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石溪動物文學精選系列

沈石溪動物文學精選系列

系列圖書名,沈石溪著。作者通過寫動物而來描述社會萬象,在此系列的書籍中將自己對社會的認識用動物之間的故事表述出來。

作者簡介

沈石溪,原名:沈一鳴。籍貫:慈谿。生於上海亭子間,從小體弱多病,與各種體育獎盃無緣。會捉魚、會蓋房、會犁田、會栽秧。當過水電站民工、山村男教師。在雲南邊疆生活了18年,娶一妻,生一子。中國共產黨員。大專文化。職稱文學創作2級。生於1952年10月,漢族人。1969年赴雲南西雙版納傣族村寨插隊落戶。1972年調當地山區國小當教員。1975年應徵入伍,官拜宣傳部長。1980年開始從事業餘文學創作。1982年10月加入雲南作家協會,1985年考入解放軍藝術學院文學系,9月加入中國作家協會。1992年調任成都軍區創作室。擅長寫動物小說,努力筆耕,以養家餬口盡男人之天職。現為成都軍區政治部創作室專業創作員,被譽為“中國動物小說大王”。小說《聖火》獲1990年世界兒童文學和平獎。《第七條獵狗》獲中國作協首屆兒童文學作品獎。《一隻獵雕的遭遇》獲中國作協第二屆全國兒童文學優秀作品獎。 《斑羚飛渡》一文榮獲人民文學出版社首屆《中華文學選刊》獎,台灣兒童文學學會、《民生報》、《國語日報》、《兒童日報》、《幼師少年月刊》聯合主辦“好書大家讀”活動推薦書目。

內容概述

書籍主旨

作者通過寫動物而來描述社會萬象。
同人類社會一樣,動物世界也有溫和與殘忍之分、善良與狡詐之別。這裡既有生活的艱辛與拼搏,也有愛情的歡愉和幸福,還有對兒女的綿綿母愛。作者在此系列的書籍中將自己對社會的認識用動物之間的故事表述出來。

書籍內容

《瘋羊血頂兒》
一雙羊眼,閃著寒光,噴著怒火;兩隻羊角,筆直挺拔,如刀似劍;三隻小狼崽,死在它的手下;一隻大惡狼,被它追得四處逃竄。它是盤羊群中的瘋子,還是動物世界的英雄?
《狼王夢》
一匹充滿智慧的狼,用一生的時間來完成自己的夢想。丈夫沒了,還有兒子,兒子沒了,還有女兒。為了那夢寐以求的狼王寶座,它浪費了大量青春,它葬送了美好愛情,它放棄了寶貴生命。命運之神阿,為何總是與它擦肩而過?它走了,只留下無限遺憾和永久的夢……
《駱駝王子》
它,是名副其實的王子,父母百般溺愛,家族小心呵護;它,不需吃苦,只管享受;不需動腦,只管服從;一隻膽小懦弱的駱駝,一個自私狹隘的王子,一個能力低下的弱智兒。當家族遭遇強敵時,它選擇了逃跑;當弱者需要保護時,它表現出冷漠和拒絕。為了享受舒適,它放棄了自由。可悲,可嘆,可憐……
《情豹布哈依》
情豹布哈依:為了妻兒,它奮力拚搏在象群中,身負重傷;為了妻兒,它割捨綿綿親情,放下雄性的尊嚴,讓位給另一隻公豹;為了妻兒,它拖著殘廢之軀,與野豬同歸於盡,把食物和安寧留在身後……這是美麗動人的愛情故事,更是一首震撼心靈的壯美之歌。
雪豹悲歌:它,從小失去母愛,在人類社會長大;它,沒有學會生存技能,只能靠乞討和搶奪為生;它,為了得到全部母愛,殘忍地殺害了弟弟妹妹;它,最終被母親拋棄,而慘死豺口。可憐之極,悲哀之極……
《象母怨》
象母怨:充滿仇恨的兩個象群能否冰釋前嫌,握手言歡?
在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象母舉起了和平的大旗。
為了象群的發展,它殫精竭慮;
為了顧全大局,它痛殺愛子。
可是,隱患依在,仇恨未消,長大了的公象們已經劍拔弩張。
一場血腥大戰,又將爆發!
殘狼灰滿:昔日,它是機敏聰慧的狼酋,驍勇善戰,威風八面;如今,它是斷了兩條腿的殘狼,忍受著孤獨和屈辱。
面對艱難坎坷,它沒有屈服,沒有放棄;它用頑強的意志向命運抗爭,用血肉之軀鑄造了新的輝煌。
它就是——雙體狼酋灰滿!
