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姨之死》

《三姨之死》,短篇小說,作者是郎歡。

基本信息

作者:郎歡

作品類型:短篇小說

書籍簡介

弱肉強食的社會,無可奈何的人生。

全文

三姨只上過三年學。

按我姥爺和姥姥的說法,是三姨太笨,簡單的加減乘除法還可以,到了三位數以上的乘除法,腦袋就轉不過來了,怎么教也教不會,一看就不是念書的材料,也就不讓她上了。

但據三姨後來親口對我講的,她不上學的更重要的原因是,那時候總有幾個小學生——有男有女——在放學的路上劫著她,揍她,三姨很害怕,又不敢告訴老師和父母,怕遭報復,加上自己學習也不好,就不想念書了。從這一點看,三姨從小就很老實,甚至可以說是很懦弱。

三姨不知道那些人打她的原因,她本就是一個有些稀里糊塗的人,但根據我的個人經驗,原因如下:一是三姨學習不好,二是三姨長得不好看,或者說長得很,三是三姨沒什麼心眼,傻乎乎的,最後一個,也是最重要的原因是,三姨實在太老實了。這樣的學生在學校里是很容易遭到欺負的,人類恃強凌弱的天性在未經教化的兒童期表現得尤為明顯而且不加掩飾。

三姨長得的確不好看,頭髮和眉毛都稀稀拉拉的,眼睛很小,嘴巴倒很大,一笑就露出一嘴黑黃黑黃的牙,據說是小時候吃四環素吃的,塌鼻樑,個子也不高,總之,從長相看,三姨不是一個討人喜歡的人。

像三姨這樣的人,長得不好看,腦子也不靈光,沒什麼本事,沒什麼人把她當回事,照理說,她應該很不開心才對。但事實上三姨整天都高高興興的。白天哼著歌去上班,晚上沒事了喜歡看電視劇,看到有趣的情節笑得前仰後合,看到傷心的地方眼淚汪汪,我想三姨這樣的觀眾應該是那些電視劇導演最喜歡的了。然而姥姥姥爺不是電視劇導演——三姨從小就不太得父母的歡心,姥姥和姥爺把更多的訓斥都給了她。三姨一挨訓就喜歡噘嘴,這時姥姥就會說:“又撅個大嘴,夠拴上頭驢的了。”三姨聽了這話就更生氣,但一般過不了半個鐘頭就好了,用姥爺的話叫“記吃不記打”。三姨也會有煩惱難過的時候,不過用不了多長時間就又高高興興的了,三姨唱歌蠻不錯的,要是有人誇她唱歌好聽,三姨這一整天都會美滋滋的。三姨就是這樣,從小到大都顯得傻乎乎的,小孩子脾氣,好像永遠長不大似的。

但是我很喜歡三姨,也許是因為從小三姨就很疼我。小孩子的感覺是很敏銳的,他能夠感受到那種真摯的、不摻雜任何雜質的疼愛。三姨喜歡牽著我的小手到處溜達,碰到認識的人就說:這是我外甥,認識不少字呢。三姨喜歡用自己不多的工資給我買很多零食,然後笑眯眯地看著我吃,三姨喜歡用她那乾瘦的手摸著我的臉蛋,給我講一些有趣的故事(其實三姨知道的故事並不多)——總之,三姨在我眼中,永遠是那么善良,那么的慈愛,除了父母,沒有人比她對我更好了。


三姨夫是一個小廠的會計,家裡窮得叮噹響,條件好一點的姑娘都看不上他,快三十了也沒娶上媳婦。後來經人介紹認識了三姨,三姨那時已經二十七八,兩人處了一段就結婚了。那男人一開始對三姨還可以,日子長了就開始看三姨不順眼,不是菜炒得不好就是衣服洗得不乾淨,嫌三姨整天稀里糊塗丟三落四,嫌三姨沒心眼,在外面淨說傻話栽他的面子,反正是有事沒事就呲噠三姨。三姨就是忍著,大不了哭一場,日子還是一樣的過。我媽媽在家裡是老大,還是很疼這個小妹妹的,有一次和我說起三姨還掉了眼淚:“你三姨命苦啊,你長大了可得孝敬她,她是很疼你的。”聽得我心裡酸酸的。

第二天就去三姨家,三姨見了我自然高興,急急忙忙地出去買了一大堆零食給我和表弟吃,她自己卻不吃,笑眯眯地在一旁看著。突然表弟吼了一嗓子:“媽,你老盯著人家吃東西幹嗎?你不知道這很沒禮貌嗎?你看著我吃不下!”我火噌地就上來了:“亮亮,你怎么跟你媽說話呢?!”三姨忙勸住了我,她是很寵兒子的,我也就沒多說什麼。

那天回家的路上,我心情很不好,心裡還在為三姨難受。細想一下,三姨的確夠可憐的,在廠子裡別人常拿她開玩笑,尋開心,氣不順的時候還拿她撒氣;在家裡丈夫,甚至孩子都瞧不起她,姥姥和姥爺也看不上這個閨女,平日裡沒少數落她,有些話說得也挺傷人的。在我的記憶里,好像是個人都可以隨便地訓斥三姨,難道三姨沒什麼本事,沒什麼心計,長得不好看,就可以隨便欺負她,肆意地踐踏她的尊嚴嗎?三姨因為自己的傻和糊塗時時被別人看不起,又因為自己的傻和糊塗忘記別人給她的傷害,真不知道這是她的幸還是不幸

