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中國北方的情人》

《來自中國北方的情人》

一位越南出生、家境貧寒的法國女孩遇見了一位華僑巨賈之子,雙雙墜入愛河,演歷了一場驚心動魄的極端愛情。然而這愛情卻遭到各方面的阻撓。女孩所在的中學在家長的壓力下幾乎把她從學校趕出去。女孩的寡母在剛開始的時候也因對方是中國人而心存芥蒂,而中國情人的父親更因對方是洋人,門不當互不對,不予因允,甚至以死相逼......

基本信息


媒體評論

讓人心痛的記憶
青春是女人的榮耀,也是女人的天敵。榮耀帶來喜悅,天敵則使她們恐懼。幸有生命中的情人,“他說他愛她將一直到死”。於是女人保持著榮耀,在一場深刻的愛情里,她抵抗著來自衰老和死亡的恐懼。在自冷自喜中,她漸漸地走近自己。還是小女孩兒的時候,她們就攬鏡自鑒,從清晰的容顏開始,她們一點點地認識自己,熟悉自己。等她們老了,是的,衰老正一步步逼近,關於愛的記憶,關於情人的絲絲入扣的細密感受,像明澈的光輝照耀著她們。他的深情注視,穿越了悠長的時空隧道,悄然蒞臨,如此的難捨難棄。在這種至死不渝的精神聯繫中,女人才真正地掌握了自己。
杜拉斯說,“生命的歷史並不存在”,那些嵌在時間鏈條上的過去是不存在的。它們漆黑一片,沉沒了,生命在遺忘中慢慢消融。可那些曾有過的極致體驗,以及和體驗相關的絕對形象,被刻在生命的橫截面上,是漆黑歷史中的紫色閃電,眩目而美麗。這些絕對形象正精靈般遊走在《情人》一書里。
“渡船初遇”和“房間幽會”這兩個形象在小說里不斷出現,像銀幕上的鏡頭閃回,其實記憶就是滑動的膠片,一些定格在生命中的畫面,一定和我們的思想,情感,靈魂有著深刻的聯繫,這就是杜拉斯才有的精湛的心靈寫實。女性記憶就這樣依附在一個個場景,細節和畫面里,樹影一樣地游移不定,但它馱著女人的柔情,執拗,在生命的蒼茫時刻賜予我們溫暖和力量。裝束怪異的小女人上了那部黑色小汽車,從此開始遭遇生命中的第一個男人。這是所有女性記憶的里程碑。它是生命的瞬間,但以後的一切早已宿命地,提前湧進了這一瞬間。
小小的白種女人迷戀著情人的身體,迷戀它黃金一樣的光輝。他是瘦弱的,但有著強大的力量,他給了他肉慾的極樂感覺,一種致命的飛翔。她占有著她的情人,她無可救藥地沉醉於純粹的青春歡樂之中,她說她的情人幫助她完成了年輕軀體的全部使命。為此,杜拉斯寫出了一部真正意義上的女性讀本,女人成為愛的主體,她在創造,同時她享受著她的創造,她要為如此濃烈的,富有質感的愛去違抗母親,違抗校規,違抗整個世界。男人把她看成孩子,他和她的孩子做愛,這是不可饒恕,令人窒息的。一開始就注定了他的痛苦,他陷入了一場糟透的愛情之中。
肉慾之愛和情感之愛衝突著,撞擊著。小小的白種女人貪婪地從情人里吸取歡樂,以此來逃避她窘迫,冷酷,險惡的家庭生活,她的母親和兩個遊手好閒的哥哥,儘管她愛他們,但這種愛無力又無助,這樣的時候,她就躲進那個堤岸的房間,“她感到自己的身體在房間裡不斷擴大,時時都在形成之中,向著死延伸而去。”可見,《情人》並沒有走言情小說關於金錢,門第,相愛卻不能相守等等矛盾糾葛的老套路,而個人性的內在體驗被強調和渲染,在一種巔峰狀態下,去探求有關愛,自由和死亡的終極意義。很法國味的生命哲學,但杜拉斯是離經叛道的,她的坦誠,她的才華,使得她的靈魂赤裸,讓所有時間的痕跡綻放出光芒。
最後,白種少女還是離開了堤岸,離開了她的情人。離去以後,她才沉思反顧,自己是否用她未曾見過的愛情去愛他,她擔心他會像水滴一樣消失在沙里,這份擔心驗證了她的愛。她後來聽說中國男人娶了個來自撫順的北方女子。新婚之夜,他仍在哭,17歲的新娘就掀開紅蓋頭和他一起哭。當然白種女人也結了婚,並且經歷了多次婚姻,她終於明白她必須在《情人》這部書里寫下那句陳詞濫調:他說他會愛她到死。同樣的話對於一個17歲和70歲的女人,一定有不同的意義和感受。此刻,她洞悉了一切,也就掌握了一切,她融入了萬物又能淡出萬物,一個愛情故事從不同的層面完成了對生命存在的多意詮釋。生命不是一種結論,它是一個過程,這個過程由不同階段的幾個絕對形象構成。人正是依賴這種致命的記憶,來擺脫焦慮和孤獨,來抗拒遺忘,也就是抗拒死亡。
杜拉斯式的敘述是零碎,散亂,跳躍的,很叛逆的女知識分子的風格。《情人》這部自傳體小說也是如此,但卻成了暢銷書。讀者給子夜出版社寫信說為其中的情感,力量和激情驚嘆不已。那就讀讀《情人》吧,去回望半個多世紀以前的風霜雨露,有份蒼茫恆遠的美麗,讓你心痛,讓你感動。