《一隻獵雕的遭遇》
一隻迎著太陽飛翔的金雕,一隻命途多舛卻堅守情操的金雕。它曾蒙受不白之冤而被主人拋棄;它曾充當誘雕而受良心譴責;它曾以種雕自得而最終飛向藍天;它曾歷盡艱辛承擔起父親的職責。在它的生命之旅中,還有一個又一個令人震撼的傳奇經歷……

書摘插圖

駱駝王子

1
我和藏族嚮導強巴在日曲卡雪山北麓古驛道上搭了一座牛皮帳篷,還在一棵雲杉樹上設了一個瞭望台,算是野生動物觀察站。
早已廢棄的古驛道,斷斷續續由東向西蜿蜒,就像一條陰陽分割線。古驛道的左邊,是一片由黃沙與礫石組成的荒漠,地圖上把這兒叫做“戈壁沙洲”,當地山民稱它為“死海”。古驛道的右邊,溪水淙淙,綠草茵茵,烏語花香,是被稱為“生命之舟”的尕瑪爾草原。
怒江峽谷特殊的地理位置和氣候,使這裡的野生動物種類繁多。這裡既有亞熱帶的孔雀與蟒蛇,又有溫帶的山貓與水獺,還有終年生活在雪線以上的雪豹,以及生活在帕米爾高原的孟加拉虎。這對像我這樣從事動物行為學研究的動物學家來說,算得上是一塊風水寶地。
殘陽如血,給戈壁沙洲添了幾分蒼涼與恐怖。幾叢衰草,在薄暮中瑟瑟發抖。夕陽如虹,給尕瑪爾草原塗上了一層胭脂,幾株花樹,奼紫嫣紅,美得無法形容。
我站在雲杉樹的隙望台上,欣賞大自然的美景。
突然,寂靜無聲的戈壁沙洲傳來野獸的吼叫聲。吼叫聲由遠而近,一陣緊似一陣。我舉起望遠鏡觀察,喔,是一雄一雌兩隻雪豹正在追一小群野駱駝。
雄雪豹體格魁偉,銀白色的體毛間鑲嵌著一圈圈紅褐色的環斑,顯得華麗富貴;雌雪豹身材略為苗條,長長的尾巴像梅里雪山終年不化的冰雪,白得耀眼,十分醒目。
被雪豹追趕的野駱駝共有五匹,四匹成年駱駝外加一匹半大的駱駝。那匹半大駱駝的一條後腿被豹爪抓傷了,受了驚嚇,體力不支,步履踉蹌,嘴角泛著白沫,似乎快跑不動了。
兩隻雪豹從左右兩側向野駱駝發起攻擊,雌豹發出十同嚇的吼叫以吸引成年野駱駝的注意力,雄豹則借灌木的掩護企圖將那匹半大的駱駝從駱駝群中分離出來。兩隻雪豹配合默契,一看就知道是一對具有豐富狩獵經驗的雪豹夫妻。 很明顯,四匹成年駱駝只要悶著頭往前跑,很快就能擺脫雪豹的追殺。兩隻雪豹已經將攻擊目標選定在那匹半大的駱駝上了,只要它一落單,素有“雪域殺手”之稱的雪豹立刻就會將其撲倒。而雪豹一旦狩獵成功,得到了可以果腹的食物,就會停止追捕其他獵物。
捨棄某個個體,換回整個族群的安全,這是最佳的生存策略。
一匹前駝峰歪耷的雄駱駝和另一匹毛色如秋天枯草似的雌駱駝已經跑到前面去了,那匹負了傷的半大駱駝左側出現了缺口。雄雪豹扭腰急拐彎,想繞到左側對目標實施撲咬。就在這時,一匹胸部和脖子的駝毛已經脫落、眼瞼間皺紋縱橫的老駱駝揚起臉吭地發出一聲叫喚。就像得到了什麼指令一樣,已經逃到前頭去的歪峰雄駱駝和秋草雌駱駝立刻停止奔逃,迅速轉身跑回到半大駱駝身邊,封住了缺口。四匹成年駱駝放慢腳步,前後左右將那匹受了傷的未成年駱駝拱圍在中間。
我很自然得出這樣一個結論:這是一個彼此有著血緣關係的野駱駝群。在自然界,動物種群遭遇到猛獸襲擊,大難臨頭各自逃,個體間一般不會互相救援或互相掩護,只有血緣親近的才會在奔逃的途中互相救助,只有父母對子女才會發生這種“捨己救人”的利他主義行為。
那群駱駝逃到離我藏身的雲杉樹約五六十米遠時,那匹半大駱駝腿部的傷口大概疼得厲害,瘸瘸顛顛,跑幾步停頓一下,又勉強走了一段,就精疲力竭,再也走不動了。四匹成年駱駝尾朝內頭朝外,形成一個保護圈,將那匹半大駱駝圍在中間,吭吭叫著,朝雪豹示威似的揚起蹄子,並張嘴作啃咬狀。
兩隻雪豹也停了下來,蹲坐在離駱駝群十幾米遠的沙礫上喘息。
我知道,這種對峙的局面維持不了多久,用不了幾分鐘,這兩隻雪豹就會緩過勁兒來,兇猛地撲向這群駱駝。雖然這四匹成年駱駝圍成一個圓圈,布下一個奇特的陣勢,但這種防禦體系對付金貓、猞猁這樣的中型猛獸也許還管點兒用,而對付兩隻雪豹就顯得脆弱了。
駱駝屬於大型食草動物,若論體積,一匹成年野駱駝相當於兩三隻成年不會累倒,而雪豹連續奔跑一二十里就會癱倒在地。但野駱駝卻無法與雪繃抗衡。面對像雪豹這樣的猛獸,野駱駝還不如野牛、野驢或野豬有反抗能力。野牛頭上有犀利的犄角,數頭野牛尾朝內頭朝外圍成圈、布成陣,尖刀似的牛角在天敵眼前晃動,確實能讓雪豹望而生畏。野驢體小靈活,善於尥蹶子,能連續不斷用後蹄蹬踢來犯之敵,那驢蹄如鐵錘般厲害,雪豹要是不幸被踢著一下,輕則腦震盪,重則傷筋斷骨。所以,當一大群野驢頭朝內尾朝外圍成圈、布成陣,驢蹄如戰鼓般咚咚咚叩擊地面時,雪豹往往會知難而退。野豬嘴裡有可怕的獠牙,尤其是公野豬,不乏拚命三郎精神,敢與強敵作殊死搏殺,獠牙能掘開凍土食取樹根,所以雪豹雖然對野豬垂涎三尺,也要三思而後行。野駱駝既無可當武器使用的犄角,也沒有令人膽寒的獠牙。雖說駱駝的蹄子很大,腳底板也長著厚厚一層堅硬的角質,能踢能蹬,但野駱駝身體笨重,不會尥蹶子,當然也就無法將蹄子當做有效的自衛武器了。可以這么說,野駱駝遭遇到大型猛獸,除非發生奇蹟,否則很難逃脫被撲倒、咬死、吃掉的厄運。