 三
又過了幾年,三姨下崗了,她的日子愈發不好過。三姨夫整天在家裡甩臉子,三姨也不像以前那樣開心了,整個人一下子變了不少。一次去姥姥家,三姨也在那。我一進門就感覺氣氛不對勁,三姨撅著嘴,姥姥也沉著個臉。見了我,姥姥就數落起三姨的不是。原來剛才姥姥家來了個客人,姥姥跟他聊起了三姨的情況。那人說自己有個親戚也下了崗,但現在做起了小生意,過的也挺好。姥姥就說:我這三閨女不行,長得不好看,人又笨,也不會說個話,乾什麼都不行。做生意,就更別提了。客人走了三姨就和姥姥吵了起來,說姥姥不該當著外人面貶低她。姥姥說著說著火又上來了:“我怎么就貶低你了?辛辛苦苦養這么大,都是白眼狼!說幾句都不行了,你可不就是沒本事嗎?我哪句話說錯了?”三姨在旁邊聽著,後來就默默地走到另一個房間。我跟了過去,三姨坐在那抹眼淚,我走到三姨跟前說:“三姨,我瞧得起你,我永遠都瞧得起你。”三姨一把摟住我,大聲地抽噎起來。


三姨終於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大街上賣報紙,工作有些苦,大夏天的得在太陽底下戳一天,但是賣好了一個月也能掙三、四百塊錢。三姨的心情也好了不少,看著她每天哼著歌去賣報紙,我心裡說不出的高興。只是三姨家離市區遠,只好暫住在姥姥家。我正放暑假,沒什麼事,就天天幫著三姨去賣報紙(表弟嫌丟人,不願意去)。
有一天將晚的時候,一個人來買報紙,說沒零錢,給了張一百的,三姨幾乎掏出了自己身上所有的錢,總算給找開了。這天報紙賣得不錯,三姨說這幾天我也挺辛苦,要請我吃西瓜。到了西瓜攤,稱了一個,給錢的時候,老闆說錢是假的,旁邊幾個人看了看也說是假錢。西瓜自然是沒買成,回到家,姥爺聽說了就發了脾氣:“你怎么這么沒用!這么大個人了,連真錢假錢還分不清,這么多年飯白吃了?得了,這些天的報紙都白賣了!”三姨嘴唇不停地顫動著,想說什麼,終究還是沒有說。第二天起來,三姨眼睛紅紅的,我們倆又去賣報紙。將近中午的時候,一個中年女人走過來說:“你別在這賣了,這地方是我的,你到別處賣去。”三姨漲紅了臉,結結巴巴地說:“我早就在這賣了,這得有個先來後到吧。”那人變了臉:“這地方早就是我的了,你說你先來,我以前怎么沒見過你。”三姨的臉更紅了,但還是陪著笑臉:“大家都不容易,互相遷就著點。”那女人見三姨好說話,愈發地囂張:“少廢話,再在這賣我把你報紙撕了。”三姨氣得嘴直哆嗦,穩了穩神,不再理那個女人,接著賣自己的報紙。那女人突然猛地衝過來,狠狠地給了三姨一個耳光,接著搶了三姨的報紙就開始撕。三姨像是被打蒙了,嘴裡喃喃地:“你怎么打人啊,你打我幹嗎啊。”兩行眼淚已經順著眼角流了下來。我又是心疼又是憤怒,火轟地衝上了頭,簡直要氣炸了似的,衝上去就給了那女人一個嘴巴,這時不知從哪又冒出一個男人,揪住我就開始打。三姨這時好象如夢初醒似的,忙上去拽那男人,嘴裡哭喊著:“別打了,別打了,我們不賣了!”那女人卻又過來將三姨死死揪住,嘴裡還叫囂著:“整死這小兔崽子,敢打老娘,活得不耐煩了!”三姨又急又氣,聲音裡帶著哭腔:“你們怎么不講理啊?他還是個孩子,你們這不是欺負人嗎?”看熱鬧的人圍了上來,三姨還在哭喊著:“你們這不是欺負人嗎?你們這不是欺負人嗎?”

那時正是中午下班時分,夏日的驕陽晃得人睜不開眼,城市的馬路上車水馬龍。這時三姨突然做出了她這輩子最壯烈的一個舉動——她猛地掙開了那女人的手,朝著馬路中央洶湧的車流猛地撲了上去。

一切的喧鬧都停止了,揪住我頭髮的那隻手也鬆開了,然後我看到馬路中央有一隻我再熟悉不過的乾瘦的手,仄仄地貼在地上,紅的血混著白的腦漿,正汩汩地從三姨的頭上冒著。

“三姨——”,我發出了一聲野獸般的哀嚎。

這時我身邊一個看熱鬧的女孩大口大口地嘔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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