距離或絕望
潔塵(12/03/1999)
J·貝爾沙尼等著《法國現代文學史》說:“不管瑪格麗特·杜拉斯搬上舞台的是一個什麼家務都做的女僕或一個工業家的妻子,一個副領事,一個年金收入者或一個‘左派’小知識婦女,她給我們敘述的始終不是一次戀愛的故事,而是愛情的故事。……瑪格麗特·杜拉斯寫道:‘世界上沒有一次戀愛能代替愛情。’”
這提示我們,杜拉斯的小說恐怕應該是另外一種讀法;而我們往往把她寫的“愛情”看成“戀愛”了。所謂愛情別有意義。在她的所有小說中,都存在著一個可以被視為主體的東西,就是距離。這是一位關於距離的作家。她的人物永遠停留在起點,無論經歷過什麼,人物之間都不可能相遇。杜拉斯的《情人》出版之後,“有人問這位作家,在重讀自己的這本小說的時候,是不是有某些懊悔、感到遺憾的地方。回答是:沒有,只有小說的結尾是例外,即小說最後十行文字寫打來的一個電話。”(見上海譯文版譯者前言)我覺得正因為這一筆似乎意味著有縮短距離的可能,所以她才感到遺憾。
杜拉斯小說中總有一個“他”和一個“她”。“他”並不是某個男人,甚至不是作為整體的男人;“她”也不是某個女人,譬如說,杜拉斯自己,甚至也不是作為整體的女人,他們是這世界上相距最遠的兩個點。距離,換句話說,也就是絕望。因為距離的一端或兩端,總是試圖縮小這一距離,結果總是徒勞的,所以是絕望。這也就是杜拉斯意義上的愛情。愛情,距離和絕望,是一個意思。我們也可以說,愛情,這是她的人物的生存狀態,或者說是一種基質。杜拉斯關注的不是人的生活,而是人的存在。
杜拉斯的作品,我最喜歡的(在目前所能讀到的譯本中)是《琴聲如訴》、《長別離》、《昂代斯瑪先生的午後》、《印度之歌》和《藍眼睛黑頭髮》。不妨以《長別離》來做代表。書里真正的人物只有兩個:黛蕾絲和流浪人。流浪人喪失了記憶,而黛蕾絲試圖喚醒他喪失的記憶。這裡她做了什麼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始終沒有恢復記憶。杜拉斯的小說沒有事件,也沒有過程,事件和過程都是虛幻。前面我們講到人物,然而他們與其說是人物,不如說是一齣戲里的兩個戴面具的角色。
這一切就像米歇爾·萊蒙著《法國現代小說史》講的那樣:“如果說娜塔麗·薩洛特寫的是反小說的話,那么,瑪格麗特·杜拉斯可以說寫的是前小說:在這個空間和她開了個頭的這個時間裡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她著重寫的是一個故事的可能情況,但故事卻永遠不會發生;萬一發生了,就暴露了世界上存在的奧秘。她只講述發生的很少的一點點事情,再添上心裡所想的很少的一點點東西,就這樣她成功地創造了一種令人心碎的悲愴氣氛;這種悲愴氣氛與人的存在非常逼近而和愉快的心境相距甚遠。”
杜拉斯常常喜歡從一己的經歷取材,寫成她的作品。不過從經歷到作品並非一蹴而就,其間尚有過程。杜拉斯是把經歷的碎片納入她的哲學,而不是把哲學納入她的一段段經歷。也許根本沒有小說家杜拉斯,只有哲學家和詩人杜拉斯。達到極致的時候(例如寫《藍眼睛黑頭髮》時),她與洛特雷阿蒙、蘭波、聖一瓊·佩斯是同一序列的作者。我們當作“寫實”或“仿真”來讀,恐怕是看走了眼了。
1986年杜拉斯在美國獲得過一個以海明威命名的獎項。授獎的理由仿佛是說杜拉斯的文體具有海明威的特色。但是我記不大清楚了。我以為在杜拉斯與海明威之間的確存在著某種共同之處,他們都認定陳述真相是不可能的。這不是從操作意義上而是從哲學意義上講的,因為他們本身都是刻畫方面的高手。《長別離》中有段對白,正是這個意思:
“皮爾:‘你是不肯呢,還是不能把心事告訴我?’黛蕾絲輕聲答道:‘不能。我即便想說,也不知從何說起。’”
類似的說法,多次見於她的作品。杜拉斯的小說都像是電影劇本,僅僅是對將要拍攝的電影的一種提示:然而她的劇本拍成電影也不就是最終的陳述。我們很容易由此聯想到中國畫的“留白”,然而畢竟是不一樣的;留白意味著可能,杜拉斯所揭示的恰恰是不可能。換句話說,留白出自一個可以主宰一切的神之手,而杜拉斯與她的新小說派朋友不承認有這樣一個全知全能的神存在。這裡,寫小說的她類同於小說中的一個人物,受到絕對限制,逾越不了她與對象之間的距離。
杜拉斯:話多的女人
作者:車前子(12/03/1999)