果然不出我所料,短暫的喘息後,兩隻雪豹便開始對野駱駝撲咬襲擊。雪豹不愧是高山雪域最聰明最有謀略的獵手,它們採取騷擾戰術,突然躥到野駱駝跟前,在歪峰雄駱駝脖子上猛摑一掌,不等對方張嘴來啃咬,也不等旁邊的野駱駝來增援,立刻就急鏇豹腰玩了個金蟬脫殼溜走了。過了一會,它們又如法炮製,襲擊秋草雌駱駝。在身手矯健的雪豹面前,笨拙的野駱駝被動挨打,毫無還手之力。一會兒工夫,四匹成年野駱駝有三匹負了傷,有的脖子被抓傷,有的胸毛被拔掉,,有的臉被撕破。擺在這群野駱駝面前只有兩條路可走,要么拋棄那匹半大駱駝,四匹成年駱駝現在逃命還來得及;要么被雪豹折磨得遍體鱗傷,四匹成年駱駝外加那匹半大駱駝一起死於非命。
可是,又幾分鐘過去了,這四匹成年野駱駝好像沒有要拋棄半大駱駝的打算,仍堅守在自己的陣地上,吭吭哀號,徒勞地用蹄子抵擋雪豹的進攻。
看來,它們是下定決心死也要死在一起了。這很愚蠢,當然,也挺感人的。
突然間,我腦子裡跳出一個新奇的想法:設法趕走這兩隻雪豹,將這幾匹野駱駝從死亡的邊緣拯救出來…………
狼王夢
1
全世界的狼都有一個共同的習性,在嚴寒的冬天集合成群,平時單身獨處。眼下正是桃紅柳綠的春天,日曲卡雪山的狼群按自然屬性解體了,化整為零,散落在雪山下那片方圓五百多里的浩瀚的尕瑪爾草原上。
在草原東北端一塊馬蹄形的臭水塘邊,那塊扇形的岩石背後,臥著一匹母狼,夕陽把它孤獨的影子拉得很長。它從中午起就臥在這裡了,一動不動地等了好幾個小時,巴望能有隻黃麂或山羊什麼的來臭水塘飲鹽鹼水,這樣它就可以採取突然襲擊的方法,捕獲一頓可口的晚餐了。
這匹母狼名叫紫嵐。之所以叫它紫嵐,是因為它身上的狼毛黑得發紫,是那種罕見的深紫色,腹部卻毛色純白。它體態輕盈,奔跑起來就像一片飄飛的紫色的霧嵐。用狼的審美標準來衡量,紫嵐是很美的。但此時,它苗條的身材卻變得臃腫,腹部圓鼓鼓的,有小生命在裡面動。它懷孕了,而且快要分娩了。
黃昏,森林裡籠罩著一層薄薄的霧靄,背後是高聳入雲的雪峰,前面是開滿奼紫嫣紅野花的草灘,一條清泉叮叮淙淙地從它身邊流過。突然,前面那片灌木林無風自動,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它心頭一喜,以為終於把獵物等來了呢,剛把神經繃緊,仔細一看,灌木林里並沒有閃現出黃麂或岩羊的身影,而是一條響尾蛇,正銜著一隻翠金鳥在爬行。
狼是很討厭毒蛇的,假如不說是怕的話。
紫嵐相當失望。
狼雖然是兇殘的食肉獸,卻也有著強烈的母愛。紫嵐還是頭一次懷孕,它像包括人類在內的大自然里所有的雌性動物一樣,當小寶貝在自己的體內淘氣地踢蹬蠕動時,它感受到了一種即將做母親的幸福感和神秘感,同時也為還沒出世的小寶貝未來的命運深深地擔憂。它憂慮寶貝是否能平安出世;憂慮自己是否有足夠的奶水把寶貝哺育得健壯;憂慮寶貝是否能避免諸如獵人、虎、豹、野豬和金雕這類天敵的襲擊。眼下當務之急的問題,就是要使自己有足夠的奶水哺育小寶貝,要使自己有足夠的奶水,就必須先使自己有足夠的食物。
想到食物,它肚子又開始咕嚕咕嚕地叫喚起來。今天早晨吃了一隻半大的松雞,早就消化乾淨了。自從懷孕以來,它的食量大得驚人,老覺得吃不飽。這段時間它的運氣實在太壞,一直沒抓獲過岩羊、黃麂、馬鹿這樣美味可口的動物。有時辛苦一整天只逮著一隻豪豬或一隻草兔,勉強能餬口。有時更糟,在臭水塘邊潛伏到天黑仍一無所獲,餓極了只好用爪子掘老鼠洞捉老鼠充飢。
狼不是貓,很不喜歡老鼠肉那股怪味。
紫嵐知道,潛伏捕食完全是在碰運氣。一般來說,狼是不屑於這種守株待兔式的愚蠢捕食方式的。應該到廣闊的尕瑪爾草原上去主動出擊,那裡有成群的岩羊、馬鹿和羚牛,但要在平坦的沒有任何遮蔽的草原上追逐這些傢伙談何容易啊。凡野生動物,都有自己獨特的防衛和逃生的本領,譬如岩羊,雖說是食草類動物,生性怯懦,不會反抗,卻謹慎機警,奔跑速度並不亞於狼。即使一匹健壯的公狼要捕捉一頭成年岩羊都有一定難度,何況它紫嵐正在懷孕並快臨產了。它到草原上去試過幾次,都一敗塗地,連羊毛都沒叼著一根。有一次它在草原上追逐一群羚牛,羚牛沒追上,卻撞上一頭飢餓的金錢豹,那頭和它同樣兇殘的食肉獸見它腆著肚子、行動笨拙,競朝它撲來,要不是它急中生智擠進一條狹窄的石縫,它連同肚子裡的寶貝早變成豹子的糞便被排掉了。假若它紫嵐現在有個幫手,有個夥伴,情況就會大大改觀,不但不用懼個白金錢豹,還能到尕瑪爾草原隨心所欲地去追逐岩羊和麋鹿。想到這裡,紫嵐又開始思念大公狼黑桑。多么理想的伴侶啊,黑桑的體毛漆黑髮亮,黑色象徵著力量和征服:黑桑體格魁梧,肌肉發達,頭腦聰慧,身上有一股令它紫嵐痴迷和顛狂的公狼特有的氣味。它肚子裡快要出世的狼崽,就是黑桑留下的狼種。回想起和黑桑相親相愛的日子,生活變得多么甜
