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連克爾

在這些假案中,有個特殊(因“沙赫特案”被判刑)的犯人,他不是蘇聯人,他是土耳其人,叫弗連克爾。 弗連克爾卻活下來了。 弗連克爾不管這些。

一名斯德哥爾摩症患者〔10〕,此人是二十世紀“傳奇式的人物”(索忍尼辛語)。他的心智已經完全迷失。豈止迷失,簡直喪心病狂。他兩度淪入“地獄”,卻在“地獄”中萌發出熱情,要把“整個的生命和全部的精力”獻給一個“壯麗”的事業——為提高克格勃勞改營的工效而“鬥爭”!其原創性的“革新”數不勝數,深得領袖讚賞,最後官升克格勃中將。1958年,因長期積勞積瘁,死於莫斯科。蓋棺論定,他是二十世紀最特殊的(或許也是最壞的)斯德哥爾摩症患者。
1928年至1930年,史達林掀起一場又一場運動(樂此不疲),一會兒清查“沙赫特”分子,一會兒大抓“工業黨”和“孟什維克中央局”,一會兒又是清查所謂“勞農黨”,最後大抓什麼梁贊采夫“聯合組織”。幾年下來,幾十萬人被逮捕,幾千人被槍斃,大量辛勤工作在蘇聯生產建設一線的專業人員死於非命。這些案件多年後證實純屬捏造的假案,此處不贅述。在這些假案中,有個特殊(因“沙赫特案”被判刑)的犯人,他不是蘇聯人,他是土耳其人,叫弗連克爾。
土耳其人跑到蘇聯去乾什麼?原來,在布爾什維克鬧革命的時期,援助俄國革命的外國人有不少,這些外國人長期與俄國來往,有些就住到了俄國,他們援助革命有些是純粹出於道義的,如日本人明石;也有是既考慮道義也考慮經濟利益的,如美國百萬富翁哈默;還有一些是因為喜歡冒險,如土耳其百萬富翁弗連克爾。
弗連克爾具有經商天賦。從商學院畢業後,他先是從事木材貿易,迅速成為百萬富翁,被稱為“黑海木材大王”;接著搞運輸,很快擁有一支近海船隊;然後投身出版業,擁有一家自己的報紙,其風格接近通俗文學;還開了一個專欄專門挖苦、嘲笑自己的商業對手。總之那個時候弗連克爾是個精力旺盛、熱愛生活、活潑風趣的人物。
弗連克爾早年援助俄國革命有兩件事可圈可點:一是革命前曾販運武器給布爾什維克戰鬥隊;一是革命後蘇聯經濟困難時,他趕到蘇聯,運用自己的金融才能,幫助蘇聯進行黃金交易,阻止了蘇聯黃金外流,並使大量黃金由境外流入了蘇聯國庫。如果他僅限於在這樣的水平援助蘇聯,“君子之交淡如水”,說不定若干年後,蘇聯史書會記載:“弗連克爾同志,土耳其人,不遠千里,來到俄國,長期無私援助俄國革命,是俄國人民的老朋友……”錯就錯在有一天弗連克爾心血來潮,頭腦一熱,把家從土耳其遷到了蘇聯(索忍尼辛說:“某種宿命的力量招引著他前去紅色大國。”〔11〕)他不但加入了蘇聯籍,還把數百萬資產交由蘇聯處理。而他自己作為專家,去管理部門工作。
幾年後弗連克爾被捕,被打成與國外勾結的“沙赫特分子”、土耳其間諜,家破人亡!他被押送到靠近北極圈的索洛維茲勞改營長期服苦役。而當地勞改營死亡率極高,政治犯與刑事犯關在一起,很難活過三年……
弗連克爾卻活下來了。他的生存天賦說簡單也簡單,那就是:“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他的陰森森的神情嚇退了不少獄卒(營卒),“野狼嚎”(刑事犯)的“工間娛樂”(毆打政治犯)不會找上他。終於有一天……弗連克爾對勞改營運作系統發生了興趣,開始“解剖麻雀”。
數月後,他向索洛維茲管理局遞了一份報告,對勞改營管理的每一個環節進行分析,指出國家資源(包括人力資源)遭到了低效率使用,若要改進,得採取如下措施等等,看得管理局頭頭們臉紅一陣、白一陣,驚呼:“人才!人才!”