當代西方女作家中,法國的杜拉斯是最為我們所熟悉的一位了。在《情人》走紅圖書市場之前,她的《琴聲如訴》等作品已有相當大的讀者緣。杜拉斯的小說,相對於我們的閱讀傳統,可讀性並不強。閱讀是一種傳統,力量比寫作傳統更大。那么,杜拉斯對我們的魅力又是從何而來的呢?肯定不是來自於她小說的陌生感。羅伯—格里耶的小說,在文本上比她更具創造性,也就是說更具陌生感。我們的閱讀傳統恰恰並不把這些看得很重要,甚至還要因此而排斥與拒絕。杜拉斯小說的魅力,在於她的自傳自敘的色彩、氛圍和品質。自傳自敘的色彩、氛圍和品質,其他作家的作品中也有,郁達夫甚至說過這樣的話:“一切文學作品都是自敘傳”。而杜拉斯的不同是她罩住我們,能夠很好地利用欲望———她的欲望,我們的欲望,讓它們彼此交換,又交織在一起。她想做個暴露癖,而我們則有刺探隱私的愛好。她在明處,我們在暗處。我們既滿足了欲望,又覺得安全。只是欲望的滿足意味著更強欲望的出現,更強欲望的出現使我們一下子暴露在明處,杜拉斯反而在暗處了。這是杜拉斯更不同的地方,幾乎是天賦———漫不經心地就控制住我們。看上去漫不經心。這其中不乏智力遊戲,也是杜拉斯的魅力得以放電的手段。因為她感性的文字,有身體的線條、狀態,也有身體的溫度。閱讀過程中,你會冷不丁地覺得,你已被帶到頗具神秘的是非之地;在一所空空蕩蕩的大房間裡,你與一位壞女人面對面坐在一起。杜拉斯的作品,透著股壞勁。迷人的聲色,想想真迷人。當然,我站的立場是男性讀者。
杜拉斯的小說,從沒有傳統的高潮。但她抓緊了你,肌膚上都感到她尖利的指甲。明知道最後沒什麼,就是放不下。作為“新小說”(儘管她自己否認這一說法),她作品的不同之處是在詞與詞之間、句子與句子之間、段落與段落之間創造了空白。小小的空白。這是她暗處操縱的具體化———她在牆上挖了許多小洞,以便我們的刺探。刺探其實是一種想像。是我們的想像使杜拉斯的小說有了深度。
我更愛讀杜拉斯的隨筆、談話錄。她急於表達,但有一種精神上的口吃————現實已使作家辭不達意了,她不繞圈子,就把這辭不達意表達出來————東一榔頭西一棒,胡說八道,回味無窮。因為這胡說八道是反禁忌,是“子不語”。我們見多了一本正經的文章,藏拙的文章。而杜拉斯卻不怕漏洞百出。她喜歡談論政治,可說是無知,沒章法,也就很率性。這是難得的,起碼為我們這些讀者留下了一位女作家對二十世紀的自己的看法。作家出版社最近出版的《杜拉斯選集》三本中的一本,在出版之前,責任編輯請我妻子最後校讀一下,我有幸讀到後來無奈被刪除的一些詞、句子、段落,打破了我過去的看法:以為她是酒精中毒,胡說八道是酒精帶來的。其實是她的自覺。
不可模仿的瑪格麗特·杜拉斯
要做瑪格麗特·杜拉斯小說的讀者該具備怎樣的條件?對語言的敏感,對激情的欣賞能力,懷有深刻而複雜的心理體驗,對於異類形象的理解與包容……是,又不是。即使在那本轟動全球的《情人》出版以後,即使有大多數人終於認識這位晦澀難懂的女作家原來是當之無愧的大作家,瑪格麗特·杜拉斯作品的那種深情與多義性仍使透徹了解與評介作家的工作成為一種不可能。
杜拉斯的文筆與獨特風格使許多當代女作家為之著迷。她們拜倒在杜拉斯的腳下,把她的作品當作《聖經》,她們因為有一些令人心碎的感情經歷與生活痛苦而自以為在杜拉斯的作品中找到了一種源於女性的姐妹般的共鳴,她們寫作時把杜拉斯的作品放在工作的桌子上,她們刻意模仿杜拉斯式的優美、絕對而神秘的句子:“我已經老了,有一天,在一處公共場所的大廳里,有一個男人向我走來。他主動介紹自己,他對我說:‘我認識你,永遠記得你。那時候,你還很年輕,人人都說你美,現在,我是特為來告訴你,對我來說,我覺得現在你比年輕的時候更美,那時你是年輕女人,與你那時的面貌相比,我更愛你現在備受摧殘的面容。’”“這個形象,我是時常想到的,這個形象,只有我一個能看到,這個形象,我卻從來不曾說起。”“我的生命的歷史並不存在。那是不存在的,沒有的。並沒有什麼中心。也沒有什麼道路,線索。”
她們模仿的諸如此類的句子與腔調,事實上只是王道乾的譯筆。一個作家與另一個作家有足夠的距離,語言的障礙更成距離。自始至終,杜拉斯是一個法語作家,一個典型的感性而又不可捉摸的法蘭西女性。在閱讀那些拙劣的杜拉斯文本的仿製品時,不由自主感嘆:讀懂她才是真正的敬佩。法國的評論家米雷爾·卡勒一格魯貝爾稱“承認或者隱而不說,是形成杜拉斯作品風格的魅力之所在:意指的震顫波動。”“意指的震顫波動”,它來源於靈魂的力量,而靈魂附屬於一個特定的肉體,老天,它怎么可以被隨意模仿呢?