蜜,時光變得多么短促,就連在飢餓時和黑桑爭搶一隻草兔,也似乎是一種美妙的享受。不,那時候它們很少去光顧兔子,它們喜歡到草原去捕食正懷著崽兒的雌麋鹿,肚子裡那團還沒成形的肉塊具有一種別致的風味。它們只要發現了目標,就極少落空。它和黑桑之間配合得非常默契,根本不用事先商量追捕方案,也不用臨時用狼嚎聯絡,只需聳動狼耳,或搖晃狼尾,輕輕示意一下,雙方就都能心領神會,或左右包抄,或前後夾擊,或聲東擊西,或一個在草叢裡設伏一個虛張聲勢地把獵物驅趕過來。
唉,紫嵐憂傷地嘆了一口氣,要是黑桑還在就好了。黑桑很會體貼它,在它即將分娩的關鍵時刻,肯定會忠實地伴隨在它身邊:在它煩惱時,用粗糙的狼舌舔它的脊背;在它飢餓時,為它到草原尋覓食物。黑桑不但能消除它那種可怕的孤獨感,還能替它分憂解愁。在它產下狼崽後,履行父親的責任,和它一起保護和撫養孩子,日子一定過得既安寧又逍遙。但是,這一切都是夢想。黑桑死了。黑桑的屍體恐怕早已被禿鷲啄食掉了,也有可能是被紅頭螞蟻啃乾淨了。它還記得黑桑遇難的地方,那是在一個名叫鬼谷的山窪,滿地都是猙獰的石頭,還有幾叢稀疏的駱駝草,很像一片恐怖的墳場。
沒有黑桑伴隨保護,紫嵐不敢到草原去奔波覓食。它快臨產了,氣虛體弱,害怕累著了會發生早產、難產等意外………
一隻獵雕的遭遇
1
你飛遍了日曲卡雪山北麓,還是沒有發現任何值得你去捕獵的目標。你飛累了,撐開巨大的翅膀,靜止不動地躺在空中,任憑強勁的河谷氣流托著你向前滑動,你圓睜著雕眼,聚精會神地俯瞰著地面,希冀能幸運地看到一隻幼麝在古坎城河邊飲水,或者能遇到一頭小岩羊在懸崖邊溜達。但遺憾的是,在平緩的山坡和狹長的河谷里,連個可疑的黑點也看不到。
冰涼的太陽高懸在天空,給大地投下了一片冷寂的光。
嚴冬剛剛過去,雪線才退到半山腰,草芽還沒有破土,樹枝還沒有泛綠,赤裸的紅土地還沒有恢復生機。那些食草類動物,都遷移到遙遠的四季如春的古坎城河的下游過冬去了,還沒有回來。對食肉類動物來說,乍暖還寒的早春季節確實是個春荒難關,很難找到食物。
假如僅僅是為了果腹充飢,你是不會如此辛苦地在古坎城河谷上空來來回回飛巡的。你可以憑著野生動物一種奇異的生存本能,準確地在河灘的巨卵石底下或河岸的枯樹根部找到冬眠的小蛇,或用雕爪創開被雪水泡得酥軟的土層尋找蜥蜴或地狗子。整個冬天和春荒階段,其他野金雕經常靠這種辦法來維繫生命。
但你不是普通的野金雕。你是丫丫寨獵人達魯魯豢養的獵雕。你是按主人的吩咐到古坎城河谷來狩獵的。主人不喜歡冬眠的小蛇和地狗子,主人要的是幼麝、岩羊或其他值錢的禽獸。
太陽偏西時,古坎城河上游飄來一塊烏雲,不一會兒就下起了小雪。紛紛揚揚的雪粒被凜冽的西風吹刮著,攪起漫天雪塵。這是日曲卡雪山一帶常見的倒春寒。氣候這樣惡劣,能見度越來越低,再飛下去也是徒勞的,你想,該回去了。你側轉尾羽,掉頭朝丫丫寨飛去。剛飛出河谷,你又猶豫了。難道今天又一無所獲地空著手回去嗎?主人一定又像昨天那樣站在木屋外手搭涼篷翹首等待著你歸來。昨天也是在這個時候,當你降落在主人腳邊,當主人看清你什麼也沒帶回去時,主人燃燒著希望之光的眼神一下變得暗淡,被山風颳得極粗糙的臉似乎又添了一條皺紋。主人沒有責怪你,也沒有抱怨你,只是朝你悽苦地笑了笑,就默默地回小木屋去了。主人的這種無可奈何的失望表情,比訾罵和鞭笞更厲害,更讓你痛苦。你曉得,主人這段時間連遭厄運,先是上個月他到鋪滿白雪的森林裡去打狗熊,連狗熊的影子還沒見到,就在下坡時滑了一跤,扭傷了腰,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個月。主人剛剛能起床,主人的女兒莉莉又患猩紅熱病倒下了。主人家裡本來就不富裕,這下就更窮了,連買鹽巴的錢都掏不出來了。如果日子過得不是這樣窘迫的話,主人是不會在早春時節獨自放你進山狩獵的。早晨,主人打開搭在木屋前大青樹杈上的雕巢,放你進山時,摟著你的脖頸,把你的腦袋抱在他厚實的胸懷裡,用長滿繭花的手掌在你的脊背上輕輕撫摸。你是一隻通靈性的金雕,你跟隨主人多年,你摸透了主人的脾性,你曉得主人是在祈禱獵神賜給你好運,讓你滿載而歸。你感覺到主人在撫摸你時,手指在微微顫抖。主人是把戰勝厄運渡過難關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你怎么能在主人最需要你幫助的時候無所作為呢?
