。季布改名換姓,受髡刑和鉗刑,賣身給魯人朱家為奴。(88)灌夫:漢景帝時為中郎將,武帝時官太僕。因得罪了丞相田蚡,被囚於居室,後受誅。居室:少府所屬的官署。(89)罔:同“網”,法網。 (90)財:通“裁”。 (91)蚤:通“早”。 (92)耎:“軟”的古字。(93)湛:同“沉”。纍紲(xiè謝)捆綁犯人的繩子,引伸為捆綁、牢獄。 (94)臧獲:奴曰臧,婢曰獲。(95)俶(tì惕)儻:豪邁不受拘束。(96)西伯拘而演《周易》:傳說周文王被殷紂王拘禁在牖里時,把古代的八卦推演為六十四卦,成為《周易》的骨幹。(97)仲尼厄而作春秋:孔丘字仲尼,周遊列國宣傳儒道,在陳地和蔡地受到圍攻和絕糧之苦,返回魯國作《春秋》一書。(98)屈原:曾兩次被楚王放逐,幽憤而作《離騷》。 (99)左丘:春秋時魯國史官左丘明。《國語》:史書,相傳為左丘明撰著。(100)孫子:春秋戰國時著名軍事家孫臏。臏腳:孫臏曾與龐涓一起從鬼谷子習兵法。後龐涓為魏惠王將軍,騙臏入魏,割去了他的臏骨(膝蓋骨)。孫臏有《孫臏兵法》傳世。(101)不韋:呂不韋,戰國末年大商人,秦初為相國。曾命門客著《呂氏春秋》(一名《呂覽》)。始皇十年,令呂不韋舉家遷蜀,呂不韋自殺。(102)韓非:戰國後期韓國公子,曾從荀卿學,入秦被李斯所讒,下獄死。著有《韓非子》,《說難》、《孤憤》是其中的兩篇。(103)《詩》三百篇:今本《詩經》共有三百零五篇,此舉其成數。 (104)失:讀為“佚”(yì億)。 (105)慍(yùn運):怒。(106)戮笑:辱笑。 (107)九回:九轉。形容痛苦之極。 (108)閨閤之臣:指宦官。閨、閤都是宮中小門,指皇帝深密的內廷。(109)彫瑑(zhuàn):雕刻成連錦狀的花紋。這裡指自我妝飾。

本文解讀

《報任安書》是司馬遷任中書令時寫給他的朋友任安的一封信,見於《漢書·司馬遷傳》及《文選》卷四十一。任安,字少卿,西漢滎陽人。年輕時比較貧困,後來做了大將軍衛青的舍人,由於衛青的薦舉,當了郎中,後遷為益州刺史。征和二年(前91)朝中發生巫蠱案,江充乘機誣陷戾太子(劉據),戾太子發兵誅殺江充等,與丞相(劉屈髦)軍大戰於長安,當時任安擔任北軍使者護軍(監理京城禁衛軍北軍的官),亂中接受戾太子要他發兵的命令,但按兵未動。戾太子事件平定後,漢武帝認為任安“坐觀成敗”,“懷詐,有不忠之心”,論罪腰斬。任安入獄後曾寫信給司馬遷,希望他“盡推賢進士之義”,搭救自己。直到任安臨刑前,司馬遷才寫了這封著名的回信。在這封信中,司馬遷以無比憤激的心情,敘述自己蒙受的恥辱,傾吐他內心的痛苦和不滿,說明自己“隱忍苟活”的原因,表達“就極刑而無慍色”、堅持完成《史記》的決心,同時也反映了他的文學觀和生死觀。所以,這封信是一篇研究《史記》和司馬遷的生活、思想的重要文章。
《報任安書》原文較長,選作課文時作了刪節。原文開頭述對方來信之意和自己回信遲的原因,為保持課文的相對完整性,僅刪去說明回信遲的原因這一部分。以下先說自己是“刑餘之人”,“已虧形為掃除之隸,在闒茸之中”,因而不具備“推賢進士”的資格,婉言謝絕任安的要求,然後詳述因為替李陵說情而獲罪的經過。這一段內容其實是表白自己之所以不能為任安辯白,並不是由於缺乏仗義直言的勇氣,自己曾為李陵辯護就是明證。這部分是下文的鋪墊,因為過長,只好刪去。班固在《漢書·司馬遷傳》的“贊”中,對這封信的評價是:“幽而發憤,書亦信矣。”顏師古註:“言其《報任安書》自陳己志,信不謬。”課文節選信的下半部分,就是為了突出“幽而發憤”“自陳己志”這個主題。
全文共分4段。
第1段,先說明任安來信的內容,再就答覆遲表示歉意。“推賢進士”是任安要求作者“說情”的婉轉說法,“仆非敢如此也”是本段的核心,由此引出自陳己志。