1984年瑪格麗特·杜拉斯寫出了自傳體性質的小說《情人》並憑此獲法國著名的龔古爾文學獎,其時,她已70歲了。對於15歲半在印度支那湄公河的渡船上與中國情人相識相愛的那段經歷,70歲的女作家仍寫得飽含激情。因為時間的塵封、記憶的積壓以及作家對歷史俯瞰式的洞察力,這激情被表現得豐富深邃、充滿張力。這種非線型的、把故事寓於情緒之中的如泣如訴的寫法對傳統的文學閱讀是當頭一棒,全世界的讀者都驚奇於這種杜拉斯式的寫法。愛情故事之中交織著在殖民地家族創業失敗的背景、對母親與兄弟的愛與恨,青春的希望與絕望……所有的這些形象這些感情都以極端而慘痛的語言來表現,悲愴而低沉。它們使人想到當作家年輕時,或者盛年時,未必能獲有如此表達悲劇的力量。一個女人在她白髮蒼蒼時回首她的青年時代,對愛的恨的可能都付之平靜而溫厚的一笑,時間打磨、削平了一切極端化的情緒。如果是一位女作家就不一樣了。愛的更愛,恨的更恨。瑪格麗特·杜拉斯的寫法其實就是詩。半個多世紀的時間使這詩顯出一種隧道般的幽深與霹靂般的亮度來,簡直能殺人。
瑪格麗特·杜拉斯是一個少女時,曾經美麗動人,中年始卻因酗酒而形容枯槁。是否像她在《洛爾·瓦·斯泰因的謎狂》中寫的那樣,“這個女人是自己毀了自己,又是為了什麼要毀了自己?”在《情人》里,杜拉斯說:“現在,我看我在很年輕的時候,在十八歲,十五歲,就已經有了以後我中年時期因飲酒過度而有的那副面孔的先兆了。”“在酗酒之前我就有了這樣一副酗酒的面孔。”總是這樣,總是這樣認為,這樣說:絕望先於存在而存在。因為絕望才存在,才感知存在。一切從絕望開始。這是杜拉斯式的句子,她的感受方法與思考方法。要么她想得到的無限的多,要么她從未得到過。
為什麼要酗酒?杜拉斯說:“飲酒使孤獨發出聲響,最後就讓人除了酗酒之外別無所好。飲酒也不一定就是想死,不是。但沒有想到自殺也就不可能去喝酒。靠酗酒活下去,那就是死亡近在咫尺地活著。狂飲之時,自戕也就防止了,因為有這樣一個意念,人死了也就喝不成了”。“人們缺少了一個上帝。人們在青年時期,一旦發現那是一個虛空,又對之無辦法,因為那本來就是子虛烏有。醉酒於是用來承受世界的虛空,行星的平衡,行星在空間不可移動的運行,對你來說,還有那痛苦掙扎所在地專有的那種默無聲息的冷漠。”《物質生活》極端的行文風格來源於極端的個人活法。對於激情的擁有者來說,虛無主義是他們最樂於接受的,虛就是不被限定、肯定的實,死亡是最大的激情。願意以一死來求證生被毀滅的激情。杜拉斯因酗酒成疾病情嚴重被送入巴黎的美國醫院治療,陷入昏迷,清醒;再昏迷,再清醒。在她幾次短暫的清醒中,那個名叫揚·安德烈的年輕人總是守在她的身旁。杜拉斯對他說:“這樣昏迷過去,你不知道我會活下去,你還會要我。”他對她說:“是,真是這樣。”她甚至一把調羹也拿不住,口液不停地流出來,弄得到處都是,走路也不行,不能走了,而這個叫Y·A·的年輕人依然愛著她。
揚·安德烈比杜拉斯年輕40歲,因為閱讀杜拉斯的作品而驚喜入迷,因為驚喜入迷開始給她寫信,信寫得十分精彩。杜拉斯像對待別的來信者一樣沒有回信。可是有一天她給他寫了信,對他說“生活下去是多么困難。”告訴他自己喝得太多因此住進醫院。信來往寫了兩年,後來安德烈聽杜拉斯在電話上對他說:來。然後他放棄他的工作,離開他的家,成為杜拉斯的寫作幫手與生活伴侶,一直到她死。
要么沒有,要么就是奇特的。湄公河上15歲半的白人小姑娘與中國北方的黃皮膚男人的愛情是一次。杜拉斯說:“沒有愛情,留下來不走,是不可能的。即使其中有的只是詞語,事情也永遠是這樣。最壞的那是不存在的。”忘年戀的愛情就是對於靈魂的欣賞。靈魂與靈魂超越時空與肉體在那兒對答和歌,死亡在愛意下屈服。
杜拉斯18歲離開出生地越南赴巴黎讀書時,念的是法學、數學與政治學,但不久迷上了文學。其實還是在小姑娘時,她就對她的母親說,她想寫作,她要的就是這個。而她的母親因貧困對此不屑一顧。1943年,杜拉斯29歲時發表處女作《無恥之徒》,步入文壇,遂成為職業作家。寫小說也寫電影劇本。著名的《長別離》、《廣島之戀》在搬上銀幕後轟動影壇,在坎城電影節上獲獎。杜拉斯的作品是極適合拍成電影的,它們線索單純背景清晰感情的淵源卻極為深邃而對話又生動富有韻致。《長別離》、《廣島之戀》壓抑深摯感人,它們是詩的銀幕化。
聽聽這些小說與電影的名字就有一種詩意的美麗:《琴聲如訴》、《藍眼睛黑頭髮》、《她說毀滅》、《黃色太陽》、《恆河女人》、《印度之歌》、《死之舞蹈》、《夜船》、《痛苦》、《來自中國北方的情人》……有誰能按著作年表真正讀懂杜拉斯作品的意蘊?欣賞是做得到的,對於不理解的,也可以欣賞。杜拉斯說“寧可讓人不理解”。寧可難懂也要保持美。通俗是杜拉斯不齒也是做不到的。要么空白要么出其不意。杜拉斯是一位實驗型的作家,追求表達的多樣性與豐富性。視風格與獨特為至高無上。或者遇到知音,或者讓人咒罵。他們法國人都是如此。杜拉斯是法國之中的法國,先鋒之中的先鋒,高傲得像一座自由之神。她自編自導過一部叫做《卡車》的電影,2個小時甚至沒有一個人物出現過。在中國放映時,電影院裡只有幾個人。在法國不知命運如何。