你重新側轉尾羽,飛回古坎城河谷上空。無論如何,你今天再也不能空著手回去了。哪怕是獵到一隻草兔,也能救主人的燃眉之急,能換回點錢把莉莉的病治好。
細密的雪塵打濕了你的翅膀,使你飛翔時感覺到有點滯重。你又飛巡了五六個來回,但河谷里仍然看不見一樣活的東西。昔日康慨的獵神在關鍵時刻卻變得吝嗇了。
太陽很快就要墜落到雪峰背後去,明亮的天地很快就會被蒼茫的暮色吞沒。你灰心了,垂頭喪氣地準備再次撤離古坎城河谷。突然,你看見左前方山坡上,似乎有一樣東西晃動了一下。開始,你以為是自己的幻覺,但再飛近了些,那東西竟然蹦蹦跳跳地從一個洞口移動到一棵大樹下。你尖叫一聲,迅速飛過去,嗬,原來是只狐狸!狐狸火紅的皮毛和坡上的紅土融為一體,再加上瀰漫的風雪和大團的霧嵐,怪不得你看不清楚了。
狐狸是晝伏夜出的動物,總是在傍晚離穴外出覓食的。
假如現在發現的是一隻幼麝,你會高興得仰天長嘯,但對方是狐狸,你怎么也高興不起來。從內心講,你並不願意飛撲下去捕獵這隻狐狸。狐狸雖然沒有野狼兇猛,也沒有狗熊蠻橫,但它也是食肉獸,有一口能咬斷獵物筋骨的犬牙和四隻能扯碎羽毛皮肉的利爪,狐狸一旦受到襲擊,絕不會像食草動物那樣束手就擒或一味逃命的,它會為捍衛自己的生命而廝殺到底的。更重要的是,狐狸的智商在叢林所有的走獸中是最高的,常常會在強敵面前玩弄一些別出心裁的花樣,迷惑對方的神經,讓對方上當受騙。你曾親眼看見一隻狐狸躺在地上裝死,把一隻慣食腐肉的禿鷲引上鉤,就在禿鷲嘴殼快啄到狐狸眼窩時,裝死的狐狸猛然間從地上一躍而起,一口咬住禿鷲的脖子,可憐的禿鷲,成了狐狸的一頓美味晚餐。
怪不得連人類都要羨慕和妒忌狐狸的智商,把它當做陰險狡猾的代名詞了。
要是此刻正在樹根邊挖掘灰鼠洞的是只乳臭未乾的幼狐,或者是只拖兒帶女的母狐,你就不會有這么多顧慮了。遺憾的是,這是只臉頰上的白斑呈濁黃色、資歷頗深、閱歷頗廣的老公狐,細腰寬肩,胸部肌腱飽滿,四肢結實有力,耳邊紅色的皮毛間有一道十分顯眼的月牙形傷疤,不知是狼咬狗啃留下的痕跡,還是內部爭鬥留下的記錄,起碼可以說明它和死神打過交道,經受過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的嚴峻考驗。
要想捉住這樣的老公狐談何容易啊!