第2段,主要申述自己遭受極辱而不自殺的原因。可分為三層。
第1層,從“仆之先,非有剖符丹書之功”至“素所自樹立使然也”。先說祖先的職務不為天子所重,且為世俗所輕,再說自己假如不選擇受腐刑,而是“伏法受誅”,在周圍人眼裡,自己是罪有應得,並不能顯示出自己有什麼氣節。
第2層,從“人固有一死”至“殆為此也”。“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用之所趨異也”承上(死得有沒有價值)啟下(辱與不辱的區別)。然後列舉不辱、受辱的不同等次,說明自己受到了極辱。接著用比喻、對比來說明人的志氣在困辱的境地中會逐漸衰微的,再舉王侯將相受辱後不能自殺的例子,用來反覆說明“士節”不可以稍加折辱,自己若要死節的話,在受刑之前就應該自殺。
第3層,從“夫人情莫不貪生惡死”至“而文采不表於後世也”。說明自己受辱不死的原因是為了使“文采表於後世”。司馬遷進一步申明,他並不顧念家庭,也不缺少“臧獲婢妾,猶能引決”那樣的勇氣,但輕輕一死,也就同時斷送了為之獻身效命的事業。對生命和事業,司馬遷坦然自信地表白了自己的心意,他“所以隱忍苟活,幽於糞土之中而不辭者”,是“恨私心有所不盡,鄙陋沒世,而文采不表於後世也”。他的這種將個人價值置於歷史長河中來衡量的宏闊眼光,終於使他超脫了庸常的“死節”觀念的束縛,而選擇了一條更為考驗人的精神與意志的荊棘路。
第3段,進一步說明自己受腐刑後隱忍苟活的原因,是為了完成《史記》。可分為兩層。
第1層,從“古者富貴而名摩滅”至“思垂空文以自見”,列舉古代被人稱頌的“倜儻非常之人”受辱後“論書策,以舒其憤”的例子。
第2層,介紹《史記》的體例和宗旨,說明自己“就極刑而無慍色”是為了完成《史記》。
司馬遷對生命與事業的崇高信念,是基於他對歷史上傑出人物歷經磨難而奮發有為的事跡的觀察和認識;是基於他對古代學者歷經苦難,獻身著述的傳統的繼承和發揚。他發現,往昔“富貴而名摩滅”的人,“不可勝記”,只有“倜儻非常之人”,即對歷史和文化做出貢獻的人,才能不朽。他認為,文王、孔子、屈原、左丘明、孫臏、呂不韋、韓非等人的著述,以及《詩經》,都是古代“聖賢發憤之所為作”;都是作者“有所鬱結,不得通其道”,“述往事,思來者”,把苦苦思索得到的知識,著述成文,留給來者去思辨驗察。這些古代“賢聖”歷盡磨難,強志不屈,“退論書策,以舒其憤,思垂空文以自見”,為人類做出了貢獻。司馬遷正是從這歷史和文化發展的艱難歷程中找到了自己的榜樣和前驅者,找到了人生的方向和矢志進取的道路。司馬遷為了完成《史記》,“受極刑而無慍色”,堅強地活下來,他的願望是“著此書,藏之名山,傳之其人,通邑大都”,並以此“償前辱之責,雖萬被戮,豈有悔哉”!
第4段是書信的結尾。司馬遷再次向任安表述沉痛羞辱的憤懣心情,並陳說他對餘生的看法。司馬遷說他不能“自引深藏於岩穴”,只能“從俗浮沉,與時俯仰,以通其狂惑”,這種痛苦只有自己深知。“浮沉”“俯仰”“狂惑”等貶語,其實是作者寓悲憤於自貶。最後與開端相照應,再次婉辭解說無從“推賢進士”的苦衷。
《報任安書》見識深遠,辭氣沉雄,情懷慷慨,言論剴切,是激切感人的至情之作。其中敘事、議論、抒情,志氣盤桓,交融一體。信中司馬遷的崇高的人生信念和為《史記》獻身的精神,具有深刻的啟示意義和教育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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