本世紀早期,法國,一個出生農家品學兼優的少女在大學畢業後,在受到“到殖民地去發財”的宣傳影響後,婚後與丈夫一道移居印度支那殖民地。丈夫病死在那裡。她生下一兒一女一個人挑起家庭重擔。她教法文、教鋼琴、到電影院當鋼琴師,她含辛茹苦、節儉度日,然後用十年賺下的血汗錢向殖民地當局購買了一塊土地進行耕種。她想留給兒女一點財產。因為她沒有賄賂土地管理局的官員,也沒有錢賄賂,所以他們給她的那塊租借地是太平洋岸邊的一塊鹽鹼地,長不出莊稼,備受海潮的侵蝕。這是一塊不毛之地,一片廢土。她沒有喪失信心,她想憑自己的努力再次向命運抗爭。她抵押房屋購買木料雇當地農民修築抵擋太平洋的堤壩,她自己也乾。但是堤壩在海潮來臨的一夕之間被海水沖毀,它們本來已被當地土蟹啄得千瘡百孔,海水一來,潰然而倒。她衰老而疲弱,貧病交迫,終於憂鬱死去。
這個女人就是杜拉斯小說《抵擋太平洋的堤壩》中的母親形象,這個母親基於杜拉斯的母親原型。像獲得龔古爾文學獎的《情人》是自傳體作品一樣,杜拉斯的成名作《抵擋太平洋的堤壩》也是一部自傳體作品。文學是從抒寫自我的痛苦開始的。作家若不是出於抒寫痛苦而成為作家,那他就不成其為作家,或者他只是輕飄飄的文字遊戲者。作家的生活只有一種,那就是他內心的生活。所以真正的作家從來不會發生資源枯竭的問題。除非他死了,除非他拿不動筆,否則他一直會寫下去。內心生活是一條涌動不息的河流,水是一樣的水,但是每一個浪花、這一波浪潮與那一波浪潮是不同的。《抵擋太平洋的堤壩》中的母親比起《情人》中的母親帶著更多來自生活的記憶、粗獷又清晰的真實。杜拉斯的毀滅感源於她母親的被毀。在她毀滅之前,她生存的世界已被毀滅。她的家園親情她對生活的熱情與信心已被毀滅。這又是一個杜拉斯式的句子。
蘇珊、約瑟夫、母親以一種狂笑的方式對蘇珊的愛慕者、那中國富商的兒子講述堤壩的故事,講述他們令人心酸的失敗。可怖的就是那種狂笑。可怖的是母親在搶了蘇珊追求者送她的鑽戒時雙眼迸射希望的凶光:生活可以重新開始,這個鑽戒值2萬法郎。可是生活不能重新開始。母親的青春與健康已經耗盡。
生活中唯一的溫柔就是約瑟夫了。在母親拿了鑽戒又痛斥毒打女兒“和他睡覺”時,約瑟夫輕聲對母親說:“你再碰她一下,我就和她離開這裡到朗鎮去。你是個老瘋婆。現在,我完全可以肯定了。”蘇珊在發現了這深藏在嚴厲之下、克制已久的溫柔的同時也發現了要迫使這種溫柔流露出來所需要的耐心和打擊。母親在看著孩子們吃飯時,流露出特別寬容好脾氣。是那種令人絕望的平原,單
杜拉斯作為一個情人的歷史
對於杜拉斯,人們往往把注意力放在他與她的情人們的關係上。其實,在杜拉斯傳奇的一生中,有一個很重要的細節往往被人忽視。它也許是最神秘、最隱晦、最駭人聽聞的。這就是她和她的“小哥哥”保爾的關係。
畸戀:與“小哥哥”的神秘關係
杜拉斯有兩個哥哥。大哥皮埃爾,是個浪蕩公子,好吃懶做,儘管母親處處護著他,但杜拉斯很討厭他。二哥保爾,比杜拉斯大3歲,杜拉斯親熱地稱他為“小哥哥”。他是杜拉斯年輕時的守護神,也是她的崇拜者和愛慕者。在年輕的杜拉斯眼裡,“小哥哥”是男子漢的象徵。他勇敢無畏,敢於獨自到森林裡去打黑豹,並且很關心小妹妹,經常帶妹妹去游泳、散步、玩耍。晚上,他們往往就睡在一起。
不知不覺,他們都長大了。但妹妹對哥哥的依賴和親密依然如故,於是朦朦朧朧發生了一些至今難以啟齒的事情。她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方式愛著保爾。大哥皮埃爾離開越南後,保爾是杜拉斯生活中唯一的男人。她像愛未婚夫,愛孩子,愛不允許她愛的情人那樣愛她的“小哥哥”。她稱保爾為“親愛的小哥哥”,而越南人正是這樣稱呼年輕的情人的。
杜拉斯在《情人》、《抵禦太平洋的堤壩》和後來的《北方的中國情人》中都寫到過這個“小哥哥”。可以說,小哥哥的形象幾乎貫穿她所有的作品。她曾寫道:“我們一起去河邊的森林中打獵。總是我們兩個人。後來有一次,事情發生了。他來到我床上。我們兄妹之間彼此是陌生的。我還很小,也許只有七八歲。他來了一次,以後每天晚上都來。有一次被大哥看見了,揍了他一頓。他怕大哥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自那以後,母親便讓我睡在她床上,但我們還接著乾。當母親發現她女兒跟中國人睡覺時,曾在家裡‘使盡全力’打她,大哥也跟著起鬨,說打是對的,‘是為了不讓她墮落下去’”。這時,唯有小哥哥出來為她辯護,叫喊著母親放開她。她曾躺在小哥哥身邊,吻他的頭髮。他哥哥教會了她一切,包括男女之間的事。後來,當中國的情人問她是怎么懂那些事的時候,她說:“從我小哥哥那兒。”她支支吾吾地談了她生活中的秘密,談了她那個與眾不同的小哥哥。在小說《阿卡塔》中,她更大膽地寫了兄弟之間的一段亂倫故事。