這將是一場勢均力敵的搏鬥。不,情形似乎對你更不利些。雪塵打濕了你的翅膀,影響了你的飛行力度和飛行速度。你已在 河谷上空飛巡了一整天,消耗了不少體力,肚子也早餓空了。極有可能,你逮不著狐狸卻惹了一身騷,也許更倒霉,變成送上門去的點心。
再強壯再老練再勇敢的野金雕,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去襲擊豺狗、狐狸、狼這類食肉類走獸的。
食肉類猛禽和走獸之間,和平共處是其最明智的選擇。
罷罷罷,就當沒看見這隻狐狸,你想。你甩甩尾羽,在狐狸頭頂繞了幾圈,想飛走,但似乎有一個吸力極強的磁場,牢牢地吸引住了你。多好的一張狐皮啊,冬雪把這隻狐狸的皮毛擦得光滑鋥亮,如同塗了一層彩釉,毛色純淨,紅得像團燃燒的火焰。你曉得,一張細密厚實的上等冬狐皮,極其珍貴,可以賣很俏的價。這是今天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機會了,錯過了這個機會,你就只能空手而歸了。你不忍心再見到主人悽苦的面容,不忍心再聽見主人憂傷的嘆息。你覺得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白白放走這隻老公狐。為了主人,你決心鋌而走險…………
象母怨
2
…… 叭赫不愧是身經百戰的老手,堅毅沉著,雖然脖頸上已受了致命傷,仍不甘心束手待斃。它頑強地站立著,突然大吼一聲,身體猛地往前挺進。本來只有半截獨牙刺進它頸窩,這一挺進,整支象牙全捅了進去。這是一種同歸於盡的招數。在讓對方的獨牙整個捅進自己身體的同時,它的兩支鋒利的象牙深深扎進影疊的胸肋。
我死,也絕不讓你活著。
兩頭大公象眼瞪著眼,鼻扭著鼻,臉碰著臉,僵持著,誰也不願意先倒下,先倒下就意味著恥辱與失敗。誰也沒有力量將對方推倒,力氣都已耗盡,血也都快流乾。
太陽一點一點往山峰背後滑落。
暮色蒼茫,遠處傳來黑老鴰呱呱的叫聲。
寬闊的納壺河谷一片死寂,只聽得到沉重的喘息聲。
一條罌粟花帶,把長方形的納壺河谷隔成兩半。戛爾邦象群二十多頭母象和小象,戰戰兢兢地縮在罌粟花帶西側的一片野芭蕉林里;戛爾芒象群二十來頭母象和小象,忐忑不安地聚在罌粟花帶東側的一片金竹林里。
兩個象群的母象和小象都被這場驚心動魄的殺戮嚇呆了。
終於,戛爾芒象群的老公象叭赫支持不住,哀號一聲,噴出一大口鮮血,咕咚栽倒在地。
影疊欣喜若狂,在這場酷烈的領土爭奪戰中,戛爾邦象群到底獲勝了!它翹起鼻子,欲仰天高吼,以表達勝利者的興奮和喜悅。但它沒叫出聲來,它胸肋的兩個窟窿血流如注,靈魂溢出軀殼,四肢一軟,也倒了下來。
兩個象群所有的成年公象都死絕了。
兩個象群的母象和小象們這才如夢初醒,奔到自己的公象旁,呦呦嗚嗚號啕悲泣。在自然界裡,除人類外,只有海豚和象會真正流淚。
淚流成河,死去的也不會再復活了。
母象嫫婉帶著一頭一歲齡的乳象札雅,站在影疊身旁。影疊心臟已停止跳動,眼睛還瞪得溜圓,興許,它還在為最後擊敗叭赫而興奮吧。嫫婉用鼻端那塊指狀息肉輕輕將影疊的眼皮合攏。
嫫婉是戛爾邦象群象王影疊生前最寵愛的母象,地位類似皇后。它長得極其富態,四肢如柱,臀部如盤,體形渾圓,脖頸皺紋垂盪,長鼻柔韌而有彈性。
小象札雅是它和影疊愛情的結晶………………
情豹布哈依
1
月牙兒灑下一層清輝,樹林一片靜謐。
在紅毛櫸樹叢里,幽靈般地閃出一隻小黃麂,轉動栗仁似的眼珠子,左瞧右瞧,沒有可疑的草影搖動,也不見可怕的綠瑩瑩的獸眼;它繼而豎起兩隻尖尖的招風耳,四天諦聽:夜風輕柔,樹葉婆娑,沒有食肉獸爪蹄踐踏大地的嘣嘣聲響;它又迎風聳動肉感很強的鼻翼,沒聞到食肉獸身上討厭的腥臭,只嗅到了瀰漫在夜空中的羊蹄甲花的清香。它這才舉起四條柴棍似的的細腿,朝山凹里明鏡似的鹼水塘走去。
它渴了,想去喝口鹽鹼水。
它越過那片開闊的斑茅草地,來到獨目成林的古榕樹前。這這棵垂掛著五六十株氣根的千年大榕樹黑黢黢的,裡頭藏著深沉的夜,似乎也藏著夜幕下的陰謀。它又猶豫地停了下來。
對孱弱的草食動物來說,處處有陷阱,必須十分謹慎小心。
這時,榕樹上傳來貓頭鷹啾兒啾兒的嘯叫。貓頭鷹有一雙銳利的眼睛,能看透黑夜。倘若周圍有什麼危險,貓頭鷹早飛走了。貓頭鷹悠揚的嘯叫似乎在向除了鼠類外的所有弱小動物報告著夜的平安。
小黃麂這才放心大膽地踏進古榕樹濃濃的樹影。