報告很快地轉上去……
1929年的一天對索洛維茲是個重要的日子。這一天莫斯科直接派來一架專機,把弗連克爾接去見史達林。索忍尼辛寫道:“史達林很有興趣地和弗連克爾談了三個小時。這次談話的記錄永遠不會公開,因為根本就沒有做記錄。但是弗連克爾顯然在各民族的父親面前展示了利用犯人勞動‘建設社會主義’的光彩奪目的前景。……”〔12〕
按照弗連克爾方案推行的勞改營四級登記制度、瑣細的一伙食熱量計算及再分配製度、刑期折減計算新方法等,蘇聯勞改營的勞動生產率大大提高,然而犯人的死亡率也大大提高。例如,白海運河是運用弗連克爾方案建成的第一個工程,工期縮短了一半,犯人竟死了成千上萬,弗連克爾卻得到了一枚斯大林勛章。白海運河建成後,史達林任命弗連克爾為貝阿(貝加爾—阿穆爾鐵路幹線)工程處長。
弗連克爾獲得了自由沒有?似乎獲得了。他先任勞改營工地主任,後任勞改營工程處長,其身份多么“榮耀”。可是他又不是完全的自由人,他離開勞改營系統的任何嘗試(比如說打報告要求做個平民),都會導致他立刻喪失性命;他成了“留場就業者”,已經成為“人質”。
弗連克爾不管這些。“學海無涯勤為舟”,勞改營將他迷住了。他在各個勞改營考察,不斷探索各種前所未有的管理方法;對比,否定,肯定……
1937年,他再度被捕,這一次逮捕凶多吉少,他被判十年,其實判十年與判二十年的意義相差不大。
又是偉大領袖救了他!1939年蘇聯侵略芬蘭,蘇芬戰爭爆發。蘇軍與芬軍的戰爭從某種意義上說,本是重量級拳手和幼稚園小孩的搏鬥,卻不料接連失利。領袖震怒了。追究責任,原來“投到遼遠的卡累利阿雪原上的軍隊沒有供應線”,重武器運不上去。誰有辦法在短時間內在北極圈凍土層上築出兩條鐵路?除非神仙!史達林想到了弗連克爾。
服苦役的弗連克爾又一次被召見。沒有解釋,沒有道歉,史達林第一句話就要求:三個月內,在卡累利阿冰天雪地里建成三條鐵路——一條與前線平行,兩條與前線垂直。沒有條件,惟一的是擁有足夠充足的人力:一無計畫二無倉庫三無採掘機械四無汽車運輸,一切靠人力。“能做到嗎?”領袖問。弗連克爾冷冰冰地回答:“能!放權!”
弗連克爾提出了自己的條件(全蘇聯只有這樣一個人敢跟史達林討價還價):退出原有的古拉格(蘇聯勞改營)系統,另成立鐵路拉格系統——全蘇鐵路建設勞改營管理總局,任命他為局長;國內一切資源供他調撥使用,只要他需要;鐵路勞改系統的一切規章制度由他重新制訂。領袖同意了。全蘇聯的“犯人們”,痛哭吧!不管你是工人、農民、教師、技術員、軍人、專家、學者……你們的末日到了!
卡累利阿鐵路線如期完成,接下去還有沿伊朗邊境鐵路、沿伏爾加河鐵路、貝加爾—阿穆爾鐵路……弗連克爾得了一枚又一枚勳章(憑良心說,弗連克爾也對莫斯科戰役和史達林格勒戰役的勝利做了貢獻,沒有弗連克爾建的鐵路複線,遠東部隊趕到莫斯科的時間就要延遲),他把這些路都建成了“死亡之路”。他的官職越升越高,成了內務人民委員部的將軍(中將)。
沒有什麼同僚(包括貝利亞)會蠢到去妒忌弗連克爾。他一不戀權,二不貪財,三不近女色;所謂無欲則剛!他只對一個事業感興趣——提高克格勃勞改營的工效。他智力超群,其“傑出才能不僅表現在組織工作方面,好幾排數字他只需過一次目,就能用心算加出來。他喜歡誇口說,能記住四萬名犯人的面孔和他們每個人的姓、名、父名、條款(罪名)和刑期”〔13〕。他“從來不要總工程師。看到呈閱的鐵路車站設計圖,就急於在裡面發現錯誤,一旦發現,他就會把這張圖紙揉成一團,朝部下的臉上摔過去”。索忍尼辛寫道:“他特別喜歡半夜打電話給工地,藉以維持關於他從來不睡覺的傳說。”“他像托洛茨基一樣,永遠住在列車裡。”“他從來沒有結過婚。”“從臉上明顯看出他充滿了憎恨人類的兇惡意向”……他這不是有病嗎?任何現代社會的心理醫生都可以指出,這是一名精神病重症患者,屬於只有恨沒有愛的那類患者。只是不能確定的是,這是一種新型的精神病,還是斯德哥爾摩症的又一變種——為虎作倀的變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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