初戀:中國情人
1930年,杜拉斯16歲。一天,她乘車從家裡回西貢的寄宿中學。過湄公河是,一個中國男人在渡輪上被她的青春美貌和異國風韻所傾倒,主動找杜拉斯搭話,並用自己的私家車把杜拉斯送到了學校。從此,他們倆就認識了,愛上了,發生了一系列至今已公開、半公開或未公開的事情。這個男人就是李雲泰。李雲泰是箇中國富商的公子,風度翩翩,英俊瀟灑,多情而富有,充滿了男性的魅力。杜拉斯經常與他在包廂里約會。但李雲泰的父母並不贊成這樁婚事,他們認為外國的女人是靠不住的。為了斬斷他們的情緣,他們在老家撫順給李雲泰找了一個姑娘,並急急忙忙地操辦婚事。而杜拉斯也因為要回法國升學,被迫離開李雲泰。於是,一對異國鴛鴦就這樣被拆散了。臨別那天,李雲泰趕到碼頭去送行。他不敢走近,遠遠地躲在燈柱後目送杜拉斯離去。
初戀是最難忘的,對杜拉斯也不例外。雖然杜拉斯一生有過許多情人,但這段愛情在她的心目中占有特殊的地位。她曾說:“他使我生命中的其他愛情黯然失色,包括那些公開的和夫妻之間的愛。在這種愛情中,甚至有種在肉體上也取之不盡的東西。”
長期以來,杜拉斯對這段愛情一直緘口不提。她把這個秘密保守了半個世紀之久。因為,她把這段愛情當成是自己的私有財產,不允許別人分享。直到1980年,她才在《情人》中予以披露,但仍不承認那就是她自己的初戀。1971年,李雲泰和妻子曾去巴黎,不敢見杜拉斯,但忍不住給杜拉斯打了一個電話。杜拉斯一接電話就聽出李雲泰的聲音來了,她喜出望外。她後來在《情人》中寫到了這個細節:“他給她打了電話。她一聽聲音就知道是他。他說:我只想聽你的聲音。她回答:是我。你好。他有點發慌,跟以前一樣膽怯。他的聲音也突然顫抖起來。聽到這顫抖的聲音,她也立即發現了那中國音調。他說他和過去一樣,他仍然愛她,他不能停止愛她。他愛她,至死不渝。”
1991年,李雲泰病逝。杜拉斯聞訊後,老淚縱橫。“我根本沒想到過他會死。”她停下了手頭的一切工作,沉浸在往事的回憶當中。“整整一年,我又回到了在永隆的渡輪上橫渡湄公河的日子。”“在這一年中,我沉浸在中國人和孩子(指書中女主人公)的愛情當中。”一年後,她又根據那段經歷,寫了一本新書《北方的中國情人》。
雅恩:最後的情人
1980年夏,杜拉斯66歲的時候,一個27歲的大學生走進了她的世界,與她共同編織了她一生中最神奇、最動人的愛情故事。這個大學生就是雅恩.安德烈亞.斯泰內。
雅恩是大學哲學系的年輕教師,對哲理思辨比對形象思維更感興趣。一個偶然的機會,他讀到了杜拉斯的小說,從此被迷住了,不再看其他書,唯讀杜拉斯的作品。在他眼裡,世界上只有一個作家,那就是杜拉斯,世界上只有一種書可讀,那就是杜拉斯的小說。杜拉斯成了他的偶像,他的一切。1980年夏,杜拉斯來到他所在的城市舉行電影《印度之歌》的討論會。這部電影他已看了十多遍,到了耳熟能詳的程度。會上,他提了幾個問題,並想獻花,被夥伴們攔住了,說女孩子才獻花呢!討論會結束後,杜拉斯提議去喝酒。許多人都跟著去了,雅恩當然也在此列。但靦腆的雅恩當時並沒有引起杜拉斯的特別注意。當雅恩問杜拉斯能不能給她寫信時,杜拉斯只隨口說了句“可以。你寄到我巴黎的家裡來吧!”雅恩真的給她寫信了,她卻置之不理。事實上,她已完全忘記了這個年輕人。對她來說,他不過是眾多崇拜者中的一員。但雅恩鍥而不捨,雖然從來沒有得到過回信,他仍一直不斷地寫。終於,他打動了杜拉斯的心。杜拉斯給他回信了。雅恩還不知足,迫不及待地問:“我能去你家嗎?”
一個風和日麗的中午,雅恩提著一個小包,來到杜拉斯的住所。杜拉斯在陽台上含情脈脈地看著她的這個年輕的追求者走近大門,四下張望,抬手敲門,推門入屋。為了慶祝他們的相遇,她要他去買酒。他很聽話地出去了,但幾分鐘後又回來了:他口袋裡一分錢都沒有。是的,他什麼都沒有。沒有錢,沒有名,沒有職業,沒有過去。他是一張白紙。從此,杜拉斯將在這張白紙上畫上最新最美的圖,寫上最動人的篇章。雅恩成了杜拉斯的情人、秘書、助手、讀者、司機、護士,成了她的奴隸、傭人、出氣筒。他整天替杜拉斯整理稿子、打字、購物、搞衛生、乾雜事,還要開車陪杜拉斯兜風,替杜拉斯洗澡擦背,聽杜拉斯說話,受她的氣,挨她罵,讓她罰,被她訓。誰能受得了這份折磨?況且雅恩也是血氣方剛的七尺男兒。他出逃了,有時徹夜不歸,在車站或酒吧里過夜。但過不了幾天,他又乖乖地回來了。他已經不能沒有杜拉斯。杜拉斯歡迎他回來,就像歡迎迷途知返的孩子,親熱地把他摟在懷裡。於是,生活又重新開始,悲劇和喜劇又開始重複。愛與恨、溫柔與粗魯、服從與反叛交織成一首真實動人、讓人心顫的生命之歌。
1996年初,一個寒冷的夜晚,杜拉斯突然從睡夢中醒來,推醒雅恩,對他說:“杜拉斯,完了。”她預感到自己的日子已經不多,生命已走到盡頭。她撫摸著雅恩的腦袋,愛憐地對他說:“我要死了。跟我一起走吧!沒有我你怎么辦?”