突然間,頭頂的樹枝上傳來輕微聲。小黃麂一愣,不像是宿鳥在草巢里翻身,也不像是貓頭鷹在俯衝捉老鼠。不好,是堅硬的獸爪在摳抓樹皮。它立刻屈蹲身體,想拚命朝前躥跳,逃出這讓它心驚膽戰的古榕樹。但已經遲了,一隻金錢豹像張金色的網,從它頭頂四米來高的樹幹上無聲飄落下來,正罩在它身上。
咔嚓一聲,小黃麂的脊梁骨被壓斷了。
這是只五歲齡的公豹,名叫布哈依。對生活在德宏盈江峽谷亞熱帶叢林裡的金錢豹來說,五歲正是青春好年華。它拿那飾有褐色金錢斑紋的豹皮色澤鮮艷,那根鑲有九節黑色花環的豹尾堅挺有力,四隻圈有銀白絨毛的爪子尖銳犀利,金色鬍鬚和黑色唇吻間的那口豹牙閃爍著令一切草食類動物心驚肉跳的寒光。從樹幹上居高臨下朝目標撲擊,是它慣用的獵食方式。倘若目標反應特別敏捷,沒等它落到身上就彈跳開去,也極難逃脫它的尖爪利牙。它的彈跳力遠達四米,奔跑起來最高時速可達五十公里。
布哈依用三隻爪子按住小黃麂的身體,騰出一隻前爪拍拍小黃麂清秀的面頰。小黃麂已經永遠睜不開眼了。布哈依這才放寬心,踱到一邊去,用前爪仔細梳理嘴唇上的鬍鬚。這是貓科動物特殊的身體語言,表達著自己內心的得意。
在蚊蟲成團的樹杈上守候了整整一夜,總算沒有白辛苦。
小黃麂還沒完全死絕,躺在地上,四肢不斷地抽搐著。布哈依伸出舌頭舔舔嘴,昨日黃昏從棲身的白鷺崖翻山越嶺跑到這裡,肚子就已經餓空了,現在胃囊里更是咕嚕咕嚕叫得難受。它很想立刻用尖銳的豹爪撕開小黃麂的胸膛,還能吮吸到又黏又稠的血漿,吃到熱氣騰騰的新鮮內臟。
豹和虎雖然同屬貓科動物,行為習性卻有很大不同。老虎喜歡從獵物的下肢吃起,豹卻愛先開膛掏吃內臟。汁多漿濃糥滑肥膩的黃麂內臟無疑是頓豐富精美的早餐。但布哈依只是想想而已。它揚了揚粗壯的豹脖,把貪饞的念頭連同滿嘴唾液一起咽進肚去。
布哈依要把小黃麂完整地帶回白鷺崖下的大肚子石洞,和妻子香格莉共同分享。不,它要把黃麂內臟通通讓給香格莉吃。香格莉臨近分娩,需要營養滋補,才能有旺盛的體力平安產下豹崽,才能分泌出足夠的乳汁來哺養後代。
金錢豹是一種家庭觀念很重的動物…………
瘋羊血頂兒
1
大公羊繞花鼎站在大霸岙的一座小山頂上,使勁聳動鼻翼,西北角方向隨風飄來一股讓羊一聞到就會厭惡得想嘔吐的腥騷味,它本能地抬起前蹄,橐橐橐橐地猛烈叩擊石頭。這是奧古斯盤羊群表示危險正在逼近的警報系統。霎時間,正在向陽的山坡上啃食青草的六十多頭羊撒開四蹄,跟著繞花鼎鏇風似的衝下山坡,向對面的山崖逃去。
幾百隻羊蹄在乾燥的山坡上踩踏出一團團塵土,遮天蔽日,羊們爭先恐後地奔逃著,你踩我,我擠你,母羊呼喚著小羊,小羊找尋著母羊,一得混亂。
好不容易逃到對面的山崖上,大公羊繞花鼎氣喘吁吁,驚魂甫定,聽聽背後沒什麼動靜,便停下來想歇口氣,順便觀察敵害此刻所在的位置。
頭羊一停,整個羊群也都停了下來。
繞花鼎身體還朝著白雪皚皚的日曲卡雪山,四肢彎曲還擺著一副隨時準備起跳竄逃的姿勢,只是把頭頸作一百八十度的扭轉,向後觀望。
對面開闊的大霸岙,暫時還不見食肉獸的身影,卻意外地發現有一頭羊還傻乎乎地待在原地沒跟著羊群一起逃命。
這是一頭還沒成年的小公羊,體毛淺灰,像清晨一片薄雲;頭頂剛剛長出兩支半尺來長的琥珀色的羊角,還沒盤成彎形,色澤透明,稚嫩得就像剛從地下冒出來的竹筍;身體只及那些成熟的公羊三分之二大,矮出整整一個肩胛,與母羊差不多。大霸岙是個地名,位置處在日曲卡雪山的半山腰,是塊山間平地,光禿禿的,沒有樹,也沒有其他動物,只有地上長著一層齊腰高的狗尾巴草。小公羊站在那兒,特別顯眼。
這傢伙,也許是想心事想入了迷,也許是嚇破了膽嚇軟了腿,也許是兒時那段悲慘的遭遇使它心靈麻木,反應遲鈍了,才沒跟著羊群一起逃命的,繞花鼎想。
咩——繞花鼎長長地叫了一聲,是提醒,是催促,是招呼那頭還傻站在對面大霸岙里的小公羊,希望它趁食肉獸還沒撲到背上來時趕快跟著群體一起逃命。
你活得不耐煩了,想讓自己變成食肉獸的晚餐嗎?
小公羊聽到繞花鼎的呼叫了,抬起頭來朝在山脊線上站成一排的羊群望了一眼。但它並沒有像繞花鼎所期待的那樣從麻木狀態中翻然猛醒,驚咩一聲跳起來,像所有的羊一樣,只恨爹媽沒給自己多長几條腿,轉身奔逃。恰恰相反,它不僅沒逃,好像還嫌自己不夠暴露,所食肉獸瞧不見它,竟從狗尾巴草叢裡走了出來,攀上旁邊一塊突兀的岩石,站在岩石頂上,咩咩叫著。
這純粹是在引誘食肉獸去吃掉它嘛。
自殺還需要做廣告嗎?