3月3日,星期天。上午8點,杜拉斯離開了人間,離開了她的情人。法國的電台電視台聞訊後當即中斷了正常的節目,插播了這一新聞。第二天,各報都在一版的顯要位置刊登了杜拉斯去世的訊息和大幅照片。杜拉斯的作品在書店裡也被搶購一空。大家都在談杜拉斯,談她的小說,談她的電影,談她的《情人》。突然,大家發現他的“情人”雅恩不見了。自從杜拉斯去世後,他便從人們的視野中消失了。大家到處找他,但誰也不見他的蹤影。有人說他在以色列,躲在他妹妹家裡;也有人說他在希臘,隱居在某個教堂,但誰也沒見到他。
轉摘自《中國圖書商報》
愛情的出路
作者:錢紅麗(04/29/2000)
杜拉斯曾斷言———一本打開的書就是漫漫長夜。在這部叫作《夏夜十時半》的小說里,杜拉斯在“漫長的夜裡”給我們講了一個獨特的情感故事。
我們看見有一種愛情的風經年吹拂。
故事發生在盛夏。皮埃爾和瑪利亞結婚多年,他們去度假,從法國去往西班牙的途中。同行的還有他們的好友克萊爾。因暴風雨他們被迫停留在一個小城。
剛巧這裡發生了一起兇案:羅德里戈殺死了不貞的妻子以及讓他帶綠帽子的佩雷斯。而瑪利亞無意中發現了羅德里戈並將其偷偷帶出城。本希望他留在那裡等她來救他,但羅德里戈卻飲彈自盡了。瑪利亞受到不小的打擊。但更大的打擊是來自她最親的人,來自愛情的殘酷:她的丈夫與克萊爾有染。這一切被瑪利亞看在眼裡……
就是這樣的故事。同樣是面對愛情的毀滅,羅德里戈採取了最激烈的方式,結束了包括自己在內的三個人的生命。但,瑪利亞的態度是平靜而淡定的,以致最後他們三個人在不同程度上都對感情產生了失望。總之,死去的,活著的,都是一樣的灰心。
掀開小說理智、冷靜、尖銳的核心,是一片破碎和悲傷。小說結尾更令人心碎。當皮埃爾倒在床上思忖著與克萊爾的情事時,突然又想起妻子瑪利亞,他忽然感到了逝去的愛情那真摯的情趣。他不知道是他造成了瑪利亞的孤獨,還是瑪利亞帶給了他悲傷,由此便產生了令人心碎的誘惑力。因此,皮埃爾感到,在瑪利亞身上,“是愛情之末的味道”。
這便是了。這便是杜拉斯小說的永恆魔力。愛情本屬於粉黛煙雲的青澀年華
當愛情進入到世俗的婚姻里,互相厭倦到底是一種逃脫不掉的宿命。冷靜的杜拉斯在這個“漫漫長夜”里為我們冷冷地講述著關於愛的故事,卻終於沒有指出愛情的出路。但,正如她在一篇隨筆中暗示給我們的那句話一樣:“儘管絕望還要寫作”,而儘管有背叛,我們還要相愛。在愛情的問題上,我們無法說清痛苦有多大,孤獨有多深。愛情的出路,或許就是彼此相愛?!
然而,在一部部文本里,杜拉斯皆講述著一份愛情是如何地持續、衰竭以及欲罷不能,然後它又是怎樣地被呈明、被召喚……杜拉斯憑著那不依不饒的堅持和善待,滔滔不絕地敘說一切。一聲聲被壓抑的呼喊,一陣陣空虛焦灼的心情,一份份無悔亮烈的承擔。愛吧,她說。愛情猶如疾患。這就是杜拉斯式的迷狂——簡潔,決然,暴力。
記憶與感悟——張愛玲、杜拉斯及其它
作者:夜晚之心(12/11/1999)
(一)1991年,我在武漢上大學,那時張愛玲還沒有象現在這樣廣為人知,但張迷們已像一個秘密宗教團體一樣悄悄傳布她的作品了。
那時流行的是一本《私語》,稍後則是《張愛玲散文全編》。在大學圖書館,我只找到兩本張愛玲小說集,都很薄,總共才收四五篇小說。我想,要是哪家出版社出版她一本較完備的小說集,肯定銷路不錯。
1992年冬天,期末考試到了。我們這些平時經常逃課的文科生,只好臨時抱抱佛腳,緊張得天昏地暗。待只剩下最後一科待考時,我總算鬆了一口氣。一天晚飯後,就去武漢水院有名的小草書屋轉了轉。就在那裡,我驚喜地發現了一套四卷本《張愛玲文集》。
那是我買的第一套張愛玲文集,價格只有20多元,而現在已翻了一番都不止。
(二)不過,我這篇文章想談的不是張愛玲而是杜拉斯,拉拉雜雜寫了這么多題外話,下面言歸正傳。
我前些時在想,杜拉斯——她的《廣島之戀》出了,《情人》出了,《來自中國北方的的情人》出了,《抵擋太平洋的堤壩》出了,《物質生活》出了……為什麼沒有人出她的選集呢?正想著,就看到了《杜拉斯選集》出版的訊息!這種境況,就像當年遇到《張愛玲文集》一樣。
杜拉斯和張愛玲,二者似乎有些共通的什麼。對生命的破碎的深刻體驗?對絕望和蒼涼的精微洞察?一種類似的凋枯的心境?對欲望的書寫?——不論是哪點,她們都是多么不尋常的女人,她們對女性命運的體察都是多么細緻入微!
讀杜拉斯,最欣賞的不是《情人》,——它寫得太緊密,太收縮了,一種硬質的、緊張的文體,反而沒有《來自中國北方的情人》舒緩充分,那種傷痛、傷痛、傷痛到絕望永不醒來的無助,成為杜拉斯文本的核心,在這本書中有了最精彩的表達。
最喜歡的還是《廣島之戀》。有別於《情人》中無法理解只可體察的絕望,《廣島之戀》的絕望與瘋狂是明晰的,但也表現出向未知生長的傾向。這使得它既不象《情人》那樣漫無所歸,也沒有形成一個有限性的文本。它是豐富和開放的。如果說《情人》只是對傷痛的回想,那么《廣島之戀》則是傷痛本身;如果說《情人》只是情感燃燒後的餘燼,那么《廣島之戀》則是情感的火焰,是一種瘋狂,一種燃燒。
重讀杜拉斯
文/安妮寶貝
基本上是不喜歡看外國文學的人。因為不喜歡中文譯者的某些風格。總覺得翻譯過後的文字,象隔在玻璃後面的花朵,聞不到它在風中輕輕飄散的氣息。獨特的。無法被視覺涵蓋。
比如川端康成。我覺得他的文字應該有一種冷寂的艷麗。可是每次在書店翻到他的作品,心裡總是失望。很久以前看他的那篇古都。印象很深是那段描寫兩姐妹一起度過的唯一一個夜晚,清晨的時候面對著分離。一段短短的景色描寫。
是清晨下起來的細細的雪花。看的時候,自己先把那段翻過來的中文改了一下。
裡面的意境,能體會的心,已經跨越了單純的文字。
但是我無法拒絕杜拉斯。她的兩本情人是我喜歡的。比較偏愛的是紀應夫譯的那本來自中國北方的情人。簡單,直接。有著鈍重激烈的衝擊力。視覺和想像都有。讓人沉淪。
重讀杜拉斯,在一個下雨的深夜。
突然想到有些東西是可以流傳很久的。在一些相通的靈魂裡面。它是生生不息的。
城市的聲音近在咫尺,是這樣近,在百葉窗木條上的摩擦聲都聽得清。聲音聽起來仿佛是他們從房間裡穿行過去似的。我在這聲音,聲音流動之中愛撫他。
大海匯集成為無限,遠遠退去,又急急卷回,如此往復不已。
我要求他再來一次,再來再來。和我再來。他那樣做了。實際上那是要死掉的。
他對我說,他一生都會記得這個下午,儘管那時我會忘記他的面容,他的姓名。
吻在身體上,催人淚下。也許有人說那是慰藉。我變老了。我突然發現我變老了。
我對他的愛是不可理喻的。這在我也是一個不可惻度的秘密。
我愛他,也許永遠這樣愛他。這愛不可能再增加什麼新的東西了。
那時我竟忘記了有死。
湄公河。河水在稻田裡蜿蜒流淌。
文字在杜拉斯的筆下,自由飄忽。她可以隨意地變換人稱,變換敘述的時間順序。相同的是一種絕望的張力,始終緊緊地繃在那裡。無法鬆懈的陰鬱和悲涼。
她一生被酗酒和情慾所困。
可往事是這樣的清晰。愛過的男人。他的氣息和皮膚的觸覺,還在她的心底。
15歲的白人女孩,穿著舊的絲質連身裙和金邊高跟鞋,梳印第安人的麻花辮,塗著口紅。貧窮,有放肆的眼神。然後在渡輪上遇見來自中國北方的男人。
宿命的陰影,籠罩著一生。
絕望的性愛。無言的別離。
杜拉斯寫盡了愛情的本質。
不會再有更多。就好象深愛一個人。到了盡頭。突然發現自己如此孤獨。
那天晚上,去圖書館找一本關於瑜珈的書。雨停了,空氣中還有潮濕清涼的雨滴,天空是一種奇異的顏色。很空寂的藍。翻湧著大朵暗黑色的雲朵。貫穿城市的江流終於顯得平靜。
大街上行走著一些陌生的人在我們生命的某處,總是有一個人會出現。也許肌膚相親。也許又彼此遺忘。可是時光的盡頭,留下往事。好象一道傷疤。或者是溫柔。或者是疼痛。或者是他遺留在身體深處的一滴眼淚。在生命的延續中輪迴。
15歲的杜拉斯在回法國的輪船上,看著中國男人的汽車急速駛去。最後汽車看不見了。港口消失了。接著,陸地也消失了。
她閉上眼睛。
她再見不著他了。
在閉上眼睛的黑色世界里,她又聞到了絲綢,皮膚,茶和鴉片的氣味。
分離。永遠的離棄。

精彩書摘

這便是大河。
這便是湄公河上的渡輪。幾本書上都提到過的渡輪。
大河景象。渡輪上有當地人乘坐的大客車,一輛輛黑色的萊昂波雷大轎車,正在觀景的來自中國北方的情人們。
渡輪啟動。
船開動後,女孩從大客車上下來。她觀望河水。她還看了看坐在黑色的大轎車裡服飾高雅的中國人。
女孩化了妝,衣著仍如另幾本書里提到的那個少女:象牙色本地綢連衣裙,黑色寬飾帶香木色軟氈平邊“童稚”牙色本地綢連衣裙,黑色寬飾帶香木色軟氈平邊“童稚”帽,腳上還是那雙鑲有人造寶石花的金線黑舞鞋,這雙鞋已破舊不堪,鞋跟全磨歪了。
從黑色的老式轎車裡下來一個男人,另一個來自滿洲里的中國人,不是上本書中說的那個。他與那本書里的那個男人略有不同:他略微強壯些,不像他那么靦腆,膽子大些,更英俊,更健康。他比那本書上寫的那個男人更“上鏡頭”。因此,在女孩面前也不那么膽怯。她卻仍是那本書上的她,嬌小、瘦削、放肆,對她,你難以抓住感覺,難以說出她是怎樣一個人,細看之下並不那么美,貧窮,貧寒人家的女兒,窮人的後裔,祖上是莊戶,鞋匠。她不論在哪個學校法語總考第一,卻討厭法國,對出生地和童年懷有無法平息的眷戀,見到帶血的西餐牛排卻噁心得想吐,喜歡文弱的男子,長得從沒見到過的性感。瘋一般地喜歡讀書,喜歡觀察,蠻橫無禮,放任不羈。
他是箇中國人。一個高個子中國人。有中國北方人白皙的皮膚。他風度翩翩,溫文爾雅,穿一套米灰色綢西服,一雙西貢的青年銀行家們穿的紅棕色英國皮鞋。
他望著她。
他們四目相視,相對一笑。他走上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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