大霸岙東邊那片狗尾巴草無風自動,一個恐怖的黑影正朝站在岩石上的小公羊逼近。
大公羊繞花鼎心裡一陣絞痛,一個無辜的生命又要遭到血腥屠宰了。真讓它感到氣憤,卻又無可奈何。它想收回視線,它不忍心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臣民被兇殘的食肉獸大卸八塊。羊是素食主義者,羊眼善良溫柔,也看不慣血淋淋的屠宰場面。但還沒等它來得及將視線收回,對面的大霸岙里又發生了新情況,小公羊跳下岩石,迎面朝在狗尾巴草叢裡鑽行的那個恐怖的黑影走去。大公羊繞花鼎所在的山崖和對面的大霸岙相距並不遠,只隔著一條又窄又淺的小山谷,連小公羊臉上的表情也看得一清二楚。它驚訝地發現,小公羊完全沒有大禍臨頭的驚悸與恐懼,也不是存心要去送死的悲哀與無奈,更不是反應遲鈍者的麻木不仁,而是一種奧古斯盤羊群十分罕見的神態:兩隻羊眼睜得滾圓,像太陽一樣閃爍著光芒;羊角搖晃,有一種咄咄逼人的氣勢;步子輕盈明快,不像是要去赴難,倒像是要去赴宴;全身皮毛興奮得閃閃發光。
瘋了,大公羊繞花鼎想,只有瘋子才會有如此怪異反常的表情和舉止。正常的羊絕對不可能會把自己往食肉獸的嘴裡送的。
其實,繞花鼎早就懷疑這頭小公羊是個小瘋子了。這傢伙自從生下來後,行為舉止就與眾不同,從來不跟同齡夥伴在一起玩耍,性情孤僻,除了吃草和睡覺,整天呆呆地望著高聳入雲的日曲卡雪峰。雪峰有什麼可看的嘛,形如張牙舞爪的巨獸,正常的羊看著心裡就不舒服。再說雪峰上終年不化的積雪白得刺眼,一般的羊眼看久了難免會頭暈眼花,有一種被白色惡魔纏身的恐懼,只有雪豹的眼睛才適應長時間凝視慘白的積雪,羊眼愛看青翠的樹林和碧綠的草地。你說,如果不是神經不正常,誰會這樣傻,不看青草看積雪?
唉,可憐的小瘋子,繞花鼎心裡油然產生一種憐憫與同情,在這個世界上才活了八個月,還沒有嘗到生活的甜滋味呢,就要追隨母羊猴戲去黃泉路了。
隱沒在狗尾巴草叢裡的那個黑影突然加速,向小公羊躥去。繞花鼎一顆心陡地跳到嗓子眼。它想,血案頃刻之間就要發生了。毫無疑問,食肉獸會像一股狂飆似的躍上小公羊的脊背,噬咬脆弱的羊脖子。
又一個繞花鼎完全沒有預料到的事發生了。那個黑影竄出了狗尾巴草叢,並沒有窮凶極惡地朝小公羊撲咬,而是一轉身繞開小公羊,穿過小溪流走了。
小溪流周圍是沙礫地,沒長狗尾巴草,繞花鼎很快看清楚了,那恐怖的黑影原來是一隻狐狸。
狐狸雖說也是食肉獸,但狐狸相對來說體態較小,對體重達兩三百斤的盤羊構不成太大的威脅。一般來說,狐狸不敢招惹成群的盤羊,也不敢襲擊健康的成年盤羊,只敢對年老體弱行將倒斃的老羊或頭上還沒長角、身邊又沒有母羊照看的羊羔下毒手。當然,盤羊也絕不會沒事找事主動去和狐狸糾纏不清的。
狐狸和盤羊之間可以說是井水不犯河水。
果然,那隻狐狸經過小公羊的身邊,只是漫不經心地瞅了它一眼,大概覺得對方頭上已經長著兩支尖角,廝鬥起來自己很難占到什麼便宜,所以連停頓都沒停頓,就鑽到小溪流後面的亂石溝里去了。
倒是小公羊還不依不饒,衝著狐狸的背影示威地搖晃著頭頂的兩支角,咩咩叫著。
真是個不知好歹的瘋子。
大公羊繞花鼎並沒有因為食肉獸是一隻狐狸而改變對小公羊的看法。它覺得小公羊這次沒遭殺害,純屬僥倖。構想一下,假如那個恐怖的黑影不是狐狸,而是狼或雪豹,又會是一種什麼樣的結局呢?恐十白它現在已經在食肉獸的肚子裡了。小公羊絕不是因為嗅出走過來的那個黑影是狐狸而不是狼或雪豹才大膽地待在原地不逃跑的,羊的嗅覺沒那么靈,連它這樣富有叢林生活經驗的頭羊都只能嗅出一個模糊的概念,而分辨不出是有害的食肉獸還是無害的食草獸,更不用說像小公羊這樣乳臭未乾的羊了,是絕沒有可能在隨風飄來的淡淡的腥騷昧中準確地識別來犯究竟是什麼類型的食肉獸。由此推理,小公羊雖然幸免於難,但瘋子的性質並沒改變。
眾羊隔著山溝也都看見闖進大霸岙來的只是只狐狸,驚慌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慢慢散開,到草地上吃食去了。
大公羊繞花鼎並沒有因為那恐怖的黑影是狐狸,自己冒冒失失轉身逃跑,驚擾了眾羊寧靜的生活,結果證明是虛驚一場而有任何內疚和羞愧。對羊來說,小心謹慎永遠也不算過分,羊的座右銘就是,寧肯錯逃千次,也絕不能失誤一次。
它剛剛聞到丁點兒食肉獸的腥騷味就聞風而逃,說明它嗅覺靈敏,反應極快,動作迅速,處置果斷,不愧為奧古斯盤羊群的一代明主。倒是那頭小瘋羊,再這樣瘋下去,總有一天會落到狼嘴豹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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